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七一〇年,早春。


    事情發生在對冬季漫長的帝國而言最重要的祭典——迎春祭典當天。


    若是在往年,帝都民眾會在玄關外掛上假花製成的花圈,還有美麗的扮裝隊伍在街上遊行。


    但東方之戰結束後,人們甚至沒有餘力慶祝祭典。許多人舍棄難以獲取糧食的帝都,路上的行人也很稀疏。


    相對的,餓死、凍死的屍體與動物的亡骸卻零星散落在路邊。


    即使在祭典的早晨,人們也屏住呼吸躲在家中的角落發抖。


    「……怎麽回事?竟然聽見音樂聲……我連耳朵都出問題了?」


    遠方傳來代替毛毯蓋在身上的外套,搖搖晃晃的走出家門。


    這明明是個寒冷的清晨,街上卻能另想看到和他一樣走出住家的人影。他們都是被樂聲吸引,睡眼惺忪地走向帝都側門。


    有運河流經的側門本應不會在太陽升起前開啟,隻有今天卻一大早就打開了。


    然後,夢幻般的景色在城門另一頭展開。


    周遭淨是一片粉紅色。


    一座在帝都山腳的城鎮被布置得華麗萬分,無數迎春祭典懸掛的粉紅色布幕在街道上飄動。就連貼在鎮內住戶門口的東方歸還兵布告上也裝飾著布條。尚有積雪殘留的城鎮被朦朧的粉紅點亮,宛如一朵獨自綻放在灰色平原上的花。


    眾人一再揉揉眼睛,異口同聲地說:


    「喂,你看得見那個嗎?」


    「看得見、看得見。那不是祭典嗎?是祭典開始了嗎?」


    「當然是班修拉爾大人啦!大家不是一直謠傳他要到帝都來嗎?」


    「班修拉爾大人是來進攻帝都的吧?又不是來辦祭典的。」


    即使如此爭論,他們依然直盯著眼前的光景不放。


    音樂聲漸漸接近。當美麗的隊伍終於從鎮內出現時,眾人忘我地發出歡呼。他們期待中的事物——祭典與新皇帝陛下終於到來。


    班修拉爾抵達帝都的同時,光魔法教會的首席魔導師萊茵索德也進入皇宮。


    身穿黑色製服的帝國親衛隊,擋在隻帶著兩名魔導師幹部隨行左右的老人麵前。他們並排站在封閉的正門前,數量猛一看大約有六十人。


    親衛隊長瞪著萊茵索德開口:


    「我不知道各位有何貴幹,但是請回吧。皇帝陛下不會見魔導師的。」


    「雖然你這麽說,但我等光魔導師至今一直很有耐心地奉陪陛下的任性之舉。然而隻有今天,我等不能退讓。」


    盡管這番話表麵客氣實則傲慢,但由年邁老成的萊茵索德說來分量格外不同。麵對一般人無法反駁的說辭,親衛隊長仍繼續回擊:


    「既然不肯退讓,我們隻能遵從皇帝陛下之命除掉你們。魔導師的魔法在皇宮裏並不管用,我想,你也不希望已經來日無多的壽命變得更短吧?」


    「沒錯,皇宮裏的確不能使用魔法。那是指平常之時。」


    萊茵索德悶聲說道,微微泛起笑容。他一揮袖袍,筆直的指向皇宮。


    「不過毀滅之日已近。開門吧!」


    隨著他沉重的話語響起,金屬製的正門開始嘎吱作響。


    親衛隊員們慌忙仰望頭頂時,足足有兩人高的金屬門從內側緩緩開啟,而且不見任何轉動滑輪者的身影。


    門扉自行打開了!


    「怎麽可能,是魔法……為什麽?為什麽魔力沒有被抹消!」


    在驚愕而顫抖的親衛隊長眼前,宮殿的正門已完全敞開。如今米莉安已經完全掌控了「七賢者的禦座」,在光魔導師麵前已經沒有打不開的門扉。


    喚起魔法所造成的衝擊,也使原本排成一列的隊員們朝左右分散。


    三名魔導師幹部穿過親衛隊正中央,光明正大踏入正門內。


    他們拖著長袍穿越一望無際的人造庭園,登上寬廣的階梯,位於階梯盡頭的大門同樣也已自動打開。甚至連更前方的門扉也在無從抵抗的魔法力下紛紛開啟。


    豪華宮殿內鴉雀無聲。蘊含憎恨的視線從何處的雕像陰影後,以及門縫間投向魔導師們。


    但是,實際上卻沒有任何人出來阻止他們。


    「——沒有人出手啊。」


    聽到阿佐夫呢喃,萊茵索德平靜地回答:


    「他們起碼還想得到要自保吧。話說回來,這裏或許是太缺乏人跡了。」


    他們毫不遲疑地穿過寬廣的皇宮,走進皇帝的謁見之間。


    在裏麵瞪著他們的,是一個腦滿腸肥的貴族和兩具華麗的櫃子。


    長方形的櫃子上精細鑲嵌著金銀與寶石,櫃中填滿鮮花——魔導師們互望一眼。那不是櫃子,是棺木。


    站在棺木錢的貴族麵帶不知所措的神情,往前走出數步。


    「……光魔法教會的偉大導師啊,歡迎各位,我要轉達皇帝陛下的傳言。」


    「多謝。不過在聆聽傳言前,我們是否能現拜見陛下的尊容?」


    「——請便。」


    貴族深深行了一禮,靈巧地直接退到棺木後方。


    在萊茵索德的帶頭下,魔導師們走進兩具並排放置的棺木。兩張極其蒼白的臉孔埋在色彩繽紛的鮮花裏,其中一具棺木安放了青年皇帝西基斯姆德的遺體,另一具則是摩爾根?夏耶。


    魔導師們注視著兩人如蠟像般僵直的儀容,幾乎同時確定一件事。


    ——是自殺。


    他們知道事態已無力回天,選擇走上這條路。


    如此一來,宮殿裏異樣的寂靜也說得通了。比起衝擊,魔導師們更感到安心。無論何時,他們本來就得逮捕皇帝加以處決,對方肯自殺倒是省下一番功夫。


    萊茵索德以蒼老的眼眸確認兩人身亡後,在棺木邊跪下。


    「謹致神聖帝國、白光之國路斯的皇帝陛下,盡管陛下已盡力挽救,世界終結之日仍將在不就是後降臨。因此,我等光魔法教會的總教主在今晨宣告發動『大盟約』。包含在皇宮裏使用魔法在內,現在將使用緊急狀況法律,我等過去守護的秘密也必須與陛下共享。非常遺憾,您此刻正身在我等的聲音無法傳至之處……我由衷得祈禱,陛下的靈魂能以善者之身加入天上群星的行列。」


    他一口氣說完後站起來。肥胖的貴族歎息著從換懷中取出一疊厚紙。


    「納悶,我來宣讀皇帝陛下的傳言。」


    「讀起來很花時間嗎?」


    突然被萊茵索德打斷話頭,對方不禁睜大雙眼回答:


    「這……是沒錯。陛下的訓示本身約占十五張稿紙,但加上指定的引用部分在內,總共的份量將近三倍。」


    「好,那你稍等一會兒。」


    萊茵索德悠然頷首,轉身以咒語的發生法通知在帝都遠處的光魔導師。


    「敲響喪鍾!」


    片刻之後,帝都第六層中央的千年樹之塔頂層響起鍾聲。


    鍾聲拖拽出長長地尾音,顯得緩慢而嚴肅,最後開始在帝都內回響。


    就如漣漪擴散般,聽見鍾聲的周邊都市也敲響了喪鍾。


    陰影的鍾聲在廣闊的帝都裏蔓延開來,將萬物覆上一層陰影。


    ***


    喪鍾響起時,卡那齊正在和亞伍劄待在帝都第一層。


    「你們適可而止吧。事到如今再討伐好皇帝又有什麽用!」


    麵對一開始就來勢洶洶的卡那齊,帝國親衛隊員拚命裝出冷靜的樣子回答:


    「我們隸屬於皇帝陛下。況且這地下沒有人。就算要我們交出不存在的東西也辦不到!」


    對方這麽說著,同時繼續擋在鐵柵欄前方。


    鐵柵欄


    後麵有道階梯,通往無法製地帶的下層。他們前來這裏,要求釋放被企圖隱瞞戰敗事實的皇帝關進下層、喪失預演能力的歸還兵們。


    青年的灰眸一閃,揪住親衛隊員的衣襟怒斥:


    「喂,那些被關進地底的可不是你的敵人,是你的同伴吧!那些家夥不是為了帝國,特地前往東方出戰嗎?在大家寒冬裏欸!他們是你被推上那個殘殺戰場的同伴吧!你的工作就是放著他們不管,任其變成行屍走肉嗎!」


    被卡那齊這門一說,隊員的眼神動搖起來。


    他露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語塞地喘著氣。


    此時,上方傳來喪鍾的鍾聲。


    卡那齊訝異地抬起頭,站在後方一步之處的亞伍劄開口:


    「看來是開始了——神聖皇帝西基斯姆德陛下駕崩了。」


    「不知道他是已經死亡還是被殺的?接下來就是新皇帝陛下的登場嗎?」


    卡那齊有些厭惡的低喃,但不久後聽見的音樂令他的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摻雜在悲傷喪鍾裏傳出來的,是非常輕快地祭典音樂。


    演奏者想必是班修拉爾一行人沒錯。他直覺地心想,忍不住喃喃自語:


    「……真像那家夥的風格,品味真差。」


    ***


    成員有從以前就跟隨他的老部下——擔任叛亂軍中樞的數名地方貴族及其部屬。不過,這支隊伍和西基斯姆德戰勝紀念儀式上的遊行大不相同。


    首先,他們沒有用來威嚇周遭的槍尖。


    穿著五彩服裝的小醜們表演著雜耍,代替閃耀冰冷的武器為隊伍開路。跟在後麵的人群裏也完全不見士兵,他們個個都像舞台劇演員般化了妝,在帝都的街道上手舞足蹈地撒著花瓣。


    因為班修拉爾下令「地位越高的家夥越要率先搞笑」,因此貴族們更是賣力,遊戲帶上誇張可笑的帽子,有些拖著毫無意義的長衣尾擺。


    「那些人是誰?喪鍾明明響了,為什麽又會舉行祭典?」


    聽見音樂的帝都居民異口同聲地小聲交談,偷偷拉開窗戶、打開家門。


    於是,宛如夢幻的祭典遊行隊伍出現在他們眼前。


    這到底是什麽?訝異的群眾走出住家,他們也陸續卷入班修拉爾的遊行隊伍裏。


    人們抱著夢遊般的心情在街上前進,突然察覺一個身影。


    隊伍正中央,有個身穿使用軍裝、披著祭典長外套的男子。


    在他身旁,一名小醜耍著白色的皇帝旗。


    穿著軍裝的男子朝新加入遊行的人們投以沉穩的笑容。他的相貌覺不出眾,在戰爭中曬黑的臉龐感覺很親切,卻充滿了不可思議地自信與威嚴。


    收到笑容的群眾無一例外感受到奇妙的感動,同時心懷確信。


    「喂,就是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一定就是班修拉爾大人。」


    「是皇帝陛下,擁有高貴血統的大人,願意背負我們痛苦的人物!」


    低語聲在人群中擴散開來,最後化為巨浪。


    「皇帝陛下,萬歲!」


    當某個人這麽大喊,周遭的人也一起唱和。高喊「皇帝萬歲」的呼喊聲在清晨的大氣間回蕩,伴奏是祭典的音樂與不斷延續的喪鍾。


    悲喜交織,所有的激情在帝都都混雜在一起,形成漩渦。


    麵對著毫無戰鬥之意的隊伍,任誰都難以猛然攻擊。


    「是叛賊!除掉他們!」


    雖然終於前皇帝的親衛隊員曾數度大喊著要衝過去,但碰到這情況,班修拉爾手下扮成小醜的士兵們也會拔劍對應。


    話說回來,群眾大多會在他們行動之前先動手。民眾就像逮到良機似地撲向親衛隊,一吐至今積累的怨氣。


    於是,班修拉爾的遊行隊伍一遍吸收居民增加人數,一遍緩緩地繞行第一層。當他在升降機前與等候的魔導師會和、抵達第六層時,已經近黃昏時分。


    「喔~好美的夕陽。去光魔法教會本部之前,要到『千年樹之塔』附近欣賞一下夕陽嗎?」


    踏上令人懷念的第六層,班修拉爾眺望著充塞視野的白色巨大建築群,以及其後逐漸沉默的深紅落日笑了笑。一旁的家臣耶利輕聲說道:


    「這樣也許正巧,看來魔導師們也想欣賞夕陽。」


    「嗯?」


    班修拉爾轉頭凝神看去,寬敞街道兩側出來迎接他的擁擠人潮中,零星可見光魔導師的白衣。


    「這麽說來,跑出來的高階魔導師還真多。基本上,那些家夥應該更喜歡本部的倉庫……才對……哎呀~」


    班修拉爾沿著劃出大弧線的街道前進,夾在帝都第六層中央,位於「千年樹之塔」與光魔法教會本部間的半圓形廣場耀人眼球。


    廣場周遭人山人海。


    而在廣場正中央,停著一頂宛如祭典花車的巨大轎子。


    被身著正式服裝魔導師們環繞的轎子,有個黃金打造的三角屋頂,表麵每一寸都由金銀工藝刻上精細的鳥羽毛及魔法文字。一名身穿白色長袍的少女就坐在重重垂下的紗幕後。


    (怎麽,總教主大人跑到這種地方來了?依照預定,我們明明是要在光魔法教會本部內舉行加冕典禮。這種露天的加冕典禮可是前所未見啊!總教主大人也想向市民們露個臉嗎?)


    班修拉爾緩緩走向總教主的轎子。


    各種想法在他腦海裏出現又消失。因為過去不曾公開出現,甚至有人謠傳光魔法教會總教主可能並不存在。


    總教主與西基斯姆德帝有血緣關係,感情卻非常惡劣,不論對宮廷或民眾來說都很遙遠。這樣的人物卻在民眾麵前現身,準備認可班修拉爾擔任新皇帝。


    (真奇怪啊,總教主大人正要變成活生生的存在。不過,我也成為了一個和普通牧人來往、在戰場四處跑的活生生皇帝。)


    時代在改變。雖然不知道會變好還是變壞,他能確定的隻有改變的事實。


    班修拉爾在距轎子二十步之處停下來,跪在地上。


    他深深垂下頭之時,群眾沸騰的歡呼聲更加熱烈起來。


    等了一會兒,班修拉爾在眼角瞥見白袍。總教主踏著如羽毛般輕盈卻很沉穩的腳步走來。她在班修拉爾眼前站住,先從魔導師幹部手中接過皇冠,在緩緩戴在他頭上。


    邊緣貼有毛皮的皇冠重量,漸漸沁入班修拉爾全身。


    同時,群眾的呐喊如波濤般湧來。


    人們的聲音撼動大氣,撼動他的肌膚。一件有豪華毛皮衣領的金線無袖外套披上班修拉爾肩頭,精工織就的外套同樣沉重。這重量將班修拉爾束縛在地上。束縛在大地、人們、現實上。


    總教主開口:


    「起身吧,基斯朗?班修拉爾卿。新任神聖皇帝,葛利艾姆三世。」


    「……咦?」


    那熟悉的聲音令班修拉爾不禁愣愣地喊出口,抬頭一看。眼前有位美麗的少女。她有一頭淡得仿佛透光的金發,透明般的紫紅色眼瞳。那張表情不明顯的臉蛋上,悄悄並存著緊張、自信與近似困惑的無邪。


    無論再怎麽看,她都是認識的少女——和空等人一起旅行過的米莉安。


    (啊……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嗎?我才在想總教主大人最近異樣地有幹勁,原來是和別人掉包了嗎?)


    班修拉爾在吃驚之餘也能接受,以充滿威嚴的態度起身。


    「嗨,好久不見。現在的總教主大人是你嗎?你過得很好嘛。」


    「嗯,我很好。卡那齊也很好……你也很好。」


    米莉安恢複過去的口吻回答,令他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仿佛時光倒流。這明明是不可能的。少女已不再是殺手,


    班修拉爾也不再追逐著空。


    當兩人互相微笑時,從千年樹之塔傳來的鍾聲改變了。


    虛幻的喪鍾改變聲調,所有的鍾熱鬧地響了起來。


    那是祝福的鍾聲。停止點綴大氣的輕快鍾聲,民眾的叫聲也轉為興奮。


    這一會,米莉安從魔導師周中接過一冊巨大的金屬裝訂書籍,那正是鑲著好幾顆寶石的「法之書」。她以纖細的手臂牢牢遞出書本,開口說道:


    「這個交給你。這是『法之書』——我等魔導師為了用帝國束縛『人類』而創造的詛咒。」


    「喂喂,『法之書』的來源不是已經改變成由神傳授了?既然要掌管光魔法教會,你可不能就這樣說出真話啊!」


    班修拉爾一邊和她小聲交談,一邊以完美的舉止接下「法之書」。


    群眾的歡呼聲不知是第幾次沸騰起來。一般而言,他接下來要收取的應該是笏,米莉安卻遞出一把巨大的鑰匙。


    班修拉爾訝異地吊起眉毛。


    「這是什麽鑰匙。武器庫的?難不成是魔導師的智慧根源——圖書館的鑰匙?」


    「這是我們光魔法教會本部最深處,第七書庫的鑰匙。」


    聽到少女平靜地回答,班修拉爾也不禁雙眼睜圓。


    「第七書庫,你……!那是世界秘密沉睡的場所吧!」


    「沒錯。世界要終結時,我們魔導師將再度和皇帝共享世界的秘密,一同為了世界而戰。屆時所有的國境都會廢除,帝都將成為人類最後的堡壘。因為那一刻已經來臨——接下裏,我會向你展示一切。」


    這非同小可的消息讓班修拉爾的手指微微發抖。


    世界的秘密——被帝國始祖深深封印在帝都內的秘密,即將在他眼前揭開麵紗。


    (……我猜,肯定是沒什麽好事。)


    盡管如此確信,班修拉爾還是沉下臉色,謹慎地接過鑰匙。除此之外還能怎麽辦?他根本無計可施。所謂的真相,大都沒什麽好事——班修拉爾心想道。他高舉鑰匙,周遭的歡呼聲再度變大。眾人之聲在他的腦海中回響。


    在逐漸沉默的壯麗夕陽與當事者們堂堂皇皇的態度下,這場前所未見,在區區一個廣場舉行的加冕典禮,充滿了不可思議地威嚴。


    米莉安和班修拉爾,還有在場的魔導師與辦成小醜的士兵們,映在群眾眼中全都化為神秘的剪影。黃金與魔法石反射夕陽的光芒射在剪影各處,宛如星星般閃爍生輝。


    米莉安仰望著暮色中成為皇帝的班修拉爾說道:


    「請拯救大家——絕對、不要發狂。」


    米莉安說完後,陽光的餘暉微微照亮她眼中的淚水。那一刻,她或許正想著因渴求世界的秘密——魔法之力而發狂死去的異母兄長。


    ***


    這一天,修娜爾在牢房中聽見了那場震動全帝都祭典的熱鬧音樂。


    (——發生什麽事了?迎接春天的祭典應該就快到了,不過聽說帝都最近傾向停辦祭典呀。難道是有誰被處決?)


    隱約傳來的音樂令她不安起來。


    就像在回應她的心情一般,監獄的走廊上響起獄卒的腳步聲。片刻之後,年輕的獄卒敲敲她的牢房,雀躍地開口:


    「修娜爾小姐!修娜爾小姐,你醒著嗎?他終於來了!班修拉爾大人好像已經蒞臨第六層了!沒值班的家夥全都去看熱鬧囉!」


    「……!」


    聽到班修拉爾的名字,她的胸口就一陣抽搐,不禁蹲了下來。


    她的心髒突然狂跳不已,仿佛真的快昏倒了。修娜爾輕輕喘息,在調整呼吸後呢喃:


    「真的嗎……?可是,我沒聽見戰鬥聲……」


    「你的聲音在發抖,你還好嗎?呃,我也不太清楚外麵的情況,他們好像沒有交手。我去外頭看一下,如果有機會趁這片混亂放你走,我就試試看。請等一下!」


    獄卒興奮地說完後,匆匆奔過走廊。


    修娜爾依然蹲在牢房地板上,仿佛要按住喧囂的心髒般抱著自己。這股期待與喜悅太過強烈,幾乎令她感到恐懼。


    在那位獄卒回來前,自己該如何等下去?


    她坐立不安,光是呼吸就已耗盡全力。修娜爾將耳朵貼在肮髒的牆壁上,好多聽見一點外界的聲音。


    於是,她從前曾聽過的拖動聲透過牆壁傳來。


    恐懼領修娜爾差點反射性地逃離牆壁,但興趣及危機感讓她再度靠近牆邊。


    (——很近。)


    那聲音簡直就像有隻巨蛇在天花板彼端爬行,沉重的物體在她頭上移動。


    修娜爾的額頭自然浮現出汗珠,本能的感到恐懼。她記得這種恐怖,這種周遭的大氣似乎擁有粘度,粘附在身上的感覺。


    (和那時候好像。可是,怎麽會——那東西怎麽會在上麵?)


    她認為這不可能,也是如此希望。


    但她的身體在顫抖。當修娜爾不自覺地屏住呼吸,牆壁另一頭傳來物體啪嗒落地的響聲。有什麽東西在隔壁的單人牢房裏,她睜大雙眼。好可怕。


    修娜爾一邊格格打顫,一邊側耳聆聽。聲音越過牆壁傳入她耳中。


    那織細的女聲突然轉低,發出不穩定的呢喃:


    「咭咭咭咭咭咭咭咭——來了,來了啊。是皇帝陛下,生性好戰之人。不過他來遲了,太遲了。我要把她全都吃掉。咭咭咭咭咭,我四處吞食魔法回路,無論是皇宮地下或『七賢者』的位置,我統統都知道啊。」


    (這……這個怪物在說什麽!)


    那些台詞的內容令修娜爾的腦袋瞬間空白。


    理解到話裏的意思後,恐懼與緊張害她差點暈厥。她勉強握起拳頭,塞住嘴巴以免叫出聲。


    (冷靜點。總之不會有錯,在牆壁另一頭的怪物相對班修拉爾大人和「七賢者的禦座」出手、它企圖奪得世界!)


    在修娜爾拚命思考之際,隔壁的單人牢房這次傳來啪啦啪啦的破碎聲。砰!沉重的物體落在走廊上,低沉的呻吟聲緊接著充斥走廊。


    突然間,修娜爾牢房門扉下方的送餐小窗口被推開了。


    她倒抽一口氣,腥臭的大氣霎時灼痛喉嚨,使她猛咳個不停。


    修娜爾咳嗽著拚命睜開眼睛,對上那雙正從窗口縫隙窺視牢房內的赤紅眼眸。光是這樣,她的心就差點崩潰。


    (沒有錯!這是我在摩爾根家看過的麵具上的眼睛!它為何會在這裏!?)


    就像在回應修娜爾心中的悲鳴,那非人的聲音細細地告訴她:


    「你從剛剛開始就在偷聽我說話吧。想被吃掉嗎?」


    「那東西」——烏高爾格格笑著低語,強行把頭塞進小窗口。


    烏高爾麵具上的紅眸填滿了修娜爾的視野,她的身心都在發抖。她甚至連一動也不能動,背部撞上單人牢房的的牆壁。


    她的心明明哭喊著恐懼,眼睛卻無法閉上。


    修娜爾張大雙眼,烏高爾在她眼前轉動長頭,企圖將自己的肩膀塞入小窗。它發現難以成功後,用驚人的速度詠唱咒語。大氣隨之晃動,金屬門上的小窗緩緩溶解。它以掌心推開變紅變軟的小窗邊緣,硬是拉大縫隙。


    烏高爾正要將身體塞進牢房,卻突然出現奇妙的反應。


    「喔喔?我之前曾在摩爾根那邊看過你……咕、嗚嗚……看著你,我就想起被那隻鳥捉住的事……真不吉利。可惡的鳥,狂王的仆從……!咕嗚……」


    它似乎想起了空。烏高爾奇妙地掙紮著,慢吞吞地爬出她的牢房,在走廊邊打滾邊前進。


    直到烏高爾的氣息完全消失在走廊的盡頭,修娜爾才勉強逃離束緊全身的恐懼


    ,恢複到足以發聲的程度。


    她以冰冷的手敲打鐵門,放聲大喊:


    「快、快來人啊!快過來!怪物出現了!怪物的目的是皇宮和教會!喂,快來人啊!誰快去救班修拉爾大人!有人在聽我說嗎!」


    修娜爾一直喊到聲音瀕臨沙啞。


    然而,沒有任何人回答。


    她重新看向烏高爾拉開的小窗,窗邊緣仍紅通通地透著光。她環顧牢房內,找到獄卒送來的木質花瓶。修娜爾倒出快枯萎的花朵,手指沾起瓶中的水,滴在窗緣。


    水珠立刻發出滋滋聲蒸發掉了——非常燙。


    (縱然如此,我也隻能離開這裏。)


    修娜爾用牙齒撕裂身上灰色長袍的下擺好方便行動,將花瓶裏的水聊勝於無的倒在衣服上,滑入被扯開的小窗。


    通過被加熱的金屬邊時,她的肌膚陣陣刺痛。即使小心翼翼,她的手和腳踝一帶仍碰到熾熱的金屬,掠過一陣劇痛。


    「…………!」


    修娜爾設法摔進走廊的同時,衣服下擺也著火了。她發射性地以掌心拍打火焰,盡管手上傳來尖銳的疼痛,她卻一心一意的拍息火苗。當火焰消失,修娜爾的手也緩緩痛了起來。她咬緊牙關起身環顧四周。


    「快來人……!」


    她試圖呼救,卻立刻失去發聲的力氣。


    位於不管往前延伸的走廊兩側的牢房鴉雀無聲。一扇鐵門後流出的血泊在走廊上幽暗地漫開,麵帶恐懼之色的罪人折成兩半,倒在牢房中間。


    而那名年輕的獄卒就倒在走廊前方的血泊裏。


    簡直像場噩夢。四周在轉眼間化為噩夢支配之處。修娜爾不禁使勁咬住嘴唇,忍下痙攣般的顫抖。她的嘴唇破皮,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冷靜,我還活著。那麽,我要做的唯有靠自己行動。


    ——絕不讓你謀害班修拉爾大人。


    修娜爾無聲地宣誓,心中的恐懼緩緩變成決心。


    無論敵人是誰,自己會有何遭遇,她都要救到他。


    ***


    加冕典禮結束後,班修拉爾在隔天才進入皇宮。


    他帶著蘭格雷在夜間的宮內回廊上走著。


    「……我真的已經不行了。我可不是驚奇超人啊……」


    班修拉爾一臉厭煩開始抱怨,蘭格雷小聲告訴他:


    「不過旁人的卻以為您是驚奇超人。身為皇帝陛下就該回應他們的期待吧?而且熬夜個一、兩晚,過去不是家常便飯嗎?」


    「就算一樣是熬夜,這次的活動又不同!加冕典禮結束後馬上被帶去光魔法教會觀看驚天動地的世界秘密直到天亮!然後馬不停蹄跑到皇宮,接著貴族們永無止境的問候。大家明明都在外麵開著宴會,這豈不是隻有我抽中下下簽嗎!」


    他抱怨連篇的往前走,隻在警備兵及隨從出現時擺出一臉威嚴的神情。蘭格雷走在一步後方看著班修拉爾靈巧地表現,淡淡地回答:


    「我們接下來正要赴宴吧?而且還是想討好您的,舊臣主辦的大宴會。」


    「那也很麻煩!為什麽非得一一靠宴會拉近關係啊?不能叫所有舊臣提出報告,表明想在我手下做些什麽,談後麵談嗎?」


    「如果您想這麽做也可以,不過等明天之後再說。今天您確實應該陪那群老人應酬,觀察他們的做法。您打從學部時代開始就不討老人歡心,但這次光魔法教會完全站在您這邊,舊臣們也不能有異議。」


    蘭格雷所說的話非常合情合理。


    這貴重的意見令班修拉爾深深歎口氣,邊走邊回答:


    「魔導師啊~他們告訴我的世界真相果然很糟糕。至於內容,是關於人類由什麽做成的。如果向那些舊臣爺爺說明這一點,他們大概會嚇得送命吧?」


    「人類的起源嗎……您倒是一副沒事的樣子。」


    聽到蘭格雷有點擔心地探問,班修拉爾回頭瞥了他一眼,露出笑容。


    「這個嘛,我可是在光魔法教會裏爬到不低的位置過。魔導師們這次告訴我的事,我也聽過謠傳。雖然這事實很沒頭沒腦……可是以我們個人來說,並沒有那麽嚴重。無論原本是些什麽,身在此處的我們也不會改變。因為我們已經一路活到這裏啦!」


    即使人的原本是魔物,班修拉爾也沒有纖細到會因此發狂。


    (帝國的人民應該也和我一樣。比起人類來自何方我們更擔心眼前的糧食。作為庶民派皇帝的我,得當好民眾與魔導師之間的橋梁。)


    「的確沒錯,煩惱是魔導師與哲學家的工作。」


    他對蘭格雷幹脆的意見投以微笑,站在通往舞會場地的大門前。


    「就是這樣。我要和現實戰鬥。」


    班修拉爾高聲說完後,大門朝兩側打開。


    熱鬧的音樂也同時竄入耳中,色彩繽紛的海洋在他眼前展開。


    經過打磨的舞會地板,在多得像山的蠟燭照耀下散發金色光輝。整片牆上都貼著昂貴的鏡子,將舞會賓客的洋裝與寶石反映得更加華麗。


    「神聖皇帝,葛利艾姆三世陛下!」


    班修拉爾和蘭格雷一踏進大廳,大門立刻關上。


    而眾人轉向他們的臉孔——無一不帶著麵具。


    但是對於首次與新皇帝見麵而言,這樣的打扮太不恰當。


    麵對在眼前展開的一樣光景,班修拉爾微笑著低語:


    「喂,蘭格雷。那些應該想被我記住長相的舊臣們,為何全都帶起麵具?」


    「——別離開我身旁。」


    蘭格雷領悟到事態的異常,話聲染上緊張之色。


    班修拉爾佇立在原地,直盯著舞會場地深處。


    舞會場地最深處有座寬廣的階梯,上方是一個禦座。有人已占據了那應該屬於他的位置。其中一個身穿男性禮服,疊起雙腿,坐在上頭,另一名戴麵具的青年則蹲在禦座邊。


    (真是令人大吃一驚啊,我兩個人都認得。不過,他們應該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


    班修拉爾緩緩一笑,向前走出幾步。


    這是,輕快的舞曲突然響起,戴麵具的男女一起來時跳舞。班修拉爾佇立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跳舞賓客間,呼喚禦座上的人物。


    「嗨,今天舉辦的是扮裝舞會嗎?因為沒聽說,我沒待麵具就跑來了。」


    「你真不解風情。不過沒關係,你還活著嘛。」


    從禦座傳來的聲音,毋庸置疑地屬於摩爾根。


    摩爾根?夏耶,前皇帝的親信,應該已經死亡的老婦人。


    而且,她還是附身在修娜爾身上的惡靈。


    班修拉爾加深笑意。碰到應該已死的女性登場,他在畏懼前更感到興奮。他毫不猶豫的走進舞會,蘭格雷也全神貫注地跟在後麵。


    班修拉爾登上階梯,站在與禦座前前溫柔地說:


    「好久不見。你是威爾堤亞大公吧?我聽說你前陣子死了。」


    「沒錯。死過一次後,我跨越了死亡的深淵。在場戴麵具的人全部都是這樣,我們已放棄當個虛假的人,化為完美無缺之物。」


    「是嗎——你還在做夢啊……永遠做夢還真不錯。」


    班修拉爾如此呢喃著拔出腰際的寶劍,蠟燭的火光在劍身跳動。


    他直接一劍刺進保持坐姿的摩爾根胸口。


    隨著鈍重的手感傳來,劍尖貫穿她單薄的胸膛。摩爾根的身軀一度劇烈痙攣,接著便頹然倒在禦座上。


    班修拉爾使力抽出長劍,傷口不可思議的幾乎沒有出血。他謹慎地脫掉對方的麵具,地下露出了那張死後數日的臉孔。摩爾根失去張力的肌膚已瀕臨崩潰,開始揪著她的衣服下擺。


    「摩爾根?你睡著了嗎?不行,這樣我不就孤單一人了?求求你,別拋下我一個人!你會保護我吧?你會說我真的是個聰明的孩子吧?摩爾根!」


    班修拉爾隨意低頭望向精神倒退回幼兒時期的西基斯姆德,回頭查看大廳的狀況。


    (雖然事情變得很怪,不過我有臉好好去見修娜爾了。解決這場怪異的宴會後,我要馬上找出修娜爾,告訴她摩爾根已經死了。在沒有惡靈的世界裏,那家夥應該也能正常生活才對。)


    班修拉爾一樣輕鬆地想著,可是卻看見蘭格雷發白的臉孔。


    怎麽了?他還來不及思考,蘭格雷的手已伸向他的衣襟。就在他的之間觸及前,班修拉爾背後掠過一股衝擊。


    「……哎唷?」


    在衝擊數秒後。班修拉爾發出沒出息的叫聲。他的腰際冒出熾熱的團塊。


    他的心髒在跳動。心跳聲越變越大,渾身都為了鼓動而戰栗。班修拉爾的目光轉向回禦座,看見西基斯姆德。一柄像玩具般美麗的短劍刺進班修拉爾的腰上。


    下一瞬間,蘭格雷撲到了他。


    蘭風雷衝上前,手中優美的單手劍劃出弧線,西基斯姆德被砍斷的頭顱滾至房間一角。他隨即又猛然砍飛摩爾根不會動彈的頭顱。


    「好……好痛痛痛痛痛……痛啊~……真討厭。老實過日子絕對會發生這種事。越老實的家夥……越會、抽中爛簽……」


    倒地的班修拉爾一邊貧嘴,一邊按住傷口。被劍刺傷的部位伸出鮮血,痛得他呼吸困難、冷汗直冒。


    「您這個人……!為什麽在這種可疑的狀況還會粗心大意!」


    蘭格雷站在他身邊燈箱周遭斥責道。


    班修拉爾依然倒在地上呻吟:


    「抱歉抱歉……真奇怪~……我一點也沒感覺到殺氣……」


    「你還不明白嗎?這些家夥已經不是人類了!若是人類的速度我怎麽可能讓您受傷!」


    蘭格雷厲聲叫道,以劍尖在摩爾根和西基斯姆德的身上可刻下魔法文字。


    拿兩具失去頭顱後仍開始蠢動的軀體,在痙攣一會兒之後化為塵埃。


    蘭格雷背對空蕩蕩的禦座,轉向舞會場地。


    熱鬧地音樂聲依然回響著。


    在舞池裏跳舞的男女正一組一組手牽著手,如同想謁見皇帝般登上台階。他盯著敵人,冷冷問著班修拉爾:


    「——班修拉爾,還能動嗎?」


    「……搖搖晃晃的走路或許還可以,激戰就不成了。」


    「我想也是。在這裏等一會,千萬別死啊。」


    蘭格雷拋出困難的要求,將劍身放低到劍尖幾乎觸地,並且毫無防備地閉上雙眼。第一粗戴麵具的男女已登上階梯。班修拉爾抽搐地大喊:


    「喂。蘭格雷!敵人來啦!很近啦!」


    不知道是否聽見他的聲音,蘭格雷連不動也不動。


    帶麵具的男女在蘭格雷麵前深深一鞠躬,優雅地伸出帶著手套的手指。麵具男的之間一碰到他的肩膀立刻冒起白煙,傳出激烈的刺激性臭味與肉體燒焦的討厭聲響。就連麵具男的手套都跟著燒灼崩壞。


    蘭格雷的軍服肩頭處。同樣一點一點地燒起來。


    ——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有動。


    麵具男歪歪頭,這次是另一雙手伸向蘭格雷的臉龐。


    這是,他的雙手碎成片片。


    麵具男抬起粉碎的雙手,不解地歪著腦袋。蘭格雷終於睜開眼睛。


    一回過神,周遭的大氣正在晃動。


    舞會場地出現陣陣震動,懸掛在天花板上的水滴狀玻璃燈撞在一起。牆邊的大花瓶與鏡子一一碎裂的細微聲響接連傳來,他喃喃開口:


    「所有迷惘的惡靈皆應回歸世界盡頭。吾劍即法、即秩序、即光。」


    在嘶啞的聲音消失前,蘭格雷的劍往上一揮。


    周遭的震蕩同時爆發性地變強。


    牆上的鏡子陸續粉碎,閃閃發光的破片如瀑布般傾注而下。蘭格雷眼前的男女也立刻無聲地迸散開來。某種黝黑粘稠的物體飛向周遭——是魔物的碎塊。


    其他跟在兩人背後登上台階的賓客,在些許時間差後陸續彈飛。


    衝擊波在轉眼間幾歲舞會場地內的人群,最後還把另一頭的牆壁打出一個大洞,附近也終於安靜下來。


    「……哎呀~……你真是驚奇不斷的家夥,小格雷……」


    這也難怪班修拉爾會如此感慨。蘭格雷光是一擊,就讓舞會會場內屍橫遍野。


    蘭格雷確認現場隻有自己還站著之後,立刻在班修拉爾身旁蹲下。


    「這是最快的解決法,不過,沒加重您的傷勢吧?」


    「喔~……我好得很。隻是熬了一夜有點想睡~」


    「既然還有餘力開玩笑,那就沒問題。」


    雖然口氣平淡,蘭格雷的表情卻很嚴厲。


    班修拉爾也知道自己受了重傷。他咬緊牙關撐著不喪失意識時,蘭格雷伸來一手。他抓住那隻手,感到痛苦緩和了些。


    (真難堪啊,如果是美人的手倒還另當別論。)


    班修拉爾正想著也該道個謝時,周遭的大氣再度開始震蕩。


    自四麵八方傳來的鍾聲,代表緊急通報。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原來是真的啊。」


    蘭格雷向喃喃低語的他問道:


    「這是什麽通報?」


    班修拉爾辨識著鍾聲的音色,自暴自棄的露出苦笑。


    「嗯——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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