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煙梔怔怔地站在門旁,手中那捏著宮人遞來的帕子,用熱水浸濕的帕子溫度一點一點消散,漸漸變得冰冷,她卻始終沒有回過神來。


    終究,她還是走了。


    雖然陸煙梔早就料到了這一天。頭還有些昏沉,她下意識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無意之中,腦海裏驟然閃過昨晚與夜卿凰夜談之時,她去撥弄燈芯的舉動,像是被瞬間明白了什麽,臉色驟然變得


    蒼白。


    燈芯……那盞燈有問題!


    可是她與夜卿凰聊得太投入,竟是沒有察覺,最重要的是,夜卿凰對迷香的量把握得極好,沒有讓她驟然昏睡,而是漸漸困乏,而後沉沉睡去。


    早就聽她的父親陸柏修說過,卿凰這丫頭是個有恩必償有仇必報之人,卻沒想到她是用這樣的方式回報。想起夜卿凰到明月閣的第一晚,她察覺夜卿凰對隱觴玉有敵意,不動聲色地在夜卿凰的香裏下了迷香,夜卿凰便在走前的最後一晚在燈上做手腳,可是陸煙梔心裏比誰都


    明白,夜卿凰這並非是有仇必報,她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將陸煙梔從她逃走的事情之中脫身。


    一個被下藥昏迷的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身手了得的夜卿凰?


    “走了?”聽得方良來報,簡無衣的臉色沉了沉,微微欠身長吐幾口氣,似是在穩定自己的情緒。


    “殿下,你沒事吧?”方良連忙上前來將他扶住,卻被他輕輕推開。“沒事。”簡無衣搖搖頭,扶著手邊的石欄站穩,極目遠眺,目無焦距,喃喃道:“走了也好,若能此生永不再見也許是最好的,她殺我不得,卻也留我不得,隻會讓她掙紮


    為難。”


    方良有些氣不服,輕聲哼哼了兩聲,“殿下,您不可將那個夜卿凰看得太重了,您別忘了,您這傷就是她刺的!這個女人心狠手辣,她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方將軍!”不等他說完,簡無衣便冷睇他一眼,“你莫是不知這世上有句話,叫‘殺人償命’?”方良一愣,皺了皺眉,而後像是想明白了什麽,突然俯身對著簡無衣行禮,“難道……難道是因為那件事?”頓了頓,不等簡無衣應聲,他便又道:“她就是那個……那個傷


    了殿下丫頭?”


    簡無衣眯了眯眼睛,“究竟是她傷了我,還是我傷了她?”


    方良聞言連連搖頭,“這件事與殿下無關,當年擅自行動的人是末將,若非末將執意暗中前往步落峰,也就不會……”


    簡無衣抬手打斷他,臉色始終暗沉,良久,他幽幽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管當初是誰執意前往,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


    “那……殿下現在有何打算?”


    簡無衣眸色變得清冷,略一沉吟,幽幽道:“盡快找到星宿圖,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洛邑城南的僻靜小院,鬼四和玉立並肩堵在門口,定定看著眼前的人,死死守著門不願讓開。


    鬼四沉聲道:“副閣說了,絕對不能讓王爺離開這裏,一來,王爺根本不是那隱觴玉的對手,二來,王爺的傷還沒有痊愈,若再輕舉妄動,隻怕……”


    “我這次來,就沒打算保住這條命。”被攔在門內的沈延澈神色冷決,睇了兩人一眼,目光有些空洞,“桑梓的仇不能報,我留著這條命也沒有意義。”


    “可是王爺……”“讓他去。”身後傳來夜卿凰那獨有的清冽嗓音,三人都愣了愣,循聲望去,隻見一襲男裝的夜卿凰緩步走來,目光落在沈延澈身上,不悲不喜,不驚不怒,平淡幽然,揮


    揮手示意玉立和鬼四讓開,自己走上前,與沈延澈門裏門外對麵站著,“我知道,他們攔不住你,沒有人能攔得住你。”


    沈延澈蠕了蠕嘴角,垂首斂眉,“你不應該告訴我真相的。”“我必須告訴你真相。”夜卿凰定定看了他兩眼,兀自走進屋內,“我知道桑梓對你來說很重要,可我也知道,涵王對你同樣重要,雖然我曾經自私地想過,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告訴你,讓你拚盡所能去殺了如今這位陵安王,他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桑梓的身份,以他和你之間的感情,他一定會心生愧疚,手下留情,這樣能讓他死了都不


    安寧,可是……”她停下腳步,回身看著沈延澈,搖搖頭,“我不能這麽做,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親手殺死的那個人就是你一直以來立為榜樣、一直想要追隨他腳步的那個人,你會比現在更


    痛苦。桑梓絕對不會希望看到那一天,玨王也不會,我也不會。”


    沈延澈眼角動了動,神色有些遲疑,“你是什麽時候確定他就是……就是那個人?”


    “桑梓回京的那一天。”頓了頓,又補充道:“那枚令牌。”


    沈延澈怔了怔,低垂著頭,沒有多說話,夜卿凰卻看得出來他內心的掙紮,一邊是至親,一邊是摯愛,怎麽選都是錯。就在他猶豫之時,夜卿凰從懷裏取出一張字條遞給他,“這是隱觴玉交給你的,怎麽做,決定權在你自己,我隻想告訴你一句話,不管最後你做了怎樣的選擇,不管結果如


    何,隻要是你的選擇,我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


    沈延澈打開字條看了看,熟悉的字跡讓他有片刻的晃神,他盯著手中的字條定定看了半晌,突然用力握拳,將字條緊緊握在手中,大步出了門去。


    城郊西風亭,風和日麗。


    進了冬季,西邊的雨水便漸漸少了許多,城郊的路上塵煙四起。


    西風亭卻因為臨水而起,清淨許多。


    沈延澈趕到之時,西風亭四周守著十餘名服裝統一的侍衛,正中一名身著藏青色錦袍的男子正坐在石桌旁,手持杯盞細細品茶。


    見有人來,所有人的侍衛全都警惕起來,神色肅然地看著沈延澈,一人走到隱觴玉身邊輕聲道:“王爺,人來了。”


    “嗯。”隱觴玉應了一聲,沉吟片刻,揮揮手,“全都退下。”


    侍衛一怔,“王爺……”


    “退下。”


    聽出隱觴玉的語氣冷了下去,侍衛不敢不從,又看了沈延澈一眼,招招手領著一眾侍衛退下。


    “坐吧。”隱觴玉邊說邊兀自倒了杯茶推到自己對麵,而後側身向沈延澈看來。四目相對,看到那張幾乎未變的麵容,饒是沈延澈早有心理準備,卻還是不由得怔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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