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桃花山莊的月色,卻比往常多了些淒涼之感。


    守在門口的下人聽到門外的腳步聲,還不等皇甫青天叫人,便已將門打了開,先是驚喜了一番,叫了聲:“老爺”,爾後又垂著頭退到了旁邊。


    見下人連說話都顫抖了些許,也不知是他過於擔驚受怕,還是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便不由多說,直奔裏麵走去。


    本就已經沉重的心情,更是多了些不好的預感。


    皇甫青天帶著眾人徑直走去了內堂。


    隻見金衝躺在臥榻上,雙眼雖是睜著,可是胸膛卻沒有了起伏,儼然是已經停止了呼吸。而金瑤跪在金衝的身旁,手中握著一把帶著血的匕首,那血還順著刀尖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麵上,已經有了一大灘的血跡。因為背對著眾人,所以眾人都看不到她的雙唇


    在微微顫抖,也不知是在念叨著什麽。


    “殷先生,你來了!”皇甫青天看到站在一旁不停搖著頭的殷褚,說道。


    殷儲正要說話,金瑤卻突然扭過頭來,臉色煞白,且掛滿沾染著血跡的淚痕,她揮舞著手中的匕首,顫抖的說著:“我殺了我三弟,我殺了我三弟!”


    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


    金猛心疼的走過去,蹲下身子一把將金瑤緊緊地摟進懷中:“二妹!”殷儲見她這般,也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道:“這位金衝小兄弟的喉嚨被刀劍穿透,劍走偏鋒,並沒有一擊斃命,反而讓他一時之間並不會喪命,但卻無藥可治,無計可施


    ,隻能失血過多而死,亦或挺不過全身痙攣疼痛致死!他太痛苦了,金瑤姑娘是心疼自己的弟弟,才給予他解脫!”


    眾人得知真相,心裏都不是個滋味。


    冰涼的身子突然得到了溫暖,也拉回了金瑤的理智,她開始失聲痛哭:“大哥,我殺了三弟……我看不得他那麽痛苦……”


    金猛安撫著她的後背,也很痛苦,眼圈也泛了紅:“不,殺三弟的人,是魔宮的人!害三弟受這樣的苦的人,也是魔宮的人!”


    江聖雪一直都站在門口不敢進去,無聲的哭泣。


    皇甫風走至她身邊,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


    江聖雪無力的靠在皇甫風懷中:“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沒有去無敵山寨請他們加入除魔計劃,衝弟就不會死了!”


    “聖雪!在這種時候,你要比金瑤堅強才是,她需要你的陪伴和安慰!”


    “夫君,我將一輩子都愧對於猛大哥和瑤兒!”江聖雪將臉埋進皇甫風略有血腥味的胸膛中,她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生離死別的場麵。


    金瑤痛苦的嘶吼著:“大哥,三弟是為了救我而死,我眼睜睜的看著他死,我卻救不了他!我好沒用啊……”


    “三弟已經死了,接受這個事實吧!”金猛將金瑤抱得更緊,可是當他再次看向床榻上那再也不會笑不會呼吸的少年,還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即便是沒有經曆過親人間的生死離別,可是眾人還是免不了跟著一起傷心難過。


    星天戰有些愧疚的說道:“都怪我,如果我早一點控製住死士,金衝小兄弟就不會出事了!”


    “星老鬼,與魔宮戰鬥,勢必減免不了死傷,你已經盡力了,無須自責!”皇甫青天也是感同身受,花碧玉的死對他打擊很大,所以他自是理解金猛和金瑤的悲愴。段如霜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金瑤,這樣堅強的女人,比男人還要豪爽的女人,其實內心還是很柔軟,如今失去了親人,這樣沉重的打擊想必就算是金瑤,也承受不住了


    吧!他有些不忍再看,也不知怎麽了,他開始心疼這樣難過的金瑤了。


    “金衝!”皇甫雷忍不住落下了眼淚,“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帶你去,好多吃的沒帶你去吃呢,你怎麽就丟下我們了!”


    武義德拍了拍皇甫雷的肩膀,本就不太會說話,此時此刻也更是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來,看到這令人傷心的一幕,自然也是紅了眼睛。常歡卻是異常平靜,從自己爹娘去世的時候,從自己寄人籬下在江家堡長大的時候,他似乎就沒有了感情一樣,但其實他把所有的情感都掩藏了起來,所以看到這樣的場


    麵,他突然格外的想念自己的爹娘,可能覺得自己過於矯情,才會裝作這樣的平靜,反而讓人覺得怪異。所以江池才憐愛的看了一眼常歡,腦海一閃而過常樂的病容,便覺得心口悶得慌,也不敢再去看哭的歇斯底裏的金瑤,隱忍痛苦卻不住顫抖的金猛,和已經死去卻沒有瞑


    目的金衝。


    皇甫雲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金衝,他還記得這少年第一天到桃花山莊裏來的時候,是多麽的活躍,跟自己的三弟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心著實痛了起來,他走去床榻旁,伸出手從金衝的眼前撫了下去,算是替他合上了雙眼。馬麟成也忍不住低聲道:“金猛少俠,金瑤姑娘,你們該振作起來才是啊!我們丐幫同去的兄弟也都死了,邱長門,唐少主也都被抓走了,恐怕凶多吉少了,眼下可不是我


    們傷心難過的時候啊!”


    這番話又是讓眾人難過了一番。


    “阿彌陀佛!”星印緩緩說道,“盟主,老衲想為金衝小兄弟做一場超度法事,以及死去的江湖俠客和各大幫派的弟子!”


    “好,需要老夫做什麽?”皇甫青天說道。“莊裏上下,點燃九千九百九十九根白燭,切記,直到天明,一根都不許滅!隻要是房簷,均要掛上成雙成對的白色燈籠,每一扇門,無論是桃花山莊的大門,還是各個廂


    苑的門,還是房間的內門,都不許關閉,老衲與座下弟子將會念誦經文,超度亡魂,切忌喧囂!”


    衙門門外,文珠兒正站在門口不安的徘徊著,還時不時的向遠處眺望。


    “聽張老漢說,皇甫盟主他們回來了!”方俊不一邊跑近,一邊氣喘籲籲地說道。


    “回來了?”文珠兒驚道。


    “是啊,他說,去的時候人數從街頭站到街尾,可是回來的時候,連四十個人都不到了,每個人都傷痕累累的,可見已經戰敗了!”方均不的語氣滿是低落。


    文珠兒驚慌失措的問道:“段如霜有沒有事?”


    方均不搖了搖頭:“不知道,當時天色已晚,大家都不知道誰回來了,誰沒有回來!”


    “我要去桃花山莊看看,他一定還活著,他不會死的!”


    文珠兒繞過方均不,正要離開,就被方均不拉了住:“珠兒姐,你現在過去,若是被大人知道了,他定是會生氣的!”


    “我就是去看看,金瑤小雷他們是不是平安,然後再把段如霜帶回來!就一會的功夫,我爹他是不會知道的!”


    方均不拗不過文珠兒,隻好鬆開了她的手。


    文珠兒一路來到桃花山莊,還未跑至門口,便已看到房簷處掛著的兩隻白色燈籠。


    文珠兒止不住的喘著,本想敲門來著,卻發現大門並沒有關閉,所以她隻是輕輕地推了開,走了進去。


    入目皆是白色蠟燭,而所有下人都守在白色蠟燭前,似乎在看守這些白燭,不讓他們被這冷風熄滅。


    有下人見是文珠兒來了,也沒有多說什麽,便低下頭繼續看守白色蠟燭了。


    順著白色蠟燭前行,便是那些三三兩兩站著的受傷慘重的幫派弟子,此時他們正安靜的望著裏麵。


    不敢打擾他們,文珠兒隻是繞過他們,往裏走去。


    隻見皇甫青天同星天戰、江池、賀逐飛、飛盾和流星等這些前輩站在一側,均是安安靜靜的望著前方。


    而另一側,則是皇甫風、皇甫雲、皇甫雷、金猛、常歡和武義德等晚輩。


    剩下的幫派弟子則站在對側的左方,表情均是悲痛。


    而對側的另一方,則是女眷,武月貞、李葉蘇、江聖雪,以及她們的貼身婢女妙兒、庒兒、和滿月。他們所圍著的中央,則是一圈白色蠟燭,而那白色蠟燭中央,坐著十幾名少林弟子,他們盤膝而坐,圍成一個圓圈,而他們此時左手直立胸前,做著奇怪的撥動動作,而


    右手做出握著的姿勢一下一下的做出敲打的動作,嘴唇也是一上一下的微微張啟著。文珠兒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隻覺得安靜的有點可怕。不禁又踮起了腳尖,往少林弟子圍成的圓圈內望去,見是星印方丈,他也坐著同少林弟子一樣的姿勢,嘴中念念


    有詞。


    金瑤有些不確定,又看了一眼皇甫風和皇甫雲的那堆人群,又看了一眼江聖雪和武月貞站著的人群,便有些不好的預感:金瑤呢?段如霜呢?金衝呢?


    文珠兒忍不住往前走了走,才又往裏麵看去,隻見星印麵前的不遠處,躺著一個人,不,是屍體。


    那是,金衝!


    文珠兒大吃一驚:金衝,死了!


    原來那些和尚做的奇怪動作是在敲打木魚,左手是在轉動念珠,而嘴中念念有詞其實是在念誦超度經文。


    “金衝死了,最傷心的一定是金瑤和金猛,金猛在那裏守著,可金瑤去了哪裏?”文珠兒自言自語著,便轉身而去,跌跌撞撞的找起了金瑤。


    而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之中,沉浸在為亡者超度的祈福中,沒有人注意到文珠兒,隻怕是知道文珠兒來了,也沒有心情搭理她吧!


    段如霜!


    文珠兒驚喜的看到了段如霜的身影,他背對著自己站的筆直,正要跑過去的時候,文珠兒卻突然戛然而止,再也邁不開步子了。


    因為段如霜前麵的不遠處,是金瑤。


    金瑤背對著段如霜,依靠在牆邊,如果不是扶著牆,恐怕她連站都站不住了。


    而她的身子不斷地發抖,看著那些人再給自己的弟弟超度,似乎不敢過去,才會躲在這裏偷偷的看著吧!


    金瑤害怕麵對金衝的死亡,這個時候,她是最需要別人陪伴的。


    所以,段如霜才陪著金瑤,守著金瑤,默默地……


    文珠兒的內心滿是失落,卻又低下頭苦澀的笑了笑:是的,金瑤比我更需要段如霜!


    文珠兒轉身離開了,靜靜地,像來的時候一樣,沒有人發覺。


    我知道你們都平安無事就夠了!


    無魚站在房簷之上,背後是清寂的冷月,麵前,又是閃爍著燭光的清冷白燭。


    心裏自是五味雜陳。


    他注視著像沒了魂似的文珠兒離開,沒過一會,又看到皇甫雲也離開了:不知道雲少爺是要去哪裏,亦或是去找誰!


    又望了望那原本清冷的白燭,奇怪的是,此刻卻多出了一份平靜。


    抬起頭遙望遠方,又是萬家燈火,給這血腥絕望的夜晚增添了一抹溫情,原來百姓們也加入到了祈福的隊伍裏。


    這個夜,會很漫長,會很悲傷,會很寂寞,也會很平靜。


    這片古老的森林裏,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盡是泥土濕潤的氣息。


    月光透過樹枝灑落下來,異常明亮。


    “綾羅,我要見你!”皇甫雲也不知道鳳綾羅在哪棵樹上入住,隻是原地轉著圈,朝每一個方向都喊了個遍。


    見皇甫雲久久不曾離去,躲在黑暗之中的鳳綾羅忍不住開了口:“你走吧!”


    “沒有見到你,我是不會走的!”


    “我不會見你,皇甫雲,你還是走吧!”


    “你的聲音在發抖,你的傷還沒好?”皇甫雲滿是擔心。


    “皇甫雲,為什麽你總是要自作多情?上一次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之間已經恩怨兩清了,我會殺了你,也會殺了你爹,你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鳳綾羅,如果我是自作多情,那你又為什麽要替我們引走食人蜂?”


    即便是看不到鳳綾羅,皇甫雲也聽出了鳳綾羅語氣的倉皇失措:“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那這是什麽?你這裏為什麽會有食人蜂的屍體?”鳳綾羅突然從天而降,站在皇甫雲的對麵,此刻的她沒有帶麵紗,露著她不施一點胭脂水粉的絕美容顏:“不可能,食人蜂的屍體我都已經埋掉了!”四處瞧了一番,才知


    道自己上了皇甫雲的當了。


    一時無言,有些惱羞成怒的瞪著皇甫雲。


    皇甫雲走到鳳綾羅的麵前,抓住她的手,將她寬大的衣袖向上推了推:“你還想騙我嗎?我早該猜到是你了!”


    寬大的衣袖遮蓋住包著白色紗布的手腕,鳳綾羅將手抽了回,轉過身去:“你已經確認完了,那就請離開吧!”


    “你用你的血,引走了食人蜂?”


    “食人蜂喜愛血腥,你們的人死傷無數,我隻有這個辦法,也是唯一的辦法,在我的傷口處塗抹特殊藥物,令血腥味無限擴張,才能引走食人蜂!”


    “為什麽?難道你一開始就跟在我們身後了?”


    鳳綾羅歎了口氣,轉過身來:“皇甫雲,你就當是我欠你的!”“綾羅,是你說的我們之間恩怨兩清了,如今,又說是欠我的,才替我引走食人蜂讓自己身處危險之中,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放下對我爹的仇恨!”皇


    甫雲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鳳綾羅看著皇甫雲,許久,有些不忍再去看他滿是憂傷痛苦的眸子,便轉身飛上了一棵古樹的粗壯的支杆上,坐了下去,喃喃道:“我不知道”


    皇甫雲知她逃避,也無法再追問下去,便也縱身一躍,在鳳綾羅的旁邊坐了下去,靠在了樹幹上。


    “其實,你也想殺了我吧!”


    “是,又不是!”


    皇甫雲聽她這麽說,心裏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唉!好累!”


    “回去吧!”


    “綾羅,你的傷可是處理好了?我讓殷先生幫你瞧瞧吧!”


    “無礙!”


    “金衝死了,他是個很可愛的少年,像三弟一樣天真可愛的少年!”


    “那是他的宿命!”


    “我們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平平靜靜的坐在一起說說話了?”


    “不記得了!”


    “綾羅,你的古琴呢?好想聽你彈那首《何不曾相忘》!”


    “我沒心情!”


    “等到魔宮鏟除,江湖回歸平靜,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帶你走,行嗎?”


    那夜,他們坐在古老的藤蔓上,皇甫雲靠著樹幹,望著星空,似乎未來變得迷茫,似乎魔宮不除,將會永遠得不到安寧。


    而鳳綾羅卻在看著皇甫雲,腦海裏一直回蕩著他問自己的這句話。


    等到魔宮鏟除,江湖回歸平靜,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帶你走,行嗎?


    天下太平之時,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與你遠走高飛,離開塵世喧囂,我怕等我肯了,你也放不下這世間紅塵!雲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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