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最近幾日,江京城的天氣很好,第二樓的生意也很好,尤其是那些雇主不明,目的不明的黑暗生意。雖然大家都知道,第二樓的樓上是一間又一間的密室,但是大家卻不知道,第二樓真正的密室,並不是在樓上,而是在樓下,也就是地下。


    不過,地下的密室,又不僅僅是密室,還是迷宮,是以奇門遁甲之術為原理設計的迷宮。這裏存放著第二樓所有的秘密和檔案,並且每一個存放秘密和檔案的盒子,都帶有自毀機關。如果不按照它特有的步驟和方法打開,那裏麵的一切就會在瞬間化為烏有。


    蘇迎迎自從被“刺傷”之後,就一直在這裏“養傷”,第二樓每天新簽訂的契約,都會在第一時間送過來由她親自過目,她要對此進行仔細地篩選和分析,然後找出一切有可能與和親相關的人和事。這種工作的量度極大,難度也極高,非常消耗心神。


    放眼天下,能在短時間內完成的,除了玲瓏心,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可是,即便如此,從她蒼白的臉色上看,心神的消耗,也一定到了透支的程度。牛欄山推門進來,白隱衣跟在後麵,看到她的樣子,不禁心疼道:“真是辛苦你了,快休息一下吧。”


    蘇迎迎輕鬆一笑,道:“我是可以休息了,但是你,恐怕就要忙起來了。”


    “你發現了什麽?”白隱衣問。


    “七殺。”蘇迎迎道。


    “竟然是七殺!”白隱衣有些意外,神色變得沉重起來,喃喃自語著:“毒殺無形,影殺無蹤,強殺無阻,絕殺無命……”七殺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要想請動他們來殺人,代價非常昂貴,而在這非常昂貴的代價裏,卻又不包括銀子。


    也就是說,他們從來都不為銀子殺人。


    “既然來了,那就不要再走了。”白隱衣平淡的聲音裏帶著某種堅決。


    “以現在所掌握的信息,我還無法確定他們的雇主以及目標是誰。”蘇迎迎道。


    “沒關係。”白隱衣絲毫不在意,接著說道:“該發生的總是要發生的,我隻要確保那些不該發生的不發生就好了。”


    “少主人,你這句話我就聽不懂了。”牛欄山在旁邊插嘴道。


    “莫缺對我說的,或許是事實,但絕不是全部事實。而他讓我破壞陰謀,但我認為,這件事本身就是陰謀。”白隱衣笑著,分析道:“不然,這一女六婿的和親,總顯得少了些什麽。我推測,我們的皇帝陛下,是想利用這個機會,調整和規劃未來的天下格局。”


    牛欄山認真聽著,默默理清思緒後,不禁讚歎道:“這帝王術,果然非同凡響。”


    蘇迎迎拿出一份契約遞過去,道:“除了七殺,還有一個人可疑。”


    白隱衣接過來,仔細看了看,道:“梅傲雪!”


    梅傲雪是采花大盜,並且專挑處女下手。江湖人猜測他是在練一門邪功,需要與處女交合,采其初陰之氣。他從不殺人,而被他盜走的處女,在一夜之後就會被送回家中——用一張沾染了破處鮮血的雪白床單包裹著。


    那純淨無垢的白,那熱烈刺眼的紅,就像是一朵傲立雪中的梅花。


    所謂萬惡淫為首,放眼天下,最讓人所不恥的惡人就是淫賊。不過,這個梅傲雪卻是例外。因為那些被盜走又被送回的處女,對他不僅沒有絲毫恨意,反而還有綿綿情意,總是在留戀那一夜,甚至在期盼下一夜。


    她們的這種念念不忘,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都充滿了詩意。


    “的確可疑。”白隱衣很不解,“這本是個人行為,怎麽會變成了生意?”


    “如果這樁生意真的與和親有關,那他的目標無疑就是未央公主。”蘇迎迎稍有停頓,略微遲疑道:“隻是,無論雇主是誰,我都很難理解,他的目的何在?”


    第二樓雖然是連接買賣之間的橋梁,但是很多買方和賣方都有著自己獨特又隱秘的連接方式。所以,第二樓並無法掌控全部的信息。牛欄山很清楚白隱衣和雲未央的真實關係,於是道:“少主人,如果你擔心出問題,那我們可以不去聯係梅傲雪。”


    白隱衣想了想,拒絕道:“不必。這個問題是避免不了的,而要解決問題,就要先發現問題。不然,問題以另一種我們不知道的形式出現,會更加棘手。”


    蘇迎迎見他神色有些不安,知道他真正擔心的是什麽問題,便詢問道:“落花姑娘還是沒有消息嗎?”


    白隱衣點了點頭,道:“自從那一次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現身。”


    “你懷疑她遭遇了什麽不測?”蘇迎迎問。


    “就算雲天會懷疑她,也不至於會對她下毒手。”白隱衣搖了搖頭,沉思道:“雲天沒有再派人來監視我,至少我還沒有發現。其實,我並不擔心雲天出手,因為我很自信,無論他如何出手,我都有辦法還手。但是,我卻擔心他不出手,因為隻要他不出手,我就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還手。這種後發製人太被動了,可是對他我又做不到先發製人的主動。”


    “若是不能保證萬無一失,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因為任何把柄,對他來說,都是萬劫不複。他隱忍稱病了這麽多年,隻是這份心性,就足夠難對付了。”蘇迎迎道。


    “是啊。簡直是老謀深算的讓人畏懼。”白隱衣感歎道。


    就在這時,又送過來一份新的契約。幾個人看到後,都非常吃驚。因為這份契約和之前關於七殺的那份相同,一樣的雇主不明,目的不明。但是,他們都清楚,這一樣不明的雇主和不明的目的肯定又不一樣,不然,就完全沒有必要簽訂兩份契約了。


    “看來事情變得複雜了。”白隱衣道。


    “難道是雲天出手了?”牛欄山猜測道。


    “以他的性格,恐怕還信不過第二樓。”蘇迎迎道。


    6


    七月,江京城最炎熱的季節。


    一支長長的儀仗隊伍一路奏樂,從正門進城。寬大的長安街早已被清空,行人都站在路的兩邊圍觀歡迎,非常熱情,也非常熱鬧。這些人穿著不同,打扮各異,一眼看過去,差別很大,正是外境五族和魏國來和親的使臣。


    禮部尚書庸懷仁親自迎接,他與這些人都曾有過外交往來,也算是舊識,所以難免要客套寒暄一番。就這樣,他們一邊說著話,一邊慢慢前行。


    走了一段路,拐了兩個彎,魏國的使臣李無計道:“庸大人,這好像不是去驛館的路吧?”


    庸懷仁笑了笑,道:“李大人,我可從來都沒有說要去驛館啊。”


    “那是去哪裏?”李無計疑問。


    “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庸懷仁語氣一轉,又道:“怎麽?還怕我領丟了你們不成?”


    “哈哈哈……”李無計和眾使臣知道這是玩笑話,都跟著笑了起來。


    庸懷仁帶著他們來到了一處繁華地段,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裏竟然很安靜,甚至還有些冷清,這讓大家都感到非常奇怪。旁邊是一座很有規模的酒樓,微風一吹,酒樓裏酒菜的香味便撲鼻而來,頓時就令眾人情不自禁地流出口水。


    他們抬頭一看,隻見酒樓的牌匾上寫著“天香樓”三個字。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在這江京城裏,要論玩樂,自然是去流光巷,但論吃喝,卻非天香樓莫屬。天香樓最有名的是神仙宴,八冷八熱,八葷八素,八魚八珍,八禽八獸,共八八六十四道菜,再加上太白佳釀,簡直就是神仙宴會。


    不過,因為神仙宴的食材極其珍貴難得,所以每年隻舉行一次。


    白隱衣從酒樓裏走出來,抱拳道:“各位,真是天公作美,今天正是神仙宴的開宴日。”


    “白少樓主!”魏國太子元真先認出了他,隨後外境五族的五個小王子也都一一打招呼。


    其實,白隱衣雖然和他們相識,但是卻遠算不上熟悉,有的甚至隻見過一次麵。不過對於他們這種人,就算隻見過一次麵,也一定會用心記住。他親自把十幾個重要的人物都請上了樓,其餘的人則留在樓下,命人另行安排。


    入座後,白隱衣道:“聽說各位要來,我就想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可是名不正則言不順,你們身為各國的使臣,而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商人,根本就沒有資格招待大家。”他的語氣中,帶著毫不遮掩的自嘲,“所以,我就鬥膽向陛下討官做,雖然陛下沒有給我一個正式的官,但卻給了我一個臨時的,做為庸大人的下屬,專門招待各位。”


    元真站起身道:“白少樓主太客氣了,真是讓我感動啊。”


    五個小王子道:“是啊,白少樓主盛情款待,我等感激不盡啊。”


    庸懷仁笑了笑,道:“白少樓主,你這官腔打得很專業啊。”他又向眾人道:“各位有所不知,其實白少樓主就是嫌棄驛館簡陋,怕怠慢了大家,所以就把驛館搬到了這裏。據我所知,他本來是想把天香樓包下一個月,可是沒有想到,這天香樓的老板卻怎麽也不同意。”


    他故意不把話說完,有意留給大家接話。


    匈族的小王子胡巴問道:“那後來呢?這天香樓的老板怎麽又同意了?”


    白隱衣道:“他並沒有同意。”


    胡巴不解,“沒有同意?那怎麽……”


    白隱衣解釋道:“因為這天香樓不是我包下來的,而是我買下來的。”


    在座的人不禁一怔,雖然他們都是出身富貴,從不缺少錢財,但是見白隱衣這樣輕描淡寫又任性的花錢,也不免為之動容。這時,白隱衣一拍手,八個貌美少女穿著同樣的輕紗薄裙曼妙而出,她們赤著腳,光著腿,雙手端著盤子,一道接一道的上菜。


    桌子的周圍,一共有八把椅子,外境五族的各位小王子、魏國的太子,再加上白隱衣和庸懷仁,剛好坐滿。剩下的使臣和貼身隨從,都隻能默默地站在後麵,暗暗地咽著口水。其實,以他們的地位,也算是吃盡了天下美食。可是當吃過神仙宴後,都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特別是喝下了太白佳釀後,更是滿嘴留香,回味無窮。


    酒過幾巡,已經有了微微醉意,之前那八個少女重新返場,開始歌舞助興。


    或許是在歌舞酒菜和美女的催動下,元真端起了酒杯,道:“白少樓主,這杯酒,我敬你。”說著,他就一飲而盡了,放下酒杯後,接著又道:“白少樓主,你如此逍遙快活,神仙日子,真是讓人羨慕啊。如果你願意,我隨時都可以用我這太子之位跟你交換啊。”


    身後的李無計一聽,麵色一沉,不敢插話。


    白隱衣笑道:“殿下,你可不要開這種玩笑,我可是會當真的。”


    “當真好啊,我就怕你不當真……”元真好像還想再說什麽,但似乎是不勝酒力,有些口齒不清,坐立不穩,李無計連忙上前攙扶。


    羌族的小王子金術趁機端起酒杯,道:“白少樓主,我也敬你一杯。”說著,他也要一飲而盡,可是這杯酒,他隻端到了嘴邊,並沒有喝下——他僵住了。因為酒杯傾斜,酒水從杯中慢慢流下來,從他的嘴角流到下巴,再流到衣服,最後流到地上。


    整個過程,金術沒有一點反應,就如同雕像一般僵硬在那裏。


    大家滿是疑惑地看著他,還叫了他幾聲,但是都沒有得到絲毫回應。很快,他的雙眼就開始流血,然後是口鼻和耳朵——他死了。眾人非常吃驚,怔住了,白隱衣連忙跳起來,大聲叫道:“任何東西都不要碰,任何人都不能進出。”


    羌族的使臣孫龜回過神來,跪地大哭:“小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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