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皇甫雲因養傷而閑來無事,想著去看看阮飛河適應的進度,便又來到宇文異的房間。


    不過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房間的門卻關著,隻能聞琴音未能見其人。


    陽光正好,何不敞門透氣?


    皇甫雲正要敲門,心裏想著見到宇文異第一句要說的話。


    卻因聽得裏麵傳出的連綿中又夾雜著斷斷續續的琴音,忽然愣在原地,陷入了回憶之中。


    大概是沒有看到撫琴人,才更容易被虛假的幻象趁虛而入。


    記憶中,鳳綾羅初教一品紅適應十弦琴的時候,他也是被這樣兩種不搭調的琴聲“折磨”過耳朵。


    恍惚間,好像他們都還在,是不是隻要敲敲門,來開門的就一定是那隻驕傲的鳳凰……


    皇甫雲緩緩地在門口坐了下來,他心裏清楚,他們都不會再回來了,隻是自己還想貪戀一下曾經,假裝房間裏的人還是他們。


    阮飛河推門出來,正要邁下台階,幸好眼疾及時停下腳步,差一點便撞到坐在門口思緒不知飛到何處的皇甫雲。喚了他一聲,見他沒什麽反應,阮飛河便在他身旁坐了下來,她托著腮靜靜地看著皇甫雲,這副表情,隻能是想起鳳綾羅的時候才會有的表情,便不忍心打破,


    不再喚他。


    也許是那斷斷續續的琴音沒有了,也讓回憶中的琴音漸漸消失,皇甫雲才被迫回過神來,一瞬間的痛苦被阮飛河盡收眼底。


    皇甫雲正要起身,卻看到阮飛河正坐在旁邊看著自己,似笑非笑,眼神中也滿是憐憫。


    一時啞然,再回頭一看,房間中隻剩下宇文異在認真的彈奏著古琴。


    那直挺的身軀,微微頷首的優雅,眉眼間撫琴時獨有的沉醉和孤冷,跟綾羅撫琴的時候好像。


    不知何時,宇文異好像已經可以用十弦琴彈奏完整的曲子了。連適應十弦琴的速度都跟鳳綾羅那麽像,皇甫雲輕歎一聲,再看向阮飛河時,已經收起感傷,恢複了招牌微笑:“你的宇文公子還在認真練琴,你怎麽偷起懶了?


    ”“宇文公子不累,我可是累壞了,本打算回房休息一下的,結果差點被你絆倒!”阮飛河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隨後歪著頭看向皇甫雲,“尊貴的雲二少爺,你坐在


    門口多久了?”


    “沒多久。”皇甫雲笑道。


    阮飛河搖了搖頭,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真是愛鳳綾羅愛到魔障了,連聽起別人的琴聲都能夠想到她。”


    一下子就被阮飛河猜中了心事,皇甫雲也隻得無奈的苦笑起來。


    “她若是還活著,不知道,能不能因為你的愛,而放下所有仇恨。”阮飛河低聲道。


    皇甫雲皺了皺眉頭,隨後苦笑一下:“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走出失去她的陰霾,你就別再戳我的痛處了。”


    聽到那連綿的琴音戛然而止,皇甫雲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剛好對上宇文異的雙眼,他似乎才看到皇甫雲,對著他輕輕地一笑,似乎很歡迎他的到來。


    忽然眼前一陣模糊,鳳綾羅的臉竟然與宇文異的臉重合了,就好像,正在對自己微笑的人不是宇文異,而是鳳綾羅。


    但是很快,宇文異的臉便擊碎他的幻覺。


    皇甫雲紅了眼眶,又難過又羞憤,他猛地站起身來:“我該去練功了!”


    阮飛河了解皇甫雲的心情,所以自己想要回房休息的心情也跟著沒了,便又折了回去,一邊坐下一邊不住的歎氣。


    宇文異柔聲道:“你適應的很快了,又何故總是唉聲歎氣?”


    “不是為我自己,是因為皇甫雲!”說起皇甫雲,宇文異忍不住說道:“剛才,我不過是對他笑了一下,他就忽然起身走了,你說他是不是很奇怪?若不是他前些日子主動過來與我道歉,我還真以為


    他對我厭之入骨呢!”


    “光是聽到琴聲,就讓他陷入痛苦不能自拔,更別說,看到你坐在屬於他們的琴台前撫琴了,定是因為想起了鳳綾羅,怕又失態,才會逃掉吧!”


    “逃……”宇文異看向那空蕩蕩的門口,似乎不太理解阮飛河為何要用這個字來形容忽然走掉的皇甫雲。


    “是啊,你是沒看到他的表情,他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宇文異低聲道:“雖然隻有一瞬間,但是我看到了!”


    “還說自己該去練功了,他受了內傷,近期根本不能練功,找個逃跑的借口也不知道找個合情合理的!”


    阮飛河話音剛落,宇文異就突然站起身來,“我要出去一趟,酉時之時,叫皇甫雲去你房間等我。”


    阮飛河見他急匆匆的,隻喊道:“那我呢?”


    宇文異一邊跑一邊回過頭笑道:“你想留在這練琴我不攔著!”


    阮飛河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可是一直以來日夜練琴的人突然不練琴了,還神秘兮兮的叫皇甫雲等他,那一定是關於皇甫雲的事了。


    忽而想起曾見過他顫抖的肩膀,便抱起雙臂若有所思起來。


    酉時已至,而皇甫雲在阮飛河的房間裏,已經跟她喝了好幾壺茶了。


    從天南說到地北,從家事說到天下事,又從江湖說到田園,直至說到話題離不開的鳳綾羅和夜月,才忽然陷入尷尬的沉默中。


    “你是不是騙我?報我險些絆倒你之仇?”皇甫雲用玩笑的口吻打破了尷尬的氛圍,“宇文異真的讓我在你房間裏等他?”


    “這種事我騙你做什麽,的確是他親口說的,一個琴癡忽然不練琴了,還讓你等他,一定是有什麽比練琴還重要的事!”


    “對你的宇文公子來說,還能有什麽事比練琴更重要!”


    阮飛河也一臉疑惑的聳了聳肩:“也許,是看你可憐吧!”


    皇甫雲一臉吃癟的指了指自己:“我?可憐?我皇甫雲可憐?”


    阮飛河捂著嘴偷笑起來。


    此時,宇文異忽然撞門而入,而他懷中還抱著好幾壇九罪閣的酒,兩個人似乎都被他莽撞的樣子嚇到了,這還是阮飛河所描述的那個穩重淡漠的宇文異嗎?


    隻見宇文異緩緩走到皇甫雲麵前,還有一點喘息,低聲笑道:“現在就是我想休息一下的時候!”


    阮飛河疑惑的皺了皺眉頭:“你轉性子了?何時對你來說休息比練琴更重要了?”


    宇文異將懷中的酒統統放到桌子上:“我隻有在休息的時候,才會想要交朋友。而交雲二公子這個朋友,比練琴更重要!”


    “哈?”阮飛河脫口而出一聲驚呼,她已經被宇文異搞糊塗了。


    皇甫雲也有些受寵若驚。宇文異一邊將酒的酒塞挨個打開,一邊說道:“前些日子,你叫我去喝酒,我拒絕了,因為我知道你對我的敵意不會輕易消失。但是現在,我完全明白你了,這還要多謝阿阮姑娘,才能夠讓我了解你,了解一個對陌生人為何會充滿敵意的皇甫雲。我敬佩你的癡情,欣賞你的灑脫!因為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所以,在我


    適應了十弦琴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找兩個好友為我慶祝,而這兩個人,我想是你,和阿阮姑娘!”原來,那日宇文異的失態,是因為皇甫雲的癡情,想要交他這個朋友,莫不是,他還有什麽故事是我所不知道的?阮飛河心想,但是這些都不及宇文異突然說了


    這麽多話而令人感到驚訝。自己是東道主,竟然還要人家買酒主動交自己這個朋友,皇甫雲不禁又愧疚又感動,原本自己應該帶著酒去找他賠罪的,卻讓人家先了一步,倒顯得自己更加小


    氣了,於是便對阮飛河說道:“阿阮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什麽事?”


    “你能不能把鳳琴讓給宇文公子用?”


    阮飛河立刻會意:“鳳琴是屬於你的,當然可以由你來支配!”“宇文公子,你最初來桃莊,看中的就是鳳琴,而我也因為鳳琴與你鬧得很不愉快!現在,我讓阿阮姑娘把鳳琴讓給你,就當是我的賠罪了。就讓我們以琴換酒,


    恩怨兩清!”


    阮飛河當然明白皇甫雲的用意,但還是故意打趣道:“是啊,我是罪人的師姐,我怎麽配用這把鳳琴呢!”


    “我要是對你心有芥蒂,一開始就不會把鳳琴給你用了。”皇甫雲無奈的笑道。


    “我當然知道,我不會介意的,宇文公子無論是內功還是琴技,都在我之上,自然用鳳琴才能如虎添翼,為了大局著想,我也不會這般小氣的。”


    說罷,阮飛河便安慰似的拍了拍皇甫雲的肩膀,隨後也急匆匆的跑了出去,留下二人相對著尷尬傻笑。


    “其實,你不必如此破費,九罪閣的酒,可不便宜!”皇甫雲笑道。


    宇文異說道:“我現在吃穿住都在桃花山莊,用我自己的銀子買幾壇酒又算得了什麽。”


    阮飛河再回來時,懷中已經多了一把風琴,她抱著鳳琴走到宇文異麵前,能看到宇文異使用鳳琴,她莫名的覺著開心。


    “何必跑這一趟呢!”宇文異柔聲道。


    “既然決定要恩怨兩清,重新開始,自然要有些儀式感才行!”說罷,便把琴遞到宇文異麵前,“宇文公子,鳳為雄,凰為雌,現在物歸原主了。”


    “好一個物歸原主!”宇文異接過鳳琴,憐愛的撫摸著,對著阮飛河感動的一笑。


    “真是個琴癡!”阮飛河看他撫摸著鳳琴就像撫摸心愛的女人一樣,不禁感歎一句。


    隨後,宇文異眼神真摯的看向皇甫雲:“你比我年長,我可不可以叫你……雲大哥?”


    皇甫雲笑道:“管我叫雲二哥的倒是不少,叫我大哥的你還是頭一個,聽著怪舒坦的,那我,就喚你一聲異弟?”


    阮飛河一臉嫌棄的說道:“你們兩個別兄來弟去了,聽著怪別扭的!”


    “我看我還是直接叫你宇文好了!”皇甫雲笑著拿起一壇酒,“來,我們喝酒!”


    宇文異也拾起一壇,輕輕地撞了上去:“好,不醉不歸!”


    一人送酒,一人獻琴,算是徹底的解除了宇文異和皇甫雲之間的隔閡。


    這頓酒後,二人也便成為了好友。


    酒過中旬,三分醉意,三人坐在地上,倚靠在床邊。借著酒勁,宇文異問道:“佳人已逝,芳魂難尋!雲大哥,你身邊的美人又這麽多,月柒姑娘、香燕姑娘、邱婛弱邱姑娘,還有阿阮姑娘,每個都是貌美如花,你


    也快而立之年了,沒想過成家嗎?”


    “我已經是有妻子的人了,何以再度成家!”


    “但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你和鳳綾羅並沒有禮成,又無婚書,何必為難自己呢!”


    “佳人已逝,逝世於心,若你深愛一人,定能夠感同身受!”皇甫雲沉聲道。


    似是想到什麽,宇文異的眼神也露出幾分痛苦來。阮飛河坐在二人中間,滿麵緋紅,也有幾分醉意:“鳳綾羅去了以後,他呀,就跟丟了命一樣!多情之人一旦有了情,便最為癡情,就是鳳綾羅的人頭,他也一直


    留到腐爛到不能再腐爛才給燒了,還做成了玉佩貼身戴著!你想讓他再娶,倒不如讓他出家當和尚更容易些!”


    宇文異也自是聽說過鳳綾羅的人頭被曼陀羅宮送回來的事,但是皇甫雲一直留著讓他感到很驚詫:“燒了做成玉佩?你不把她安葬嗎?”“安葬了,就是放下了,可我……放不下!”說著,皇甫雲拿出胸前的玉佩,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骨灰就裝在這塊玉佩裏,永遠都不會再腐爛了,她也永遠都會陪


    著我!”


    “讓她入土為安吧,我們一起努力修煉,早日殺了白之宜,給她報仇。”宇文異正色道,“你也該到忘記她的時候了!”皇甫雲默不作聲的把玉佩塞回衣襟,隨即轉移了話題:“宇文,現在一世葬的修煉者中,就屬你最努力了,連阿阮姑娘都加入了一世葬,所以,我也決定了,我要


    去找毒花。”


    “可你的身子……”


    “就是因為受了內傷,才是出發去找毒花最好的時機。否則,又耽擱我修煉內功,又誤了去找毒花的時間!”


    看到宇文異仍有些擔心,阮飛河說道:“你勸不動他的,到時候隻需要我的一張人皮麵具喬裝一番,就不會被曼陀羅宮的人盯上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皇甫雲笑道。


    宇文異也知道阻止不了,便問道:“什麽時候走?”


    “等三弟修行結束,我便出發。”皇甫雲仰頭痛飲一口,笑道,“若是在他沒回來之前我便走了,我那三弟一定會生氣的!”


    “雲大哥,以你現在的內功,有幾分把握能夠駕馭得了《百花祭》?”宇文異問道。皇甫雲搖了搖頭:“沒把握,但不試一試,我永遠都不知道自己的內功能不能駕馭得了《百花祭》,所以,與其先修煉沒有封頂的內功,不如先去找毒花,趁著署


    月,否則又要等上一年了。”“《玄音煞》傷人經脈,卻不會立即致命,但是《百花祭》集於百毒,如果你對你自己的內功沒有把握,就不要輕易嚐試,否則,毒發的速度總會快於醫師解毒的


    速度!”皇甫雲笑道:“宇文,你別擔心我了,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瞧你的眼睛,紅的看起來有些駭人了,去找殷先生瞧瞧,別不好意思,他老人家的醫術很高明的。


    ”


    “這一陣子是我沒有休息好,等阿阮姑娘適應十弦琴後,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子了。”“啊!那我的壓力可是比天還大了!”阮飛河苦叫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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