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雖然隻是片段的情報,不過有人知道關於琉琉的事。琉琉的本名叫琉西安羅亞迪爾威爾,是十七歲的男性。雖然他出身帝國貴族階級,但似乎是養子。他在光魔法教會取得實踐位之後,脫離組織成為暗魔導師。」


    烏高爾聽著團員之一的魔導師報告,收回目光、不再眺望沉沒在昏暗中的穀底。


    位於暗魔法教會本部頂樓的大廳,有一麵完全朝穀底敞開。


    烏高爾一掀長袍,從風呼嘯吹過的黃昏露台上走回大廳,一邊穿越黑色石柱的行列,一邊對那個團員開口。


    「前光魔導師嗎?既然他能從光轉換為暗,那背叛我們投向那些殘存的家夥,或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烏高爾似乎不在意琉琉的背叛,態度顯得非常平靜。他在古木製成的禦座上坐下,跟上來的團員臉上帶著陰影,麵無表情地詢問:


    「和琉琉一起前往大廚房的人,似乎全軍覆沒了。需要再派一批人過去嗎?」


    「嗯,不過一再用同樣的手法也很無趣,讓我考慮一下吧。」


    烏高爾揮手要團員退下後,其他團員走上前深深鞠躬,向他報告:


    「打擾了。團長,剛才光魔法教會傳來鍾聲,裝模作樣地問:『抽簽結果還沒出來嗎?』是否無視他們即可?」


    「不,雖說事情總有一天會曝光,但我方也不必主動將現狀透露出去。你們同樣用鍾聲回答:『因為有人提出異議,延誤選出下任教主的時間。靜待到儀式結束為止吧』在光魔法教會察覺之前,我們要先解決除了團員以外的人,在帝國的家夥來到此地前,做好應戰的準備。」


    烏高爾十分幹脆地說出,要與大陸最大的魔法教會為敵。


    因為太過緊張與感動,站在大廳牆邊的團員們不禁發出細微的歎息。


    烏高爾環顧團員們,將手肘靠在禦座的扶手上支著臉頰,愉快地說道:


    「我們要與光魔法教會為敵,向神聖帝國路斯宣戰。這座溪穀與迷宮市街、暗魔法教會本部,的確是我們在魔法上會受到守護的特殊場所,但『黑之搖籃』的團員頂多隻有數十人不過,我們絕對會獲得勝利,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沒有任何人回答烏高爾興奮的問話。他們隻是連眨也不眨的將眼睛瞪大到極限,注視著烏高爾的麵具。烏高爾紅色的眼瞳閃爍了一下,繼續說下去:


    「因為這是世界的真意。我們必須讓帝國的家夥們回想起來,什麽是真正的恐懼。」


    「想起恐懼。」


    「想起審判。」


    充滿呢喃聲的大廳裏,這次換成一個有些急迫的聲音響起。


    「團長!住在古森之庵的同誌傳來了報告。」


    那個大概是一口氣衝上階梯,呼吸紊亂的年輕團員走到烏高爾身旁。


    他一臉凝重地靠在烏高爾耳畔低語:


    「一行疑似帝國方麵的隊伍,穿越古森的密道往這裏過來了。其中有四人看來具有身分,其他還有二十餘人。從製服看來,似乎是光魔法教會的法務官,與帝國神聖騎士團巡察廳的騎士。」


    「喔,這也是個奇妙的組合啊。不過,既然在進行隱密活動時也不脫下製服,身分想必是真的沒錯。因為那些家夥是一群被法束縛的蠢蛋提出報告的『住在古森的團員』,實力如何?」


    「實力嗎?對了,我記得位階應該是小達人位。他擔任古森的守衛,負責將迷路而闖進來無關外人趕出去。有傳聞說,他偶爾會將不幸的旅人引導至懸崖邊是個讓人感覺不太舒服的人。」


    團員邊回想邊說明,烏高爾隨和地拍拍他的肩膀,嘴角露出微笑。


    「暗魔導師不需要讓人感覺舒服。通知古森的守衛,要他把來自帝國的一行人解決掉。」


    「是!」


    年輕團員深深鞠躬後,再度朝階梯奔去。


    烏高爾目送著團員的背影離去,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回頭望向大廳。


    「對了,我想到要送什麽禮物給大廚房裏的那些人了是魔物。把我們為了做實驗而取得的魔物,送到他們身邊去吧!」


    聽到烏高爾的碧1t1r,大廳裏掠過驚訝與興奮的浪潮,但一名魔導師戰戰兢兢地開口:


    「很抱歉團長,但這樣一來,那個米莉安卡列思蒂雅不也無法生還了嗎?」


    烏高爾平靜地搖搖頭,伸手撫摸麵具。


    「或許是吧。不過,如果這次她還能活下來,那她正是我的容器了。」


    ◆


    在暗魔法教會本部附近的古森外圍。


    幾頂帳棚並排搭在針葉樹森林中的一塊空地上。


    那些帳棚有一半屬於班修拉爾他們,剩下的一半屬於蘭格雷一行人。


    兩人與其部下自凱基利亞啟程,朝暗魔法教會本部前進之後已經過了五天,除了班修拉爾與蘭格雷之間一直在鬥嘴,兩方的部下時而反目時而合作之外,這趟旅程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接下來的路程要經過陡坡,無法搭乘馬車之類的交通工具,隻能徒步走下去。


    沒有發出腳步聲的修娜爾,靜靜地在這片最終營地的正中央走動。


    夜色已深,黎明將至。周遭的聲響隻有穿越森林的風聲,樹木的沙沙呢喃與鳥獸的夜啼。除了負責守夜的人之外,夜深人靜的營地沉睡著。修娜爾與在營地中央守著營火的部下們彼此敬個禮,站在班修拉爾始終亮著燈的帳棚前。


    「是修娜爾吧,進來。」


    在修娜爾開口之前,帳棚中傳出班修拉爾的聲音。修娜爾有點吃驚地眨眨眼,隨即浮現淡淡的笑容,掀起帳棚入口的簾幕。


    「打擾了為什麽班修拉爾大人知道是我呢?」


    「為什麽來著呢~是腳步聲嗎?還是味道?或是因為會在這種時間跑來我帳棚的人隻有你而已?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要坐嗎?」


    班修拉爾的帳棚裏鋪著大張絨毯,放了三張攜帶用的椅子。班修拉爾直接盤腿坐在絨毯上,沒穿製服的他披著一件沾著油漬的藏青色上衣,正在把玩一個金屬圓筒。


    除此之外,絨毯上還散落著一些看來像是廢鐵的金屬片、羊皮紙、石板與盤子等物品,修娜爾小心翼翼地走到班修拉爾身旁。


    「不,我喜歡站著。」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人。白天從暗魔法教會本部回來的斥候說,通往穀底的石階已經崩塌了。從明天起,我們得著手製作升降機才行,要好好消除疲勞啊!」


    「好的冒昧地說一聲,班修拉爾大人也別太操勞了。」


    修娜爾微微放緩語氣表示體恤之意,班修拉爾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唉,說得沒錯那麽,你找我有什麽事?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私人方麵的事?」


    「如果可以,請當作我私人提出的問題。因為身為部下的我,必須毫無餘地服從班修拉爾大人的命令關於本部派給班修拉爾大人的任務,我可以問一點問題嗎?」


    班修拉爾挑起一邊眉頭,抬頭看著緩緩訴說的修娜爾。她淡褐色的眼眸目不轉睛地望著班修拉爾,眼神就像平常一樣平靜又頑固。


    「到底是怎麽了?你想知道什麽?對什麽地方有疑問?」


    班修拉爾摻雜著放棄的口吻中,微微滲出疲憊之色。他明明是個在做喜歡的事情時,絲毫不會顯露出疲倦的男子,最近卻飄散著某種憂鬱的氣息。


    修娜爾努力地盡可能以平穩的語氣問道:


    「當本部命令我們造訪暗魔法教會本部時,為什麽沒有把暗魔法教會本部的資料一起送過來呢?我們是根據我從榭洛弗師口中問出的暗魔法教會本部情報而行動的,如果沒得到那些情報,我們就無法走到這裏來。」


    修娜爾他們所走的森林路徑,是原本隻有暗魔導師才知道的密道。這是條不可思議的道路,如果不按照像在繞遠路般的正確順序走過,轉眼之間就會迷路出不去了。


    (真要說起來,榭洛弗師在說出密道與暗魔法教會本部的情報時,樣子就怪怪的還有班修拉爾大人也是。)


    自從啟程前往暗魔法教會本部以來,修娜爾一直覺得班修拉爾不太對勁。雖說他原本就是個裝模作樣的男子,但現在的他卻散發出虛偽的氣息。


    班修拉爾正麵回望著修娜爾直視的目光,臉上露出苦笑:


    「那是本部相信我們可以在現場調查出情報啊。真的被當成萬能雜工嘍!」


    這敷衍的回答讓修娜爾輕輕垂下目光,繼續問道:


    「是嗎那還有另一個問題。今天清晨與傍晚時,我聽見光魔法教會與暗魔法教會以鍾聲互相聯絡。我試著解讀了鍾聲的訊息,看來暗魔法教會似乎還沒有選出教主。在舉行遴選教主的儀式期間,外人應該不準出入暗魔法教會本部。雖然手段有點粗暴,但通往本部的石階之所以會崩毀,或許也是為了這個理由。如果強行入侵,會造成雙方之間的大問題。」


    「你連解讀鍾聲的方法都知道嗎?你的腦袋到底是什麽做的?」


    班修拉爾一再轉移焦點的態度,讓修娜爾的懷疑幾乎已化為確信。修娜爾悄悄做個深呼吸,非常冷靜地問道:


    「班修拉爾大人,請再告訴我一件事就好。那個詩人,在暗魔法教會本部裏嗎?」


    她拋出這個問題後,帳棚內的空氣霎時變得緊繃。班修拉爾隻是把手撐在盤坐的腿上托著臉頰,臉上浮現隨性的笑容。然而,還是有某種東西改變了。


    當修娜爾抿起薄唇,試著將胸中深處淡淡的痛苦壓抑下去時,班修拉爾突然站了起來,露出無邪的笑容:


    「修娜爾,你先回帝都一趟吧!把到目前為止的調查報告書帶回去。」


    聽到他輕鬆地如此說著,修娜爾說不出話來。有一瞬間,她無法理解班修拉爾話裏的意思。


    班修拉爾溫柔地隨手拍拍她的肩膀,轉身背對著她。他從絨毯上撿拾羊皮紙的背影,宣告著「對話已經結束了」的意思。


    修娜爾雖然痛切地明白這一點,卻感到自己不能在此退縮。班修拉爾多半違反了本部的命令,就算班修拉爾是擁有政治影響力的大貴族,公然違反命令的後果也是非同小可。那樣她會很困擾。


    修娜爾會很困擾的。


    修娜爾搜尋著能夠告訴班修拉爾的話語,最後擠出了一句話:


    「我想要守護班修拉爾大人。」


    即使裝出冷靜的模樣,修娜爾的聲音裏卻不由得帶著衝擊的餘韻。班修拉爾回過頭笑了,從他的側臉也可以看出些許焦躁。


    「守護我?包括我的身、心、名譽,全都要守護?那已經超出了你的工作範圍,而且也不可能辦到的。無論是誰都無法守護他人的一切懂了嗎?如果你聽不懂,既使如此你還是想守護著誰,那就是戀愛了。」


    聽到班修拉爾口中說出「戀愛」這個名詞,修娜爾緩慢地眨眨眼。


    真是個出乎意料的名詞。直到剛剛為止,她都無法想像班修拉爾會在開玩笑以外的場合說出那個名詞。因為修娜爾知道,他是個不會愛上別人的男子。這一半是本能的直覺,另一半是來自觀察的結果。


    (不過的確沒錯。我想要守護班修拉爾大人的心情,簡直就像在談戀愛一樣。)


    修娜爾思索了一會兒,慎重地回答:


    「我大概沒有愛上您吧?」


    「是嗎?真可惜。」


    班修拉爾把羊皮紙攤開放在衣櫃上,輕快地回答。或許是因為話題從詩人上頭轉開,他身上的危險氣息也稍微變淡了一點。修娜爾繼續說道:


    「我和班修拉爾大人一樣,是內心長期被某種事物盤據、支配的人我把那個事物稱為惡靈,心中被惡靈寄生的人,是絕不會愛上誰的。」


    「原來如此,我的惡靈就是那個詩人嗎?這個比喻真是太恰當啦!」


    班修拉爾用鼻子哼笑了一聲。若說他是為了追逐詩人而活,絕非言過其實。


    實際上,每當他得到抓住詩人的機會時,班修拉爾散發的氣息就會隨之變得沉重。


    (說不定,我在害怕班修拉爾大人抓住詩人吧?害怕知道在那之後,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修娜爾一邊想著班修拉爾的事、自己的事,一邊往下說:


    「我的心裏也有惡靈棲息。所以,我絕對不會愛上什麽人吧?萬一奇跡發生,我心中的惡靈被驅除了,那就另當別論。隻不過,我大概是想守護能夠讓自己舒服待著的場所吧?」


    「場所?」


    班修拉爾微微抬起頭反問。看到他錯愕的樣子,修娜爾淡淡地露出微笑。


    「是的,從第一次見麵開始,班修拉爾大人就不曾看輕我、疏遠我,或把欲望發泄在我身上,隻將我當作一個能幹的部下來使用。要妥善地支配別人說來簡單,但其實是非常困難的。我覺得在班修拉爾大人的身邊,要比獨自一人時更加自由。讓我相信,我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說著說著,修娜爾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想起了與班修拉爾相遇至今的回憶。胸中的痛楚淡去,修娜爾注視著班修拉爾。


    這幾年以來,跟在班修拉爾手下的修娜爾真的過得很幸福。正因為她自己也能確定這一點,所以才能露出毫不動搖的笑容。


    「有什麽問題嗎?」


    麵對修娜爾的問題,班修拉爾似乎有點為難。他露出孩子氣的苦笑伸手搔搔腦袋,難為情地聳聳肩膀。最後,班修拉爾把羊皮紙放在衣櫃上轉過身,輕輕向修娜爾招手。


    「嗯~?哎呀,我真的覺得很可惜你可以再靠近一點嗎?」


    不明白班修拉爾用意的修娜爾,朝他定近幾步。由於他們之間本來就隻相距四、五步遠,兩人的距離立刻拉近到會撞上對方的程度。


    修娜爾留下半步的距離,看著班修拉爾。即使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體溫與呼吸,班修拉爾的目光也不會讓她感到不快。


    或許是因為微微歪著頭注視著她的班修拉爾,臉上的笑容看來充滿少年氣息吧?班修拉爾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勾起修娜爾的一縷發絲。


    櫃子上的燭台火光搖曳,為修娜爾的金發打上一層泛紅的光澤。班修拉爾小心翼翼、極為慎重地吻了手中的發絲。


    那宛如對待貴婦人的舉動,令修娜爾不禁閉上眼睛。


    (糟糕!)


    修娜爾立刻就後悔了。


    她不該閉上眼睛的。一閉上眼睛,其他的感覺就會變得太過敏銳。


    在睜著眼睛時隻會讓她吃驚的東西,現在卻可能會轉變成其他的感情。


    她必須睜開眼睛才行。然而,她卻辦不到。


    修娜爾悄悄吐出一口氣,試著將微微變亂的呼吸調整回來。在她拚命忍耐著後退的衝動時,察覺到班修拉爾終於鬆開發絲,往後退了一步。


    一旦不再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後,剛剛的緊張就像騙人似的消失了,修娜爾緩緩鬆開不知何時握緊的拳頭。當她終於睜開眼睛時,班修拉爾仍舊注視著她。他的表情既像在懷念著什麽,又像個單純惡作劇的孩子。


    「如果迷上你,人生或許會很幸福啊。」


    班修拉爾露出開朗的笑容對她說道,修娜爾隻能苦笑。


    修娜爾把胸口深處的疼痛壓抑到更深的地方,板起冷淡的美貌回答:


    「您這麽說是言不由衷啊。」


    「不,是真的!我剛剛真的這麽想。」


    班修拉爾沉穩地回應,


    她將目光落在他腳邊,靜靜地回答:


    「那就更殘酷了。」


    「真不順利啊對了,你等一下。」


    班修拉爾歎口氣,開始在作業用的上衣裏翻來翻去。接著,他取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塊,輕輕扔給修娜爾。


    修娜爾勉強接住,不解地眨了好幾次眼睛。


    「這是什麽?」


    「一看就知道了吧?那是女用的戒指。上麵沒裝什麽機關,你放心。我本來正要開始改造的,不過就給你吧!這上麵刻著代表『一定能回到故鄉』的鴿子花紋,算是要到危險地方時所戴的護身符吧?大小怎麽樣?」


    修娜爾手中的老舊戒指,看上去像是一百年前左右比較富庶的平民階層所戴的飾品。整個戒指以黃金打造,裝飾隻有刻在圓形台座上的鴿子花紋而已。修娜爾試著將戒指戴上自己的手指,戴在無名指上就像訂做的一樣吻合。


    「剛剛好我可以問您這份禮物代表的意思嗎?」


    班修拉爾沉鬱地點點頭,他一時之間好像正絞盡腦汁要想出一個機敏的答案,但立刻放棄,露出頭疼的笑容說道:


    「你要一起來也可以,不過可別碰到危險。還有,要跟來就絕對不能懷疑我,連一點也不準。」


    班修拉爾的聲音裏帶著慣於下令之人的強硬語氣。聽到他的命令,修娜爾的嘴角自然地綻開笑容。她喜歡班修拉爾下令時的聲調。


    那聲音裏可以感受到身為平民的修娜爾絕對無法擁有的尊貴與自信,令她安心。


    「是的,謝謝您。」


    修娜爾平穩的回答之後,班修拉爾的態度一口氣鬆懈下來,露出笑容:


    「你啊,剛剛我叫你『回去』時,你可是一臉快死掉的表情喔。平常的貧嘴跑到哪去了?」


    「這個戒指,看起來很便宜呢。」


    「沒錯沒錯,就是那樣。聽好了,修娜爾。如果你想向我要值錢的東西,到時候就讓我替你付錢驅除惡靈吧!」


    這個人又在說傻話了。修娜爾忍不住笑了出來。


    班修拉爾真的隻是個會享受編織夢想、製造秘密樂趣的孩子。因為他自知這樣很笨拙,所以不容任何人插嘴。他不會動搖。明知夢隻是夢,但依然追求著夢想。


    「那是不可能的。因為附在我身上的惡靈,不是用錢就可以驅除的東西。」


    修娜爾注視著班修拉爾幹脆地回答,班修拉爾也露出有點寂寞的笑容看著修娜爾。


    他們默默地以幾乎同樣的高度注視著彼此的眼睛,蠟燭的燈芯發出微弱的滋滋聲。四周很安靜,彌漫著黎明前的黑夜氣息。


    修娜爾突然覺得交談很麻煩,思考也一樣。


    她想碰觸對方。


    (糟糕,我踏出界線了!)


    修娜爾異樣冷靜地產生自覺時,帳棚裏突然響起一陣怪聲。


    那是小孩子的刺耳笑聲,修娜爾猛然回神環顧四周。


    「那是什麽?」


    「是我最近開發的魔法感應裝置雖然是我做的,不過警報聲可能選得有點低級就是了。」


    班修拉爾從絨毯上撿起一個大頭玩偶,用拳頭敲了一下玩偶的頭。那具掌心大小的金屬玩偶就此陷入沉默,但四周還殘留著不祥的餘音。


    「這表示附近有魔導師嗎?」


    修娜爾壓低聲音問道,班修拉爾脫掉作業用的上衣,拿起櫃子上的劍。


    「對,而且還有哪個家夥正對著這裏使用魔法。」


    「我先出去。」


    修娜爾立刻恢複緊張感,按住腰際的長劍壓低身子、將手伸向帳棚入口。她探查著外麵的氣息,但感覺不到什麽異狀。


    修娜爾慎重地掀起簾幕,一股濃霧立刻竄了進來。


    (刺鼻氣味!)


    鼻腔深處傳來嗆鼻的感覺,修娜爾示意班修拉爾壓低身軀。班修拉爾照著指示擺出用手肘爬行的姿勢,從修娜爾身旁望向帳棚外。


    白霧覆蓋了整片營地,隻有地麵附近才能看得比較清楚。四周一片死寂,沒有燃燒的聲響。班修拉爾確認四周沒有人影後說道:


    「不是火災啊?」


    「請用布遮住口鼻。大概有人趁著這陣霧,散播了什麽東西。」


    「的確隻能這樣想了喂,那家夥是誰?」


    班修拉爾一邊用手帕遮住口鼻,一邊指向白霧的正中央。修娜爾眯起眼睛看過去,營地中央的確佇立著一個人影。


    「他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直到剛才為止明明完全不見蹤影,霧中的人影卻開始緩緩地變得鮮明起來。那是個體格肥胖、疑似魔導師的黑衣男子,一看到他藏在兜帽下的眼睛,班修拉爾不禁顫抖。


    「喂喂那可是屍體啊!」


    怎麽可能!正要如此回答的修娜爾看到後也啞口無言。


    在班修拉爾與修娜爾視線前方咧嘴大笑的那個魔導師,不管怎麽看都已經死了。


    到底要在溺死之後放置幾天,臉才會變成那個樣子呢?魔導師死白的肌膚柔軟地膨起,無力下垂的臉頰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皺折。因為無法承受肌肉鼓脹的程度,他臉上的皮膚處處裂開,即將掉落下來。鼻子已經不見了,而空洞的眼窩裏沒有眼球,隻有漆黑的眼窩深處透出蘊含著惡意的視線,深深注視著他們。


    啪答!渾身纏繞著霧氣的魔導師發出令人厭惡的腳步聲,站出一步說道:


    「歡迎歡迎,來自帝都的各位。接著,再見了。這裏的前方,除了死之外別無他物。」


    屍體發出的聲音尖銳得不自然,帶著神經質的顫抖不祥地響起。


    渾身抖個不停的班修拉爾正要走出帳棚時突然想到了什麽,保持雙膝跪地的姿勢單手將拿著的劍遞了出去。


    「啊~你好,我認為凡是有張臉、能說話的家夥,不管是誰都可以交涉。我一點也沒有要和你們打的意思,我是說真的。」


    「嗬、嗬嗬、嗬真是聰明。那是什麽東西?那把鈍刀是投降的證明嗎?」


    魔導師看著班修拉爾以劍柄向外遞出的劍,發出令人不快的笑聲。


    「看上去像是那樣對吧?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


    班修拉爾眯起眼睛意味深長地說完後,迅速按下劍柄的護手。


    劍柄傳出喀嚓一聲輕響但是,什麽也沒發生。


    「班修拉爾大人?」


    修娜爾額上浮現冷汗,小聲地問道。班修拉爾愣楞地連眨好幾下眼睛,最後手忙腳亂地把手中的劍扔向魔導師。


    「趴下,修娜爾!」


    當班修拉爾抓住修娜爾的衣襟拉倒她時,巨大的爆炸聲在四周回響。班修拉爾扔向魔導師的劍被幾平要迸出火花的極度高熱燒得通紅,化為成千上百的碎片朝周遭迸散。


    四散在土地上的碎片將士壤中的水分蒸發,到處都傳來咻咻聲。眼前太過突然的變化令修娜爾喘著氣問道:


    「是我的錯覺嗎?剛剛那把劍,好像變得比上一個作品更危險了!?」


    「哎呀,我不該試著把機關的威力調強一點的,子彈在裏麵卡住就爆炸了。不過你看看吧,修娜爾,那個威力把屍體開了一個大洞啊。」


    班修拉爾用腳尖彈開一片燒焦長靴的劍身碎片,站起來用下巴指向魔導師。


    修娜爾順著看過去,佇立在霧中的魔導師腹部正中央,的確被爆炸的劍炸出一個大洞。在蒙朧升起的水蒸氣裏,即使身上多出一個幾乎把身體一分為二的大洞,魔導師依舊冷靜地佇立著,看來十分詭異。但班修拉爾冷靜地眯起眼睛。


    「那不是本體,大概是投射在霧中的幻影,是魔法。本體在別的地方。」


    「嗬嗬嗬,的確沒錯、的


    確沒錯,虧你能看穿這點。不過,這個幻影可是會撕裂你的喔?」


    魔導師發出黏膩的笑聲,以異常猛烈的勁道扭轉身體。一股非比尋常的力量擰轉著魔導師的身軀,傾軋的骨骼發出悲鳴,軀體的扭曲程度在轉眼間就超出人類的極限,慘白的骨頭隨著喀啦喀啦的駭人破裂聲響,從黑衣底下冒了出來。


    「嗚」


    那異常的景象令修娜爾想吐,在她眼前,慘白的骨頭宛如是由魔物或什麽做成的一般,發出更加無機質的聲響漸漸延伸。肌肉與神經先拖拉著卷上伸展的骨骼,接著湧現蒼白的皮肉包覆上去。


    皮肉上迅速長出黑色光亮的硬毛時,不知不覺在班修拉爾與修娜爾眼前出現了一頭巨大的狼。


    那頭和小牛一樣大的狼果然也沒有眼睛,呼出的氣息裏帶著腐臭與灼燒之石的惡臭。


    那頭狼望著他們,張開血盆大口。它的口中竟然有一張被唾液淋濕、如拳頭般大小的人臉,與先前魔導師同樣的臉孔咧嘴大笑著:


    「嗬嗬嗬。好了,去死吧!」


    發出詛咒之後,那頭狼一蹬地麵便朝兩人撲來。


    修娜爾一手拿著護符拔出配劍,班修拉爾卻抱住她的腰滾向旁邊。


    他們才幹鈞一發地閃開,狼就落在他們剛剛所在的位置上,狼腳接觸的土地發出惡臭燒焦了。


    「你這笨蛋,劍砍得到霧嗎!不打倒本體是沒用的,快逃!」


    班修拉爾把修娜爾從地上拉起來,狼再度躍起飛向他們。


    把修娜爾往反方向撞出去的班修拉爾,自己滾進帳棚。在滿是廢鐵的帳棚裏,他抓起剛剛正在加工的金屬圓筒。那個金屬圓筒裏裝設了與剛才那把劍一樣的機關,是可以用彈簧發射噴火彈的魔法機器。


    當班修拉爾拿著金屬圓筒回過頭時,狼頭已出現在遠比他想像中更近的幾吋之外。


    狼立刻張開大口,將班修拉爾的金屬圓筒前端咬掉,宛如在咀嚼柔軟的蠟。它彎起嘴角笑了。


    (啊,完了!我會死!)


    當班修拉爾瞪大眼睛,做好麵對死亡的覺悟時,奇妙的事發生了。


    狼臉的正中央多出了一條暗紅色的線。當班修拉爾還來不及理解發生了什麽事,狼頭就隨著畫出暗紅色的線之處一分為二,掉落在地上。


    站在倒地蠢動的狼背後,那人當然是已經拔劍的蘭格雷。


    班修拉爾愕然地望著拿下單邊眼鏡、手持長刀單手劍的蘭格雷,帶著不可思議的顫抖問道:


    「蘭格雷為什麽你砍得到霧?」


    蘭格雷以聰敏的眼神瞥了班修拉爾一眼。但在他回答之前,被砍成兩半的狼各自站了起來、扭轉身體,分頭從兩個方向朝蘭格雷撲去。


    蘭格雷退後幾步,身上藏青色的長外套同時大幅翻飛。


    仿佛要保護蘭格雷般,長外套的衣擺猛然展開飛起,宛如刀刃般把劈成兩半的狼從腰際再斬斷一次。


    「混帳東西這是什麽奇怪的招式!」


    狼的軀體滾落在帳棚內的絨毯上,喉頭發出魔導師的聲音。狼已經無法順利動彈,從未梢漸漸化為漆黑黏稠的液體。


    黏液惡心地冒著泡,化為數隻像觸手般的手臂朝蘭格雷伸去。


    蘭格雷立刻奔出帳棚,以敏捷的腳步閃避觸手的攻擊。


    他的長靴節奏規律地踏著地麵,用搖曳的外套下擺割斷敵人的手臂。


    或許是認為這場戰鬥還不必用到劍吧?蘭格雷垂下的手握著劍,隨著他的動作在營地上畫出淺淺的溝痕。


    「這是在愚弄我愚弄我嗎!區區的帝國走狗也敢愚弄暗魔導師!喔喔?喔喔喔?」


    魔導師的聲音有些失控地呐喊,但隨即發出困惑的呻吟。


    淤積在地上的黑色黏液被不可思議的力量往上吊起,開始朝空中的一點盤旋。


    四周的霧氣同時漸漸散去,蘭格雷緩緩舉劍擺出刺擊的架勢。


    「自黑暗誕生之物應歸於黑暗。吾劍即是秩序,即是法,即是光。」


    蘭格雷的雙唇間吐出幹澀的呢喃,迅速將劍筆直刺出。


    劍尖準確無誤地貫穿黑色黏液漩渦的中心,駭人的悲鳴聲撼動周遭的大氣。


    刹那間,大氣的氣息有如從黑夜化為白日般產生劇變,從陰鬱的感覺逆轉成清朗的晨間氣息。


    殘存的霧氣煙消雲散,視野在轉眼間變得清晰。班修拉爾抱著從夢中醒來的心情走出帳棚,他眨眨眼睛,清楚看見在營地正中央的蘭格雷身影。不知不覺間,蘭格雷已站在地麵上由淺溝畫出的魔法陣正中央。


    那是蘭格雷來回移動時,用自己的劍尖在地麵上畫下的魔法陣。


    「蘭格雷卿你不必懷疑了,你就是傳聞中所說的魔導騎士嗎?是皇帝陛下本人為了對抗魔導師而製造的專殺魔導師的騎士。」


    蘭格雷朝茫然低語的班修拉爾瞥了一眼,靜靜地收劍回鞘,卷起軍服的衣袖向班修拉爾露出自己的手腕。肌肉橫生的手腕上,有一小顆藏青色的寶石半埋在血肉中微微閃著光那是魔法石。


    麵對班修拉爾的問題,蘭格雷無言地給了肯定的回答。


    「原來如此,直接把魔法石埋在體內嗎?如果把衣服脫掉,底下該不會有魔法陣的刺青吧?我說蘭格雷啊,沒有魔法力的家夥如果像這樣強行在體內做出魔法的通道,可是會短命的。」


    班修拉爾苦笑著說道,但蘭格雷不為所動地把袖子拉回原位,從懷中取出一個天鵝絨小袋子。蘭格雷從袋子裏拿出單邊眼鏡戴上,開口說道:


    「我們的確曾經為了在沒有魔法力的情況下對抗魔導師,因而受過特殊訓練,是能夠自行使用一種靜魔法的魔導騎士測試部隊。實際上正式獲選為魔導騎士的,是其他重裝部隊。現在的我,隻不過是巡察廳的一介軍人罷了。我對皇帝陛下的忠誠並沒有動搖,但充當魔導師殺手並不是我的本行話說回來,這真是盛大的歡迎啊。」


    蘭格雷轉移話題,班修拉爾也沒有繼續追問,點了點頭。


    「是啊,你的出現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向你道謝。但是,在這個地方遭到暗魔導師的襲擊可不尋常暗魔法教會本部似乎發生什麽事了。」


    蘭格雷望著森林的方向,以幾乎看不出來的幅度朝班修拉爾微微點頭回應。這時候,修娜爾從殘留著霧氣的森林裏走了回來。


    「班修拉爾大人,看到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班修拉爾看著她蒼白的麵容笑了,身上的緊張情緒也稍微放鬆了一點。


    「喔,你平安無事就好。你剛剛在森林裏嗎?」


    「是的,我進森林尋找魔導師的本體時正好碰到蘭格雷卿的部下,多虧他們的偵查能力,我們順利打倒了魔導師的本體象征暗魔導師的徽章也帶回來了。」


    聽到修娜爾的報告,班修拉爾歎了口氣,而蘭格雷則冷淡地說道:


    「現在有理由不惜用粗暴點的手段也要進入暗魔法教會本部了。高興了吧!」


    ◆


    魔法石交由米莉安保管,琉琉的事件也暫時告一段落後,米莉安再度發燒落入睡夢之中。


    當她從最近看過好幾次,那個有銀光飄落的夢裏醒來時,四周的血腥味已經變淡了點,取而代之彌漫的,是卡那齊所做的藥湯味道,與充滿香草芬芳的熱粥香氣。


    (「黑之搖籃」沒有發動下一次襲擊。)


    在一片昏暗中,米莉安鬆了口氣環顧大廚房。雖然晨光無法射入這個連扇窗戶也沒有的地下室,但米莉安準確的生理時鍾告訴她,現在正是早上。米莉安望著蹲在大廚房各處的魔導師們,確認卡那齊與詩人在平爐旁時,一個聲音忽然從咫尺之處傳來。


    「你醒了?」


    「琉琉?」


    突然躍入眼簾的玫瑰色長發,讓米莉安微微睜大眼睛。


    少年魔導師沒有脫下女裝,頭上依然戴著帽子,他有點不高興地抱著膝蓋坐在米莉安身旁,探頭注視著她。米莉安慌忙確認琉琉的魔法石是否還在自己懷中。


    「你不用這麽害怕,人家也不會揍你啦。對受傷的女孩子動手動腳,可是違反人家的美學。」


    琉琉不高興地說著,把略微卷起的衣袖拉回原位。


    (咦他明明很注重衣著打扮的。)


    米莉安想知道為什麽琉琉會卷起袖子,於是環視自己周遭,然後在做為枕頭的木箱旁看見了一個水桶。桶裏扔著隨手摺疊的布巾,放在一旁的繃帶卷成一團,上頭的血跡已經凝成褐色。


    米莉安眨了好幾下眼睛,將目光轉回琉琉身上問道:


    「琉琉,你剛剛在照護我嗎?」


    「因為人家沒有其他事可做啦!你不喜歡?」


    琉琉非常不高興地回答,讓米莉安再度眨眨眼。


    「沒有,我很高興。謝謝你。」


    「你覺得怎麽樣?要吃點東西嗎?」


    琉琉的表情變得越發不高興,邊問邊用雙手重新抱住膝蓋。雖然米莉安一點也搞不懂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但好像沒有在生氣。米莉安望著琉琉的側臉,將意識投向自己的身體狀況。


    (雖然沒有食欲但身體比睡著之前舒服多了。傷口會痛就是活著的證據嘛。)


    「我不想吃東西琉琉呢?你有好好吃飯嗎?」


    「為什麽問題會轉到人家身上?美人才不用吃什麽飯,人家好得很。」


    「因為對一個男生來說,琉琉太瘦了。」


    聽到米莉安這麽說的琉琉,終於重新轉向她、激動地吼著。不過,他的音量倒是很小聲。


    「拜托!人家可是得花上很大的心力才能維持這個體型!反正人類的內在全都會表現在外表上,對人家來說,什麽內在美根本無關緊要,隻有保持外表美麗才是一切!」


    這前所未聞的價值觀讓米莉安吃了一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琉琉。


    「可是,肚子會餓啊?」


    她覺得肚子餓是件難過的事。就算外表很漂亮,但肚子餓就會弄壞身體、無法得到幸福。米莉安行點擔心眼前的少年,下意識地抱緊胸前的魔法行。琉琉婁時輕輕倒抽口氣,微微顫抖起來。


    「呃嗚嗚,這比半吊子的拷問更難受」


    「琉琉?」


    米莉安擔心地問著垂下頭顫抖的少年,這時琉琉突然抬起頭來。他白皙的肌膚染上紅暈,猛然指手畫腳地大喊:


    「聽著,米莉安,你得去學化妝!人家無論如何都會把你從這裏救出去,所以到了外麵之後,你要好好化妝,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懂了沒你必須好好學會在外界與他人戰鬥的方法。你的心太缺乏防備了,感情才會透過魔法石流進來,該怎麽說感覺有夠難為情!」


    被他用盡全力斥責的米莉安,慌忙低頭望著自己抱在胸前的魔法石。鑲在琉琉裝飾品上的五顆寶石各自散發出不同的氣息,但都有種共通的氛圍。


    那些石頭顯得有點悲傷,卻又很溫柔。


    (這些石頭真不可思議但是很漂亮。它們的主人琉琉,一定也不是壞人。)


    米莉安盡可能小心翼翼地把琉琉的魔法石從身上拿開,不去從石頭裏汲取任何訊息、獲得任何感覺,然後抬頭望著他;望著他漂亮的衣服,漂亮的帽子,漂亮的頭發。


    「琉琉也是為了和什麽東西戰鬥才會穿上這身打扮嗎?」


    米莉安忽然提出問題,令琉琉的表情瞬間僵硬。但下個瞬間,琉琉臉上重新浮現異樣虛假的笑容,在帽子的陰影下閉起一隻眼睛。


    「沒錯!人家在和外界的一切,和其他所有人戰鬥。」


    「你這家夥與其說是暗魔導師,更像個流浪魔導師啊。」


    站在平爐前的卡那齊拋來一句話,令米莉安屏住呼吸。


    一陣硬邦邦的腳步聲響起,她知道卡那齊正在靠近。各式各樣的情緒在米莉安心中交錯而過,讓她無法抬起頭。


    看到米莉安的態度,琉琉抿起嘴唇,但卡那齊並沒有注意到就走了過來。


    「來,米莉安,在吃飯之前先喝掉這個。」


    卡那齊在她身旁蹲下、遞出藥湯,令米莉安反射性地僵硬起來。


    (啊不行,我還是覺得害怕。)


    米莉安心中還有些膽怯,沒有勇氣直視卡那齊的臉。無可奈何之下,她隻能把頭埋進毛毯裏勉強回答:


    「謝謝,那個」


    「怎麽了?」


    卡那齊訝異地問道,伸手想觸摸米莉安的頭發。這次,米莉安毫不隱藏地顫抖著。


    琉琉立刻狠狠地瞪著卡那齊,爬到米莉安麵前。


    「等一下,你別動手好嗎?這孩子在害怕呢。」


    「害怕?為什麽她會怕我?喂,米莉安」


    琉琉的態度讓他特別火大,卡那齊開口說話時,詩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卡那齊,你可以過來一下嗎?我想請你看一下藥湯熬煮的狀態。」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卡那齊還是把盛藥湯的碗放在地上,走到平爐前的詩人身邊。


    「詩人,米莉安的態度好像不太對勁?她的臉色雖然好轉很多,但不知道是傷勢的影響,或是失去親人帶來的衝擊你有什麽看法?」


    卡那齊留意著米莉安那邊的狀況詢問,探頭看向詩人正在攪動的小鐵鍋,鍋中熬煮著散發刺鼻氣味的琥珀色液體。


    詩人望著拿起鉤子準備把鐵鍋從平爐上卸下的卡那齊,非常平靜地說道:


    「就像琉琉所說的,米莉安在怕你。大概從你強行灌她草藥時開始,就是這樣了。」


    「強行?我什麽時候、在哪裏勉強過她」


    卡那齊正要生氣地回嘴時,突然想到了是哪件事。昨晚米莉安快陷入錯亂狀態時,他曾用嘴喂她藥,用嘴喂沒錯,是用嘴。


    回想起當時米莉安眼中映出的恐懼與絕望陰影,以及不斷顫抖的嘴唇,卡那齊的臉色不禁變得蒼白。詩人探頭注視著他的表情,溫和地往下說:


    「你想起來了?那可是有點暴力呢。」


    「別別開玩笑了,暴力?我對那家夥用了暴力?那時候那家夥的樣子不太對勁,傷口也快裂開了如果不這麽做,那就隻能把她綁起來了!」


    詩人盯著拚命解釋的卡那齊,然後瞥了一眼不安的米莉安與琉琉,輕輕點頭。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卡那齊還來不及反對,詩人就拉著他走向與廚房相連、通往洗滌室的小出入口。在雜亂放著床單與洗衣桶的房間一角,詩人再度對卡那齊說道:


    「你知道嗎,卡那齊?米莉安害怕你會討厭她。」


    卡那齊不禁愣住,隨即拉高嗓門,聲音裏帶著無處宣泄的怒意。


    「你怎麽突然講出這種話!給我差不多一點,那家夥喜歡的對象是你吧!嘖啊啊蠢斃了,我在說什麽啊基本上,現在是談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詩人望著因自我厭惡而抱住頭的卡那齊,淡淡地繼續說道:


    「她在我身上尋求的,是平靜而理性的無償之愛。是父親的角色,或許是母親也說不定。但是,她明確地把你視為一個並非親人的異性。正因為如此,她才會『害怕』用嘴喂藥。而且,你應該也喜歡著她。琉琉的態度讓你很火大吧?他可是毫無疑問地對米莉安抱著好感。」


    詩人平靜的態度令卡那齊備感焦躁,他以否定般的口吻反駁道:


    「你不要擅自斷定


    別人的心情。米莉安還是個孩子啊!琉琉也一樣,硬要選一邊的話,他比較在意的人是你才對吧?」


    「別看米莉安那樣,她也有十五、六歲,是個獨當一麵的成年女性了。琉琉將我視為某種理想,但他的本質其實還是個少年。他不是受到我,而是受到米莉安的吸引卡那齊,送你那條弦月項鏈的人,已經不在這裏了啊。」


    詩人流暢地說出這番話語,令卡那齊愕然地抬起頭。


    卡那齊無法理解詩人剛剛對自己說了什麽,隻能愣愣地望著他。詩人伸出手,筆直地指向卡那齊的胸口。他蒼白的美貌上,隻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瞳蘊含著緩緩流動的光芒。詩人眼中的光芒不帶半點熱度,那是一雙冰冷的眼眸。卡那齊感到冷汗從太陽穴淌下,覺得難以呼吸的他,下意識伸手抓住詩人指著的胸口,突然回想起來。


    沒錯在這裏,在衣服底下,掛著昔日戀人送給他的弦月項鏈。


    「詩人,你這個混蛋」


    一種異樣的衝擊撼動著他的心,卡那齊半是茫然地低語。詩人毫不留情地說下去:


    「那是你很珍惜的項鏈。每當你心中猶疑不安時,一定會伸手握住它。」


    詩人的聲音仿佛要刺向卡那齊的心,令他感到顫栗。


    「你是什麽時候」


    他正要質問詩人是在什麽時候注意到這件事時,突然從怒火中清醒。


    卡那齊粗魯地抓住詩人的衣襟。詩人既不閃避也不反抗,隻是麵無表情地任由卡那齊將他拖過去。卡那齊將詩人扯到眼前,瞪著他膚淺的美貌想怒吼出什麽但他的心卻忽然枯萎了。


    憤怒的表情從卡那齊臉上消失,手指也失去力道。


    「卡那齊?」


    詩人柔和的聲音呼喚著他,但就連這個也變得無關緊要了。卡那齊隨手推開詩人,背靠著洗滌室的石壁。隨著每次呼吸,他全身的痛楚仿佛也跟著膨脹,讓他連說話都嫌麻煩。卡那齊低著頭做了幾次呼吸,設法將痛楚壓下後開口:


    「不嗯,我錯了。你本來就是這樣的家夥,你就是隻能用這種攻人不備似的方法說話的家夥。」


    聽到卡那齊的聲音裏不帶任何感情,詩人忽然陷入沉默。


    詩人仿佛有些困惑般,麵無表情地歪著頭喃喃道歉:


    「對不起。」


    比起憤怒,詩人笨拙的道歉更增加了卡那齊心中的悲傷。真無趣!不管是為了這種事生氣的自己也好、隻能用那種方式說話的對象也好、灰暗的過去與未來也好,一切都如此無趣。就連卡那齊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別道歉,你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吧送我這條項鏈的女人,的確已經死了。沒錯,她的確是我曾經愛過的女人。她是被我害死的。」


    而且,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他不願去想,自己會像愛著汐見一樣去愛別人,光是想像就覺得頭痛欲裂、想要作嘔。


    卡那齊本來就不擅長應付女性。女人隻有直覺特別厲害,對於抱著深沉黑暗最重要的是,不管看到哪個女子,他都會想起汐見。即使待在身旁也不會讓他想到汐見的女子,搞不好隻有米莉安一個人而已。比小孩子更純真的米莉安帶著陽性之美,隻要待在她身旁就會覺得安心。正因為如此,卡那齊才會想守護她那份稚幼的脆弱。


    如果這種仿佛令人無地自容、又很溫暖的感情,是他對米莉安萌生的淡淡情意


    (那現在就馬上去死吧!)


    卡那齊在心中詛咒自己。一個瀕死的人喜歡上別人又有什麽用?一個誰也無法保護的人,事到如今再喜歡上別人又有什麽用?這種事是不允許發生的,所以去死吧!他要靜靜地捏碎自己的心,抹煞那份感情。卡那齊感到有些難以呼吸,就像在求助般伸手碰觸胸前的項鏈。然而項鏈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也無法讓心恢複平靜。


    汐見的確已經不在這裏了。受到束縛、被留下來的人,隻有他自己而已。


    ◆


    「那兩個人的感情好像很不錯嘛~他們是老朋友嗎?」


    望著卡那齊與詩人所在的洗滌室方向,琉琉問著米莉安。


    聽到他的問題,正在擔心他們兩個不知在談什麽事的米莉安嚇了一跳,抬頭看著琉琉。她感到琉琉的目光從帽子的陰影下投向自己,於是微微地搖頭回應:


    「不是他們沒有認識那麽久,我們幾乎是在同時期相遇的。」


    「但相較之下,他們兩人單獨談話的機會還滿多的耶?雖然從旁人眼中看來,你們的關係很難懂不過,你應該不是他們其中一個的戀人吧?」


    琉琉不感興趣地問道,但口氣其實相當認真。米莉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人問過她這種問題。少女小鹿亂撞地在心中搜尋答案:


    「嗯我想,我們算是親人吧?或許隻有我這樣想而已。雖然不是戀人之類的關係,可是我以有點不同的意義喜歡著卡那齊和空。」


    「不同的心情?這是什麽意思啊?」


    琉琉迅雷不及掩耳地繼續逼問,讓米莉安的眼睛越睜越大。她感到異樣地緊張,心跳變得急促起來。雖然她並沒有做任何虧心事,但要特地向別人說明清楚總覺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困難。


    話雖如此,米莉安的腦海中也沒有敷衍過去的念頭存在,她一邊確認自己的心情一邊回答。


    「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雖然悲傷卻很安心。雖然他會說一些不可思議的話,可是隻要把腦袋放空,就能隱隱約約地聽懂其實,我覺得他不是那麽不可思議的人。我覺得他是個頭腦很好、怕寂寞、活了很多歲的小孩。卡那齊是個溫柔又悲傷的人,自尊心很高又很強,所以我喜歡他。可是我還有一點不太懂偶爾會覺得很可怕。」


    米莉安緩緩說完後,琉琉重新轉向她問道。


    「是嗎?乍看之下,應該是卡那齊比較好懂吧?」


    「嗯,卡那齊比較好懂,所以才會搞不懂。比方說,他為什麽不會死之類的。」


    「嗯嗯?這是什麽意思?不是因為他原本身體很健壯嗎?」


    不是這樣的。米莉安說出最近就連對卡那齊本人都沒問出口的疑問。


    「卡那齊因為自己所犯的錯,害親戚和故鄉全都毀滅,害很多人死掉、多到無法挽回可是,他依然還是邊殺著人邊活下去。他的自尊心明明很強,為什麽會這樣?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如果是我,一定會死掉。」


    「也就是說,你覺得卡那齊選擇光榮的死去會比較好嗎?」


    聽到琉琉提出這樣的問題,米莉安不禁覺得呼吸困難。


    卡那齊死了比較好?怎麽可能!她沒這麽想過,連半點也沒有。


    琉琉低頭望著全身僵硬說不出話的米莉安,逸出一聲歎息:


    「你很在意他吧?原來如此算了,慢慢來吧!」


    「慢慢什麽?」


    琉琉斜眼瞥了發問的米莉安一眼,諷刺地笑著:


    「你真的太坦率了,坦率到令人生恨。簡直就像」


    琉琉把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橫臥在地的米莉安。他的目光太強烈同時又太遙遠,令米莉安產生淡淡的異樣感。


    琉琉看著她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著什麽令人懷念的事物一樣。


    在米莉安針對那種異樣感發問之前,琉琉已經先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頰。米莉安皺起眉頭。雖然被卡那齊、詩人還有斐金家的人們這樣撫摸時,她不會覺得討厭,但琉琉的手有點骨感、的確是屬於男性的手,帶著她不習慣的味道。


    即使知道米莉安感到不快,琉琉嘴角還是揚起微笑,將臉湊到米莉安耳畔。他那頭玫瑰色的長發垂落,完


    全遮住了米莉安的視野。


    「米莉安,你有去過帝都嗎?」


    琉琉對她說話的聲音異樣地甜美,米莉安無法隱藏內心的動搖,眨了眨眼睛。


    「帝都?我沒有去過,一次都沒有。」


    「是嗎?那你絕對不能去唷。離開這裏之後對了,要不要連你的石頭一起帶到我身邊來?」


    在她耳旁,琉琉恢複男聲呢喃。


    那句模糊不清的耳語令米莉安吃了一驚,扭動身軀。這個動作使她全身的傷勢都痛了起來,她不禁皺起眉頭。察覺少女反抗氣息的琉琉微微一笑。


    他用嘴唇輕輕碰觸米莉安的耳朵,接著悄悄退開。


    「為什麽?」


    米莉安終於脫離玫瑰色的帳幕重獲自由,喘著氣勉強問出這句話。少女不太明白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也不明白琉琉想做什麽。琉琉像原來那樣抱住膝蓋、坐在米莉安眼前,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說道:


    「誰知道?人家迷上了你的石頭嘛。因為你和你的石頭以後好像還會變得更漂亮,人家才想說在一起也不錯~隻是這樣而已。」


    「我要和卡那齊他們一起」


    她想和卡那齊他們一起走。但是卡那齊說他要去打倒烏高爾。


    米莉安渾身冒著不安的冷汗閉上眼睛,但一種不好的預感令她立刻睜開眼。


    (這種討厭的感覺是什麽?)


    她的目光在昏暗的大廚房裏搜索。


    當她紫紅色的眼瞳駐留在牆壁一角的通風口上時,有什麽東西從漆黑的洞口中滾了出來。


    那東西發出堅硬的聲響掉落在石地板上,好幾名魔導師隨即抬起頭。


    「別碰!」


    米莉安本能地察覺危險,以沙啞的聲音大喊。然而,這時已有一個魔導師撿起了那個類似小石子的物體。


    「怎麽了?隻不過是顆小石子」


    魔導師的話還沒說完,那顆小石頭就碰到他衣服上幹涸的血跡。小石頭當場晃動起來,體積也喀嚓一聲開始變大。


    「什麽!?」


    魔導師慌亂地喊著,把手中變大的石頭扔在地上。


    小石頭繼續描繪著圓周晃動,發出呻吟般的聲響漸漸巨大化。石頭變大之後,可以看出那是某種帶有漩渦花紋的厚重圓盤狀物體硬要說的話,應該是某種類似螺的有機物吧?


    轉眼間,暗褐色的圓盤巨大到幾乎能頂到大廚房的挑高天花板。


    「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察覺這陣騷動的卡那齊,一腳踹開洗滌室的門衝進大廚房。看到突然出現的巨大圓盤,卡那齊驚愕地握住劍柄,但跟在他後麵趕來的詩人卻很冷靜。


    「照這感覺這東西大概是一種魔物吧?」


    詩人如此呢喃,米莉安揚聲朝他喊道:


    「一定沒錯!原來明明很小的,撿起來就變大了!」


    「米莉安,把詩人的樂器扔過來!」


    米莉安回應卡那齊的叫聲,伸手拿起放在枕邊的弦樂器、忍著痛丟向他們。卡那齊準確地接住樂器,一把塞給詩人。


    「這是你的工作。」


    「看來我完全變成抑止魔物行動的道具了。」


    詩人平靜地發出抱怨,同時解開裹著樂器的袋子。魔物在這段期間繼續轉動,發出恐怖的聲響撞上石壁。看來外殼的硬度高得驚人,被它撞上的牆壁立刻出現放射狀的裂痕,整個大廚房也隨之震動,到處都有塵埃落下。


    差點被魔物壓扁的傷患們發出慘叫。


    撞上牆壁的魔物就像在沉思般靜止下來,接著慢慢朝反方向滾去。負傷的魔導師們驚慌失措,彼此搭著同伴的肩膀四處逃竄。


    卡那齊立刻衝向米莉安,抱著她回到詩人的身旁。詩人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舞動,無論何時都不失平靜的歌喉編織出沉穩的旋律。


    當大廚房充滿詩人可說是不合時宜的歌聲時,魔物的動作倏然而止。


    圓盤狀的軀體下開始伸出無數隻暗綠色的觸手,魔物用觸手抓住石地板,一點一點地掉轉方向,爬行到詩人眼前。


    接著,魔物乖乖地收起觸手安靜下來。


    「你還是一樣好用啊。」


    卡那齊喘了口氣望著詩人說道,表情不斷抽搐的琉琉則開口詢問:


    「說真的,你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旅行藥師和詩人。不過,我們該拿這玩意怎麽辦?雖然找到它的弱點是很好不過看這個大小,也不能把它丟到外麵去啊。」


    卡那齊冷淡地回答後,抬頭仰望巨大的魔物。他忽然望向腳邊,大概是處在休眠狀態的同種魔物吧?有個掌心大小的圓盤掉在地上,看得卡那齊皺起眉頭。


    這時候,縮在房間角落的魔導師裏,有一個老人舉手開口:


    「可以打擾一下嗎?我知道不少魔物的知識,第三書庫裏有關魔物的書籍內容我全都背下來了。這魔物恐怕是『曉暗之輪』,應該可以用火燒掉。」


    「真的嗎?那真是幫了個大忙。我馬上把它們燒了。」


    卡那齊點點頭,正要撿起腳邊處於休眠中的魔物時,忽然陷入沉思。


    「卡那齊?」


    詩人停止歌唱呼喚道。卡那齊慌忙看向魔物,但魔物似乎還沉浸在歌聲的餘韻裏,隻是緩緩晃動著。


    卡那齊來回看著腳下的魔物與眼前巨大化後的魔物,下定決心說道:


    「說不定能派上用場。詩人,我們利用這個魔物來打開退路吧。」


    ◆


    「這是暗魔法教會本部的整體圖。烏高爾在頂樓十三樓的大廳,發動封鎖靜魔法的據點分別是這八個地方。」


    琉琉用燒成炭的木柴在石地板上畫出建築物的整體結構圖,卡那齊等人則環繞在圖的四周。


    在旁邊的平爐處,可以看到魔導師正在努力設法用爐火燒掉巨大的魔物。卡那齊跪在地板上的整體圖旁,以銳利的眼神看著地板問道:


    「那個靜魔法是怎麽發動的?魔導師們在據點詠唱咒語嗎?」


    「靜魔法指的是利用現場大氣裏的力量,藉由魔法陣與咒具發動的魔法啦。雖然在控製上需要人力,但並非一定有必要。調整現場大氣所需的咒語,也可以交給簡單的魔法機器操作。」


    琉琉匆匆說明,詩人則抱著樂器點點頭。


    「說到魔法機械,那是光魔法教會的拿手絕活吧?」


    「是沒錯啦,不過我們也會用一些簡單的設備。比較常見的像是轉動寫上咒語的轉輪。如果有配合好同時發出聲音,轉一圈就等於詠唱了一遍咒語唷。」


    話說回來,卡那齊也在前世界的遺跡與之前在本部遭到監禁時被關的房間裏,看過刻著魔法文字的回轉圓盤。卡那齊一邊搜尋著記憶,一邊問道:


    「魔法這種玩意挺隨便的嘛!轉動那個轉盤的動力是什麽?」


    「人家是為了讓你聽得懂才會隨便說明好嗎!動力基本上是由水力供給。這座溪穀的地底下有河流經過,暗魔法教會汲取地下河流的河水建造了地下水路。」


    聽完琉琉不高興的說明,卡那齊點個頭後抬起頭。


    「就從那裏侵入吧,把那個供應動力的水車還是啥裝置破壞掉。這樣封鎖魔法就會出現一點破綻了吧?」


    「我想應該全麵都會出問題吧等一下,你是當真的嗎?你知道應該破壞什麽地方嗎?人家是新人,對地下的情況還不清楚耶?」


    的確,在地底下就連方位也難以分辨,隨便潛入隻會迷路而已。眾人陷入沉默,一個魔導師扶著牆壁探出頭來。大概是直到剛剛為止都在幫忙焚燒魔物,他臉上被煙熏得一片灰黑,一隻腳上包著繃帶。


    「既然如此,我和你們一起去吧。我曾有幾次代理管理者的職務,檢查過地下水路。」


    「駁回!就憑你那隻腳,怎麽可能在水路裏走動。」


    卡那齊斷然回絕後,魔導師臉色大變地回嘴:


    「你這家夥才是吧?臉色差成那樣,為什麽還敢和敵人單挑!」


    「什麽啊,你的腳可是我治療的欸!?」


    一個瘦小的老魔導師踏著碎步介入怒目互瞪的卡那齊與魔導師之間,拍拍兩人的背。老魔導師拉起主動要求帶路的魔導師掛在胸前的魔法石護符,這麽開口:


    「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好了,你把自己的魔法石借給這家夥來帶路就行了吧!藥師,碰到道路分岔的時候,你隻要舉起魔法石敲一敲、或是用光線映照魔法石即可。如果石頭發出清脆的聲響或是閃閃發光,就代表那一邊是該走的路。」


    「但是,如果把魔法石交給他,我就不能使用魔法了!」


    年輕的魔導師困惑地抗議,老人那張滿是皺紋、難以浮現表情的臉上露出笑容。


    「要是不能逃離這裏,我們連使用魔法的時間都沒有就會送命了喏,現在不是逞強鬥氣的時候了。一個普通人都能做到這種程度,我們不拚上一把怎麽行。」


    即使如此,年輕魔導師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握住掛在胸前的護符,目光瞪著卡那齊。


    對於自尊心很高的魔導師們來說,把自己的魔法石交給一般人,想必是極大的屈辱吧?卡那齊用那雙蘊藏著獨特陰暗的眼眸望著他,魔導師終於沉默地把魔法石塞過去。卡那齊起碼以小心翼翼的動作收下,對他行了一禮之後將魔法石掛在脖子上。


    「謝謝,我一定會還給你。」


    聽到卡那齊道謝,魔導師微微點頭。琉琉用比平常認真一點的語氣說道:


    「等到封鎖的靜魔法出現破綻後,立刻調查哪一個據點的防禦最薄弱,進行單點突破。人家一定會好好守護米莉安,你放心吧!」


    一股近乎嫉妒的感情湧上心頭,卡那齊當場壓下,向琉琉微微點了個頭。


    接著,背上樂器的詩人拿起綴著鈴鐺的手杖,往前站出一步。


    「卡那齊,我和你一起去吧。萬一魔物失控暴動,隻有我才能阻止它。」


    雖然詩人這番話再正確不過了,卡那齊卻輕輕皺起眉頭。他拿著劍站起身,在詩人耳畔低語:


    「你真的要把米莉安交給琉琉照顧嗎?」


    「他對米莉安沒有惡意。雖然琉琉身上散發出偽裝的氣息,但他的魔法力很弱,萬一到了緊要關頭,就連米莉安都能打倒他。等事情辦妥之後,我也會立刻回到這裏。」


    的確,如果琉琉是「黑之搖籃」的間諜,應該會有更多動作才對。雖然放心不下,卡那齊也隻能沉著臉,輕輕點頭同意。


    米莉安緊握住琉琉的裝飾品,抬頭看著卡那齊與詩人。


    卡那齊與詩人俯視著臉色蒼白橫臥在地的少女,各自靜靜地說道:


    「乖乖躺著,不要逞強。」


    「我們馬上就會回來了。」


    他們隻留下這兩句話就朝門口走去。負責帶路的魔導師跟在旁邊,向他們說明通往地下水路的入口位置。


    米莉安覺得體溫似乎下降了,她用顫抖的手指抓住毛毯。


    (我好無力。)


    米莉安朦朧地想著,好久沒感受到如此強烈的無力感了。


    因為討厭當個無力的孩子,所以她一直以來應該都是為了脫離無力與空虛,拚命活過來的。但她終究還是很弱小,因為弱小,才會被拋下。


    卡那齊與詩人走到走廊上後,輕輕關上房門。


    霎時,她的視野似乎有些轉暗。


    「米莉安,你在消沉什麽呀。別擔心啦,人家會保護你的.」


    琉琉以開朗的語氣說著,在米莉安身旁坐下。感覺到琉琉體溫的米莉安顫抖了一下、渾身僵硬。琉琉低頭望著緊張的少女,看起來有點為難。


    「咦怎麽了,剛剛的事讓你覺得害怕嗎?真是個小孩子,人家又不會吃了你。基本上,比起人類,人家比較喜歡魔法石。」


    雖然琉琉用一副嫌麻煩的口氣這麽說,但米莉安覺得那一定演出來的。雖然她不知道理由,但琉琉的每一個態度都像在演戲。他的演技比起詩人更加不自然、更加輕浮。


    米莉安將蓋在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緊,開口問道:


    「琉琉。琉琉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嗎?沒有喜歡的人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琉琉尷尬地歪著頭。


    「啊?這個嘛。雖然喜歡分成很多種,不過人家可以當成你問的是戀愛方麵吧?」


    「嗯,應該是。」


    「從前好像有過吧?有過那種,想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感覺。」


    聽到琉琉認真煩惱地回答,米莉安緩緩眨著眼。


    「在一起?是想要待在一起的感覺嗎?」


    「不,有點不一樣。想要在一起的感覺,就是手一碰到對方,身體仿佛就會從那裏開始融化。身體融化,接著心也融化了,好像什麽都不必說就能心意相通不管是心也好、身體也好,分成兩人反而變成一件很可笑的事,變得不需要自己的存在,仿佛一切都聯係在一起。如果會有這種感覺,那一定是墜入愛河了。」


    琉琉以低沉的女聲拚命說明,米莉安微微皺起眉頭。


    「會融化?不可怕嗎?」


    「唉,是很可怕。不過,在談戀愛的時候就不會怕,真不可思議。」


    「那個人現在怎麽了?」


    麵對米莉安的問題,琉琉咬起拇指的指甲。那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作,琉琉輕輕垂下頭,語尾微微顫抖著回答:


    「那孩子完全壞掉了不如說,是人家逃走了吧。因為那孩子好過分,馬上就會忘了我。每次我們才剛變得親近一點,心意好像相通的時候那孩子就會忘了我。而且還不止一次,每一次人家都難過得像死掉一樣,所以就逃走了。」


    「那個人是女孩子?所以琉琉才會打扮成女孩子的樣子?」


    米莉安這句話讓琉琉停止咬指甲的動作。他半開著嘴唇凍結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以異樣平板的聲音回答:


    「不是。」


    雖然琉琉說出否定的回答,但她很確定這個人正在逃避著什麽,所以身上才會帶著偽裝的氣息。米莉安繼續提問:


    「所以,你才會和整個世界戰鬥嗎?」


    「人家都說不是了,米莉安」


    看著琉琉嘴角浮現的曖昧笑容讓她覺得悲傷起來,她將手放在腹部的傷口上。米莉安輕輕按住還在陣陣抽痛的小腹,勉強坐起上半身。


    「等一下,你不能起來!啊」


    琉琉慌忙要把少女按回地上,但米莉安朝他的胸口一撞,漂亮地解決了他。


    米莉安低頭望著癱倒在地的琉琉,設法調整呼吸低語:


    「對不起。我還不太了解琉琉。但是,我不能待在這裏我很明白我該走了。」


    米莉安掀開毛毯,看著鬆開襯衣底下的傷口。她按住滲血的繃帶,重新紮緊。


    每當米莉安移動時,血液流動的聲音就會在耳邊大聲響起。好痛!她痛得想冒冷汗。但是,她一定可以走得動。


    少女將衣服打理整齊,確認武器所在的位置。米莉安把琉琉的魔法石放在倒地的他身旁,扶著牆壁起身時,魔導師之間發出驚呼:


    「喂,傷口會裂開的!你在做什麽!」


    「我、不去不行。」


    米莉安簡短回答,她撿起掉落在石地板上的木炭碎片,以生硬的動作在石壁上留下大大


    的文字。那不是魔法文字,隻是共通語,是死去的斐金家老婦人數她學會的文字。寫完之後,米莉安用力踏著地板站了起來。


    「你說要去,是去哪裏!」


    魔導師的語氣裏帶著擔憂。他也認為米莉安很無力嗎?或許是吧?事實上,現在的米莉安的確是無力的。


    然而,她不能因此就蹲在原地不動。這世上沒有逃脫之道,更沒有無條件伸出的救援之手。


    如果不想被拋下,那隻有完成自己的任務一途。


    米莉安以失去血色、麵無表情的臉龐,像挑戰般注視著房門。


    「到烏高爾那裏去。」


    當她喃喃說出回答後,一片暗藏緊張的寂靜落了下來。


    (打從一開始我就該這麽做的。有機會打倒烏高爾的人,一定隻有我而已。)


    老實說,米莉安的身體狀況很糟。她的腳步虛浮到能站得住簡直是不可思議;腦袋有如沉重的石頭,覺得非常想吐;全身疼痛得仿佛身體隨時都會四分五裂。


    (卡那齊平常都像這樣嗎?)


    米莉安朦朧地想著卡那齊的事。想著那個最後恐怕終究會獨自走掉的人;那個目的地與詩人不同,但同樣朝著恐怖地方走去的人。


    如果米莉安沒有打倒烏高爾,卡那齊一定會去找烏高爾吧?


    然後他會死掉。一定會死掉的。


    因為卡那齊一旦做出了什麽決定,大概誰也無法阻止他。所以在他死掉之前,自己必須先去。她要去戰鬥,證明自己並非無力的存在。如果不戰鬥、如果輸掉就得死,這也是正確的道理,世界一定就是這樣組成的。


    米莉安慎重地踏出一步。看吧,不要緊。既然還走得動,那就還能再往前走一點。


    ◆


    「糟透了。」


    「你說的是你的身體?你的臉色?還是現在的狀況?」


    「是全部、全部!」


    走在水路裏的卡那齊小聲地怒罵。清澈的水流深及他們的腰際,水路的幅度大約與兩手展開同寬,天花板也不算太高。


    在一片漆黑的水路中,卡那齊與詩人靠著魔法石的微弱光芒前進。


    「河底滑溜溜的沒辦法好好前進,河水又冰涼得厲害」


    「唉,這裏不是個對健康很好的地點。你狠狠滑倒的次數也不止一次了。」


    詩人悠哉地說著,無法反駁的卡那齊用手背擦去發梢滴落的水珠。原本就狀況欠佳的身體被河水泡得冰冷,全身處處發出悲鳴。如果不開口抱怨個一、二句,精神上的負荷似乎就快超載了。


    卡那齊感到流水聲漸漸變大,於是在扶著石壁的手上加重力道。他們目前身處的水路流速並不算快,但萬一被衝走可就慘了。


    「前麵可以看到亮光,是叉路嗎?」


    「好像是吧?等一下。」


    卡那齊舉起胸前的魔法石看過去,狹窄的水路在前方不遠處中斷,他們所在的水路經過些許落差後,與另一條大水路垂直交會。卡那齊分辨著水路,謹慎地從狹窄的水路探出頭看向前方。


    那條朝左右流動的大水路大約有十五步寬,兩旁鋪設了檢查用的通道。嵌在石壁裏的掛鉤上吊著幾隻火把滋滋燃燒著,朦朧地映照出挖成圓拱狀的挑高天花板。


    卡那齊將魔法石舉向微亮的大水路用手指輕輕一敲,寶石發出清澈的聲響。


    「走這邊沒問題。高度有落差,小心點。」


    卡那齊向詩人說完後,一口氣跳向下段的水路。他的鞋底一踩到滑溜溜的水底立刻狠狠地滑了一下,嘩啦一聲摔進水中。


    「可惡!」


    卡那齊惡聲惡氣地扶著石壁的塌陷處,勉強抵抗著水流的衝擊站了起來。


    他拚命回過頭,正好看到詩人沿著石壁翩然降落在下段的水路上。看著詩人用雙手抱住樂器與手杖避免淋濕,動作還能如此優雅,不禁令卡那齊覺得很失望。雖然卡那齊也想知道要怎麽樣才能辦到,但一想到就算問了詩人大概也不會得到什麽正經回答,他就很火大。


    「旁邊有通道,我們上去吧。」


    卡那齊不高興地說著,踢散水深及膝的河水,渡過寬敞的水路。這條水路似乎到處都與較細的水路相連,從各個地方傳來複雜的水聲。


    「那邊有奇怪的聲音傳來。聽起來帶著旋律說不定是魔法。」


    跟在卡那齊身後登上比水路高一段的通道,詩人擰幹衣擺說著。


    卡那齊試著側耳聆聽,在水流聲裏的確夾雜著物體傾軋與類似昆蟲振翅的聲響。大氣滯鬱沉重,令人產生不想往前走的心情。卡那齊看著詩人被火把照亮的側臉問道:


    「你有辦法嗎?」


    「我試試。」


    詩人簡短回答後解開裝樂器的包袱,先垂下眼眸搜尋周遭的聲音一會兒。當他的手指緩緩撩撥琴弦時,周遭的大氣微微震動。弦樂器的樸素音色響徹四周,調和周遭的聲音。每當琴音傳向遠方時,仿佛就有呢喃般的高音響起。


    詩人的手指繼續在樂器上跳舞,每彈奏一個音符,大氣便倏然清淨起來。


    等到大氣之中那難以解釋的滯鬱消散後,詩人便停止彈奏,與卡那齊一起前進。


    他們依照魔法石的引導拐了幾個彎後,木製齒輪的傾軋聲變得非常響亮。卡那齊站在通路一角,朝左轉的水路前方望去。


    水路前方雖然被厚重的鐵柵欄擋住,但他能感覺到以複雜動作運轉的巨大齒輪在柵欄後相互齧合,靠著水力回轉。卡那齊輕敲胸前的石頭問道:


    「喂,隻要毀掉那玩意就行了嗎?」


    魔法石發出特別耀眼的光芒作為回答。卡那齊回過頭,詩人輕輕頷首,從懷中取出一個陶製的小壺,壺裏麵裝了兩個更小的陶製調味罐。


    一個調味罐裏裝著休眠中的魔物,另一個調味罐裏收著染血的繃帶。


    卡那齊走到鐵柵欄旁,藉由通道的火把照明目測柵欄到齒輪間的距離.


    「有點遠啊。」


    雖然那麵鐵柵欄隻是由直排鐵棒組成,不過是鎖死固定的,看起來打不開。


    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卡那齊從懷中取出預備的繃帶。他將那條有一定長度的布條一頭綁在手腕上,將繃帶對折,把裝著魔物的小壺夾在中間,再用手握住沒有綁住的另一頭。詩人小聲地說道:


    「原來如此,你要利用投石的訣竅嗎?」


    「祈禱我不會失敗吧!」


    卡那齊確認包在布條裏的陶壺重量後,全神貫注地看著齒輪。


    萬一打中柵欄一切就完了,也不能丟進水裏。


    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成功的。殘留在卡那齊腦海一角的理性低語著,但他現在需要的東西不是理性,而是將一切砥礪得敏銳犀利,並且相信自己。從手臂開始,卡那齊將意識凝聚在全身的感覺上。他徹底將隨著呼吸而膨脹的疼痛排除在感覺之外。


    他試著輕輕揮動包著陶壺的布條,然後在身體旁邊回轉,要製造離心力隻需要回轉兩三次就夠了。耳邊響起陶壺劃破空氣的聲響就是現在!


    看準時機迅速將布條脫手,陶壺在空中畫出一條弧線扔進柵欄彼端。


    卡那齊抓住柵欄,用力注視著齒輪一直看到眼睛發痛。落水聲沒有出現。


    陶壺沒有掉進水裏,這很好。


    但是,鐵柵欄彼端依然不斷傳來規律的齒輪運轉聲響。


    「陶壺沒順利打碎嗎?」


    卡那齊的太陽穴浮現冷汗,喃喃自語。如果陶壺沒碎,裏麵的魔物沒沾上血,魔物就不會蘇醒。最後,詩人靜靜地說道:


    「不等一下有兩個齒輪停下來了。」


    真的嗎?卡那齊正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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