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那齊,你又待在那種地方。


    跑到那裏豈不是很容易掉下去嗎?那邊都是山崖。


    好像聽到溫柔的、熟悉的聲音,卡那齊猛然睜開雙眼。


    抓住膝蓋上差點掉下去的書,他想起自己現在在圖書館裏。


    (睡著了嗎我還真厲害。)


    卡那齊發現自己竟保持著不安定的坐姿待在梯子上,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向手中的羊皮紙書頁,沒有看過印象的書頁上,細致的描繪著像是獸類肋骨的魔物素描。


    周圍沒有標上任何說明,翻到下一頁,是一張人類的全身圖。


    「先生,先生!聽得見嗎?先生。」


    「啊,我嗎?」


    卡那齊因為輕聲叫喚而抬起頭來,底下站著一名魔導師,手上拿著書本皺起眉頭說:


    「先生,這是凱基利亞大人親筆書寫的貴重書籍,請不要弄壞。」


    「我會小心。話說回來這像是骨頭一樣的玩意,是什麽東西?」


    「是魔物。」


    魔導師看著卡那齊翻開的書頁如此回答,並將手中的書塞回書架上。看著魔導師離去之後,卡那齊仔細盯著魔物的插畫。


    凱基利亞的繪畫能力很強,這是連陰影處都畫得十分詳盡的素描畫,藝術價值應該也很高吧?不過,卡那齊對藝術沒有任何興趣。


    (可是,為什麽我會這麽在意這幅畫?)


    仔細凝視魔物的畫像,卡那齊發現這細致的描繪是以點畫的形式畫成的。


    「這是字?」


    卡那齊忍不住發出訝然的疑問。他看了看周圍,確認沒人之後,貼著書頁以極近的距離看著繪畫。實在寫得太小了不好確認,不過這幅畫似乎真的是藉由細小的文字組成。


    翻到下一頁仔細看,人像圖也同樣是由細小的文字組成。


    既然有了這樣的發現,卡那齊忍不住爬下樓梯,從書桌上拿起打磨光亮的水晶鏡片再回到梯子上。卡那齊拿著放大鏡靠近鎖在書架上的書,凝神細看構成魔物圖像的文字。


    用古老語言寫出來文字的內容,似乎是混合著公式之類的筆記。卡那齊回想起住在帝國都市留學時代曾看過類似的記號,總之沿著文字繼續看下去。


    明明看不懂筆記的意思,卡那齊卻意外的看得很輕鬆。


    (我知道這筆記?)


    卡那齊因為類似既視感的印象而覺得十分疑惑。他知道這篇筆記撰寫的法則,或許有些微的不同,不過他的確知道。


    可是,沒辦法確實想起是在哪裏看過。卡那齊焦慮的翻著書頁,這時傳來小聲的開門聲,圖書館館的門被人打開了。


    「卡那齊。」


    米莉安一點腳步聲都沒有的靠了過來。卡那齊看向她,突然回過神。


    天馬上就要亮了。今天就是這個地方的春祭,也是魔法競賽的日子。


    米莉安嬌小的身軀充滿了緊張不安,抬頭看向卡那齊。


    「卡那齊,時間已經到了。大門也打開了大家都在大廳。」


    「這樣啊。雨呢?」


    卡那齊看著膝蓋上的書,遲疑了一下開口詢問。米莉安擔心的眨了眨眼。


    「還在下你不去嗎?」


    「不我現在去,難得凱基利亞要現身。」


    卡那齊甩脫迷惑似的說著,將書塞回書架,走下樓梯。


    當他跟著米莉安走出圖書館所在的建築物時,四周的雨聲似乎特別響亮。


    「快點。」


    少女像是一刻也待不住似的,小跑步穿過中庭回廊,還回頭看了卡那齊好幾次。卡那齊以小心慎重的步調跟著她。明明隻是走路而已,和心跳同步的疼痛卻不斷刺激著神經,真令人不快。


    (這副模樣,就算被稱為病弱也沒辦法啊。)


    卡那齊忍不住笑出來。他數著自己輕淺的呼吸,這麽混亂的呼吸,應該沒辦法好好戰鬥吧?沒辦法戰鬥的人就該死當然,是這樣沒錯。


    受創的神經異常敏銳,讓卡那齊感受到周圍的各種氣息:遠方的人們慌忙奔走著,居民們的聲音像潮水般回響著。


    某處傳來鴿子的叫聲。


    「米莉安,不好意思,你能先過去嗎?」


    卡那齊突然開口要求,米莉安回過頭。臉色很差的卡那齊站在她麵前。


    「身體,不舒服嗎?」


    「不,不是這樣剛才在圖書館看到的書讓我非常在意。我回頭確認過後,馬上就過去。」


    米莉安從卡那齊冷靜的聲音中感受到一絲不安,不過她現在滿心都是逐漸迫近的黎明。於是慌忙點頭,少女回頭跑向大廳。


    「真受不了。」


    卡那齊看著她離去,背靠在回廊的石壁上深深歎了口氣,放鬆全身的力氣。疼痛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馬上又傳來令人暈眩的強烈疼痛。


    卡那齊沒有回到圖書館,隻是站在原地一段時間。


    周圍都是雨聲,眼前是有著亭子的中庭。今天的回廊四周都點著燈火,照亮了單調的石城。


    漸漸的,一陣咕嚕、咕嚕的鴿子啼叫聲傳進耳中,卡那齊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在回廊的照明和照明之間,鴿子的瞳孔在陰暗角落閃爍著紅色的光芒。


    「這鴿子,居然沒有逃走。」


    卡那齊帶點嘶啞的聲音說著,陰暗處傳來了回話。


    「因為我剪了它的翅膀你是刻意在這兒等我的嗎?」


    非常輕佻的聲音。說話的人用輕鬆的步伐走到照明之下。


    站在回廊上的烏齊列特,臉上帶著很平常的可愛微笑,右手拿著尚未拔出的劍。看著他紅色頭發和白皙肌膚的強烈對比,卡那齊露出柔和的笑容。他灰色瞳孔中的放棄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目光。


    卡那齊顯出強烈的殺氣,不知為何很高興的低語:


    「大概吧?」


    ◆


    為了詩人和凱基利亞的魔法競賽,城裏空出了修行中魔導師們所居住的建築物大廳。會選上這裏,是因為考慮到地點的寬敞、強度,還有時鍾等要素的關係。


    能夠容納三百人以上的石砌大廳中,放著一個構造複雜的時鍾。鍾麵上備有天球儀,不用倚靠人力調整也能準確顯示時間,日出日落時還具有報時的功能,是這場競賽絕對不可或缺的物品。


    為了這場競賽,城門半夜就開啟了。


    居民們興奮的談論著湧入城中,其中甚至還有人花了好幾天,專程從領地邊緣趕來。人們為了見識魔法競賽和親眼目睹凱基利亞一麵而眾集,大廳中擠滿了人群。


    「對不起借過。」


    米莉安鑽過並推開人群,辛苦的到達最前列。


    她抓著木製柵欄朝前方一看,眼前的景象讓少女忍不住屏住呼吸。


    大廳的底端是高階魔導師們辯論的場所。弓狀的場所四周圍繞著奇特獸類的雕像,兩旁的柱子由青綠色的石頭建成。


    垂吊在挑高的天花板下的金屬照明外側刻著魔法文字,裏麵搖曳著燭火。


    米莉安數日不見的詩人,則在大廳最深處的右手邊。


    (為什麽要那樣太過分了!)


    米莉安因為看到詩人被矇住雙眼的模樣而動搖。詩人穿著一如往常的白衣,端正的坐在準備好的的椅子上。


    那雙總是很溫和的琥珀色瞳孔之處,被覆滿魔法文字的布給層層卷起,讓他的臉看起來更缺乏活人的氣息。


    班修拉爾一行人隔著大廳的講台站在左側。班修拉爾穿著法務官的製服,用陰沉的眼神緊盯著詩人。修娜爾陪伴在他身旁,還有兩名士兵站在守護的位置。


    (那也是空的敵人。他們,還


    有這裏的魔導師。果然沒辦法不用魔法嗎?)


    米莉安移動視線,看向站在詩人背後的人們。他們和城內的魔導師一樣穿著長袍,手上帶著儀式用的大劍。


    黎明時刻,如果大雨沒有停止,這裏將直接變成公開處刑的會場。


    聚集而來的人們,實際上說不定都在期待這件事。


    人們沒辦法忍受這樣連綿不斷的灰色日子。能夠斬斷這股鬱悶的刺激,比什麽都來得珍貴。詩人如果輸了這場魔法競賽而被狂亂的人們包圍,米莉安覺得要拯救他也隻能使用魔法了。


    (做得到嗎?)


    米莉安將手放到胸前,詢問自己。


    說實話,她不清楚。隻能靠曖昧感覺運用的這股力量,在這麽緊急的場合能夠順利使用嗎?一直以來在使用魔法時支撐自己心緒的人,正是要被處刑的人。


    就算這樣,還是得做。不想眼睜睜看著他死去,就隻能放手一搏。


    米莉安不安的將手放到手環上時,機械時鍾發出叮的聲響。同時,大廳的門被打開,魔導師們齊聲大喊:


    「安靜!凱基利亞大人駕到!」


    數十名魔導師一齊發出聲音,宛如浪潮般的人群慢慢安靜下來。


    當周圍隻剩下火焰燃燒和衣物摩擦的聲音時,門後一座轎子被抬了進來。


    八名魔導師合力抬起設有屋頂的轎子,繪著刺繡的簾幕內,隱約能看到坐著的人影。坐在雕刻精細王座上的瘦弱人影,應該就是不死的魔導師凱基利亞。


    人們張大了眼想要見證傳說中的人物,轎子從居民間緩緩向前進。


    米莉安也將視線從詩人身上移開,墊著腳看向轎子。米莉安從居民們的頭臉之間,看到轎子一眼。突然,她嚇了一跳。


    她的心髒猛烈加速,高速的跳動。額頭上不知何時冒出汗水,伸手一擦滿是冷汗。


    (我,在害怕。)


    少女調整呼吸,緊握住拳頭,再次看向凱基利亞的轎子。


    光是從簾幕外麵看,就讓她的背脊竄起一股涼意。莫名恐懼的原因,肯定在那轎子上。不,應該說是坐在裏麵的凱基利亞本人。


    (什麽到底帶了什麽東西進來?)


    米莉安抱著自己的身體不斷發抖,轎子仍舊慢慢走進大廳的底端。穿著正式服裝的榭洛弗走在凱基利亞轎子的後方,環顧石砌大廳後開口:


    「那麽,現在就開始祈晴之法。」


    ◆


    「唷,雖然我很想早點過來,不過這裏的警備實在太嚴密了。直到今天為了魔法競賽而打開大門之前,不管怎樣都進不來。抱歉啦!」


    看起來有如少年的容貌上出現笑容,烏齊列特笑著如此表示。


    卡那齊的背緩緩離開石壁,同樣笑著回應烏齊列特。他的笑容帶著強烈的敵意。


    「就算大門開了,也沒人說可以帶劍進來吧?」


    聽到卡那齊的回答,烏齊列特十分高興似的笑出聲。


    「我和你不一樣,不會等到其他人說好才行動。不過話說回來,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謝謝!因為我決定要親手殺了你,如果你隨隨便便就死了,我會很困擾。」


    卡那齊露出輕佻的笑容聳聳肩,站在回廊上。四周的光亮為他照出濃深的陰影。


    「我也要向你道聲謝。你能夠來這裏真是太好了,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


    「咦?什麽?難不成你因為罪惡感而覺悟了嗎?你該不會想要藉我的手而死吧?」


    看著烏齊列特興奮的這麽說,卡那齊伸出右手,輕輕握住拳。


    卡那齊將包裹在皮革手套內的拳頭伸向對手,單腳向後退半步。擠出低沉的聲音回答:


    「正好相反,是我會殺了你。」


    「喔!空手嗎?哈哈哈哈!你是認真的嗎,卡那齊?不,你一直都很認真吧?既認真又直率,怎麽想都不正常你根本就瘋了。」


    烏齊列特似乎有點不悅的笑著,卡那齊抹去一切情感說道:


    「我有事想問你,你和你妹妹的本名是什麽?」


    聽到卡那齊的問題,烏齊列特臉色大變。


    紅發男子臉色鐵青的擠出笑容,抓著自己的衣服。


    「不要這樣嘛。拜托,你知道又能怎樣,難不成要記在腦海裏嗎?在你踏進墳墓前都要帶著我的名字嗎?啊啊,我最討厭你這種個性了。恨死了,你懂不懂啊?」


    說著說著,烏齊列特的笑容越來越病態。


    卡那齊莫名冷靜的看著他。


    不能不殺他,為了證明自己還活著,這次一定要殺了他。


    「嗯。」


    聽到卡那齊直接肯定,烏齊列特反應激烈的搖晃著柔順的頭發,然後抬起頭,凶狠的說:


    「你騙人!你根本就不懂,我在東方的時候一點美好的回憶都沒有。就算妹妹死了、雙親死了也無所謂。我甚至還想要道謝。可是你又怎樣?毀滅一座城鎮的你,現在哪有這個因為其他人的妹妹死了就露出一副受傷表情的權利。拜托不要再勉強自己,假裝自己很正常了,你也裝夠了吧?說實話,殺人很高興吧?看著人死去有很有趣吧?」


    烏齊列特拚命說著,他漆黑的瞳孔訴說著希望卡那齊能點頭。


    不過,卡那齊沒有絲毫讚同烏齊列特想法的意思。


    卡那齊默默的走向前。他的動作非常自然,身上一點殺氣都沒有。


    (糟糕,慢了一步!)


    烏齊列特張大雙眼,將手伸向劍柄。


    他太過興奮而錯過了應該拔劍的時機。但烏齊列特仍盡全力迅速拔出劍,順勢橫向斬去,不過他的劍卻落空了。


    察覺卡那齊的影子完全進入自己的死角,烏齊列特拚命改變站立的位置。


    岔開了,呼吸完全被岔開了。


    烏齊列特完全無法掌握卡那齊的呼吸、動作。


    背部因為焦慮而冰冷,自己的呼吸聲莫名響亮。


    (笨蛋!我在怕什麽,對方可是赤手空拳啊!?)


    他咬緊牙關,從下方向上挑。卡那齊流暢的閃過劍刃,深紅色的袖子從烏齊列特的視角閃過。烏齊列特本能的縮起身子,肩膀被什麽東西擊中了。


    (咦,什麽?)


    烏齊列特退了幾步後穩住腳步,心中感到很訝異。攻擊肩膀的是卡那齊的拳頭。


    力道比想像中輕很多。


    (什麽啊,果然還是快死了嘛!)


    這麽一想,心情突然輕鬆許多。烏齊列特的恐懼霎時煙消雲散,又再次掌握起對方的動向。烏齊列特揮劍斬向卡那齊。


    卡那齊滾地閃過,用手掌拍向石砌回廊,轉身在中庭的陰影下站起身。烏齊列特緊追在卡那齊後麵,他的呼吸十分紊亂。因為詛咒的關係,卡那齊現在一定非常痛苦。


    烏齊列特幾乎完全沉浸在興奮中揮出手中的劍。


    他真心的想要殺掉卡那齊。他很害怕明明遭遇了堆積如山的死亡,卻仍然這麽率直的卡那齊。


    害怕的東西隻要除掉就好了馬上就可以消除了。


    當烏齊列特向前踏出步伐時,一道銀色的光芒從他眼前閃過。


    噗滋,傳來什麽被切斷的聲音。


    烏齊列特毫不在意的持續揮劍,卻察覺手指無法動彈。


    「咦?」


    烏齊列特愣愣的發出疑惑聲,劍從他的手中掉落。同時,他的手腕噴出大量鮮血。


    他的手腕被深深切開,連肌腱都被切斷。


    烏齊列特動著蒼白的嘴唇想要說些什麽,不過,卡那齊極近距離之下的灰色瞳孔阻止了他。卡那齊手中的短劍抵著烏齊列特的喉嚨,是那把米莉安給他的短劍。


    卡邪齊就是用這把短劍切斷了烏齊列特的手腕。


    「你不是空手嗎原來,你還會用卑鄙的技倆啊。」


    烏齊列特顫抖著說話,站不穩的身子略微蹲了下去。


    卡那齊用劍抵著烏齊列特,打算說些什麽。


    不過在他說出來之前,烏齊列特用左手拔出固定在腳踝邊的短劍,刺向卡那齊。


    「唔!」


    畢竟是在極近距離之下,卡那齊雖急忙避開,但烏齊列特的短劍還是刺進卡那齊的側腰。


    因為疼痛而扭曲著臉孔的卡那齊立刻壓住傷口。當卡那齊的手放開烏齊列特時,他拚命壓住仍在流血的手腕。烏齊列特稍微思索了一下,因為貧血而感到有點頭暈,他放棄繼續戰鬥下去。


    卡那齊看起來還能動,但自己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失血而亡。


    下次再找確實殺害他的機會才是上策。烏齊列特小聲的說:


    「下次見。」


    聽到烏齊列特逃走的腳步聲,卡那齊才跪了下去。


    他用顫抖的手指握住小刀,使力拔了出來。卡那齊順勢倒在潮濕的石地上,頭腦像是發著高燒一樣,一片混亂,身體感到很寒冷。雨聲聽起來格外的響亮,說不定這是流血的聲音。


    「可惡」


    緊咬著牙,他不知道自己咒罵的對象是自己還是烏齊列特。


    應該兩邊都有吧?


    為什麽不就那樣刺向他的喉嚨理由已經再也隱藏不住。


    因為討厭繼續殺人。現在的自己,討厭殺害任何人。


    獨行時很好,痛苦的時光很好,自己沉醉在悲傷中的時光很好,可是,不斷沉醉下去總有一天會膩。厭倦固執的獨自一人,雖然隻是順勢,不過一但有了同行的人,就再也無法出手殺人。


    「我是白癡嗎」


    卡那齊壓著傷口出聲咒罵著自己,勉強回到回廊裏。


    真是太難看了。想笑就笑吧?他對這世界抱怨。要笑就笑吧?再怎麽被人恥笑,殺人也不快樂。從一開始就是,一直都毫不快樂。


    戰鬥有時很愉快,決勝負時會很興奮。不過,卡那齊再也受不了那些結果所造成的死亡。


    每殺一個人,自己心中不知是心還是魂什麽的,就好像被削去一塊。


    失去的東西找回來就好了卡那齊絕不相信這種話。


    因為,沒有東西能夠挽回。


    什麽都沒有。


    就算奇跡發生,被他殺害的人活過來,卡那齊殺害這人的事實也不會改變。因為殺人而失落的部分,無論用什麽都填不回來。


    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回到過去,回到自己學習能夠殺害生命的力量之前。


    隻要活著,卡那齊還是會殺人吧?每殺一人,都會持續削除一部分吧?不斷的削、削、削,等到什麽都不剩的時候就會死去了吧?就算身體還活著,心也死了。沒有心的身體一定也活不久。


    延長心的壽命方法一向都很陳腐,例如:就算知道沒用也伸手救助他人的時間。


    真是笨!無聊!不過,不這樣做就活不下去。


    所以卡那齊成了藥師。就算身為罪人,就算是殺人犯,就算沒人期待。


    能夠不用放棄應該比較好吧?


    突然想起詩人的話,卡那齊皺起眉頭。


    糟了!卡那齊突然想起來,那時候應該向他道謝才對。


    就算詩人再怎麽令人生氣,無論什麽事都說得和自己無關一樣,臉上老是掛著無意義的笑容,沒有任何用處,可是,那時候還是應該向他道謝。如果那時候被趕走,卡那齊的心一定還會繼續削弱下去。那的確是不應該放棄的時候。


    (那家夥還活著嗎?)


    他朦朧的這麽想著,外頭似乎還在下雨,感覺好像是這樣。


    不,不能隻是感覺。有下還是沒下?頭像要裂開似的疼痛,無法正常的思考。回廊好像非常遙遠,自己現在似乎睡著了。


    因為正在作夢。


    夢到小時候遊玩的山中、友人的臉、纖弱的戀人,還有拚命念書的留學時代。


    腦中的光景不斷轉換,沒多久,浮現研究不死藥時的場景。當時寫下的筆記展現在眼前。


    為什麽會想起這樣的事呢?卡那齊訝異的想著,從頭看起熟悉的筆記,然後猛然睜開雙眼。


    不知何時,他已經在回廊裏靠著石柱反複著輕淺的呼吸,卡那齊確認著腦內的印象。


    想起來了,不會錯。


    雖然寫的文字完全不同,不過書寫的法則和這城內圖書館看到的資料一模一樣。


    ◆


    「首先,請提出競賽的魔導師,威爾巴師先執行祈晴之法。決勝負的時刻是黎明,當黎明的陽光從那扇窗射進來之時,就是他獲勝。不過,如果超過時刻一分半秒還再降雨,威爾巴師將獻上自己的生命來賠罪。」


    榭洛弗壓抑著聲音宣告,指向大廳的窗戶。


    長方形的窗戶正對凱基利亞,木框已被拆下。


    「有沒有問題?不需要任何施法用的道具吧?」


    詩人將手放到眼罩上,用柔和的聲調回答榭洛弗的問題。


    「沒問題。不過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希望能拿下這個眼罩。我也想親眼目睹傳說中的魔導師,凱基利亞師的麵貌。」


    聽了他的要求,榭洛弗有些猶豫。修娜爾悄聲對班修拉爾說:


    「要阻止嗎?」


    「不了,我們沒有義務要幫這麽多。」


    班修拉爾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榭洛弗輕咬嘴唇、點了點頭。得到她的許可之後,其中一名魔導師恭敬的拿下詩人的眼罩。


    詩人緩緩睜開雙眼,看向四周。


    他的視線滑過居民們,越過細長的窗戶,最後到達大廳的底端。


    榭洛弗步向安置在大廳深處的轎子和凱基利亞。她拉開轎子的簾幕,露出凱基利亞的模樣。


    人們一齊發出感歎,但實際上,凱基利亞的臉還是隱藏在黑暗中。隻能看到他身上豪華刺繡的衣物,還有扶在椅子上的手指。


    在紗廉掀開時,他骨瘦如柴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活著雖然活著,但這是什麽好討厭、好奇怪的感覺。)


    米莉安捂住嘴,忍耐著寒意和嘔吐感凝視凱基利亞。


    詩人看向凱基利亞,臉上露出笑容。宛如抓到小孩子惡作劇的笑容。


    「唉呀真像是兩匹獸在互相吞食。隻是,其中一方好像已經油盡燈枯了。」


    詩人的聲音莫名清晰。榭洛弗張大了雙眼,握住簾幕的手顫抖著。她帶點嘶啞的說:


    「您在說什麽啊,威爾巴師。」


    詩人溫柔的對她露出微笑。


    「我隻是說出眼前所見而已,榭洛弗師。那麽,到黎明為止似乎還有一小段時間,而我的魔法已經完成了。趁著這個空檔,我有些問題想請教凱基利亞師可以嗎?」


    這也是另一場競賽。榭洛弗直覺了解到,這是詩人對凱基利亞不,是針對她,針對這整座城所下的挑戰。她感覺到居民的視線全都刺在自己身上。


    都到了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回頭了。榭洛弗腹部使力,朗聲說道:


    「可以。隻是,凱基利亞大人年紀老邁,無法發出太大的聲音。凱基利亞大人的話必需由我來轉達。」


    「嗯,沒關係。那麽我就問了。凱基利亞師,何謂『死』?」


    當「死」這句話從詩人口中說出時,城內的魔導師一齊顫抖。


    榭洛弗感到略微頭痛似的皺起眉頭,但立刻振作起來。


    問題本身很簡單。她將臉靠向凱基利亞,盡力保持


    平靜回答:


    「所謂的死亡是一扇門,誰都得通過的審判之門。善良的靈魂升華到天邊成為星星,邪惡的靈魂墮落到世界的盡頭成為魔物。」


    標準的模範回答。詩人看著榭洛弗,他非常透明的瞳孔讓榭洛弗有些動搖。詩人搖了搖頭。


    「你錯了凱基利亞大人是不死的吧?那麽應該這麽說才對:『死?老夫才不知道這種事,也不可能知道。』你覺得呢?」


    榭洛弗被問倒,愣在原地。班修拉爾看著她的模樣輕佻的笑著說:


    「小榭洛弗和他的等級實在差太多了。」


    榭洛弗帶點畏懼的憤怒,顫抖著身子瞪向詩人。


    「你你這是在侮辱凱基利亞大人嗎?」


    詩人憂心似的垂下視線繼續說:


    「不是。隻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不需要千人、萬人都能接受的模範解答。我希望知道期望著不死,而且真正得到不死的凱基利亞師本人的回答。凱基利亞師為什麽會追求不死?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嗎?」


    「不對!凱基利亞大人是為了封印遺跡的魔物,為了替這片土地帶來幸福而追求不死!」


    詩人的態度實在太過冷靜,讓榭洛弗忍不住激動起來。


    這裏是魔導師的城,榭洛弗也擁有魔法力。眼前的詩人不要說魔法力,看起來連揮拳殺人的腕力都沒有。


    可是,這位白衣男子為什麽還能夠這麽冷靜。詩人繼續說:


    「那麽,師尊就更應該為了居民運用他的力量,不是嗎?失去力量的不死者究竟有什麽意義。」


    他的話實在太過平和,幾乎可以說是傲慢。


    (明明隻是突然出現在這裏,明明什麽都不懂!)


    榭洛弗在心中咬壓切齒,忘了要傳達凱基利亞所言的前提。


    「難道沒有力量就該死嗎!?這隻是擁有力量之人的道理,是最初就擁有力量的人才能說出口的道理!凱基利亞大人不單單是擁有力量的人,大人他大人努力要了解不死者!」


    「理解不死者?」


    似乎聽到很意外的話,詩人不禁眨了眨眼。他孩子似的舉動讓榭洛弗稍微恢複平靜。調整呼吸後,榭洛弗說道:


    「大人是不死者的朋友傳言中是這樣,而我也相信這件事。得到不死之法的凱基利亞大人獲得不死者承認。凱基利亞大人藉著獲得不死而理解不死者。我相信兩人之間有著本來不可能產生的友誼。」


    詩人像是聽到極為陌生的語言一樣,歪著頭,用纖細的手指摸著下巴。


    「真美的傳說。不過令人困擾的是,太過美麗的傳說通常都隻是夢。」


    詩人小聲的說著。


    榭洛弗一臉痛苦的想要回話,這時,大廳內的時鍾又咚的發出聲響。


    「時間馬上就要到了。」


    魔導師艾霖看著時針低語。


    米莉安回過神看向時鍾的鍾麵,然後再看向細長的窗戶。


    雨還在下。所有人屏息以待。


    (騙人,不太對勁太快了。)


    感到不對勁的米莉安拚命看著大廳四周。距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還有一小段時間她的本能告訴她,太陽還沒有出來。


    但是,大廳中央的時鍾據說絕對不會有誤失。


    居民們滿臉期待的張大雙眼;魔導師們緊張的繃緊身子;榭洛弗痛苦的看著詩人;詩人帶著一貫的微笑端坐著。


    班修拉爾和艾霖悄悄的交換了視線。


    (一定是那些人!)


    米莉安直覺到事實真相,於是向前踏出一步。要是不快點阻止就糟了。雖然不可能會有人相信,不過他們作弊。一定調過時鍾的時間了,根本還不到黎明時刻。


    看到少女的動作,混在居民之間的魔導師靠了過來。


    「讓開!?」


    少女紫紅色的瞳孔中充滿怒意,呼喚出使用魔法時的視野。魔導師似乎察覺這件事,從懷中拿出鑲有黑色石頭的金屬製護符。


    牽著鎖鏈的護符被舉到眼前,米莉安深吸一口氣,感覺像遭到重擊。


    沒辦法順利呼吸,耳邊回響著悲鳴似的噪音。和打算探測人體時一樣的感受,眼前的護符裏不斷發出強烈的否定。


    米莉安僵著身體,口中發出呻吟,兩名魔導師像要將她藏在長袍下似的製住她。


    榭洛弗用眼角看著這小小的騷動過去,看向機械大鍾。


    由好幾個圓盤重疊象征的太陽,剛好轉到了正麵。同時,時針內部連續傳來機關運作的聲響,澄澈的鍾聲傳遍大廳。


    「時間到了,威爾巴師。你準備好了嗎?」


    榭洛弗問完,詩人也不站起來就安穩的回答:


    「嗯,是我輸了之後就交給凱基利亞師吧?」


    輸這句話一傳遍整個會場,人們的怒氣瞬間爆發。


    「殺了他!用他的死招來晴朗!」


    沉默的居民間,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喊。


    叫喊的不知道是居民之一,還是魔導師。周圍就這樣陷入一片喧囂。


    人們的眼神產生變化,高舉著拳頭,空氣因為興奮而震蕩。興奮不斷傳染,所有人都無法繼續保持沉默。瞬間,純粹的惡意充滿了整座大廳。


    被抓住手的米莉安,幾乎要被壓製到地板上,她的心中也染上同樣的色彩。人們高聲喊殺,少女的眼神中則充滿了火焰。


    要死的是你們!


    米莉安在心中低語著。身體很熱,像火在燃燒,就像是全身都變成火焰一樣。心中的低語成了怒吼,少女無聲的叫喊著。


    去死,你們都去死!


    隻能祈求著什麽,祈求著誰來幫助的人們,主張著自己無力的人們,隻對親人的死感到悲傷,對他人的死亡卻感到興奮的人們全都去死!


    「什麽」


    壓製著米莉安的魔導師因為手腕的麻痹而瞠大眼。


    米莉安擁有力量,擁有殺光會場所有人的力量。


    少女在熊熊燃燒的內心角落呆愣的想著。


    (原來是這樣。原來我很害怕這件事。想殺的人全都能殺害,害怕自己得到這樣的力量。然後選擇殺害所有人的現在也很可怕。)


    少女的臉上浮現悲傷的色彩。米莉安渾身發抖,可是,壓製她的魔導師卻感覺手中傳來無法忍耐的熱量,慘叫著放開手。


    米莉安從小開始就隻學著如何殺人。從小就學著殺掉應該同情的事物。要殺什麽,要放過什麽,這樣的選擇她一直都沒有想過。


    (該怎麽做才好,告訴我要怎麽選擇才行,我想要聽到你的聲音。)


    米莉安感到很寂寞。她寂寞的站起身,雙眸滿是渴求的看向詩人。他撐著椅子的扶手,好像在思索些什麽。


    然後,幾把劍指向詩人。


    好寂寞。


    腦中充斥著悲傷,少女的瞳孔顫抖著,轉換成另一種視野。


    空氣一陣震蕩,幾個照明突然熄滅,傳出火焰的味道。


    「怎怎麽了!?喂,拿照明過來!」


    班修拉爾起身大叫,一旁傳來修娜爾尖銳的聲音。


    「應該是魔法。」


    「當然是魔法,是『威爾巴師』的手段。他想要逃跑!」


    「喂,班修拉爾。拿好。」


    當班修拉爾幾乎陷入混亂之時,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搶過部下拿來的照明,看到卡那齊站在身後。


    黑發青年將手中的羊皮紙塞給班修拉爾。


    「你又在忙死人的時候出現!這什麽東西啊!」


    「你們在找的證據這場競賽無效!凱基利亞已經死了!」


    卡那齊盡全力大叫,魔


    導師們倒抽一口氣。米莉安回過神來看向他。


    少女慌忙握住手環的石頭,但石頭非常灼熱。


    米莉安因為手被燙傷而皺起眉頭,但還是拚命壓抑住石頭。


    可以不用殺害全部的人,卡那齊一定有別的方法。


    在少女的注視下,卡那齊走到機械大鍾前。艾霖陰沉的瞪著他。


    「你這家夥,剛才說了什麽?」


    「我說,凱基利亞已經死了。聽好!暗魔導師凱基利亞的『不死之法』,就是從魔物中萃取生命力的方法!證據就在圖書館裏,包括魔物的組成式剛才都已經交給了光魔法教會的檢查官。」


    群眾一時之間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而騷動起來,還有人要求繼續執行處刑。


    不過魔導師們全都臉色鐵青,卡那齊用著不比他們好的慘白臉孔繼續說:


    「凱基利亞應該是將魔物移到了自己體內。這種事不可能延長壽命!」


    「不可能,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


    艾霖打算抓住卡那齊,結果被卡那齊用劍抵著鼻尖而罷手。


    卡那齊拿著烏齊列特的劍,露出冰冷的笑容。他的額頭上冒出汗水。


    「因為我也做了同樣的事班修拉爾,那些資料你拚了命也要帶回去。圖版上魔物的組成式,前半段和我過去研究的式子一模一樣。要是回到本部,那邊應該還留有我過去被抓時交出去的研究資料。對照一下就行了。」


    「哇你怎麽挖出這麻煩得要死的東西。」


    班修拉爾抱住頭呻吟著,修娜爾立刻對士兵做出指示,自己也將手搭上劍保護班修拉爾。榭洛弗啞口無言,盯著卡那齊。


    「卡那齊,你」


    「隻是研究現在好像沒有繼續下去。圖書館裏幾乎留有全部的資料,試著將資料拿給魔導師看也沒有任何反應,不過不會錯的,凱基利亞在研究關於魔物的生命力。還有,被視為魔導師禁忌的人體研究我的身體裏養著魔物,這是研究不死藥的結果,也因此差點死亡凱基利亞也是同類。在這裏的,不過是具屍體!」


    全都是推測,有一半是在唬人。可是,卡那齊說完後的一片沉默,證明了他說的話是事實。


    班修拉爾似乎做好覺悟,將卡那齊交給他的圖版收到懷中。


    「真是的搞得這麽誇張你這不是讓我沒辦法保持沉默嗎?真受不了!喂,榭洛弗師,請讓我看一下凱基利亞師的臉。」


    班修拉爾拿著照明走向凱基利亞的轎子,榭洛弗和魔導師們臉上失去血色拚命阻止。


    「萬萬不可!凱基利亞大人非常怕光!」


    「什麽東西他還活著嗎?死了嗎?還是人嗎?」


    班修拉爾皺起眉頭不滿的說著,艾霖生氣的顫抖著,突然怒吼:


    「這是侮辱。他們打算陷凱基利亞大人於不義!拿劍來!」


    「艾霖!?你要做什麽!」


    榭洛弗驚訝的大叫,艾霖充滿怒氣的臉靠向她。


    「隻能這麽做了!凱基利亞大人,這都是為了守護您,為了守護這座城。來吧殺了那監察官和東方男子!把資料搶回來!」


    魔導師們隨著他一聲令下舉起劍,有些人將鑲有寶石的護符卷在手上。


    「守護班修拉爾大人!」


    修娜爾拔出劍下令,班修拉爾的士兵們也都拔出劍來。


    卡那齊將收在劍鞘內的劍當做拐杖支撐住身體,勉強站在原地。


    手持大劍的男子猛力揮舞,卡那齊稍微壓低身子,甩開烏齊列特的劍鞘。他一口氣向上斬去,持大劍的男子發出低鳴,轉了半圈後倒地不起。


    卡那齊也同時跪倒在地,猛烈的咳了起來。


    喉嚨發出令人厭惡的聲音,咳出的鮮血滴在地上。卡那齊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的意識被卷到黑暗處。他眼前突然變暗。


    新敵人嗎?卡那齊抬起頭,米莉安就站在他眼前。


    「你趕來了。」


    「很笨吧?」


    卡那齊很不好意思的笑著,米莉安搖了搖頭回答:


    「好高興。」


    她的話讓卡那齊無話可說。少女靠向卡那齊,伸手拉起他。


    卡那齊勉強站起身,兩人沒有特別交談,隻是背貼背站著。對包圍他們四周的魔導師瞪了一眼後,卡那齊看向詩人。


    他似乎沒事。詩人還是老樣子,安然無恙的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卡那齊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不過好像錯了。


    一道淡淡的光芒照在詩人身上。不是燈光,是更為穩定的光芒。


    其中一位居民察覺到,指著窗戶大喊:


    「喂,放睛了雨停了!」


    這低語瞬間傳遍整座大廳,一人又一人抬頭看向窗口。


    窗邊還滴著雨水,不過天上已經沒有厚重的雲層,天空染著一片淡淡的紫色。早上了!察覺這件事的魔導師們忘了正在和班修拉爾他們對戰,全部驚慌的看向凱基利亞。


    陽光從細長的窗戶照耀詩人,然後在室內延伸,凱基利亞師的真麵目即將出現在眾人麵前。


    (不行,要被發現了!)


    榭洛弗緊閉著雙眼,屏住呼吸。她知道凱基利亞現在的模樣,已經幹枯的不能稱之為活人了。


    還活著,雖然希望他還活著,可是看不出來還有意識。每天食用的,也隻有流傳下來的奇怪湯藥。要是這樣的姿態出現在居民麵前,一切都完了。


    居民們本來就已經對凱基利亞的不死感到疑惑,開始在懷疑他的力量了。


    (至少至少現在保持著威嚴的形象。求求你,至少要有活著的模樣。)


    怎麽想都是無禮的要求,榭洛弗隻能緊閉著眼祈禱。


    不可能有這種事的。居民們一定會馬上發出失望的聲音吧?


    全都完了,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完了!


    不過,和榭洛弗的預想相反,周圍一片寂靜無聲。她戰戰兢兢的睜開雙眼,看向凱基利亞。


    在淡淡的陽光照射下,老人微笑著。


    榭洛弗睜大了雙眼。


    雖然皺紋多到幾乎不像是人。不過還是看得出老人臉上露出的溫暖笑容。


    長時間和他無緣的陽光,為盲目的老人身上蓋上溫柔的陰影。


    好好活下去。


    榭洛弗好像聽到溫和的低語。這是凱基利亞的聲音嗎?長年以來一直想聽見的聲音嗎?


    「剛才好像有聽到什麽。」


    「聽到了難不成,是凱基利亞大人的?」


    「難不成停止這場雨的是」


    居民們交頭接耳的談論起來。榭洛弗顫抖著嘴唇,打算開口對凱基利亞說話時,老人的輪廓一陣扭曲。


    從臉部的角落開始,凱基利亞慢慢化為砂塵。居民和魔導師們發出悲痛的哀鳴。


    身體機能大半都和魔物相同的凱基利亞,因為陽光而崩解了。


    砂塵蓋過他的容貌,堆積在椅子上,滑落至地麵。


    榭洛弗顫抖著,她感受到一股預感而看向居民。


    人們全都看著她。居民們也很拚命,期望著她的話語而拚命和不安對抗。他們想要相信,想要相信確實的事物。


    你正被期望著,我的孩子。


    耳邊還回響著那像是凱基利亞的聲音,榭洛弗張開眼。


    沒錯,他們期望著我。有些事,她現在一定得做。


    不能明說的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說的時候。


    居民們想要相信的不是奇怪的流浪魔導師。


    不是連死活都很曖昧,傳說中的凱基利亞。


    而是就算很平凡,但仍活著保護他們,既是魔導師也是城


    主的人也就是榭洛弗。


    她終於領悟到這件事。


    榭洛弗指向空蕩的禦座,忘我的大聲宣告:


    「祈晴成功的是凱基利亞大人。凱基利亞大人舍棄不死的生命喚來了晴空,讚美他!」


    高聲響起的話語,正是居民們所期望的。


    哇!四周湧起歡喜的聲音。魔導師們丟棄手中的劍,居民們互相抱著旁邊的人。所有人都帶著感激的表情。有許多人甚至感動得流出淚水,班修拉爾一行人無法順應這股感動的浪潮,隻能困惑的放下劍。


    人群中傳出了頌讚凱基利亞和榭洛弗的聲音,也有人跪下,甚至還有人親吻凱基利亞的灰燼。他們的眼中早巳沒有詩人和班修拉爾。


    像影子般被居民無視的卡那齊,拖著身子靠向詩人。米莉安則像是保護他們一般,靜靜站著觀察魔導師們。


    她的手掌嚴重燙傷,不過眼神中卻充滿安定的力量。


    卡那齊走到麵前,手肘靠在椅子扶手上托著頰的詩人抬起頭。


    「放晴了呢!現在才是真正的黎明時刻。」


    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般,白衣男子稍微笑出聲來。


    「我是怪物嗎?」


    卡那齊沒有回答他那像是自言自語的問話。他看著毫無表情的詩人,緊握住拳頭。


    突然,卡那齊對詩人揮了一拳。


    「!?等卡那齊,你做什麽」


    慌忙閃過卡那齊的拳頭,摔到地板上的詩人驚訝的張大眼睛。卡那齊很不高興的咂舌,因為打亂呼吸而猛烈咳了幾聲。


    「你這混蛋為什麽要躲開!」


    「當然要躲開!你剛才是用拳頭吧?你用拳頭揮向我的臉吧!」


    看著詩人難得失去笑容大聲呼喊,卡那齊繼續怒罵他:


    「不可以嗎!為什麽你就隻會說些惹人生氣的話!」


    「會生氣是你的問題吧!」


    「沒錯,是這樣沒錯!想找死也是你自己的問題,就算是你這樣的家夥也想要救是我自己的事情!站起來,給我站起來走下這裏!你老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這裏可不是你的舞台!」


    卡那齊生氣的說著,挑釁似的對詩人伸出手。


    看著他伸出的手,詩人緩緩露出微笑。


    「卡那齊,難得你說錯了。這裏是舞台喔!在這個世界,人生就是舞台。」


    詩人看向卡那齊的視線中帶著一貫的溫和,他一點都沒有變。


    雖然這樣也沒關係。如果他要保持著他的樣子,死人般活著就算了。


    卡那齊疲憊的歎了口氣。雖然很累,不過他仍朝詩人伸出手。


    「那你就拚命跳啊!在舞台上還一副觀眾的模樣,我看了就不舒服。」


    聽到卡那齊的批評,詩人頓時說不出話來。他琥珀色的瞳孔中閃耀著淡淡的陽光和驚訝。


    「原來,你知道嗎?」


    卡那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著卡那齊耐著性子伸手等待,詩人困惑的伸手拉住他、站起身。


    看著這樣的詩人,卡那齊露出苦笑,一臉疲憊似的閉上雙眼。


    下一瞬間,砰的一聲,傳來沉重的聲響,卡那齊倒在地板上。詩人訝異的歪著頭,看向握住卡那齊的手掌白皙的手上沾滿了鮮血。


    是卡那齊的血。


    詩人不可思議的看著血,詢問腳邊的卡那齊。


    「你死了嗎?」


    當然沒有任何回應。石地板反射著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卡那齊的臉。大廳中仍然回蕩著人們的歡呼聲。


    回蕩在四周的歡呼聲已經聽不出是在說些什麽,詩人一個人呆站在原地。


    「空!」


    從群眾中傳來清澈的聲音,呼喚著詩人的名字。詩人露出淡淡的笑容抬起頭。


    「啊啊,米莉安?」


    米莉安跑過來,推開詩人蹲在卡那齊身旁。她一臉認真打開卡那齊的上衣,確認傷口的位置。


    卡那齊的傷已經自行處理,止過血並綁好繃帶。米莉安確認他呼吸正常後,終於放鬆表情。


    「沒問題,還活著。」


    米莉安抬頭看向呆站著的詩人,握住他的手。少女握住那染有卡那齊鮮血的手,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笑著。


    「太好了。」


    臉上失去笑容的詩人看向少女,然後,回握住她的手。


    和之前都不同,他僵硬的、慎重的回握。


    「對、啊。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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