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前堂裏的胖子占了上風,他死死地掐著陸傑的喉嚨,陸傑被他壓在身子下麵,兩條腿不停地蹬著,兩隻手也拚命地往上抓著,不一會兒,一隻手就摳在了胖子的眼睛上,拚命地抓著、捅著。


    胖子任由一隻眼睛流著血,死死地掐著陸傑的喉嚨。


    就在陸傑快要不行的時候,他摸到了之前被摔在地上的硬木凳。他抓起凳子衝著胖子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胖子被砸得一蒙,陸傑趁著這個空隙,雙手抓住硬木凳拚盡了全力又是一砸,胖子立刻暈了。


    陸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張臉漲得通紅,半天也緩不過勁兒來。


    稍微緩過一點兒勁兒後,陸傑氣喘籲籲地跑進了後廚。


    後廚的窗子開著,窗子外麵後院一側的後門也半開著,顯然,趙冬梅已經從那裏跑走了。


    陸傑欣喜地踩著窗沿,咚的一聲,也從窗子裏跳了出去。


    他的腳剛一落地,整個人還沒站穩,一根鐵絲便突然從背後套到了他的脖子上。沒等他反應過來,一個人的身子飛快地貼到了他的背上,手上加勁兒,陸傑一下子被勒得死死的。


    是鄭三。


    他在身後死死地勒著陸傑的脖子,嘴裏呢呢喃喃地小聲說著話,像哄孩子打針的大夫:“別動別動,沒事,很快就好,很快……”


    陸傑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兩隻手拚命地向後抓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鄭三閉上眼睛,說話的聲音更輕更小了:“很快就不疼了,放鬆,放鬆,很快的。”


    這時候,後廚裏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有人跑了過來,是清醒過來的胖子。他拿著槍,看著被勒紫了臉的陸傑脖子突然一軟,腦袋垂了下去。


    他死了。


    鄭三一鬆手,陸傑的屍體便軟軟地滑到了地上。他的兩隻眼睛還大睜著,死不瞑目地望著頭頂上方的鄭三。


    駕著吉普車的李春秋,已經來到了四方旅社附近的一條街道上。他減慢了車速,透過窗外,向四周仔細觀察。


    忽然,他愣住了,車窗外麵,鄭三從不遠處的一條街角裏拐了出來。


    李春秋馬上把身子往後一靠,避開了鄭三的視線範圍。


    鄭三朝左右兩邊看了看,朝著一側走去。在他身後,臉色慘白的彪子用衣服蓋住了受傷的手,和胖子兩個人緊緊地跟著鄭三往前走去。


    直到看見他們走遠,李春秋才把車停下,連火也沒顧得上熄滅,就馬上推開了車門,向鄭三剛才走出來的那個街角飛快地跑了過去。


    很快,李春秋便來到了四方旅社。他踩著咯吱咯吱的木樓梯一路上了二樓,剛一上來,就看見趴在拐角處的掌櫃。他已經死透了,一動不動,身子下麵全都是血。


    靜悄悄的走廊上,李春秋謹慎地觀察著,順著地板上點點滴滴的血跡,他來到了那扇被子彈打過又被踹出了洞的房間門口。門是敞開的,裏麵空無一人。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馬上轉身往一樓走去。


    “怦怦,怦怦,怦怦……”伴著沉重的心跳聲,李春秋來到一樓,繞開櫃前斑駁的血跡,推門進了後廚。他越走越害怕,卻沒辦法,隻能硬著頭皮往裏麵走。


    冰冷刺骨的北風從支離破碎的窗子裏吹了進來,吹得窗子嘩啦嘩啦地在牆上磕著,發出陣陣刺耳的聲響。


    李春秋一步步走了過去,一具屍體也看得越來越清楚。


    是陸傑。後院裏,他抱著脖子,倒在地上,眼睛大睜,望著天空。


    李春秋眼神黯淡地看著他。


    少頃,他抬起頭往四下一看,依然沒有趙冬梅的任何蹤跡。突然,他看見了那個隱匿在角落裏的小門,上麵有什麽東西把他的眼睛吸住了。


    李春秋艱難地往前走了兩步,他越走越慢。


    他看見小門的門框裏,有女式大衣的一角從門外露了出來,衣角上沾滿了肮髒的泥雪。


    李春秋頓了頓,停住了,他再也往前走不了半步了。等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邁開腿,往外走去。


    他臉色凝重地從後院裏走了出來,隻往門外看了一眼,一下子就像被釘子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能動,麵如死灰,整個人都傻在了那裏。


    他終於找到了趙冬梅。


    眼前的趙冬梅,正睜著眼睛,坐著靠在門口的外牆上目視前方,像是在望著遠處,期待著誰的到來。頭發也全都散開了,淩亂的發絲在風中擺動,大衣的下擺被她坐在身下,衣服的一角落在地上,沾著一片泥雪。


    她像李春秋無數次看到的那樣安靜,一動不動地坐著,不發一言。唯一和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胸口多了一個小小的血洞,褐色的血把身下的雪地都染紅了。


    李春秋徹底傻了,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碎了,他無力地望著趙冬梅沒有了光的眼睛。


    她終於等來了李春秋,可是她再也沒法開口說一句話了。


    李春秋艱難地將手伸向了趙冬梅的麵龐,他想撫摸,卻又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手就那麽懸停在趙冬梅的臉頰旁邊,等了好一會兒,還是縮了回去。


    他久久地看著近在眼前的趙冬梅。


    此時此刻,李春秋內心裏一股巨大的悲痛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吞噬。


    臉色蒼白的李春秋從門外走進了人員稀少的郵政局,直接鑽進了電話間。


    他摘下聽筒,撥出一串號碼,聲音很低地說:“哈爾濱市公安局嗎?我要報案。殺人案。二道河子鎮的四方旅社,對,死了很多人。我看見凶手了,他們是三個男人,還帶著槍。有一個左手受了傷,很明顯。對,他們開著車,正在回哈爾濱的路上……”


    電話間,李春秋一張臉已經毫無血色。


    鄭三一行人已經開著車,行駛在了從二道河子開往哈爾濱的近郊公路上。開車的人換成了胖子,他的額頭上有道傷口,滲著淡淡的血跡。


    車開得飛快,兩旁的樹飛快地向兩側車窗後麵移動著。


    鄭三坐在副駕駛座上,一直在琢磨著什麽,而手上遮著衣服的彪子則在後排座上昏昏欲睡。


    鄭三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說:“停車。”


    車緩緩地慢了下來,停到了路邊。


    鄭三對著倒後鏡說:“彪子,下車。”


    “什麽?”彪子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以為聽錯了。


    “啪啪”,鄭三把兩把手槍扔到了後座上:“把我和胖子的槍都帶著,現在就下車。前邊那個岔路口,進去就是柳樹屯子。屯子裏有個專治紅傷的郎中,姓田,一打聽就知道。綹子受傷了都找他。他和我弟弟是熟把式,你找著他,就說是海東讓你來的,他就知道了。”


    “三哥,你不會是不要我了吧?”彪子扶著受傷的左手,他有些含糊。


    “我要是不打算要你,車你都上不來。這條路上以前有過卡子。你掛著彩,還帶著槍,萬一有點兒閃失,咱們都別過年了。”


    彪子明白了,他推開車門,有些困難地跳了下去。經過車前的時候,鄭三把車窗搖下來,告訴他:“明天晚上,胖子會去接你。好好陪屯子裏的老百姓過個小年吧。”


    說完了,再也沒有看彪子一眼,吩咐說:“開車。”


    胖子抓起一頂棉帽子,戴到了頭上,把額頭上的傷痕遮得嚴嚴實實。他一踩油門,車開了。


    哈爾濱市郊要道上的一個哨卡處,兩個木柵欄支在一個拐彎處的道口兩旁,使得道路中間僅能通過一輛車。


    黃昏的寒風中,四個挎著衝鋒槍的解放軍士兵站在柵欄周圍,另外一個帶隊的士兵,同樣荷槍實彈。他們站在哨卡處,檢查著過往車輛。


    不遠處,鄭三他們開著車由遠及近地駛了過來。


    轎車裏,鄭三透過擋風玻璃看到前麵。一個解放軍士兵衝他們的車,揮動著手裏的小紅旗,示意停車。


    開車的胖子看看旁邊的鄭三,鄭三的臉色很不好看,小聲說:“別慌。有話我來說。”


    轎車緩緩停住了。


    一個解放軍士兵端著槍站到了鄭三旁邊的車外側守著,另一個士兵直接走到後備廂前麵,打開做著檢查。


    那個帶隊的士兵走了過來,從車窗裏看看胖子和鄭三,又看了看空著的後排座,看著兩個人說:“從哪兒來的?”


    “柳樹屯子。”


    “把手都抬起來,兩個人都抬。”


    鄭三和胖子聽話地先後把手抬了起來,帶隊士兵看了看倆人的手:“好了,證件拿出來看看。”


    鄭三掏出證件遞了過去。


    檢查後備廂的那個士兵走了過來,對帶隊士兵搖了搖頭。


    帶隊士兵把兩份證件打開看了看,見沒什麽異常後,還了回去,語氣也緩了許多:“路上見沒見過一輛車,拉著三個男的,其中有一個的手上還有傷?”


    鄭三和胖子紛紛搖了搖頭。


    帶隊士兵這才把路讓開:“走吧。”


    聽到準許後,胖子顫抖著擰著點火鑰匙,一次、兩次、三次,就是打不著火。


    鄭三表情平靜地看著胖子,而本來已經離開車邊的那個持槍士兵,又疑惑地走了回來。


    正在這時,“轟隆”一聲,車子終於發動了。轎車緩慢地通過路障,慢慢開始加速。


    鄭三通過後視鏡看著後麵漸漸變遠的哨卡,蹙緊了眉頭。


    胖子這才把帽子摘了下來,他的額頭上細細密密的,已都是汗。


    鄭三陰沉著一張臉,道:“知道的這麽詳細,是誰報的案呢?”


    趙冬梅家。


    “吱呀”一聲,門開了,李春秋邁著沉重的雙腿,開門走了進來。他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這間空蕩蕩的屋子。


    他把大衣脫下,隨手放到一邊,心力交瘁地坐到椅子上,伸手去解腳上的鞋帶,可他渾身上下已經連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


    看著對麵的椅子,他的心已被悲傷淹沒了。


    幾天前,趙冬梅還坐在對麵,對著他微笑,和他說話、撒嬌,給他講那些過去的事。現在,他卻再也見不到了。他甚至不能去抱著她,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他必須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他還得像平時一樣脫了鞋,泡著腳,等待有人來告訴他,趙冬梅死了,以及凶手伏法的消息。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如此的等待更令人難以忍受的了。


    李春秋枯坐著,一動不動。從認識趙冬梅那天開始,她的所有,她的一切,一點一點在他腦海裏浮現。


    認識她那天,她的靦腆;探討《天鵝湖》時,她的悲觀;向她表白時,她的反抗和妥協;走到一起時,她的甜蜜;刺傷她時,她的傷心欲絕;魏一平揭開她的真實身份時,她的淡淡笑意;新婚之夜,她的悵然若失;他惦記著姚蘭和孩子時,她的理解和坦言;被日本男人虐待時,她對他的期許;以及她最後問他的那句:“要是以後還能再見著,要是你還是一個人,你會娶我嗎?”……


    這些回憶像是衝破了閘口的洪水,不斷地湧進李春秋的腦子裏,湧進他的心裏。


    他失了魂般靜靜地坐在那兒,癡癡地回憶著關於趙冬梅的點點滴滴。


    正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丁戰國帶著一身的風雪闖了進來。他一臉急切地看著李春秋,嘴巴一張一合,顯然,他是來通報趙冬梅的死訊的。


    李春秋仿佛入定一般,木木地看著他,像是什麽都聽不見一樣。


    夜,冷得讓人發抖。


    市醫院太平間的門開了,李春秋從裏麵無比黯然地走了出來。他似乎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再也走不出半步,虛弱得隻能就近坐在了走廊的長椅上,低著頭。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許多。


    忽然,他好似感覺到了什麽,抬頭一看,隻見姚蘭正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靜靜地看著他。


    李春秋眼神迷離地望著她,而後,姚蘭走了過來。


    “你都知道了?”李春秋輕輕地問。


    姚蘭目光有些黯然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李春秋想說句什麽,卻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姚蘭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安靜的走廊上,李春秋低下了頭,他把臉埋到了手裏,肩頭一聳一聳的,有淚水從手指縫裏流了出來。


    姚蘭心疼地看著他,她伸出手,輕輕地摟住了他的肩膀,然後,把臉輕輕地貼在了他的頭上。


    李春秋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了姚蘭,他趴在姚蘭的懷裏,失聲痛哭起來。


    鬆花江畔,一座廢棄的碼頭上,騰達飛麵對著月光的方向,站在一艘被冰雪覆蓋著的舊船背麵。


    “知道伊萬諾夫開的那家醫院嗎?”黑暗中,隱隱傳來了一個人說話的聲音。


    “那個俄裔猶太人?”丁戰國看著他,問。


    “對。明天和我見麵的人會在那兒等著。你們那邊,有什麽風聲嗎?”


    “暫時都很安全。按照平常的規矩,任何涉及反特的行動,隻要在哈爾濱市內,哪怕再突然,我也會第一個知道。”


    騰達飛有些自嘲地說:“也許是上了歲數膽子就小了,以前推開門就往外走,頭都不回。現在好了,恨不得要占卜算上一卦,翻翻皇曆才敢動身。”


    丁戰國望著他說:“我多句嘴,這種接頭碰麵的小事,其實您沒必要自己去。”


    “我不去不行,人家會不高興的。”


    “誰這麽大的架子,非得您親自露麵?”丁戰國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騰達飛沒有回答。


    丁戰國想了想,說:“明天我也去。”


    “你覺得會出事?”騰達飛挑挑眉。


    “小心無大錯。”說完,丁戰國又補了一句:“上麵如果布置某種保密級別極高的行動的時候,理論上,我知道不了。萬一有這種情況,我在,總比不在強。”


    月光下,騰達飛露出了莫衷一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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