睜開眼,卡那齊發現自己在馬車裏。


    聞得到馬車皮革座位的味道,還聽得到車輪喀啦喀啦的聲響。


    (馬車不是壞了嗎?)


    卡那齊昏昏沉沉的想著,因為座位傳來的震動感到頭暈想吐而皺起眉頭。


    激烈的咳了好幾次,昏暗之中似乎有人看向這邊。


    「空,卡那齊他」


    「醒來了嗎?告訴他不要馬上就勉強坐起身。」


    「我聽得到。」


    勉強擠出來的聲音在腦內回蕩,卡那齊用力閉上雙眼。


    「詩人,馬車不是是誰?」


    「班修拉爾的部下幫忙修好了,他們的動作還真快。」


    「班修拉爾!?」


    意外聽到熟悉的名字,卡那齊忍不住想坐起身來,米莉安很快的伸手壓住他的胸口。她極其正確的壓製卡那齊,毫不費力就封住他的動作。察覺到這一點的卡那齊,小聲的歎了口氣。


    看著卡那齊躺回座位,詩人將手伸向窗簾。


    「沒錯,就是那個班修拉爾。他很纏人的追著我而來這些事我會慢慢說清楚,我們就快到達目的地了。」


    「目的地凱基利亞嗎?」


    詩人打開窗,外麵還在下雨。卡那齊移動視線看向窗外,外麵完全呈現一片灰色,大雨中出現一間間的石造民房,然後消失在車後。房子不是由木頭製造,證明了這個城鎮有著一定的規模。


    下大雨的緣故使得街上人影稀少,也讓城鎮的氣氛顯得特別冰冷、特別陰沉。


    「看那邊,可以看到城堡外觀了。」


    詩人看著窗外,對車內的兩人招了招手。馬車上沒看到一起前往遺跡的另一個三人組,車上隻有卡那齊他們。


    米莉安放開壓製卡那齊的手,兩人都將臉靠向窗戶。


    馬車在石磚路上發出嘈雜的聲響,視線被大雨給遮蔽,在陰鬱的厚重雲層下,眼前出現黑黝黝的小山丘。建造在平緩山坡上的,應該就是魔導師凱基利亞的城堡吧?大概是因為那座寬大的四方形之塔,所以讓城堡看起來十分尖銳。


    比起前世界的遺跡,這座城樸素的誇張。不過,這正是和魔物對抗後存活下來的男人,為了戰鬥所建造的城池。


    ◆


    數輛陌生的馬車接近時,凱基利亞的城門處起了一陣騷動。


    好幾輛箱型馬車再加上數輛運貨用的載貨馬車一齊靠向城門,看起來就像要打仗一般。看到這群人,居民連忙讓出道路,躲回家裏。


    馬車隊快到達城門時,帶頭的打出信號一齊停止,從箱型馬車中跳下一名男子。


    男子快速跑向城門,和守在正門側邊小門的衛兵不知說了些什麽,然後緊閉的城門起了變化。


    門後傳出鎖鏈和齒輪的絞動聲,正門前的金屬製柵欄緩緩升起,好幾個衛兵合力打開了正門。馬車一輛輛進到城內。


    「好標準的鄉下城堡啊。」


    城門裏塞著所有城中居民生活需要最基本的設備:馬廄、打鐵鋪、小田地還有釀製場,以及傭人和守門衛兵的宿舍。就像是個小城鎮一般。


    「班修拉爾大人的領地,應該比這裏更優雅吧?」


    聽到坐在對麵的修娜爾這麽說,班修拉爾的手肘撐在窗邊、側著頭回答:


    「嗯這很難說啊,至少應該比這裏大啦!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模樣,都到了外麵來了,我不太想提起那邊的事情。」


    「對不起。」


    修娜爾像是想起什麽,聲音有點僵硬,班修拉爾露出微微苦笑。


    馬車穿過石磚道路進入廣場,做為城內主要功能的建築物,都配置在這座廣場周圍。


    牆壁厚重的石造建築都由石製的回廊連接,統一穿著長袍的人們在回廊裏不安的看著進到廣場的馬車隊。


    廣場正麵的建築物大門上刻著上弦月和劍的紋章。建築物的大門打了開來,裏麵的人陸陸續續走進廣場。


    在他們的遠觀之下,三個身穿長袍的人物從最前頭的馬車裏走了出來。


    出來迎接的人很快靠向三人,深深鞠躬、小聲的對談著。


    「歡迎回來,榭洛弗大人。」


    「我回來了。」


    長袍女子低聲回應。


    毫不在乎女子低迷的回應,她身旁的削瘦男子開口:


    「有客人,將二樓大廳的暖爐多添些柴火。」


    「已經添了。」


    「我叫你多添點!」


    被男子怒罵,迎接的人不禁訝異的看向馬車。雨中「客人」的馬車上沒有任何紋章,應該是隱藏身份的客人吧?


    「是重要的客人嗎?」


    「當然重要,是那個光魔法教會。」


    削瘦男子不悅的說完,就拉著榭洛弗的手腕走進眼前的建築物。


    迎接的人聽到光魔法教會而愣在原地,榭洛弗一行人徑自走入建築物。


    「歡迎回來。」


    「喔喔,榭洛弗大人歡迎回來。」


    男女老少的歡迎聲一陣一陣,從四麵八方傳來。在這所有人都輕聲細語的城中,帶著榭洛弗的男子聲音聽起來格外響亮。


    「光魔法教會法務部的監察官大人來了!快準備客房,把圖書館大門關好!從今天開始,除了特別經過榭洛弗大人允許的人以外,禁止任何人進入圖書館!」


    隻靠著燭光和暖爐照明的室內,人們麵麵相覷、騷動了起來。雖然人們仍壓低著音量對談,不過周圍卻泛起緊張的氣息。


    榭洛弗連烘幹衣服都忘記了,隻是低著頭站在一旁。她突然伸手拉住經過身旁的傭人袖口。


    「那個,你能不能幫個忙。客人之中有三個人和光魔法教會沒有關係,應該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一個是東方人,一個是詩人,還有一個是女孩子麻煩帶他們到廚房取暖。」


    「好的。」


    傭人深深鞠躬,遵照榭洛弗的指示走向外頭。


    帶著榭洛弗的男子臉上似乎帶著不悅,看向她說:


    「榭洛弗大人,他們不過是妄自稱為治愈魔導師的騙子還有病人而已。」


    「不過那個女孩子身上,真的擁有魔法力。」


    「的確是加此,我也覺得需要慢慢觀察她的素質。不過榭洛弗大人,比起這件事,監察官的來訪更為重要。無論是遺跡的事件還是您平常的行為,更重要的是凱基利亞大人的事情,一切都得想辦法瞞過才行。」


    「凱基利亞大人的」


    榭洛弗呆愣的重複說著,男子抓住她纖弱的肩膀前後搖晃。


    她的帽子掉了下來,露出榭洛弗因驚訝而睜大的淺綠色雙眸。對著年約二十五歲,卻仍帶著少女氣息的榭洛弗,男子緩慢沉重的說:


    「振作點,榭洛弗大人。要是處理不好,整個領地都會被摧毀的!」


    ◆


    「唷,真是誇張的大雨啊!明明都春天了,還真是冷。」


    聽著班修拉爾開朗的這麽說,坐在榭洛弗身旁的壯年男子名為艾霖用陰沉的視線看向傭人。


    「多添點柴火。」


    「不,我可沒有這個意思喔!暖爐的火已經夠旺了。」


    「原來如此,好像的確是這樣。」


    艾霖深深點頭,又回複沉默。班修拉爾搔了搔深褐色的頭發,抬頭看向木製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梁柱之間描繪著星座的圖樣。


    班修拉爾他們被帶到二樓的大房間,這裏是城主的客廳。


    長方形的房間頗為寬敞,兩座暖爐裏的火也燒得十分旺盛。班修拉爾他們和榭洛弗一行人隔著吃飯用的長桌而坐,從剛才開始到現在的談話都無法持續。


    「真不友善


    啊!算了,沒差。」


    小聲抱怨完,班修拉爾的視線又回到暗魔導師們身上。


    露出看似邪惡的笑容,他交握起雙手放在桌上。


    「看你們這麽緊繃,連我都緊張起來了。我也不是因為你們有什麽過失才刻意到這裏來,我的任務隻不過就是來打聲招呼,增進點雙方的友好。最近你們好像一直都沒有參加魔導師的全體會議嘛?招待信沒有送到嗎?」


    班修拉爾的口氣一點都不像貴族,直率親切的說著。


    在他眼前,坐在魔導師側最高地位席次的,是一名金發女子榭洛弗。不過她從剛才就微微低著頭,用不安的視線看著這裏沉默不語。這次仍是艾霖代替她開口回話:


    「班修拉爾大人,這裏畢竟是鄉下地方,信件遺失是常有的事情。如果招待信寄到,就算高齡的凱基利亞大人無法出席,至少也會派個代理的人前往,實在很抱歉!」


    「喔,原來如此!我也這麽覺得啊,鄉下還真是麻煩!我也很討厭自己在鄉下的城堡,所以一口氣花了大筆金錢在帝都買了房子。帝都很棒喔,什麽東西都有,雖然偶爾會有老舊的地方崩壞,不過這也是帝都的特色嘛。」


    就算班修拉爾很高興的想帶動對話,艾霖仍沒有鬆懈。


    艾霖露出禮貌的微笑回答:


    「在下也曾經聽過傳言。據說帝都非常廣大、非常複雜,像我們這樣的鄉下人到了帝都,沒多久就會迷失在道路中。」


    「放心,為了這樣的人,帝都有成千上萬的導遊在。而且在那個遺跡裏都能夠不迷失方向感的話,帝都也一定沒問題。」


    班修拉爾眯起眼睛這麽說,眼前的魔導師們明顯的變得更為緊張。


    從暖爐傳來柴火劈啪的聲響,艾霖皺起眉頭開口:


    「班修拉爾大人,魔導師之間禁止爭鬥,這是從六百年前,最初的魔法教會成立開始就有的規定。」


    艾霖所說的事情,很明顯就是為了牽製班修拉爾他們的行動。班修拉爾露出很無聊似的笑容,背靠在椅子上。


    「我當然知道,是創造魔法教原型的烏高爾最早做出的規定吧?魔導師是為了將黑暗自人世間掃除而存在,絕不能為了私利私欲而爭鬥,是這樣吧?這是當然的,如果我們為了鬥爭而使用魔法,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沒多久就會兩敗俱傷,這不用想都知道。」


    「沒錯,所以我們聚集在凱基利亞大人之下,守護著這座領地。這裏是我們的土地,就算您在帝國握有權威,這裏的領主仍是凱基利亞大人。」


    「當然,不過,這禦座好像是空的啊?」


    班修拉爾看著客廳底端的黑色木製椅子。椅子上有著精細的雕刻,怎麽看都是城主的座位。


    這裏的城主也就是傳說活了五百年的魔導師,凱基利亞。他沒有出現在客廳是因為年紀老邁臥病在床,這是魔導師們對班修拉爾的說明。


    艾霖深呼吸後,鄭重的對班修拉爾說:


    「班修拉爾大人若您的任務是『打招呼』,為什麽我們會在那遺跡裏遇到你呢?」


    艾霖一口氣直逼話題核心,班修拉爾毫不動搖的回看他。


    「我有點任務要完成,和找你們『打招呼』沒有關係遺跡本身是不屬於任何人的領地,而是屬於神和不死者。為了任務所以借用了一下地方你們不但進到裏麵,還改造了遺跡的設備嗎?那些是什麽東西?還有,不死者怎麽了?」


    艾霖沒有馬上回答,這話題是雙方的弱點。


    班修拉爾偷偷進到凱基利亞的領地內,打算抓住詩人一行人。這違反了魔導師之間不可侵犯其他派閥權力的不成文的規定。


    另一方麵,艾霖他們沒有將遺跡的現狀報告給帝國,這等於無視和帝國之間古老盟約的責任。


    兩邊都有問題的話,本來各退一步就好。問題是,艾霖他們在基本立場上弱了非常多。這裏的優點隻有古老和傳統,擁有的土地卻很小。艾霖他們所屬的暗之魔法教會規模是很大,不過組織卻不像光魔法教會這麽穩固,尋求庇護要花上許多時間。


    (我方隻能先退一步了。除了最重要的機密之外,該說些事實了。)


    艾霖一臉痛苦的開口說道:


    「班修拉爾大人,那裏的不死者已經死了。在過去和魔物的戰爭中。」


    「咦,不死者也會在戰爭中死亡啊?」


    「詳細的事情我們也不清楚,總之,遺跡的不死者滅亡了。因為凱基利亞大人和不死者並肩作戰時,感受到兩人之間的友情,因此代替不死者守護這個地區。我們則是代替年老的凱基利亞大人封印那座遺跡除了偶爾會有外來的客人造成騷動以外,封印平常是很穩固的。」


    艾霖最後還是忍不住出言諷刺。班修拉爾一點悔意都沒有的露出笑容。


    「唉呀,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不要生氣嘛。不過你們也太過分了,明明知道我們在收集魔物的情報。這種事情可以傳份報告來吧?」


    「沒有義務向你們報告,這是凱基利亞大人的旨意。實際上,這裏的魔物被我們封印得很好,不需要麻煩到帝國的人。」


    聽著艾霖極為守禮卻又直接的回複,班修拉爾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詳細的事情我得住個幾天慢慢了解。我至少也是光魔法教會的一份子,既然到這裏出差,就不可能空手而回不過,其實我還滿能夠接受變通的。例如在遺跡裏的那些事情,大家都當做沒有發生過,這樣如何?」


    「互相嗎?」


    聽到對方意想不到的讓步,艾霖忍不住重複了條件。


    修娜爾偷偷瞥了班修拉爾一眼,不過並沒有特別說些什麽。


    「沒錯,那邊那位我記得是凱基利亞的子孫吧?包括榭洛弗師也坐在劄渥茲那輛馬車上的事、還有遺跡的事情,我都可以忘了。不過取而代之的,你們也要忘了我『除了打招呼以外的任務』如何。隻要能夠抓到那個罪人,要我怎樣配合都行。」


    聽到班修拉爾的話,一直低著頭的榭洛弗抬起頭來。


    「你說的罪人,是指馬車上的那三個人嗎?」


    「榭洛弗大人。」


    艾霖打算低聲喝止女子,班修拉爾帶著誠懇的笑容回應:


    「就是那群人,榭洛弗師。他們是重大罪犯,從殺人、詐欺到叛國,罪狀列都列不完。」


    榭洛弗像是聽到外國話似的,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看向班修拉爾。


    「那個,班修拉爾大人。我覺得,他們應該也是我的客人。」


    「榭洛弗大人。」


    艾霖這次的聲音更為嚴厲,榭洛弗用十分困擾的眼神看著艾霖。


    「劄渥茲那件事,我隻是出去散步罷了。」


    「散步?要散步在領地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吧?」


    班修拉爾有點呆掉的如此反問,榭洛弗搖了搖頭。


    「不,有太多東西隻待在這裏是無法了解的。所以我去學習世事雖然被帶回來了。」


    榭洛弗失望的模樣看起來特別柔弱。


    一直看起來都心不在焉似的榭洛弗,認真的看向班修拉爾。


    「我代理凱基利亞大人,是這座城實際上的負責人。不過,我並不適合坐上這個位子。我會怎麽樣都不重要,不過班修拉爾,你能了解嗎?這裏是很古老的城市,這裏有著隻有住在這裏的人才能了解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絕對不會間斷,絕對不能曝露在陽光下有著這樣的事情。」


    「真是曖昧模糊的話語啊。不過,我們的工作就是將這些事攤到陽光底下。」


    班修拉爾皺起眉頭,溫柔說著。


    了解到被對方輕視的榭洛弗,露出悲傷的表情


    繼續說:


    「班修拉爾大人請忘了在外麵的紛爭,隨意留在這裏吧?這樣一來,你說不定也能夠了解這座城的事情。」


    其他的魔導師們不安的彼此交換視線,班修拉爾邊觀察邊發問:


    「我在追捕的罪人們怎麽辦?」


    「他們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領地內,請不要發生衝突。」


    榭洛弗完全不確認四周的意見就開口回答。


    其他的魔導師們聽了榭洛弗這麽說,似乎也無法開口反駁。


    (看樣子,總之就隻能談到這裏了。)


    看著魔導師們沉默下來,班修拉爾點頭起身。


    「原來如此那麽,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不愧是長途的旅程,我也累了。榭洛弗師,能不能讓我們直接會見凱基利亞大人呢?」


    「凱基利亞大人年紀很大了,而且他喜歡寂靜應該無法會麵吧?」


    榭洛弗似乎很寂寞的眨了眨眼,回複班修拉爾。


    「聽好了卡那齊,你現在千萬不能倒下。要是他們知道你身上有病,你就要進土牢了。」


    詩人在卡那齊耳邊這麽說著,他打算開口說出「我沒有病」這個不知說過幾百遍的回應,結果卻輸給了身體的不適而說不出口。


    到了現在要借用詩人的肩膀才能走路這情況,無論有沒有病,事實上都非常丟臉。


    卡那齊一行人和班修拉爾他們一起被請到城中,一名魔導師正為他們帶路,現在在城中的回廊走著。


    「榭洛弗大人就是為你們帶路的那名女子她是凱基利亞大人直係子孫,也是這裏實際上統治者。大人決定將你們視為客人,所以你們就當自己是客人,可以放鬆的住在這裏。你們夥伴的傷也可以慢慢治好。」


    魔導師小聲說著並回頭看向卡那齊,點了點頭。卡那齊用受傷當作借口,解釋自己現在連站都站不穩的情況。麵對魔導師的視線,卡那齊忍不住轉開頭。


    而詩人這邊和他纖細的外表完全不同,輕鬆支撐著卡那齊的體重。詩人用溫柔的微笑對魔導師行了個禮。


    「感謝你們的盛情。榭洛弗大人真是個溫柔的好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帶著堅強的意誌。」


    「榭洛弗大人當然很溫柔,凱基利亞大人也是同樣的。你們想待多久都行,不過,在這座城內有幾件事務必要遵守。」


    「什麽事情?」


    詩人詢問後,魔導師舉起一隻瘦弱的手指開始回答:


    「首先,不得發出太大的聲音、也不許隨意唱歌。其次,不得使用暴力。光魔法教會的人們也都住在城裏,你們似乎有什麽糾葛,但是在城內爭執的話會讓我們很困擾。最後,當就寢的鍾聲響起時,絕不能離開房間。就算一定得離開,也請盡量待在室內。晚飯我們會送到房間裏。」


    也就是軟禁嗎?


    卡那齊和詩人偷偷對看了一眼,米莉安則緊盯著魔導師。


    回廊穿過建築物向前延伸。


    「雖然你們可能會覺得規定有點嚴格,不過,這裏是不太安定的場所。許多正在學習如何控製自身強大魔法力的學徒住在這裏,盡量減少對他們的刺激比較安全。」


    聽著魔導師的解說,卡那齊抬起沉重的頭看向回廊周圍的中庭。中庭的地麵鋪著灰色的石頭,中央有棟石砌的亭子。


    兩名魔導師在大雨中的亭子裏緊鄰著,不知在談論些什麽。對麵的的回廊也可以看到,像是灰色影子般快步走過的魔導師。


    這座城裏的確到處都是魔導師。就算是傭人,也有許多看起來像是入門前的魔導師。


    「空。」


    「有什麽事,米莉安?」


    被少女叫住的詩人低頭看向她,米莉安心神不寧的看著詩人。


    「能抓著你嗎?」


    少女的手緊緊握著,詩人露出微笑。


    白色的青年彎下腰、拉住米莉安的手,將她的手帶到自己的衣角邊握住。少女帶點困惑看著他的動作,戰戰兢兢的用力抓住他的袖子一角,張望四周。


    (這是小鳥的父女嗎)


    卡那齊感到有點丟臉,用手撐住疼痛的太陽穴移開視線。


    米莉安現在的心情和卡那齊的感覺本來就沒關係,更何況她現在正深刻感受著。


    (這座城,好怪。)


    從她到達這座城開始,就一直無法冷靜下來。


    她感受得到這座城不可思議的秩序。普通情況下的世界應該更混沌,不過這座城不同。


    就像有一片讓人不怎麽愉快的什麽東西,鋪滿了整座城池一般。


    魔導師們的低語和世界要素的騷動有點相像,擦身而過的魔導師們,偶爾會有人用強烈的眼神看向她。


    他們的視線非常沉重,就像真的用手摸過來似的。這種時候,米莉安都本能的想要甩開對方的視線,結果卻讓魔導師們用更無法言喻的視線看向米莉安。


    「我們的宿舍是那邊那棟大型建築物,你們則住在這棟裏。小心腳邊。」


    帶路的魔導師邊說邊打開金屬大門。昏暗的屋內燒著獸類脂肪製成的蠟燭,魔導師毫無滯礙的走向右手邊的階梯。


    他打開螺旋狀階梯途中的門,回頭看向卡那齊他們。


    「請使用這間房間。」


    「哎呀,待遇還真不錯。」


    詩人走進房間,他的話並沒有反諷的意思。


    雖然他們的房間並不算太大,不過該有的都有。角落的小暖爐正燒著柴火,床雖然有點簡陋卻仍附有床幔。地板上鋪著似乎十分厚重的編織地毯,木製圓桌旁放著兩張椅子。


    「如果有什麽不足之處,請隨時提出。」


    詩人對殷勤的魔導師露出微笑。


    「這樣啊,那麽我們還需要缺少的床墊,還有一些熱水。」


    他很不客氣的提出要求,不過魔導師點點頭。當他正打算退下時,詩人伸手抓住門、留下他。


    「還有,城主大人這麽款待我們,我能夠當麵和她道謝嗎?」


    「榭洛弗想要和你們見麵的話,應該就會派人來告知。」


    「這樣啊。那麽,凱基利亞大人呢?」


    詩人順勢詢問,魔導師仍然小聲的回答:


    「凱基利亞大人除了舉行重要的儀式以外,不和榭洛弗大人之外的人會麵。」


    詩人稍微側著頭,溫和到幾近無禮的說:


    「這真是遺憾。我無論如何都想聽聽,傳說的魔導師親口述說那古戰場的故事呢。為了做成詩歌流傳。」


    這時,詩人從帽子下隱約露出了琥珀色的瞳孔。就算看著他瞳孔中的奇異光芒,魔導師仍然毫無反應,他看著詩人的額頭附近說:


    「凱基利亞大人除了寂靜之外不願接受任何東西。那麽,請一定要記住先前說過的『規定』。」


    「不愧是曆史悠久的魔導師們,似乎很棘手啊。卡那齊,你可以倒下了。」


    「喔喔太好!?」


    詩人突然放開卡那齊,撐不住身體的他不禁跪倒在地上。


    (平常會這樣直接把人丟下嗎?)


    詩人半調子的好心讓卡那齊忍不住頭痛,要向他抗議也隻是自找麻煩。


    卡那齊深深歎了口氣,坐在地板上,從懷裏拿出細小的煙鬥。看著他顫抖的手指連煙草都拿不起來,米莉安皺著眉頭靠過去。


    「米莉安,不能拿走他的煙鬥。」


    詩人平靜阻止,米莉安擔憂的看向他。


    「可是,這個」


    「這是止痛用的。這點東西至少可以抽吧?」


    卡那齊痛苦的說著並拿出細細的草莖,詩人接過後走向暖爐。


    詩人將草莖


    點燃,遞給卡那齊。米莉安在一旁擔心的看著卡那齊點起煙鬥,緩緩的吐出煙來。煙鬥內的草藥和自製的抗體不同,隻能暫時壓抑頭痛。


    詩人移開雕像般的美貌,看著暖爐的火。


    「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不過難得到這裏來,總之得想辦法把人引出來,把那個卡那齊。」


    「嗯。」


    「能夠順便消除班修拉爾他們對我的誤解就好了,不過,那大概很困難吧?他很頑固,無論我怎麽解釋自己隻是個詩人都不願相信。」


    「原來如此。」


    卡那齊的回應實在太敷衍了,詩人的視線從暖爐轉向卡那齊。


    「我說卡那齊啊,就算毛毯送來了,我覺得床鋪還是給你用好了。你應該是消耗得最嚴重的人吧?」


    「大概吧?」


    「是這樣啊,畢竟你本來就是病弱之軀嘛。」


    「也對。」


    「米莉安,把他塞到床上。這個人大概什麽都聽不到了。」


    米莉安照著詩人所說,拉住卡那齊的手腕,他才看向米莉安。


    「怎麽?」


    他的聲音很不客氣。米莉安打算脫下他的上衣,於是抓住他深紅的衣領向外脫。


    「上衣。」


    「才不給你。」


    「笨蛋。」


    卡那齊會錯意的反應讓米莉安有點生氣的回應。照平常的情況來看,卡那齊這時應該是連大人的大字都沒有的幼稚回嘴。


    不過今天不一樣,卡那齊的灰色瞳孔隻是凝望著米莉安。


    噗通,米莉安感到心髒快速跳了一下,呼吸困難。米莉安下意識的移開視線。


    (剛才是怎麽回事?)


    不懂。隻是,好像在卡那齊的眼睛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米莉安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呆愣在原地,一件有點潮濕的暗紅上衣被丟了過來。少女慌忙伸手接住,接著是手套和皮帶。將長靴丟在床邊,最後將頭上的發帶拋給米莉安後,卡那齊鑽進床鋪裏。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晚安。」


    聽到詩人對卡那齊道晚安,米莉安覺得自己也該說些什麽。


    「卡那齊你要這個嗎?」


    結果米莉安從袖子裏抽出短劍遞給卡那齊。卡那齊從棉被裏探出頭來,一臉疑惑的收下短劍。


    卡那齊和米莉安兩人顯眼的兩把劍被扣留在城堡外。


    「你從哪裏拿出來的啊?還有,為什麽給我短劍?」


    「從袖子裏、還有腳後跟皮帶下之類的地方。我想,你拿著會比較好睡。」


    「總覺得好像哪裏被誤會了算了,也好。」


    卡那齊皺著眉頭,將短劍塞到枕頭底下,拉好棉被。


    米莉安輕聲走到詩人身旁。她本來想要問卡那齊身體的情況怎麽樣,不過就算真的問了,他一定也隻會用很不高興的表情回答「沒問題」。


    是不是還很在意輸掉遺跡那場勝負這更不可能開口詢問。


    「不過,這座城還真是安靜的地方。」


    詩人脫下外套,打算將自己的行李放到圓桌上。他從背包中拿出愛用的樂器。


    「剛才的人,不是說不準唱歌。」


    「他是說『不準隨意唱歌』吧?我從來都沒有隨隨便便就唱歌喔。因為無論再怎麽降低音量,話語和歌曲仍會撼動這個世界。」


    「好像小孩子的借口。」


    「唉呀,你也變嚴格了呢!」


    詩人小聲的笑著,對少女招了招手。米莉安將卡那齊的上衣掛在暖爐旁,坐到詩人身旁的椅子上。詩人將樂器放在膝蓋上,看向身旁的米莉安。


    「黑暗和寂靜敞開了人們思考的大門,偶爾幫忙關上這扇門也是我的工作。米莉安,你現在想要聽怎麽樣的歌、怎麽樣的故事?」


    「關於黑暗,和寂靜。」


    聽到少女的回答,詩人加深了笑容。


    「那麽,敬遵旨意。歌頌關於黑暗吧!關於黑暗所管轄的安息和恐懼。關於世界最初的開端,關於豐饒之下的陰影你可知道,這座城的魔導師所屬的暗魔法教會,實際上本來和光魔法教會相同。」


    詩人的手指按上弦,輕巧的撥弄,米莉安用很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他。從他指間流出的旋律很不可思議,他說出口的話也同樣很不可思議。


    黑暗就是黑暗,雖然能幫助藏匿身影,不過其根本仍是恐怖的事物。不就是如此而已嗎?


    米莉安抬頭看向詩人,詩人搖晃著白發繼續說:


    「不如這麽說,魔法教會最初隻是一個組織。當光魔法教會的始祖認為世界最初有光,宣言要為一切事物帶來秩序時,反對他的人這麽說了,那麽我們就承接光芒之下造成的陰影吧。他們收集剩餘無法公式分割的事物,繼續保持著暗處的身分。」


    詩人停下話語,手中的樂器開始接著雄辯。


    他演奏的音樂一如往常般帶著熟悉的哀愁,今晚特別讓人不安。旋律不斷轉向無法預測的方向,有時卻又轉回平穩。


    側耳傾聽著聽不慣的曲調,米莉安開始浮現睡意。雖然旅途比起徒步還要輕鬆,不過她纖瘦的身體仍殘留著濃厚的疲憊。


    有點想繼續聽下去,又想要就這樣陷入沉眠,少女沉浸在幸福的睡意中閉上了雙眼。


    床上的卡那齊看著眼前的黑暗,聽著同樣的音樂。


    一閉上眼,那幅景象無論如何都會浮現在腦海裏。


    赤紅的頭發和同樣赤紅的鮮血,讓握劍之手猶豫的不吉利幻覺。


    (為什麽殺不下手?)


    反複問過自己許多次的問題,又一次浮現在卡那齊腦中。


    卡那齊知道,為了活下去一定隻能殺掉對方。


    甚至可以說,活下去就是殺戮。


    獸類撕咬用的牙若被拔除,一定會死去,人和獸實質上並不會相差太多。就算是愛人,隻要對方舉刀相向就除去對方。


    如果無法下手,自己隻有死路一條。想要活下去,隻能不斷的殺人。


    就是這樣的想法才讓卡那齊握得住劍。


    (既然如此,為什麽會猶豫?)


    不管問再多次,仍然無法從自己心中找到答案。卡那齊的心中與其說留有後悔,不如說有著更多的恐懼和焦躁。


    如果無法殺害對自己存有殺意的對象,自己將離死不遠。


    (我,想死嗎?)


    心中這麽說著,全身上下的疼痛突然加劇。卡那齊緊閉著雙眼、壓抑過於強烈的疼痛。他感覺額頭冒出汗水。


    這樣下去不行,絕不能承認這件事。


    我還不想死。一定隻是因為身體狀況不佳,下次見麵一定殺得下手,一定。


    卡那齊不斷說服自己,屏住氣,詩人的樂器聲莫名回蕩在腦中。聽著不熟悉的旋律,卡那齊慢慢忘記疼痛,陷入淺眠中。


    ◆


    卡那齊三人到達凱基利亞的隔天,第三天,第四天,大雨仍舊下個不停。


    「這場雨到底下到第幾天了?」


    卡那齊坐在中庭石亭內的椅子上,煩躁的抱怨著。


    雖然在城中的生活隻有三天,不過三天都窩在室內讓他很感到煩悶。就算離開房間,也隻能看到滿地灰色潮濕的石頭。


    和一臉憔悴的卡那齊對照似的,詩人滿心歡喜的看著從亭邊屋簷滴下的雨水。


    「這附近,似乎會下一整個月。」


    「農民會哭吧?在那之前,這雨勢會衝走一兩個村莊吧?」


    卡那齊有氣無力的發問,在他眼前的米莉安正盯著中庭的裝飾品。她似乎和無聊沒什麽緣分,隻要一有空閑就會鍛


    煉,或者注意觀察著周圍的東西。詩人輕輕點頭回應卡那齊:


    「很有可能。從廚房大嬸那邊聽說,這裏的水患本來就很嚴重。不知是幾百年前的大洪水時,曾有虔誠的少女跳入河中祈晴的事情。自從那個事件之後,這裏似乎就有了連日大雨時將人丟進河裏的習俗。」


    詩人像是在聊天一樣講出的習俗實在太過陰鬱,卡那齊感到很受不了。


    「陰暗,太陰暗了。這地方是怎樣遺跡的不死者據說也在和魔物的戰爭中滅亡了。再不早點將凱基利亞揪出來,我的身體都要發黴了。」


    「似乎連連魔導師們都沒辦法自由和凱基利亞師見麵。照顧他還要有特殊的方法,似乎隻有代代照顧他的傭人其直係血親才有資格照顧他。」


    說出從魔導師和傭人那裏聽來的情報,卡那齊和詩人互看著對方。


    卡那齊緩緩皺起眉說:


    「這話有很多地方都超級可疑啊!話說回來,如果凱基利亞真的完成不死之法,為什麽他的子孫還會死亡?」


    「應該是因為不死之法流失了吧?或者,在某些方麵上並不完全之類的。」


    「詩人啊,你真的認為凱基利亞還活著嗎?」


    滿心不合自己平常形象的徒勞感,卡那齊對詩人提問。


    「這種事見到麵就能知道了。」


    詩人直接了當的回答讓卡那齊突然有點羨慕,他的臉上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就好了。」


    詩人好像從卡那齊的口氣中感受到什麽,回頭看向他。


    「我說真的。能夠見到麵就能明白大致的情況連你身體的事情也是。榭洛弗師雖然不過問你的咳血癖,不過還是早點引出凱基利亞師拿到藥吧?」


    聽到詩人溫和的這麽說,卡那齊皺起眉頭、抓住亭子的扶手站起身來。


    「你啊我隻說一次,你要為我做些什麽隨便你,不過我對你可是連一點期待都沒有。」


    「我知道啊!你維持這樣就好了,真是稀有的人。」


    看著詩人臉上更深的笑容,卡那齊無力的伸手捂住雙眼。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們真的是,完完全全無法理解。」


    他說你們,也就是包含米莉安吧?


    少女仍舊眺望著雕像,突然一隻小鳥停到她的頭上。她用驚訝的眼神向上看,明知道應該沒用卻仍伸出手指靠近小鳥。


    小鳥似乎毫無警戒,在米莉安輕輕戳了它幾下之後,跳到她的手指上。


    很不可思議的,米莉安頗受到動物們的喜愛。


    說不定動物們本能地了解米莉安和年齡不相稱的純真。


    「我也無法理解你的事情。好像知道卻又不知道米莉安,那鳥能吃的地方應該很少。」


    詩人這麽一說,米莉安放棄繼續盯著小鳥看。小鳥也同樣為了尋找避雨的場所而飛走。卡那齊忍不住看向遠方。


    「普通人,誰會去吃鳥肉啊算了,沒差。隻要待在這裏,班修拉爾他們應該沒辦法動手。不過,你是做了什麽事讓他這麽緊追著你啊?」


    他真是讓人困擾的人啊因為他的事情而將你們卷入真的非我本意。關於他的事,最近就會想辦法解決。」


    詩人低語著,抬頭看向回廊對麵。卡那齊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名魔導師明顯快步朝著卡耶齊他們而來。


    「有什麽事?要我們回到房間裏嗎?」


    卡那齊嘲諷似的發問,魔導師的回應卻很令人意外。


    「不請到大廳來,榭洛弗大人要見你們。」


    ◆


    卡那齊他們被帶到之前榭洛弗和班修拉爾會談的大廳。


    飯桌已經收拾幹淨,榭洛弗坐在空無一人的禦座旁,班修拉爾和修娜爾還有隨同的士兵們則站在另一側靠牆處。


    城內的重要人物齊聚在大廳,幾名男女穿著明顯不怎麽高級的正式服裝,跪在正中央。


    「真不好意思突然叫你們過來,這邊請。」


    看到卡那齊等人從大廳後側進入,榭洛弗招了招手。


    和坐在馬車上時不同,她身上帶著領導者的氣息。不過這氣息比較接近習慣,榭洛弗的眼神仍然有點朦朧。


    「要道歉的是我們才對,不知道您是這麽高貴的人物,在旅程中這麽失禮。請您原諒。」


    走到大廳中間附近,詩人將手背靠上額頭行了個禮。


    卡那齊和米莉安也同樣行了個帝國式的禮儀。因為那是最都市、最正式的禮儀。榭洛弗同樣做出回禮。


    「不,沒關係。從結果來說,我仍然是騙了你們,我感到非常抱歉。就連打聲招呼都遲了這麽久,真對不起但這次找你們過來並不是為了打招呼。因為他們說想要和你見個麵,所以才找你們過來。」


    榭洛弗說到你的時候看向了詩人。


    詩人眨了眨眼.掀起帽子低頭看向跪在大廳中央的幾名男女。


    慣於勞動的身體、粗糙的皮膚,一看就知道是普通的居民。他們從最初就帶著強烈的興奮看向詩人,看到詩人帽子下的美貌時更傳出狂熱的氣息。當中最年輕的男子不知為何,一直對詩人鞠躬,他開口說:


    「那個那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魔導師大人們不過我們聽到了傳聞。聽說那位治愈的魔導師大人前往這個方向。所以相信一定是受到榭洛弗大人的招待。我們等您很久了。」


    「聽說你在旅程中,順便治療了人們的疾病?」


    謝洛弗很困惑似的問著詩人。


    詩人將視線從腳邊的男女移開,毫不臉紅的點頭。


    「嗯嗯,是真的。」


    應該是此領地居民的男女們一齊發出感動的聲音,在木地板上朝詩人跪拜。


    「真抱歉,對不起,榭洛弗大人不過,我們希望能接受治療,我們就是為了這個前來。」


    謝洛弗身旁的魔導師們沉默不語。


    對他們來說,治愈的魔導師是禁忌的存在,不可能存在,也不能夠存在。凝重的沉默讓居民慌忙解釋:


    「我們對凱基利亞大人的忠誠心沒有私毫的減退,並不是這樣的。希望魔導師大人們能相信。隻是,那個,畢竟凱基利亞大人在床上休養了很長一段時間就連我爺爺那一代,也沒拜見過人人的容貌」


    看著居民說不下去,榭洛弗十分悲傷似的皺起眉頭。當她正打算開口時,班修拉爾向前踏了一步開口:


    「很可惜,不過這件事不可能答應你們。對吧,榭洛弗師?」


    班修拉爾的口氣和平常一樣輕佻,不過眼睛卻緊瞪著詩人不放。


    感受到他眼神中濃厚沉澱的激情,卡那齊眯起雙眼。


    「班修拉爾大人,你似乎很了解這位先生。他真的是魔導師嗎?」


    聽到榭洛弗的問題,班修拉爾走向詩人。他停在數步的距離外,像是眺望著沒有興趣的藝術品般看著詩人,露出輕薄的笑容。


    「是魔導師啊,畢竟,不是的話就有太多事無法說明了。什麽治療之類的,是這家夥貫用的手段。這家夥最初一直都用那和善的臉接近人,說是什麽能預測未來的預言者、治愈的魔導師啊。裝成如果有的話就太好了,存在的話就太棒了的人物而出現。不過,最後總會露出猙獰的真麵目是吧,魔導師大人。」


    「我一直都隻是因應人們的願望出現而已。」


    詩人溫柔的對班修拉爾這麽說,班修拉爾哼了一聲回複他:


    「喔,那麽做給我看啊!讓我見識一下啊,治療的魔法也好,當然,你拿手的詛咒也沒問題喔。不管怎樣,都改變不了你是凶惡魔導師的事實證據,魔導師大人,我想要的東西就隻有證據。隻要有證據,我就能招


    待你進入第八次的處刑場。」


    最後的話,班修拉爾隻在詩人耳邊小聲的說。


    詩人稍稍側著頭,看向班修拉爾。班修拉爾臉上難得帶著嚴肅的表情,但不久後又露出笑容,轉過身去。


    詩人回過頭,突然小聲和卡那齊說:


    「卡那齊,這是個好機會,把凱基利亞扯出來吧!」


    卡那齊用銳利的眼神回看詩人。很想問詩人到底要怎麽做,不過現在不是問話的場合。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詩人突然蹲下身去。他拉起居民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居民近距離看到詩人琥珀色的瞳孔,不自覺的顫抖起來。詩人溫柔的問他:


    「你的親人患病了吧,是哪位?」


    「啊,啊啊是的,那個,年老的雙親,兩人都」


    「我女兒生病了,等同於雙親的叔父也」


    「我的村子遇到水災逃過一劫的人們都很淒慘。」


    一個個聽取完他們的願望之後,詩人站起身。


    他優雅的彎下腰,不知為何對榭洛弗道歉。


    「我要道歉為我之前的沉默致歉。這裏是那位傳說中的魔導師,凱基利亞大人的城池。因此,我本來打算保持沉默,不過,再沉默下去隻會造成危害。」


    詩人如此說著抬起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詩人的表情像是風平浪靜的海麵般安穩,他挺直站立著開口:


    「我的確是使用魔法的魔導師。不過現在,就算治好一兩個人的病又能有什麽幫助。疾病的來源非常明顯,這陣連日來的大雨侵蝕了人們的身體和心靈,因此招來疾病、困擾著人們。我無法理解,為什麽凱基利亞大人靜觀事態的發展。如果為了人們而使用非人的力量才能稱得上是魔導師,那麽大人應該出手停下這陣雨。」


    他用著清晰卻又餘音繚繞的奇特聲音說著,榭洛弗他們呆愣著看向詩人。


    因為在這五百年間,從沒人敢這麽直接批判傳說中的魔導師。


    詩人看向班修拉爾他們,像是邀請他們似的招了招手。


    「宣揚『秩序』的光魔法教會使者啊,請成為我們的證人。我為了聚集在此的人民,向凱基利亞師提出魔法競賽,競賽的內容是祈晴。我將代替凱基利亞師為此地祈晴你可以當證人嗎?」


    詩人說完,周圍陷入一陣呆滯的沉默。


    沒有人能馬上理解他到底說了些什麽。等到周圍的人們開始了解他話中的意義時,不禁興奮得沸騰起來。


    「魔法競賽?」


    就連舉止雖然輕浮卻時常保持冷靜的班修拉爾,也呆愣的重複詩人的話。


    魔導師派閥之間嚴禁鬥爭,因此在魔導師之間很少有一決勝負的事情。如果有的話,通常是某一側或者雙方都不屬於魔法教會,而是屬於流浪的魔導師。班修拉爾冷靜不下來的摸著下巴,全力思考著。


    (而且,題目還是控製天氣完全就是在比誰比較會唬人嘛!)


    也就是說,祈晴這種事誰都做不到。


    不過,居民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種事。詩人很平常的說:


    「我如果不能止雨,那遭受怎樣的處罰都行。無論如何,我都想和凱基利亞師討教祈晴的魔法,如果大人年老無法接受,至少希望大人能夠來監督我的儀式。居民們也很希望能見到凱基利亞大人的身影吧?」


    居民們眼神閃耀著興奮的光芒看向詩人,魔導師們則臉色鐵青。


    被他這麽一說,就算想拒絕也沒有辦法。


    因為連日的大雨和災害,居民的不滿不斷增長。不滿演變成對凱基利亞大人不死的疑惑,又轉化成現在這個情勢。雖然不知道那個白衣男子的宣言傳得多廣,不過,如果輕易拒絕他的挑戰,凱基利亞的名聲一定會跌落。


    不隻如此,說不定還會燃起居民的不信任。


    (就算說是競賽,雙方完全都是賭運氣。就像在擲骰子,還是說這家夥真的做得到?)


    班修拉爾苦悶的思索著,榭洛弗則是幾度想要開口,卻又閉上,隻能不斷和身旁的魔導師交換眼神。


    「我無法做出回應,這需要詢問凱基利亞大人的意見。」


    看著榭洛弗說完話退出大廳,卡那齊抓住詩人的領子。不管居民和米莉安傳來的不安視線,他將詩人拉到房間角落。


    「詩人,為了保險,我問一下你能做到嗎?」


    憤怒的灰色眼眸看向詩人,詩人微笑著說:


    「祈晴嗎?怎麽可能做得到,他們同樣也做不到,這完全是靠運氣的競賽。你放心,我隻有運氣特別好。」


    聽著他一點危機感都沒有的發言,卡那齊生氣的罵他:


    「你是笨蛋啊!你搞不搞得清楚狀況!?在居民和光魔法教會的人們麵前這麽說,那群魔導師豈不是一定要接受這場競賽嗎!」


    「他們不接受就沒有意義了啊!」


    「一個沒弄好,在輸掉的同時你就會被殺了。對因為大雨而鬱悶的居民來說,那應該是很好的發泄吧?」


    「應該吧?」


    看著詩人輕鬆的回應,卡那齊一句話也說不下去。


    詩人的眼神中一點恐懼也沒有,就連一絲心虛的罪惡感都沒有。


    他,好像一點都不畏懼死亡。


    直接目擊一直以來都模糊察覺的事實,卡那齊鬆開了指尖的力道。


    他說不出話,呆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再度傳來大門打開的聲音。


    「凱基利亞大人接受了你的挑戰。」


    榭洛弗回到大廳,麵無血色充滿緊張的看向詩人。


    「不過他有條件,競賽在七天後,也就是春祭的日子。如果在黎明那一刻放晴就是你的勝利,你想要什麽我們都給你。如果還在下雨,我們會將你處刑後丟到河川裏,用來祈求放晴。」


    「嗯,我接受這個條件。」


    詩人說完,居民們露出幾近苦悶的叫聲。卡那齊看向他們,他們正莫名感動的流著淚水。對他們來說,現在是住在雲端之上的魔導師為了自己而賭上性命。


    在這群人之中,米莉安抱住混亂的頭站著。


    「空」


    米莉安勉強叫出詩人的名字,拚命伸出手。


    感覺好像再怎麽伸都夠不到詩人,她緊緊抓住詩人的衣角。詩人看向米莉安,臉上浮出平常的笑容。


    溫柔,安穩,無憂無慮似的。


    「如果出了什麽事,我一定會救你。無論你發生了什麽事一定,一定會。」


    米莉安用嘶啞的聲音說著。無論說幾次似乎都不夠,少女哽咽著。詩人看向她,輕輕撫摸她的臉頰。


    他的臉非常靠近,琥珀色的瞳孔映著少女的姿態。詩人的瞳孔中就隻有這樣。


    憂愁之類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詩人露出完美的清麗笑容說:


    「如果我輸了,場內會像祭典一樣騷亂吧?你就趁那時候快逃。這裏的黑暗很深沉,在沉澱的黑暗消失前,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空,米莉安打算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來。


    喉嚨完全幹涸。


    米莉安追求什麽似的看向詩人。


    黑發的青年用激烈的眼神瞪著詩人。


    比起憎恨帶著更為猛烈的敵意,緊盯著詩人。


    米莉安感到一陣寒氣而發抖。


    不過就連這些,詩人都很幸福似的垂下眼簾接受。幾名魔導師走到他身旁,榭洛弗淡淡的說:


    「那麽,在這七日間請你住到另一間房裏。這是為了怕競賽有失公平。」


    「我知道了,走吧。」


    詩


    人輕鬆的回答,點了點頭。在米莉安和卡那齊麵前,詩人隨著魔導師們離去。大廳前的大門敞開,後麵是一道昏暗的階梯。


    米莉安打算再次開口說些什麽。


    不過她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因為不知道,所以無法阻止詩人走進陰暗的方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歌劇係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栗原ちひろ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栗原ちひろ並收藏歌劇係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