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有些興奮,馬上站起來就收拾東西,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李春秋衝丁戰國張開了手:“早晨白還了。昨天你們那車還得借借,今天用完了,讓小李給你擦車。”


    丁戰國將攥著鑰匙的手慢慢從衣兜裏掏出來,他沒把鑰匙給李春秋,而是捏在自己的手裏:“這麽大的事,別把我撂下呀,有功有勞,給我也分點兒。”


    他拍了拍李春秋:“我陪你們一起去。”


    李春秋笑了,笑容有些微妙。


    魏一平公寓附近的街道上,一輛轎車靜靜地停在路邊。鄭三坐在駕駛座上,耐心地等著。


    不一會兒,車門開了,魏一平鑽了進來。他嘴上起了一個泡,神情有些焦灼,一進來就問:“怎麽樣?”


    “守了一宿,她都沒有回家。”


    “十二個小時了,她能去哪兒呢?”魏一平緊鎖眉頭,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沒有留下任何尾巴,走得幹幹淨淨。我總覺著,憑她一個人的能力,做不到這麽周密。”鄭三推測著。


    “你想說什麽?”


    鄭三靜靜地坐在那兒,沒有開口。


    魏一平頓了頓,說:“她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接著找,哪怕追到漠河,你也得把她帶回來。”


    “要是不肯回來呢?”


    魏一平歎了口氣,遞給他一張報紙裹著的東西。鄭三打開一看,裏麵是一把烏黑的手槍。


    鄭三帶著那把烏黑的手槍,獨自一人來到了啤酒廠。啤酒廠的辦公室,粗磚灰牆,笨桌笨椅,看上去很簡陋。


    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片的辦公室主任坐在辦公桌前,翻著請假條:“在這兒了。趙冬梅,婚假,歇到初六。”


    鄭三客客氣氣地坐在他對麵,探頭看著請假條,問:“初六呀。那等於過年前就不上班啦。”


    “是啊,要有事,直接去她家裏吧。”


    鄭三想了想,又問:“她在廠裏,有什麽要好的朋友嗎?”


    辦公室主任抬起頭,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這個好像沒有吧。冬梅性子內向,平時也不多說話,跟誰都差不多。”


    “謝謝。”鄭三有些失望。他站起來,把手套戴上,往門外走去,他的一隻腳剛邁出門,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過頭來問道:“對了,今天早晨,廠裏還有誰沒上班嗎?”


    辦公室主任看著他,有些奇怪他的問題,不過還是回答了他:“有啊。一個維修工。”


    “叫什麽名字?”


    “陸傑。”


    鄭三嘴角勾起一抹笑,再次謝過辦公室主任後,出了啤酒廠,就往陸傑家趕去。


    在陸傑家打探過後,鄭三找了一個公用電話亭,進去撥了一個電話,他抱著電話聽筒對電話那端的魏一平說:“那個叫陸傑的也不見了,我去了他家,看樣子昨天晚上就沒回去。走得很急,連爐子裏的火都沒顧得上熄。”


    他一邊說,一邊注意周圍的情況:“查過了,老家在牡丹江。對,我能肯定沒坐火車,我的人在車站守了一夜,沒見過這個人,也沒見過趙冬梅。明白,我這就動身。”


    說完,鄭三把電話聽筒放下,推門走了出去。


    二道河子附近小路的一輛馬車上,戴著厚棉帽的陸傑臉上止不住地洋溢著開心的笑容。


    心裏高興,話就多,他的嘴裏噴著白氣,嘮嘮叨叨地說:“牡丹江地方不大,產的東西可不少。山雞麅子、野豬鬆蘑,要什麽都有。鄉下過年也比哈爾濱熱鬧,回去你什麽都不管,就坐在火炕上,想吃啥我給你弄啥。”


    趙冬梅靠在他身上,沒有說話,出神地望著車後蜿蜒的小路。


    “有點兒舍不得吧?”陸傑看了看她,輕輕地問。


    “嗯?”趙冬梅這才轉過頭看他。


    “沒什麽。我看你不說話,以為你不高興。”


    趙冬梅沒有說話,衝他敷衍地笑了笑。


    陸傑也沒話可說了,他一雙眼睛看著前方,良久,忽然說:“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李先生,要不是出了這檔子事,咱倆也不會在一起。你放心,等你的麻煩過去了,你要是還想回哈爾濱,我再陪你回去。有什麽話你都別憋在心裏,我這人臉皮厚,心也粗,受得住。”


    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趙冬梅看看他,忽然“撲哧”一笑。


    陸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笑了,傻愣愣地看著她。


    趙冬梅依偎到他身上,手挽著陸傑的胳膊,緊緊地靠到了他的身上。這一係列舉動,讓陸傑十分激動。


    正在這時,馬車忽然慢慢地停了下來,車把式在前頭喊了一句:“到了。二道河子。”


    趙冬梅和陸傑回身望去,不遠處,有一座銀裝素裹的小鎮。


    一輛滿身泥濘的吉普車在公路上行駛,不一會兒便越過刻著“南郊”字樣的斑駁界碑,疾馳而過。


    小李開著車,李春秋和丁戰國並排坐在後排座上。


    李春秋安靜地望著車窗外空曠的雪野,丁戰國則有些百無聊賴地將手指頭搭在麵前的靠背上,一敲一敲地。


    李春秋看著窗外,突然說:“你說,跑這麽遠,就為了關一個人。他得有多重要啊,才能享受這麽高的待遇?”


    “兩次,押在局裏的犯人都出了事,誰也不知道到底哪張牌出了問題。牌麵上看,都清清白白的,到頭來輸得連褲子都找不著了,不防不行啊。”丁戰國這話說得有些感慨。


    “可還是沒防住。”李春秋揶揄地說。


    “命,我就這命。唉,你說這東西,也不能不信哪。忙完這幾天,我得去燒燒香,拜拜。要不要一起去?”


    李春秋轉過頭笑了笑:“堂堂偵查科的副科長,不好好查案子,跑到廟裏去燒香拜佛,那和國民黨有什麽區別?”


    丁戰國也笑了:“哪個黨走得夜路多了,心一樣得虛。我手裏攤的事太多了,不由得你不含糊。想想看,咱們的那棟大樓裏,也許就真的有一個人,在背後偷偷地盯著我們,不管我們做什麽,他都能看在眼裏。你想多少再周全的計劃,都沒用,什麽都騙不了他。”


    李春秋順著他的話說:“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人,身上擔著這麽多秘密,真正害怕的,應該是他。”


    李春秋看著車窗前方的道路,繼續說:“因為他們不能輸。懼怕失敗的人,都是膽小鬼。看看當年那些日本人,都說他們有天皇保佑,寧肯剖腹也不投降,都覺著自己能上天堂,全是假的。”


    丁戰國嗨了一聲:“真真假假,不就是這麽回事嘛,戰場上下棋時候用的。你騙騙他,他騙騙你。”


    “是啊。誰的心裏在想些什麽,隻有自己知道。”李春秋笑得燦爛。


    二道河子鎮,一條布滿行人的小街,熱鬧非凡。有人拎著活雞、活魚,有人提著米袋子,還有人扛著大肉肘子,臨近年根兒,到處都是辦年貨的人。


    趙冬梅用圍巾遮著臉,和陸傑走在這條熱鬧的小街上。她看看周圍,說:“這個鎮子不算大啊。”


    “起先什麽都沒有。要不是有兩座煤礦,火車在這裏都不會停。”陸傑在一旁介紹。


    趙冬梅看看他:“你對這兒挺熟的。”


    “去哈爾濱之前,我在這兒的車站貨場裏幹過。”


    趙冬梅有些意外:“火車多嗎?”


    “拉煤的貨車多,客車少。去牡丹江方向的,隻有一趟從哈爾濱開過來的慢車。”


    “幾點?”


    “晌午十二點半。”


    說著,兩個人往前走去。不遠處的街尾,掛著“四方旅社”牌匾的旅館門口,一個掌櫃模樣的人,正蹲在地上給一個泥爐子扇煙生火。


    二人走到四方旅社門口,蹲在地上的掌櫃連忙招呼了起來。陸傑客客氣氣地要了間房,掌櫃丟下生了一半的火,著急忙慌地帶著他們往旅社的二樓走。


    咯吱咯吱的木板樓梯上,掌櫃走在前麵,一邊走一邊說:“夥計們都回家過年了。你們要是晚來半天兒,我也關門了。吃飯得你們自己想轍。我得盤賬,實在忙不過來了。”


    陸傑嘴快,說了一句:“不用,我們……”


    趙冬梅的手更快,陸傑話剛出口,她便扯住了陸傑的袖子。陸傑見狀趕緊住了口,看了看趙冬梅。


    掌櫃帶著倆人上了二樓,站在樓梯口,照著樓道一劃拉:“都空著呢。你們想住哪個屋,自己挑吧。”


    這次陸傑學精了,他不說話,看著趙冬梅。


    趙冬梅看看掌櫃,說:“還是您幫我們挑一間吧,暖和點的。”


    掌櫃點點頭,隨手推開一個房間:“靠北朝南背風口,就是它了。”


    進了屋子,待掌櫃走後,趙冬梅站在窗戶旁邊,看了看外麵,然後,她嘩啦一聲,把厚窗簾拉緊了。


    她轉過身來,看著正坐在床邊捆小馬紮的陸傑:“你剛才是不是想說,不用燒水,我們不洗澡,坐下午的火車就走了。”


    “是啊。”陸傑看著她,木木地說。


    “以後在陌生人麵前,別說咱們的行程。”趙冬梅走到他麵前,一本正經地說。


    “知道了,再不說了。”陸傑使勁地點了點頭。


    趙冬梅看看手表:“時間還趕得及,歇會兒再去吧。”


    陸傑披上一件棉衣,又加了一副手套:“不了,礦上的工人都要回家,每年年根兒都得排隊。全鎮子的人怕是有一半都去火車站了。”


    趙冬梅走過去,幫他把皺巴巴的棉衣領子弄好:“也好,記得再買點兒幹糧回來,燒餅、煮雞蛋,什麽經餓就買點兒什麽。要夠兩天兩夜吃的。慢車沒個準兒,晚點是常事。”


    陸傑點點頭:“記下了。”


    “還有,在外人麵前,能少說話就盡量少說話。”趙冬梅又囑咐了一句。


    “我一句話也不說。”說完,他抄起馬紮,幾步走到門口,正要伸手去開門,便聽見趙冬梅在背後叫了他一聲:“陸傑。”


    他轉身看著趙冬梅,見她正望著他,有些緊張地問:“是不是我又說錯什麽了?”


    趙冬梅走過來,走到他麵前,看了看他,問:“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欠了高利貸?債主是些什麽人?我欠了他們多少?為什麽都要離開哈爾濱了,還這麽小心翼翼地?”


    陸傑看看她,一句話也不說。


    “多大的事,連年都不能在哈爾濱過。冰天雪地,說走就要走,大半夜地坐著馬車跟你回牡丹江。你不是傻子,肯定知道出事了。一宿一天,為什麽還不問我?”


    陸傑站在那裏,沉默著。


    “說話,啞巴啦?”趙冬梅見他一直不說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我不敢問。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我也不想知道。我怕我問多了,知道的多了,你就會離開我。不管出了多大的事,隻要你能和我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陸傑看著趙冬梅,眼睛裏有一種說不清的光。


    趙冬梅看著他執著的麵龐,心裏有一絲觸動。頓了頓,她輕輕地說:“知道嗎,我一點兒都不喜歡你。”


    “沒關係。你喜不喜歡我都行,我就知道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刻在我骨頭上了。夢裏也是你,醒著也是你,要麽不能去想,想了就不能活。”


    屋子裏很安靜,卻帶著一絲暖意,溫暖了趙冬梅的心。趙冬梅看著眼前的陸傑,突然抱住了他。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幸福,陸傑反倒手足無措了。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腦袋有一瞬間停頓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小鹿亂撞地回抱住了她。


    良久,兩個人鬆開了手,陸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開門走了。


    趙冬梅站在屋子裏,臉上寫滿了感慨。


    李春秋一行三人,坐著吉普車一路來到了自來水公司第三處理站。大門口,車燈閃爍了一下,火熄滅了。


    三個人從車裏走了下來,小李走上前把大門推開。


    丁戰國帶著他倆往裏麵走,一邊走一邊指著前麵的一溜兒廠房:“我們把人就關在那裏了。越獄那天晚上,他就死在樓道裏。”


    而後,他又指著門口的小屋:“這間就是門房。”


    李春秋順著他的方向,朝門房走了過去。


    他將門房的門簾挑開,走了進來,小李跟在後麵,丁戰國走在最後,但他什麽都沒說,靜靜地等著李春秋的動作。


    李春秋沒往裏走,就站在門口,環視著這間屋子,目光一點一點地掠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已經冷卻了的爐灶,積滿塵土的窗台,掛著蜘蛛網的牆角,地上的煤屑……


    他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火炕邊,望著放在火炕中間的小飯桌。殘羹剩飯雖然被凍住了,但仍然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小李探頭探腦地在一旁看著,而丁戰國則不遠不近地站在一邊,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李春秋。


    李春秋忽然回過頭來,說:“看這樣子,現場沒被人破壞過,是吧?”


    “除了小唐,沒有任何人進來過。”丁戰國也走近了幾步,湊了過來。


    李春秋點點頭,轉過頭再看著那張小飯桌,突然,他像是發現了什麽,頭探得很近地觀察。


    看了看,他忽然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一下小飯桌上放著酒杯的那一側桌麵,收回手,他看了看摸過桌麵的手指,又重新伸出手,摸了摸飯桌的另一側。


    丁戰國目光死死地盯著李春秋,李春秋方才觀察的就是他當時喝酒的那一側。


    小李從李春秋身側,歪著半邊身子也看向了那裏,李春秋轉頭問他:“小李,說說看。”


    小李有些緊張:“我試試啊。這個人平時比較邋遢,喜歡喝兩口。要麽就是膽子太肥,要麽就是個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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