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帝都內顯得一片忙亂。


    軍人在街道上來來往往,大家雙手捧著花束與溫過的葡萄酒壺到處跑,如果碰到軍人擋路,少不得要吵上兩句。在一團混亂中,民眾陸陸續續排列在大街兩側,六、七層樓高的大樓陽台上全裝飾著花朵與美麗的旗幟。


    馬路被打掃得幹淨無比,住在兩側高層的大樓居民都被趕出家門,換上手提花籃的少年少女。在熱鬧雀躍的喧囂氣氛裏,帝都上層的貴族仕女們聚集在大螺旋道的拱形窗旁,眺望著通往帝都的街道歡呼。


    「大家看!看得到隊伍了!」


    在擋煤灰用的大帽子底下,貴婦人找到了那支閃耀無比,慢慢接近帝都的隊伍。無數的長槍槍穗與旗幟上的金線都在朝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


    士兵們騎乘的馬匹同樣也是毛色光鮮,這是慶祝皇帝陛下凱旋歸來的遊行隊伍。


    當第六層的光魔法教會敲響大鍾,全帝都的鍾也跟著唱和。


    在這陣鳴響之中,大氣彷佛化為成千的碎片般閃耀著光芒,就像來自天上的音樂。


    ◆


    「聽好了,琉西安。當皇帝陛下的隊伍進入帝都之後,首先會通過第一層的中央廣場,搭乘魔法式階層升降機前往第六層,隊伍在第六層最後行經的地方就是我們光魔法教會本部。陛下會在此向總教主報告戰勝的消息,到時候,我允許你待在德庫絲塔大人身邊保護她。畢竟先不論實力,你的外表還算不錯。」


    在飄蕩著忙亂緊繃氣氛的光魔法教會本部裏,亞伍劄這麽告訴琉琉。


    琉琉穿著光魔導師的正式製服,低垂著一雙大眼,以乍看之下值得稱讚的態度低頭道謝:


    「不成材的我居然能擔當如此重任,真是愧不敢當。即便粉身碎骨,我也會盡忠職守。」


    「好標準的模範回答啊。表現得如此誇張,不是馬上就會被人發現背後有什麽詭計嗎?」


    在亞伍劄冷冷的目光下,少年表情抽搐地刻意擠出笑容:


    「詭計?怎麽可能~您在說什麽啊?」


    「你的語氣變調了。這麽說來,最近好像有人偷看了皇帝陛下遊行隊伍的預定行進路線,以及帝都的最新地圖。真傷腦筋,這兩樣資料都是最高機密啊。」


    「啊哈哈哈哈,最高機密居然被人偷看,卡雷卡師也真是粗心大意啊!」


    看他一邊搔頭一邊發出空虛的笑聲,亞伍劄無力地歎口氣:


    「看來你們完全不相信我。就我們的立場而言,也不願在這個光輝的日子看到暗殺事件發生,你們就盡力加油吧。」


    ◆


    「我想見德車絲塔。無論如何都要見她!」


    麵對米莉安抱著必死決心提出的要求,總數主的親信們似乎有些困惑。


    她沒有碰到預料中的反抗,魔導師們交換了幾個困擾的眼神之後,恭敬地鞠躬說道:


    「我們來為您帶路,請走這邊。」


    「?怎麽了?之前你們明明完全不讓我和她見麵的。德庫絲塔醒了嗎?」


    少女天真無邪的詢問,在前麵帶路的他們卻苦惱地回答:


    「正好相反,總教主大人始終沒有醒來。過去,每當德庫絲塔大人心情不好時就會變成辛尼絲塔大人;當辛尼絲塔大人睡著時就換成德庫絲塔大人,兩個人格總會交互出現。但自從與真正的辛尼絲塔大人也就是您見麵後,她的兩個人格都在沉睡。」


    「我們已經無計可施了。今天是舉行戰勝紀念典禮的日子,如果總教主大人不親自祝福皇帝陛下,那就無法掩飾了啊。」


    一行人穿越沒有窗戶的漫長走廊,來到一扇由刻著薔薇藤蔓的門栓封起的門扉前。魔導師們退向兩旁,把路讓給米莉安,再度深深鞠躬請求:


    「請幫助我們,辛尼絲塔大人不,米莉安卡列思蒂雅大人。」


    聽到他們以熟悉的名字呼喚自己,少女稍微安心了些。


    雖然在第一次見麵時留下很糟的印象,但這些魔導師同樣也是人類。


    有時擺出傲慢的態度,在碰到困難時也會露出諂媚的一麵。


    這就是人類。


    如果我能幫忙,那就試試看吧!米莉安點點頭,踏入他們打開的門扉中。


    門後是一個貼滿石板的正方形房間,中央有一個正方形的水池。池子的四角放著點上無數蠟燭的燭台,火光映照在水麵上搖曳不定。


    一看到躺在碧水中的少女,米莉安立刻衝向人工水池。


    「德庫絲塔」


    她呼喚著對方的名字,毫不猶豫地踏人淺淺的池子裏,隨即發現池內的物體並不是水。


    那看來猶如水麵的影像,是極度濃密的大氣令光線產生曲折的境界線。


    池底的魔法陣招來有力的大氣,緊貼著德庫絲塔的身體。米莉安撥開溫暖的大氣,走向沉眠的姊姊。


    (啊德庫絲塔封閉起來了,沒有在吸收力量。)


    隻要望著少女就能立刻看出問題所在。德庫絲塔的心門牢牢緊閉,與周遭的大氣毫無交流。


    米莉安坐在姊姊身旁,牽起她小小的手。


    她用雙手緊緊握住那隻瘦弱而纖細的手,貼在自己的心髒上。


    米莉安祈禱著微微的心跳能傳遞過去,同時再度呼喚:


    「德庫絲塔。」


    她感到德庫絲塔的指尖對聲音產生反應,微微一鬆。就在這一瞬間,周遭的大氣透過米莉安,順暢地注入少女體內。


    德庫絲塔像冰塊一樣寒冷的手指稍微回暖,睫毛輕輕顫抖著。


    她緩緩睜開眼睛,意識蒙朧地呼喚妹妹:


    「辛尼絲塔」


    「你可以叫我米莉安嗎?」


    聽到米莉安悄悄詢問,德庫絲塔不禁笑了。少女的笑容彷佛充滿自信,又帶著些許不安,顯得曖昧難辨。


    德庫絲塔在米莉安的攙扶下緩緩起身,再度望向她:


    「如果這是汝的希望,吾就這麽稱呼也無妨。嗬嗬真不可思議。和汝在一起,吾似乎也沒必要時而扮演『德庫絲塔』、時而扮演『辛尼絲塔』了。」


    少女說話的口氣雖然屬於「德庫絲塔」,但那沉穩平靜的聲音也很像魔法石裏的她。米莉安覺得有些開心,淡淡笑著回應:


    「打從一開始,你就是同一個人啊。」


    「吾當然知道。但是,孤單一人太痛苦了。」


    「我知道。」


    米莉安回答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深深擁抱對方。


    過了一會兒,德庫絲塔帶著溫柔的笑意問道:


    「汝會來這裏,不單隻是為了叫醒吾吧?汝有事相求?」


    「你看出來了嗎對不起。」


    感到有些苦澀的米莉安放開德庫絲塔。她的確很擔心姊姊,但她心中現在還有更大的煩惱。


    如果喜歡的對象增加到兩個以上,那就無法時時保持公平了。這真是有點悲哀。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幫助卡那齊。就算這樣很任性,我還是想找出辦法幫他。)


    望著她消沉的模樣,德庫絲塔輕笑出聲:


    「何必道歉?看啊,米莉安,這就是汝想知道的東西。」


    她將白皙的手仲向蕩漾的水麵,眯起沒戴眼罩的右眼,令朦朧大氣不規則地反射蠟燭的火光,閃耀得令人目眩。


    下一瞬間,帝都一角的景象已浮現在大氣構成的水麵上。


    那鮮明的幻影,映出了戰勝遊行隊伍此刻的模樣。


    「米莉安,帝都的一切都映在吾的眼中。盡管無法像操縱光魔法教會本部那樣操縱一切,吾卻能守望帝都,也可以對魔導師們下達命令。吾絕不會讓汝珍視之物消逝,另一


    個也不會。」


    ◆


    華麗的遊行隊伍穿過聳立著至賢帝阿爾都塞金像的城門,進入帝都。


    「頌讚勝利!頌讚光榮吧!神與皇帝陛下同在!」


    高喊口號本來是詩人或小醜的工作,但現在不知為何由穿著紅黑相間軍服的士兵負責。


    在高舉美麗旗幟、踩著舞步前進的先導隊伍後方,是一身精銳武裝的士兵們。他們手拿古典的重槍,一起舉著繪有巨大帝國紋章的旗麵一角,腳步整齊劃一。


    隊伍一穿越正門,被建築物環繞的巨大廣場立刻充滿歡呼與鍾聲。


    人與人密密麻麻地包圍廣場,全都在高聲暍采。狂亂的群眾拋出花朵與彩帶,鮮豔的花辦與彩帶碎片在大氣之中繽紛交錯。


    騎著光鮮駿馬的騎兵隊踏散宛如波濤般的人海喧囂,昂首闊步地二向前行進。騎兵隊的後方是一臉嚴肅、默默不語的魔導師們。他們將象征知識的豪華精裝書夾在腋下,一身輕裝皮甲外罩著長袍。


    穿著金線錦衣的親衛隊繼魔導師之後現身,衛兵們騎著通體雪白的長毛名馬圍成一圈。他們護衛的對象身騎白馬,馬鞍上綴有緞帶與寶石,那正是神聖皇帝希基思姆德本人。


    「皇帝陛下!我們的光榮,帝國至高的寶石,受神眷顧的人類之王!」


    群眾嘶聲力竭地大喊,但近距離看到希基思姆德臉上表情的人,全都睜大眼睛僵在原地。


    因為年輕的皇帝不知為何露出嚴厲駭人的神情,目光瞪視著某一個點。


    那簡直像在挑戰什麽的陰暗表情令群眾沉默了一會兒,但他們立刻認定皇帝想必是在煩惱他人不得而知的問題,於是再度發出歡呼。


    皇帝後方是一串由非戰鬥人員組成的熱鬧裝扮隊伍,更後麵則是外國的賓客,以及在帝國政府或光魔法教會裏位高權重,沒有親赴戰地的貴族。


    東方人種也混雜在這個集團裏。


    他們那身將精心織成的布料洗出絕妙色調的服裝呈現出纖細之美,但是和四周由五彩繽紛與金、銀線構成的世界相較,顯得有些樸素。雖然如此,東方議會的議長一行人依然靜靜地挺起胸膛,踏著無聲的腳步前進。


    卡那齊潛伏在更後方的黑衣傭兵,戰鬥種族艾爾烏魯其亞集團中。


    (話說回來,艾爾鳥魯其亞的傭兵幾乎都是些高大的男人啊。真難為米莉安有辦法跟這些家夥一起行動。)


    卡那齊會這樣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出身自東方北部的卡那齊,身材已經算是相當高了,但和艾爾烏魯其亞人一比,卻隻有中等偏矮的程度。


    在琉琉與米莉安的幫助下,他判斷這場戰勝紀念典禮是最容易狙擊議長的時機,因此偷偷潛入遊行隊伍中。


    (在這個場合暗殺,可以造成絕佳的宣傳效果。如果在暗巷中動手,事件或許會被掩蓋起來。


    挑選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下手才是上策吧?)


    卡那齊如此思考著,不時還若無其事地踮起腳尖、窺探前方徒步前進的東方議會一行人。


    他身上的艾爾烏魯其亞黑衣,隻要全套穿妥就可以把臉龐一起蒙住,正好適合偽裝。傭兵們似乎也有拿點酬勞就會閉上嘴巴的習慣,十分幹脆地接受了他的加入。帝都內部的紛爭對他們而言,根本就無關緊要吧?


    (聽說在戰場上活躍的全是艾爾烏魯其亞人,但是在這裏卻被冷落。唉,東方民族的待遇也是半斤八兩。觀眾們的態度也顯得格外糟糕。)


    卡那齊在黑色蒙麵下瞥視四周,看見站在道路兩旁的群眾流露出輕蔑的目光。剛剛熱烈歡迎皇帝與帝國士兵的群眾們,在麵對東方人種與艾爾烏魯其亞時卻態度冷淡。


    觀眾裏甚至有人拋來近乎憎惡與畏懼的視線。


    在詭異的氣氛中,突然有個男子從圍觀群眾裏跳了出來。


    「去死吧,東方人!殺人魔!」


    男子舉起藏在懷中的短劍,大喊一聲。周遭霎時陷入混亂。


    然而,在東方議會一行人將手搭上劍柄之前,衝出人群的暴徒就麵露怪異之色僵在原地。他渾身顫抖著動彈不得。


    擔任警衛的士兵與不知從何處現身的魔導師立刻製伏暴徒,彼此低聲交談幾句後點點頭。對方剛剛多半是用魔法製止了暴徒的行動吧?


    (怎麽,警備網出乎意料地堅固嘛!看來似乎不會有大礙了。)


    心裏剛鬆一口氣,卡那齊就在群眾裏發現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那是個微微駝背的年輕男性。


    (他是誰來著?不是光魔法教會本部裏的臉孔對了,是在下層。他在我買下東方劍的店裏出現過,名字叫葛提。)


    下層的居民跑到這裏來做什麽?如果是來扒竊參觀典禮的遊客就無所謂,但青年心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就在此時,觀眾裏有一個邁遢的老人高聲喊道:


    「東方的客人,請您收下這個!」


    議長將目光轉向聲音來源,緩緩地眯起眼睛停下腳步,定向老人身旁。他望向老人一手捧起的黑色木片,平靜詢問:


    「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我聽說是從東方傳來的東西,所以才想送給您。您願意收下嗎?」


    老人布滿皺紋的臉龐露出笑容。


    議長凝視著他,突然揮手打落他手中的木片。


    一看到掉落在石板路上的木製人偶,卡那齊不禁睜大眼睛。


    (是咒物。那是東方特有的咒術,用染上血和毒液的木片詛咒對方!)


    那種東西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答案很清楚,有某個熟悉東方的人物雇用了老人。


    (烏齊列特,是你玩的把戲嗎!你在哪裏!)


    卡那齊在心中怒吼。他咬牙切齒地將手搭在腰問的南方劍劍柄上,衝出遊行隊伍。


    但他遲了一步,咒物被打落後,一臉茫然的老人已發出異樣的呻吟倒下。


    一柄短劍紮在他的側腹。


    「殺人啦!東方人殺了老爺爺!」


    觀眾裏有人如此叫喊。不是烏齊列特是葛提。


    (剛才就覺得他有問題,果然沒錯!他也是烏齊列特的同黨嗎?)


    卡那齊雖然想衝過去,但民眾爆發的怒火卻充滿了四周。


    「殺人犯!竟然對沒有罪過的老人動手!」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東方人種的殺人魔!惡靈的手下!」


    在幾秒鍾的空白之後,回過神的民眾們舉起拳頭大喊。盡管再怎麽看,在場的東方人都沒有拔劍,但亢奮與狂亂已令他們無法理性思考。


    雖然士兵們試圖壓製群眾,但呐喊聲依然在轉眼之間蔓延開來。


    東方議會一行人背靠著背警戒,把手放在劍柄上怒目瞪視四周。議長嘶聲力竭地呐喊:


    「如此對待遵守禮節登門拜訪的客人,這就是帝國的禮儀嗎!那我詛咒你,帝國!這座企圖僭越為神的高塔,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變成你們的墓碑!」


    他的呐喊激起民眾的怒吼,人群猛然撲了上來。


    「退後!退後!可惡哇啊!」


    士兵們試圖把人群推回去,民眾卻靠著數量的優勢吞沒他們。


    卡那齊拚命推開遊行的行列,靠近東方議會一行人。


    這時,一個不祥的聲音突然劃破空氣。


    (是箭!)


    卡那齊直覺地領悟這一點,撞飛四周的群眾衝上前去。


    沉重的聲響連續響起,一名東方人脖子中箭,身軀旋轉幾圈後趴倒在地。卡那齊揪住議長的衣領把他強行拉倒,用自己的黑衣掩蔽他的身影。


    飛箭間不容發地刺在青年眼前。


    卡那齊聽見議長發出呻吟。箭矢刺中覆蓋他的黑衣,正在微微顫動。青年抱著被冷水當頭淋下的心情,從皮帶上拔出短刀、割破自己的黑衣。


    箭深深刺在議長的右肩上。


    「請站起來,這裏很危險,快跑!」


    卡那齊竭力怒吼,議長微微睜開眼睛仰望著他。議長似乎立刻就察覺了他的真實身分。


    「你」


    「要嘮叨待會再說,快起來!」


    被青年扯著衣襟往上拉的議長,勉強沉重的身軀爬起來。


    議長瞪著肩頭的箭矢,一股作氣親手拔出了箭,鮮血霎時泉湧而出。


    卡那齊皺起眉頭環顧四周,附近一片混亂。搞不清狀況的群眾們胡亂撞在一起,在這狀態下根本無法奔跑。


    其它東方人似乎全被民眾包圍無法脫身,就連影子都沒看到。


    (如果人數太多反而顯眼。看來沒有餘力去救議長以外的人了。)


    「冷靜一點,聽得見我聲音的人就搗住耳朵!」


    一個魔導師在路旁高樓的陽台上現身,拉高嗓門喊道。


    卡那齊他們並不知道,那是奉德庫絲塔之命前來支援的人。青年大喊著:


    「搗住耳朵!他打算用魔法!」


    議長迅速照做,卡那齊也用力搗住自己的雙耳。


    一串複雜的高音立刻支配四周,一道閃光進裂開來。


    聲音與強光的衝擊,令周遭在瞬間化為黑白的剪影。


    趁著失去理智沒有搗住耳朵的人還僵在原地,卡那齊立刻拖著議長往前狂奔。他推開人群衝進小巷子,剛拐進一條立體交叉的巷弄,迎麵碰上的女性就發出尖叫:


    「東方的惡靈!不要,別過來!」


    聽到她的叫聲,別的巷子裏隨即響起怒吼。


    「有新的追兵來了,我們跳下去!」


    卡那齊察覺被女性尖叫聲激起怒火的群眾正衝向這裏,立刻催促議長跳向立體交叉處下方的巷道。議長雖然照做,卻在著地的瞬間發出痛苦的呻吟。他肩頭的傷口到現在都還在淌血。


    (他受傷的部位很棘手,要是不快點治療!)


    但是,整座城市都變成敵人了。居民們在不知不覺問對東方人滋生的不安化為實體,朝卡那齊他們襲來。他們必須盡快抵達安全的地方才行。而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人跡罕至之處。


    卡那齊響著腳步聲向前奔跑,避開太狹窄的巷弄,朝行人不多的街道跑去。


    他們衝出住宅區,來到運河旁的道路上。兩人滑下橋邊的平緩堤防,躲進橋下的陰影中。


    「趁現在趕快包紮。」


    卡那齊氣喘籲籲地說道,擅自掀開肩膀處的黑色無袖外套,從皮帶上的雜物包裏取出止痛與止血用的葉片。他以短劍割破議長的襯衣時,議長並沒有抵抗。


    看著卡那齊動作利落地用黑衣做成繃帶、綁住傷口,議長低聲問著:


    「其它人呢?」


    「都走散了照那個情況來看,可能已經遇害了。看來帝都居民對東方人的不信任感比想象中更嚴重,幕後可能有人在操縱吧?真是被擺了一道,如果帝都的正規市民變成敵人,士兵與魔導師也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怎麽樣?動得了嗎?」


    卡那齊嚴肅地低聲詢問,議長緩緩握起慣用手,微微點頭:


    「在戰場上,這種程度的傷根本不必包紮。就算要走上一整天也沒問題。」


    「太好了。留在這裏馬上就會被找到,我們得找個地方對了,就到那邊的工地去吧!因為今天舉行紀念典禮,除了零售業之外的商業活動應該都歇業才對。」


    卡那齊環顧四周,指向河岸邊的一棟建築物。


    那棟樓房相當高,不過外圍卻有細木條搭建的鷹架,還蒙上髒兮兮的布,似乎正在整修。在擁有許多古老建築的帝都裏,這是稀鬆平常的景象。


    「扶著我的肩膀吧。」


    仰望著低聲朝自己伸出手的青年,議長閃爍著痛苦的藍色眼眸似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沉默地任他攙扶,兩人一起在河邊的狹窄小路上前進。


    (拜托,撐住啊不管是議長還是我都一樣。)


    卡那齊露出淩厲的眼神,腳步重重踏在地上。他的身體才稍微運動一下就開始變得沉重,立刻喘不過氣來。無論再怎麽想,他體內的血液都在漸漸失去功用。


    每次發現人影就壓低身體,或躲進小橋的陰影下。最後,他們終於抵達了那片整修工地。


    他扶著議長爬上堤防,從肮髒布塊的空隙間偷偷溜進工地現場。


    這棟正在整修的建築物,看來是陽台上設有裝飾圓柱與數座英雄雕像的富人住宅。樓層共有七層樓高,大小也頗為可觀。


    卡那齊撿起石塊在後門的鎖頭上猛砸幾下,打開後門。


    他從布滿塵埃的樓梯走到地下室,一腳踹開一間傭人房,讓議長坐在房間角落的布堆上。


    「在這裏、拖延一會兒吧。魔導師、應該會來救援。」


    卡那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後,自己也靠著牆壁一屁股坐在地上。


    琉琉事先透露紀念典禮的預定行程,米莉安也說過會守望著自己。卡那齊相信他們兩人。


    (等到這件事結束之後,就再度踏上旅程吧。)


    卡那齊朦朧地想著:等議長獲救之後,要快點救出空。可能的話也帶上米莉安,三個人再次踏上旅程吧!


    他不知道要去什麽地方,不過隻要有同伴在身邊,他就覺得什麽地方都去得成。


    卡那齊突然感到難以呼吸,他無意識地搔抓喉嚨,在一陣狂咳後將口中淤積的血液吐在地板上。看著他吐血的樣子,議長輕聲問道:


    「你活得到救援來的時候嗎?」


    「我不知道。」


    當卡那齊露出苦笑低語時,議長銳利的視線望向上方。


    「有腳步聲。」


    聽他一說,卡那齊也把耳朵貼在牆上,牆壁的確正以固定的速度傳來微微振動。有人在樓上。


    是追兵嗎?卡那齊扶著牆緩緩站起身來。


    「請你待在這裏。」


    「卡那齊山水,就算救了我,東方也不會有地方接納你的。」


    議長以確認的語氣表示。


    卡那齊發現,自己就算聽到這句話也沒有受傷,他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知道。即使如此即使不能回去,故鄉還是必須存在的。」


    聽到卡那齊的回答,議長那雙非常清澈的藍眸不禁注視著他,然後將目光轉向他的腰際:


    「你沒有繼承父親的劍嗎?」


    「在戰鬥之中,我連父親的遺劍都弄丟了。看來我直到最後都無法達成父親的期待。」


    青年低聲呢喃,他腰問的佩劍是艾爾烏魯其亞風格的微彎雙刀劍。


    議長發出沉重的歎息,隨手拿起腰際的東方劍,將劍柄朝向他。


    「東方男兒是為了戰鬥而活,東方的劍是為了戰士而活。拿著,卡那齊。」


    卡那齊不禁錯愕地站在原地。在東方,劍就是戰士的象征,與帝國量產的武器不同。對東方男兒來說,劍是比任何東西都重要的伴侶,也是驕傲的象征。


    把劍托付給別人,等於是把自己的性命與驕傲托付給他。


    「那是,你的」


    卡那齊無法伸出手,他說到這裏便閉口不語。仔細一看,議長的眼睛依舊注視著他,眼中依舊燃燒著憤怒。


    (他並沒有原諒我。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議長依然要把某些事物托付給卡那齊。對方低聲說道:


    「你別以為這是東方議會議長把劍托付給你。我現在無


    法戰鬥,所以這把劍現在應該由你來拿。事情隻是這樣罷了。」


    對,的確是這樣沒錯。過去不會消失,絕不會消失一分一毫。但是,卡那齊可以戰鬥。


    他認真的注視著議長,議長頷首說道:


    「去吧,戰鬥而死吧。」


    「是的。」


    卡那齊用上全身的力氣回答,伸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磨得鋒利的劍刃在黑暗中仍微微發出光芒,在戰鬥中淬礪出的金屬重量沁入他的掌心、手臂與全身,立刻化為身體的一部分。卡那齊感到體內的痛楚都隨之緩和,於是轉身邁步飛奔。


    他街上樓梯,穿越處處崩塌、架著木框的走廊,來到天花板幾乎塌陷的玄關大廳。


    那是一個角落有道螺旋樓梯的圓形大廳。


    天花板塌陷的空洞被蒙上布、覆上鷹架,而烏齊列特就站在正下方。


    「卡那齊。」


    紅發男子溫柔地呼喚他的名字,手裏拿著已經出鞘的東方劍。


    「烏齊列特。」


    卡那齊沉靜地呼喚對方的名字作為回應。他的心中早已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憐憫。


    「你的臉色還真糟糕。你很痛苦吧,卡那齊?明明這麽痛苦,為什麽你每次都打算獲勝?我覺得,你可以過得輕鬆一點。」


    烏齊列特露出微笑,接著用力一蹬地板。


    他飛躍而起,同時劈下一擊。


    劍勢以不可能閃避的高速殺來。麵對不可能閃躲的速度與即使擋下也無法抗衡的重力,卡那齊毫不猶豫地往前衝。


    人在跳躍途中,當然不可能有所動作。


    卡那齊扭轉身體,一劍橫掃過去。手上傳來命中的觸感,這一擊劃過烏齊列特的側腹,令他的劍擦過青年肩頭,落了個空。


    卡那齊拉開距離,烏齊列特重重摔在地板上。


    「真、討厭你的劍法、還是、這麽好」


    烏齊列特喃喃低語,側腹的傷口流出黏稠的黑色團塊。移植魔物與之同化的他,髒器已化為乍看之下宛如一體的高黏度物體。


    烏齊列特粗魯地把那團東西塞回傷口內,笑眯眯地站了起來。


    他輕輕一彎膝蓋,猛然跳到大廳角落螺旋階梯的中段。卡那齊也跨越散落在地的木片,登上螺旋階梯往上衝。


    當他奔上二樓時,烏齊列特衝出走廊砍了過來。


    對準卡那齊從上揮落的斬擊,劍尖還斜斜挑起。


    但這一切在卡那齊眼中都清晰無比。


    他直接閃過烏齊列特的攻擊,並且衝上前發動攻勢。卡那齊揮下的劍招立刻轉變為刺擊,逼向烏齊列特。


    麵對這出乎意料的刺擊,烏齊列特雖然往後跳開,但依然被刺中胸口。


    卡那齊迅速往前踏出一步,加重力道往上揮劈。


    即使在東方也堪稱一、二的鋒利名劍,輕易埋入烏齊列特體內,由胸口到肩膀一刀兩斷。


    如此一來,就連烏齊列特也不禁腳步不穩。由於肩膀的肌肉被切斷,劍從他的慣用手上掉了下來。他用另一隻手撿起長劍,朝樓梯問逃去。


    樓梯間的牆上描繪著整片藤蔓圖案,烏齊列特一口氣衝上螺旋階梯直奔七樓。


    卡那齊追了上去,上方傳來鴿子的啼叫聲。一陣啪沙的振翅聲響起,好幾隻白色、灰色的鴿子擋住他的視野。


    他伸手掃開鴿子,看見佇立在樓梯頂端的烏齊列特。


    「過來,卡那齊。讓我殺了你吧!那才是你的幸福。如果活下去,往後你也得麵對許多痛苦的事吧?皇帝陛下盯上了你的朋友詩人,陛下想得到不死者!那個叫米莉安的女孩子也一樣,很快就會被光魔法教會清掉人格裝進機器裏!然後東方的森林會燃燒起來。不管議長有沒有死都一樣!」


    卡那齊站在七樓的樓梯轉角,並沒有回答他動搖人心的台詞。


    七樓隻有老舊龜裂的圓頂,以及六麵到處布滿裂痕的彩色玻璃窗,幾乎是隻為了采光而存在的樓層。


    在空間角落有個鴿子巢,四處傳來低低的啼叫聲。


    光線透過彩色玻璃落進室內,各式各樣的色彩在兩人之間躍動。烏齊列特呢喃著:


    「你想死了嗎?」


    卡那齊沒有回答,隻是直接逼近他。


    他無所畏懼。無論是空也好、米莉安也好、議長也好、故鄉也好、自己的性命也好、世界的命運也好,一切都化為透明,穿過卡那齊的心遠去。


    他此刻的精神狀態,可說是這幾年以來最清晰的時候。


    你很弱小。


    父親昔日說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就連那個聲音都無法令他害怕。


    烏齊列特舉起自己的劍,打算接下卡那齊的攻擊。


    我殺得了他。


    伴隨閃過的直覺,卡那齊全神貫注地揮下長劍。


    一個美妙的音色響起。


    烏齊列特錯愕地張大嘴巴,看著自己被砍斷的劍尖刺中彩色玻璃。卡那齊的劍將他的胸口一並斬裂,黑糊糊的東西從切口湧出。


    強烈的衝擊令烏齊列特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撞上玻璃窗。


    卡那齊一腳重重踢在他的心窩上。


    「哇!」


    隨著烏齊列特的叫聲響起,玻璃同時破碎,他往後滾進小小的陽台。他的身體滑過光滑的石砌陽台,翻越陽台邊緣。


    「呃嗚!」


    他在千鈞一發之際抓住陽台,整個人吊在半空中。


    好幾隻受到驚嚇的鴿子從窗邊振翅飛走,玻璃碎片閃耀著往下灑落。下方是聖葛劄維河。


    「我好幾年來都處在瀕死狀態。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回歸虛無,所以這就可以拿來當成現在放棄掙紮的借口嗎?」


    聽到卡那齊一腳跨在陽台上平靜述說著,烏齊列特似乎有點混亂,他來回望著青年與河川,表情扭曲地問道:


    「卡那齊好難過、好可怕,我的體內有什麽東西把那東西弄出去,弄到外麵去,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我真正想做的到底是什麽?」


    卡那齊感到有點悲哀。


    雖然他不太喜歡在戰鬥中說話,但他還是盡可能沉穩地回答:


    「你想得救。」


    「得救?那是什麽?要怎麽做才能得救?你一點都不了解我,為什麽說得好像你都知道一樣?」


    「我和你不同。和你同類的人絕對無法拯救你,隻會一起墮落罷了。而你選擇了和你不同的我,選擇了你絕對無法理解的我。你想得到救贖。」


    卡那齊在解釋的過程中越發感到哀傷。


    沒錯,烏齊列特大概是想得到救贖吧?卡那齊在說出口後理解了這個事實。他一直都想得救,自己卻無法拯救他。不這樣的結果,或許也是一種救贖。


    卡那齊緩緩握緊手中的劍。


    「我不是神,也不認為言語可以解決一切。不過,偶爾也有人拯救人的時候。祈禱吧,烏齊列特。隻有這一刻,即使是你也能看得到真實。」


    烏齊列特心想:這個人在說什麽啊?


    我才不知道怎麽祈禱呢!對我而言,根本沒有神。他還沒有開口就看到卡那齊的劍微微一閃。


    光芒在眼前進開,烏齊列特感到一陣衝擊。


    他覺得身體彷佛正在墜落。


    是落向河水流動的地方嗎?還是更不一樣的場所?


    在莫名長久的飄浮感中,烏齊列特突然想通了。


    怎麽辦?卡那齊,我懂了、我懂了!我至今以來一直都在犯錯,不斷地犯錯、犯錯、犯錯,不過在最後,我做了唯一一件正確的事。


    那就是沒有殺掉你!


    我死了之後,你一定會感到悲傷吧?


    雖然悲傷很不舒服,可是如果我殺了你,就沒有任何人會哀悼我的死亡了。被別人哀悼的感覺好好,就像得到了寬恕一樣。


    我好高興。


    烏齊列特微微一笑,他聽見某處傳來悅耳的笑聲。


    宛如小鳥的啼叫般啊啊,那是妹妹的笑聲。


    ◆


    雖然受到下層暴徒的妨礙,但戰勝紀念典禮依然大致按照預定計畫進行下去。


    在典禮最後,皇帝前往光魔法教會本部。


    迎賓的絨毯一直鋪到大街上,遊行隊伍在絨毯上前進,隻有親衛隊與皇帝下了馬走進本部。隨著漸漸深入內部,皇帝身邊的隨從也跟著減少。在皇帝抵達光芒映照的大廳時,身旁隻剩下特別選拔的十二名護衛。


    「神聖皇帝,希基思姆德陛下在此!本次前來,是來向共享『法』的光魔法教會,報出口戰勝的消息。」


    穿著金線軍裝的親衛隊員高聲喊道,眾人讓出通往穿堂大廳的道路。


    皇帝披著黑、白兩色的毛皮前進,衣物上金線織成的飾帶燦爛奪目。


    白色的光芒從高聳至極的圓頂傾注而下,映照出設置在最深處、宛如寶藏般的禦座。坐在鑲嵌深色魔法石高背椅上的人影,正是光魔法教會總教主德庫絲塔。今天的她也像具暗藏美麗與不安的人偶般沉默不語,在少女身旁,身為魔導師之首的老人開口:


    「歡迎您大駕光臨,我等光魔法教會總教主大人的好友,共享『法』的皇帝陛下。這次的勝利,令總教主大人深感歡喜。」


    聽到老魔導師沉穩的賀詞,皇帝卻以陰鬱的聲音回答:


    「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朕想聽總數主親口說出來。」


    德庫絲塔緩慢地將目光投向大廳中央的皇帝,輕啟櫻唇:


    「也好,希基思姆德。首度經曆的戰場,感覺如何?」


    「沒什麽意思。如同昔日哲學家安提佛納曾說過的『一切都是過去的重複』。這一戰就像朕在書籍上看過的戰爭一樣。不過,完全如出一轍未免太過無趣,朕就下了點功夫。」


    聽到皇帝的感想,德庫絲塔臉上浮現淺淺的笑容:


    「汝所說的功夫是指『法歲姆之火』嗎?那東西可說是汝等從吾等手中竊取技術開發的。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拜托吾等吧,希基思姆德皇帝。隻要汝拜托吾等,吾等也會回應汝的願望。法歲姆明明立下了這樣的誓言哪。」


    德庫絲塔的話令四周的空氣為之凍結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光魔法教會總教主才能毫無顧忌地批判皇帝。話雖如此,德庫絲塔長期以來都拒絕擔起這個任務。


    她會說出什麽話來呢?魔導師們內心緊張不已,而皇帝則垂下眼眸。


    「那朕就接受你的好意,為了慶祝這次的勝利,朕想提出幾個要求。」


    「說吧,希基思姆德。」


    德庫絲塔倦怠地同意後,皇帝淡淡開口:


    「首先,聯想將詩人以及所有傳唱古老神話的人全部處決,這樣才能端正視聽。因為他們總是以個人的解釋訴說神話,成為擾亂世界認知的元凶。『神話隻需要一個』,新曆二二o年代的神學書上記載過這句話。」


    皇帝說出先前謠傳過的提案,使周遭產生一片動搖。


    德庫絲塔眯起眼睛。


    「對汝而言,這是首度戰勝的賀禮,吾等也想讚同這個提案以作為祝福。很遺憾的是,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膚淺的願望。神真實存在於吾等身邊,要描述真實存在的事物,需要比描述幻想之物花上更多言語。據說這個世界再生時,首先誕生的事物就是詩歌。吾等無法殺死詩歌,最重要的是,這種作為會失去民心。詩人是民眾的救贖,也是宗教家。」


    德庫絲塔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合情合理,讓魔導師們鬆了口氣。


    但皇帝卻不肯退讓地繼續堅持:


    「德庫絲塔不,阿妮耶斯,朕的異母妹啊。讚同朕的願望,總有一天會成為你的幸福。因為,沒有任何人冒犯過朕的神性。」


    「神性?這是何意,異母皇兄?」


    皇帝的目光牢牢盯著挑起一邊眉毛的德庫絲塔,把手貼在自己的心髒上:


    「長久以來朕都煩惱著,像朕如此博學、如此從不間斷地想著神,為何神卻從不與朕交談?為什麽隻有你們這些輕視神的魔導師能夠得知神在何處?最後,朕發覺了。我們一直以來稱為神的東西並不是神。朕才是比神更擁有神性的人!」


    大廳內一片死寂。因為無論怎麽看,皇帝的態度都是認真的。


    埋首鑽研無數書籍後獲得的知性,此刻在青年皇帝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色彩。


    當眾人正為了毛骨悚然的預感而顫栗時,德庫絲塔突然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這真是無稽之談,異母皇兄!嗬嗬嗬,真愚昧。汝沒有魔法的才能所以並不知道,但吾看得見。汝隻是區區的人類!明明和一般平民毫無不同,竟敢稱自己為神?適可而止吧!睜開眼睛,希基思姆德皇帝,立刻匍匐在吾等的知識之下!立誓重視魔法,為人世奉獻全力!汝將維利羅沙的居民全部燒死了吧?還有糧食、野獸,甚至連土地也是!汝根本沒有勝利,停止這惡作劇般的屠殺,看重盟約吧!滅亡的時刻已經近了!」


    皇帝望著笑到弄亂一頭長發的德庫絲塔,令人意外地流下一滴淚水。


    「啊啊真可悲。」


    皇帝輕聲呢喃後,激動地把肩頭上的毛皮全都扔下地,大聲喊著:


    「真可悲,可悲得令人難耐!朕的異母妹讓朕來拯救你。阿妮耶斯,朕要向你求婚!」


    「哈」


    德庫絲塔的笑容僵在臉上,動作倏地靜止。


    看到自稱有潔癖的少女臉色變得比雪還蒼白,亞伍劄冷靜發言:


    「恕我惶恐,皇帝陛下。德庫絲塔大人是陛下的異母妹,在法律上無法結婚。」


    「既然法不允許,那就改變法律吧!來,阿妮耶斯,為什麽明明繼承相同的血統,你有魔法力朕卻沒有?那是因為我倆注定要在一起。讓朕給你愛,將你的魔法力納入朕體內。帝國與光魔法教會早該合為一體了。」


    皇帝熱情高喊,朝禦座筆直走去。


    「陛下!請您自重,陛下!』


    他毫不理會魔導師們的叫喚,登上數級階梯走到少女身旁,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強吻了她。


    德庫絲塔的身體痙孿般顫抖起來,試圖逃離皇帝卻被椅背擋住。即使如此,皇帝依然不肯放開少女的身體。


    劇烈顫抖的德庫絲塔想要推開皇帝的手臂,卻突然失去意識癱倒在禦座上,四周的光瞬間跟著微微轉暗,並列在禦座階梯下方魔導師隊伍中的琉琉,發出怒不可抑的嘶喊:


    「啊你這混蛋!!」


    「住手,琉西安!皇帝陛下,請您自重!」


    站在德庫絲塔身側的亞伍劄大喊,附近的魔導師們也一起製住琉琉。當亞伍劄下定決心朝皇帝踏出一步時,四周的燈火再度搖曳。察覺不對勁的魔導師們赫然抬頭,這時擔任警衛工作的魔導師慌亂地衝進大廳。


    「亞伍劄卡雷卡師!有入侵者!正在朝地下朝地下牢房前進!」


    「你說地下?」


    「是的,『七賢者的禦座』雖然啟動但德庫絲塔大人無法接收『七賢者』,暴徒就趁著防禦機製麻痹的空檔侵入本部!」


    聽到報告的亞伍劄眯起眼睛、眼神一閃,階梯下方的皇帝親衛隊這時開口諷刺:


    「看來最近光魔法教會的警備變得不值一提了,好像常常出現入侵者嘛。」


    「混蛋」


    在他低聲咒罵時,親衛隊員高聲喝道:


    「有入侵者!


    保護皇帝陛下!」


    大廳門扉就像算準時機似的敞開,遊行隊伍中的士兵瞬間湧入室內。


    ◆


    同一時間,在據說有入侵者闖入的光魔法教會本部地下,趕到現場的光魔導師們個個驚愕得麵無血色。


    「停下來、停下來!裏麵禁止進呃啊!」


    男子一刀解決嚷嚷著衝出來的魔導師,藏青色的長外套隨之搖曳。「讓開,否則我就殺了你。」


    擁有一頭灰發、一雙如凍結湖麵般的眼眸,格雷戈爾蘭格雷用劍尖指向下一個魔導師。即使嚇得說不出話,魔導師還是將手伸向脖子上的魔法石護符。


    還來不及摸到石頭,蘭格雷的劍已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他的脖子。


    在他兩側的部下們也無聲無息地往前奔去。地下牢房最深處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前方則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那堆外貌與年齡各有不同的屍體,是早巳被魔導師們解決的地下入侵者。


    蘭格雷一行人一一確認屍體,碰到還有氣息的人就補上最後一刀。


    其中一名垂死的入侵者在看到他的長靴後微微呻吟。


    「是帝國、軍嗎?奇怪我們是『灰與劍』也叫『黑之搖籃』根據你們的情報來奪回烏高爾的麵具你們不是答應過,要為我們守住退路嗎」


    「你們的任務已經告一段落,辛苦了。」


    蘭格雷冷冷說完後,一劍刺向入侵者的後頸。他的眼神離開尚在抽搐的男子,向鑽進缺口、前往空所在牢房的部下確認。


    「沒問題吧?」


    「是的,可以立刻帶目標離開。」


    在屬下的聲音引導下,蘭格雷穿過缺口進入牢房,那是一個極為寒冷安靜的地方。那一名白色的男子就坐在與牆連為一體,宛如寶座般的石椅上。


    空的左腳踝戴著有精細雕刻的美麗腳鐮,兩手抱著奇怪的麵具。他在看到蘭格雷之後,緩慢地眨眨眼說道:


    「你之前曾和班修拉爾在一起吧,冬泉之人。即使泉湧不絕卻不曾溶化,清冽卻凍結的人啊。這裏不是你該待的地方,這也不是你該做的事。」


    即使聽到空宛如音樂般的聲音,蘭格雷依然不為所動,他冷淡地說道:


    「我的意誌無關緊要,一切都如皇帝陛下所願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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