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小唐回到市公安局,丁戰國立即趕到了高陽辦公室。他在向高陽簡要匯報了和李春秋出去的情況後,高陽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高陽問:“李春秋呢,他怎麽說?”


    “這就是他的論斷。雖然屍體在冰雪中埋藏的時間不短,他還是做出了判斷,門房就是被人勒死的。”


    “屍體呢?”


    “已經送到屍檢庫房了,小李他們都過去了。”


    高陽眉頭微皺,他想了想,看向丁戰國:“在沒有得出確切的結論前,這件事先保密。除了已經知道的幾個人外,不要再擴大知情範圍。”


    “是。”丁戰國正色道。


    高陽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牆上的日曆:“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天。”


    日曆上的日期是農曆二十九,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兒了。


    丁戰國一下子鄭重了起來,他看著高陽,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是有什麽行動嗎?”


    “有,但不是我們。”高陽收回目光,看向丁戰國,“市委接到了一些情報,國民黨很可能會在明天晚上組織一次大規模的行動,也許是保密局,也許是黨通局,也許還有別的什麽人。具體的情報還在甄別。你們偵查科那邊,有沒有聽到什麽消息?”


    頓了頓,丁戰國搖頭:“沒有。”


    “是啊,時間太緊了,一天之內要想找到準確的消息,難。”高陽想了想,說:“去告訴你的人,從現在起,取消所有的請假,所有人都回來候命,二十四小時,槍不離身。”


    “是。”丁戰國沉聲應道。


    交代完,高陽沉思著說道:“國民黨這些人,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麽呢?”


    丁戰國不動聲色地看著他,目光出奇地平靜。


    社會部。為了提醒時間緊迫,馮部長把辦公室牆上的日曆提前翻到了除夕。


    此時,一旁的林翠指著日曆,向馮部長匯報:“從監聽到的電話內容來看,騰達飛在接頭途中突然變卦。他和魏一平重新做了約定,再次接頭的時間,就是明天上午。”


    “他們為什麽要取消今天的見麵?”馮部長皺著眉頭琢磨著。


    “也許是他們當中有誰遇到了麻煩?”林翠猜測道。


    “誰,魏一平嗎?”馮部長看向她,“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麽?”


    林翠正準備接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用力推開了,陳立業急急火火地闖了進來:“馮部長!”


    “出什麽事了?”見他這樣,馮部長一下就站了起來,擔憂地問了一句,“是不是李春秋……”


    “不,是他的同事,偵查科的丁戰國。”陳立業連忙搖頭,喘著粗氣回答。


    馮部長和林翠對視了一眼。


    陳立業好不容易平複呼吸,然後表情嚴肅地說:“幾個小時前,要是丁戰國動手再快一點兒,我們就再也見不到李春秋了。”


    傍晚時分,李春秋提著手提箱,帶著姚蘭和李唐,一家三口往門外走去。


    因為走得匆忙,李唐差點兒摔了一跤。姚蘭低頭一看,發現是他的鞋帶開了。不等她說什麽,李春秋已經蹲下去替李唐係好了鞋帶,可等他站起來後,李唐還是不動。


    “怎麽了?”姚蘭忍不住問他。


    “我忘拿冰刀了!”李唐大叫一聲,隨即轉身跑向了臥室。


    姚蘭想追過去,李春秋卻拉住了她。她回頭看他,他輕輕搖了搖頭:“叫他去拿吧。不要慌,別讓孩子害怕。”


    姚蘭點點頭,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她下意識地伸出一隻手抓住李春秋的胳膊,小聲問:“你為什麽不能和我們一起走?”


    “我還有事。”李春秋看著她,表情溫和,“等明天事忙完了,後天一早我就回去。”


    見姚蘭不說話,他又加了一句:“我一定回去。”


    “你會有危險嗎?”姚蘭突然開口。


    李春秋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柔聲安慰:“要是有的話,早就有了,放心吧。”


    姚蘭深深地看著他,眼神複雜。


    李春秋給她整理了一下圍巾,平心靜氣地說:“回去之後告訴爹,就說我在單位值班,頂多到年初一的下午,我就到家了。”


    姚蘭頓了片刻,艱難地點了點頭。


    李春秋還想再說點兒什麽,李唐已經從臥室裏跑了出來,手裏拿著一個包好的冰刀,興高采烈地說:“我們走吧!”


    李春秋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笑著將他抱起,另一隻手提起手提箱,幾步便走了出去。姚蘭跟在他們身後,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家裏,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抬手將燈關掉,鎖上了門。


    樓下早已有車等候,司機是小唐。


    姚蘭將李唐抱上車,對小唐笑了笑:“麻煩你了,這麽晚還得跑一趟。”


    “嫂子別客氣,就是一腳油門的事。”小唐笑嘻嘻地回應。


    李春秋也坐到了車的後座上,聽小唐這麽說,便向姚蘭打趣道:“你別看他一臉仗義,心裏指不定怎麽罵我呢。今天在外麵跑了一天,這會又讓我硬拽出來了。”


    “要是你的話,我當然得罵了。”小唐笑著發動了汽車,“但嫂子沒事,天天接送,我也樂意。”


    夜裏,社會部大樓依舊燈火通明。


    林翠推開馮部長辦公室的門,將身後的人讓了進來:“馮部長,人來了。”說完,她便退了出去。


    進來的人是高陽,他火急火燎地快步走到馮部長麵前,神色有些焦躁:“什麽事在電話裏還說不清楚,非得把我拎過來。我隻能待十分鍾,多一秒都不行!”


    “十分鍾,夠我給你講個故事了。”馮部長走過去關上門,而後轉身看向高陽。


    他表情鄭重,連帶高陽也下意識地壓下心裏的焦灼,肅穆起來。


    “故事?悲劇還是喜劇?”高陽問。


    “悲劇喜劇,得由你來定調。”馮部長抬手,示意高陽去沙發上坐。


    高陽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坐下。


    待高陽坐下後,馮部長繼續道:“在市公安局,你手下那些人裏,誰最能撲騰?”


    高陽愣了一下,表情迅速沉了下。他頓了頓,這才開口:“丁戰國。”


    “這個故事,他就是主角。”說完,馮部長也坐到了沙發上。


    除夕前夜的火車站裏,旅客熙熙攘攘,上火車並不太容易。李春秋抱著李唐,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擠過人群,來到了停靠的火車車廂前麵。


    “我先上去放東西。”小唐幫他們提著手提箱和東西,衝李春秋打了聲招呼,便擠上了車廂。


    姚蘭看著李春秋,眼圈有些微微發紅。


    李春秋替她整理了一下耳旁的發絲,輕聲道:“到家了,給我來個電話。”


    姚蘭點點頭,卻沒有出聲。


    李春秋將李唐放下,蹲下來看著他:“上車睡一覺,下車就到姥爺家了。”


    李唐點點頭。他還小,並沒有察覺到父母之間彌漫著的不尋常氣息,隻像其他孩子一樣期盼著過節。


    “你長大了,是個男子漢了。”李春秋笑著摸摸他的頭,仔細叮囑,“保護好媽媽,聽她的話。”


    “我知道。”李唐看著他,表情純真,“你要早點兒回來,我等你帶我去滑冰車。”


    “一定。”李春秋笑著承諾。


    說話間,小唐從車廂裏走了出來。火車汽笛響起,列車員舉起小旗子提醒旅客上車。


    李春秋再次摸了摸李唐的頭,將他的手交到了姚蘭手裏:“走吧。”


    姚蘭久久地看著他,目光裏盡是依依不舍。李春秋也看著她,對視片刻後,他再次輕聲催促:“上車吧。”


    姚蘭最後看了他一眼,終於轉身,拉起李唐頭也不回地走進了車廂。


    待他們上車後,不多一會兒,列車慢慢啟動了,隔著車窗,李唐拚命地向父親揮手道別。


    李春秋也朝他揮手,悲愴地目送著這列火車由慢變快,最終駛離了車站。


    站台上送別的人慢慢離去,李春秋感慨地轉身,這一轉身,他徹底愣住了,他的身後,魏一平正一臉笑容地站在那裏。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魏一平已經先開了口:“李大夫,這麽巧啊?”


    李春秋立即看了看身邊的小唐,為他做介紹:“這是魏先生,我多年前的恩師。魏先生,真巧,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兒碰上。”


    “這是我的同事,小唐。”隨即,他也不忘為魏一平做介紹。


    “魏老師,你好。”小唐主動與魏一平握了握手。


    “我來送一個老朋友,你們呢?”魏一平笑著收回手,看向李春秋。


    小唐很熱情地提議:“正好,我有車,可以送您和李大夫回去。”


    “不麻煩你了。”不等魏一平回答,李春秋便打斷了他的話,“我和魏先生很久沒見麵了,得找個地方好好聊聊。你先回去吧,這也拉著你忙活一晚上了。”


    小唐看了他們一眼,很識趣地說:“那行,就不打擾你們了,魏先生回見。”


    魏一平微笑地看著小唐走遠了,這才轉過頭,看向李春秋。


    月光下,李春秋一臉平靜。


    此時,馮部長辦公室裏,聽到高陽講起自來水處理站的事時,馮部長很是訝異:“去追李春秋他們的小唐是你派過去的?丁戰國的事,你已經知道了?”


    “隻是未雨綢繆。”高陽搖搖頭,“我早就對丁戰國說過,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懷疑其實是一種美德。”


    馮部長看著他,示意他接著往下說。


    高陽清了清嗓子,繼續道:“這件事,得從車隊的老郝之死說起。按照李春秋的觀點,殺死老郝的凶手一定是他的熟人。”


    “丁戰國。”馮部長沉聲道。


    “我們調查了當天所有人的行蹤記錄,隻有丁戰國的時間對不上。從那天開始,小唐就跟到了他的身邊。一直到九天以前,我們終於看見了丁戰國露出來的尾巴。”九天前,丁戰國偷偷溜進了市公安局的機要科檔案室。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已暴露在了小唐的監視下。


    高陽神色嚴肅:“事後,我自己也去了一趟檔案室。裏麵唯一被動過的,就是金克儉從長春發來的那份情報。”


    “金克儉?”


    “就是先前我和你們說過的,打入長春保密局的一個同誌——金秘書。”高陽頓了頓,神情有些落寞,“不過他已經犧牲了。”


    馮部長想起來了,他的表情有些沉重。


    高陽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國民黨的‘黑虎計劃’保密性很強,他一直在想辦法弄到這個行動的情報。丁戰國的問題上報後,高層經過權衡,還是決定撤出金克儉,暫時不碰丁戰國,以期可以挖出他後麵的人。但誰都沒想到,金克儉竟然用詐降的法子舍生取義,最終引出了向慶壽,可惜還是讓他把秘密帶進了棺材裏。”


    馮部長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高陽的聲音陡然有些深沉:“對付丁戰國這麽狡猾的人,稍有不慎就極有可能暴露我們對他的跟蹤。所以我們必須外鬆內緊,在向慶壽死後不退反進,提拔了丁戰國的職務,還把他最在意的特別通行證頒給了他。果然,他沉不住氣了。”


    “這條毒蛇冬眠了那麽久,終於出洞了?”馮部長立即追問。


    高陽點點頭:“對。借著順路開車送人的理由,他潛入了市委的後院。”


    “他做了什麽?”


    “這是唯一的盲點。”高陽皺起眉頭,“我們跟蹤的人離得太遠,沒看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隻對後院感興趣。這,倒是很奇怪。”


    路上燈影綽綽,昏暗的燈光透過車窗打在李春秋臉上,顯得有些變幻莫測。


    魏一平開著車,二人都是一語不發,車內異常沉默。


    終於,李春秋率先開了口:“丁戰國帶我去自來水處理站的時候,姚蘭自己去買了車票。”


    魏一平目視前方,表情不變。


    李春秋繼續說:“那個開車的同事是巧合。下班的時候碰巧遇上了,他聽說我要去火車站,便執意要送。”


    魏一平還是一言不發。


    “我一直在等您的電話,可一直沒有等到回信,以為是您沒弄到車票,所以這才先出了門。”李春秋還在說著。


    “站台上,你太太的情緒很脆弱。”這時,魏一平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她看起來很多愁善感,就像分別一樣。”


    “女人嘛,每次都這樣。”李春秋笑著道。


    “該不會是她知道了你別的什麽事吧。”魏一平從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


    “她什麽也不會知道。”李春秋微斂笑意,“這一段時間出了那麽多事,懷疑過,也就止於懷疑。我是說,她怕我還在外麵拈花惹草。”


    魏一平重新看前方的道路:“這倒對。懷疑、不安、忐忑,或許還有一點內疚。”


    李春秋的嘴角慢慢平複。他扭頭看向魏一平。


    魏一平從後視鏡裏,與李春秋四目相對:“每個回心轉意的女人都會內疚,畢竟她曾經背叛過你。”


    聽到這裏,李春秋沒說什麽。


    “背叛者的眼神裏,總有那麽一絲內疚。不是嗎?”魏一平微笑著,眼中卻全無笑意。


    瞬間,李春秋變得麵無表情。


    社會部大樓內,馮部長與高陽的談話仍在繼續。


    “十年前,丁戰國阻止了李春秋的同黨老趙刺殺騰達飛,李春秋由此斷定他是騰達飛的人。”高陽琢磨著,“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就意味著,丁戰國和‘黑虎計劃’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馮部長點頭:“而且,他很有可能還是這個計劃裏的核心人物。”


    高陽繼續道:“他曾經有兩次深夜外出,因為不敢跟太近,小唐兩次都跟丟了。現在回想起了,他半夜去接頭的那個人,應該就是騰達飛。”


    “明天就是除夕了,他肯定有動作。”馮部長表情越發凝重起來。


    聞言,高陽深吸了一口氣:“我們對他的監視,要提到最高級別了。”


    市公安局裏,丁戰國的辦公室沒有開燈,他坐在黑暗中冥思苦想。


    今天,就在他即將得手殺李春秋的時候,小唐的突然出現,讓他不免有些疑慮。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必然?他真的是順著車軲轆印找來的?還是說,其實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後?如果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後,那問題就顯得很嚴重了。


    任何一個微末的疑點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都不敢怠慢,畢竟這是一個關係到他本人、關係到騰達飛乃至整個“黑虎計劃”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猛地站起身來,在黑暗中來回踱步。許久,他慢慢站定,露出決然的神色。


    他終於做了一個決定,一個破釜沉舟的決定。


    魏一平的車在寂靜的街道上行駛著,透過車窗,李春秋發現車已開到了姚蘭家附近。


    車速慢慢降了下來。


    魏一平仔細地環視了一圈空蕩蕩的街道,開玩笑似的說:“知道我最怕什麽嗎?”


    李春秋看著他,沒有出聲。


    “我最怕在這裏看見剛剛送你去車站的那個同事。”


    “站長……”


    不等他繼續說,魏一平就笑著打斷了他的話:“明天就過年了,咱們聊天的氣氛也別老是這麽沉重。開個玩笑而已,嗯?”


    李春秋也跟著笑了笑。


    魏一平空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鬆點兒,明天的現在,咱們就能安安心心吃餃子過年了。再多一天,你就隨時可以回南京授勳,我在這裏提前祝賀你。”


    “立功的關鍵時刻,那些人還肯讓我們參與嗎?”聽魏一平提起這件事,李春秋故意問。


    魏一平嘴角一挑:“我相信,上麵把我們留到今天,不僅僅是讓我們給哈爾濱貼幾副春聯吧?”


    李春秋附和了一聲,表情不置可否。


    魏一平將車開到了樓下,二人道別後,李春秋目送著他開車離開。


    待到轎車完全駛離視線,李春秋立馬轉身狂奔上樓。


    他用力將門推開,卷著風雪衝進房間,接上電話線,抓起電話便立即撥了個號碼出去。


    電話接通後,他立刻說道:“老陳,是我。李唐的作業本忘帶了,他今天晚上坐火車回依蘭,過了年才回來,怕是趕不上交作業,學習能關照一下嗎?”他的聲音第一次如此焦急,像是方寸大亂。


    聽見電話那頭陳立業說了幾句之後,李春秋才慢慢地平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對,一個小時前的車,如果中間不停的話,天亮就到了。”


    軌道上的火車疾馳著,夜色已深,車廂裏的旅客們全都昏昏欲睡。


    此時,李唐早已躺在姚蘭的懷裏睡著了,姚蘭則一直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在情況複雜的車上睡去。


    坐在她對麵的一位似乎一直在看報紙的乘客,將報紙稍稍下移。他的左手戴著一隻手套,動作看上去有些不太靈活,像是受了傷。


    這個乘客不是別人,正是特務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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