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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京城,齊國帝都。


    三月是最好的時節,柳如煙,花似錦,鶯聲燕語,滿城春色。而春色最濃的地方,自然是沒有夜晚的流光巷。日落之後,這裏就會張燈結彩,流光漓漓,甚是熱鬧。再晚一點,各路貴人便會陸續湧入,他們的目的雖然多種多樣,但歸根結底也就是兩個字——尋歡。


    流光巷是有名的煙花之地,而它之所以有名,完全是因為一個人。那是在二十年前,這裏開了一家妓院,名叫風月院,而院裏的頭牌,是一個叫蕭傾城的女子。她人如其名,一笑傾城。不僅貌若天仙,才藝更是驚豔,所以很快就被冠以“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


    不過,讓她真正聲名遠播的,其實是另外一些事。


    她曾與最負才名的慧親王有過一段感情佳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後來卻嫁給了當時的太子,也就是當今的皇帝,並且還為其誕下了一個皇子。有傳言說,她的真實身份是前楚的公主,這麽做,完全是為了行複國不軌之事。


    正所謂紅顏多薄命,她的結局,無疑是個悲劇。


    今天的流光巷,顯得格外熱鬧,來的貴人也格外多,他們都聚集在一棟樓前,望著緊閉的大門,以及門上遮著紅布的牌匾,滿是激動和渴望。因為這裏就是風月院,隻不過蕭傾城死後,它就一直關閉著,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了。


    這時,走過來一個白衣少年,他的左臉眼角處,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十”字疤痕,雖然破壞了他原來俊秀的樣貌,但是卻一點都不顯得難看,反而還增添了一絲邪魅。他緩緩地走到門前,駐足了一會兒,然後伸出手,再輕輕一推——門開了。


    頓時,無數人興奮地歡叫!


    這個白衣少年名叫白隱衣,是被稱為天下商主的第一樓的少樓主。他待眾人安靜下來之後,開口說道:“各位,我正式宣布,今天第一樓重開風月院。”又是一陣歡叫,一個紅衣少女飛身而起,揭開紅布,隻見牌匾上顯露出“風月院”三個字。


    “不過,為了避開忌諱,以及表示尊重,我要把名字改一下。”白隱衣的話剛說完,就遭到了很多人的質疑,甚至反對,他對這種情況也是早有所料,微微一笑,道:“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大家是否能在我改了名字之後,再做評斷呢?”


    之前的那個紅衣少女,抽出佩劍,再次飛身而起,她的動作就像是蜻蜓點水一般,異常輕盈,她揮著劍,在牌匾上輕輕畫了兩圈,就落回原地。在場的幾個江湖人看到後,不禁脫口叫道:“好身手!”緊接著,又聽到有人稱讚:“好名字!”


    原來,紅衣少女用劍將“風月”的邊給削掉了,變成了“蟲二”。


    “風月無邊,蟲二院,出於風月,卻又勝於風月,這名字改得妙啊。”說話的是一個錦衣少年,一身富貴,風度翩翩。他叫雲飛,在這江京城裏,是有名的風流,當然,也是有名的才子。但是讓他最有名的,卻是他的身份——壯親王世子。


    “能得到小王爺的稱讚,真是榮幸之至啊。”白隱衣拱手行禮道。


    “白少樓主過謙了,你的才名,可是眾人皆知的。”雲飛拱手還禮,然後又道:“不過,要想重開這風月院,隻是推開門,或是改個名字,那還遠遠不夠。”


    “小王爺說得極是。”白隱衣表示認同,微笑道:“大家都知道,風月院有雙絕,是才藝和美貌。所以,我蟲二院也不能遜色,給大家準備了三絕,分別是文才、武略和知心解語。”


    此言一出,眾人似乎都有了興趣,紛紛小聲議論。


    雲飛輕輕搖著折扇,道:“白少樓主,你要清楚,風月院的雙絕,那可是來自天下第一美人的蕭傾城。所以,你這蟲二院的三絕,也一定要有些講究才行。”


    “那是自然。”白隱衣請出兩個少女,一個身穿紅衣,正是之前飛身揮劍的那個,另一個身穿藍衣,一直在給他剝桔子吃。這二人樣貌秀麗,都是二八年華,甚是可人,“聽說過第一樓的人,就一定聽說過我白隱衣,而聽說過我白隱衣的人,就一定聽說我身邊有兩個形影不離的侍女。”他一邊說一邊指向藍衣少女,道:“清風擅文,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從今以後,她就在這蟲二院內,恭迎天下的文人雅士。”他又指向紅衣少女,道:“明月擅武,拳腳兵器內功點穴無一不通,所以,也歡迎各路的江湖豪客入院切磋。”


    其實,清風和明月之所以能被眾人聽說,更多的,還是因為她們侍女之外的另一個身份。清風的太爺爺是前楚時期的文學大家子曰書,如今已有八十多歲的高齡,雖然齊國重武,但也絕不輕文,子曰書老先生被奉為聖賢,是天下讀書人的老師,地位更比從前。


    而明月的師傅,是一位早就歸隱山林的江湖高人,雖然沒有人知道他的姓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綽號——七步劍君。傳說中,他獨創了一套非常詭異的劍法,每一劍都需要走九步,九劍共八十一步,走得越多,威力越大。


    不過,這隻是劍招,而非劍意。


    這套劍法的劍意是乾坤逆轉,步步凝練。也就是說,走得越少,威力越大。但是,他每走一步,都揮出了九劍,隻是從第二步開始,他就一直在重複之前九劍的某種變化。至於他的綽號,很明顯,他已經走到了七步——七步之內,必敗對手。


    不管怎麽說,這兩個少女,無疑都是天之驕子般的人物。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卻都心甘情願的給白隱衣做侍女。雖然第一樓有錢,並且有很多錢,甚至多到富可敵國,也雖然在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可以用錢來解決,但是這件事,絕對除外。


    雲飛很是吃驚,他沒有想到,白隱衣竟然能割舍這樣的兩個侍女。


    當然,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清風和明月竟然沒有拒絕。畢竟她們出身高貴,而蟲二院再怎麽說,也隻不過是一家妓院而已。他百思不解地看著白隱衣,仿佛是在看一個謎,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似乎一個“隱”字,就注定了神秘。他慢慢回過神,不動聲色道:“這文絕和武絕倒是夠了,不知你的心絕又是什麽?”


    “飄渺山橫跨齊、魏兩國,山中共有一千三百六十八峰,峰峰雲霧縈繞,猶如仙境。各峰的露水和雨水流往低處,匯聚成了一個湖,湖本無名,卻被人叫成知心湖。而在湖邊,盛開著一種花,這花也是無名,卻被人稱做解語花。”白隱衣說到這,有意停下,不再言語。


    眾人聽了他的話,有的滿臉疑惑,似乎沒有明白,有的滿臉驚訝,似乎已經理解。但不管是沒有明白的,還是已經理解的,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短暫的沉默過後,白隱衣又接著說道:“它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名字,完全是因為湖中玲瓏小築的主人。”


    “你不會……把從不踏出玲瓏小築的玲瓏心請來了吧?”雲飛道。


    “能配得上我蟲二院心絕的,自然非她莫屬。”白隱衣道。


    這時,蟲二院最高層的窗戶被推開,大家看到了一個身穿水綠色衣裙的女子,那模樣也就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但卻滿是高冷和孤傲,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一般,給人一種望塵莫及的距離感,讓人覺得自己和她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玲瓏心——隻是你們一廂情願的叫法,我名叫蘇迎迎。”她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感,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但同時,又有一種洞悉人心的智慧和敏銳。


    “真的是她!”在場的貴人中,有一個曾經有幸去過她的玲瓏小築。


    “我雖然踏出了玲瓏小築,但玲瓏小築的規矩不變。”蘇迎迎的話說得是又輕又緩,不過,卻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她的語氣中,似乎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一天隻有一個客人,能登上這蟲二院的三樓。並且,要由我親自選。”


    “蘇姑娘,那今天來了這麽多客人,你準備選誰呢?”白隱衣問。


    “我選你如何?”蘇迎迎道。


    “我?”白隱衣有些意外,道:“我是你的老板,不是你的客人。”


    “所以,你可以省下玲瓏解的錢了。”蘇迎迎認真道。


    白隱衣見她不像是開玩笑——事實上,也沒有人見過她開玩笑,便也認真道:“既然蘇姑娘堅持,那我就做一次虧本生意,少賺一筆錢。”


    他說完,就走上樓梯,準備登上三樓。


    蘇迎迎阻止道:“你不是客人,就不用上來了。”


    白隱衣一聽,怔在樓梯中間,上也不是,下也不是,非常尷尬。


    蘇迎迎完全不理會他的尷尬,自顧自地說道:“三個月前,江湖中出現了一個人,名叫冷劍秋。他從外境五族的邊寒城開始,一路南下,先入魏國,再進齊國。他在路上一共挑戰了一百名江湖高手,並且未嚐一敗。”


    這件事,雖然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但在朝堂上,卻是很少有人聽說。所以,在場眾多貴人的臉上,表情各不相同。


    “百戰百勝之後,他不再挑戰任何人,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挑戰,除了……第一樓。”蘇迎迎有意停頓了一下,望著白隱衣,接著說道:“雖然外人並不知道他走進第一樓後發生了什麽,但是卻知道他走出第一樓後發生了什麽。那就是——他成為了第一樓的人。很多人都猜測,一定是第一樓給他開了一個無法拒絕的價錢。白少樓主,他們猜測得對嗎?”


    “為什麽一定是我用錢收買了他,而不是我用劍打敗了他?”白隱衣反問。


    “你會用劍嗎?”蘇迎迎也是反問。


    白隱衣神色一滯,麵露窘色,連忙嗬嗬笑了幾聲,用來掩飾,隨後說道:“有明月在我身邊,哪裏還需要我用劍?”他轉而又道:“不過,話說回來,蘇姑娘的問題,已經涉及了我第一樓的商業機密,所以,實在是不方便透露。”


    “三天前,在大理寺的杜大人家中,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一封檢舉信。”蘇迎迎並不糾纏,似乎對此一點興趣都沒有,她話鋒一轉,讓人完全聽不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麽,“信裏的內容是說第一樓偷稅漏稅,金額巨大。於是,杜大人便派人到蘇州去調查。”


    眾人都露出驚訝之色,紛紛望向白隱衣。


    他強作鎮定,看似不動聲色,其實是不知該如何動。


    “可是,第一樓的老樓主白王孫是一個極其神秘的人物,隻是聽說,從未見過。”蘇迎迎的聲音繼續傳來,“所以,杜大人隻能找你這個少樓主來協助調查了。”她說著,眉眼一瞥,望向人群中一個頗顯英姿的少年,道:“小杜大人,我說得對嗎?”


    這個“小杜大人”名叫杜平,是大理寺少卿,也是大理寺卿杜騰的親生兒子。這種關係的存在,讓他們父子都很尷尬,並且倍受質疑。所以,他為了平息那些風言風語,隻能付出遠遠超乎常人的努力,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蘇姑娘這顆玲瓏心,果然是名不虛傳。”杜平掏出大理寺腰牌,表明身份,然後向白隱衣輕輕抱拳道:“白少樓主,看來要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了。”他見白隱衣麵露遲疑,又道:“如果你還有客人要招待,我可以繼續等。”


    白隱衣心想自己是躲不過去了,索性瀟灑一些,幹脆道:“那倒不必。來我蟲二院的客人,自然是有姑娘們招待。”他走下樓梯,又回望樓上的蘇迎迎,道:“蘇姑娘,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不提醒我?難道你就是這樣還我人情的嗎?”


    “白少樓主,你想多了。我還你的人情,隻是答應你來這蟲二院。”蘇迎迎道。


    白隱衣露出一絲苦笑,深深歎息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這時清風和明月跟上來,滿是擔心地叫道:“少爺!”


    “沒事的。我走後,你們去找七叔,他會知道怎麽做。”白隱衣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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