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漣漪抬起頭來,一瞬間似乎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頓了一頓,他“啊”了一聲,“此事出乎意料,我會派人盡快查明狂蘭無行的來龍去脈,宮主今夜便回,傅公子切莫自責。”傅主梅聽到宛鬱月旦今夜便回,長長吐出一口氣,“小碧,我覺得紅姑娘她……她在等你。”碧漣漪沉默不語,傅主梅揉了揉頭發,“我覺得……我覺得她很在乎你。”碧漣漪看著他,淡淡一笑,“她的心思很雜,我希望她能幸福,但不希望她再走歧途。”傅主梅很仔細的看著他的眼睛,碧漣漪問道:“怎麽?”傅主梅搖搖頭,露出真誠的笑意,“我從前不知道小碧是這麽細心的人,你很好。”碧漣漪笑了笑,兩人一時不知該再說什麽,仿佛一瞬間彼此對彼此都很明了,傅主梅抓了抓頭發,轉身離開,讓碧漣漪繼續站在那裏。


    他明白小碧不想刺激紅姑娘,他如果出現在紅姑娘麵前,她也許就會做出更激烈的事來抗拒碧落宮的善意。


    她必須堅守自己的理智和底限,她不能為了碧落宮的善意和溫柔背叛柳眼。


    他明白紅姑娘的苦楚,小碧同樣明白,所以他站在那裏默默地等。


    他希望能等到一個決定。


    半個月之後。


    好雲山。


    水霧彌漫的山巔,冬寒料峭山色卻依然蒼翠。


    問劍亭之中,一人一身紫衣,手持戰戟,一腳踏在問劍亭的欄杆之上,山風吹得他紫色的披風獵獵作響,霧氣在他身旁湍急流轉,違背自然風勢,一如瀑布下的漩渦。


    “他……他是誰?”中原劍會的弟子在善鋒堂遙遙看著那問劍亭的偉岸身影,竊竊私語。


    “噓——你真認不出來?他就是狂蘭無行,聽說從前受風流店的毒物控製,如今已然醒了。”有人悄悄地道,“他醒了立刻就趕上好雲山,改邪歸正,聽從中原劍會安排指揮。”


    “我聽說早在十年前他就是中原劍會的評劍元老,此番清醒,自然是要相助劍會。隻是沒有想到那神誌不清的狂蘭無行一朝清醒過來,竟然是這種模樣。”另一人悄悄地道,“桃姑娘貌美如花,狂蘭無行卻是妖魔邪氣的。”


    “噓——叫你小聲點沒聽見?你看他這樣子,絕對不是好惹的,我看風流店那些賊人遇到他一定要倒大黴了。”


    “嘿嘿……風流店倒大黴才好,否則流毒無窮人人自危,誰也沒好日子過。我聽桃姑娘叫他名字,親昵得很,兩人好像關係匪淺。”


    “誒?名字?狂蘭無行本名叫什麽?”


    “朱顏。我聽桃姑娘叫他朱顏。”


    “朱顏……我看他這樣子該改名叫做‘狂顏’、‘妖顏’、‘鬼顏’才對……”


    狂蘭無行持戟踏欄而立,俯瞰山景,一動不動。即使是遙遙看去,也見他臉型修長,棱角分明,臉頰分外蒼白,甚至有些青白,但顴骨之上眼角之下卻有一片似紫非紫、似紅非紅的血暈,加之眼線烏黑修長,眼神冰冷空洞,觀之俊朗、冷漠、深沉,但也似充滿邪情殺氣一般,讓人觀之不寒而栗。


    一位青衣少年走到正自閑聊的二人背後,微微一笑,“二位在說什麽?”


    那閑聊的二人嚇了一跳,回過身來齊齊抱拳,“古少俠。”這緩步而來的青衣少年佩劍在身,正是成縕袍的師弟“清溪君子”古溪潭,他被成縕袍關在青雲山練劍,此時劍術有成,出山相助師兄,剛剛到達好雲山。中原劍會的二人有些慚慚,連道沒說什麽,告辭離去,古溪潭站在二人方才站立的地方凝目遠眺,也見狂蘭無行一人在亭中獨立,持戟觀山,就如靜待強敵一般,全身上下沒有半分鬆弛。


    就在古溪潭凝視的一刻,一位桃衣女子踏入問劍亭,淺笑嫣然,和狂蘭無行攀談起來。古溪潭隱約認得那是西方桃,中原劍會此時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是劍會的恩人,雖是女流見識武功卻不弱於任何人,乃是一位巾幗英雄。


    兩人說了幾句話,奇怪的是狂蘭無行始終沒有回頭,背對著西方桃說話。古溪潭看了一陣,並未多想,轉身往成縕袍房中而去。


    問劍亭與此地距離太遠,如果古溪潭的目力再好一些,他會看見和西方桃說話的時候狂蘭無行非但沒有轉身,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三哥。”西方桃踏入問劍亭的時候笑語嫣然,嬌美的容顏讓霧氣湧動的問劍亭亮了一亮,仿佛見了朵花開。


    狂蘭無行並不回頭,他依然麵向山下,卻是闔起了眼睛,“我討厭虛偽。”


    “朱顏,既然你討厭虛偽,那我就開門見山。”西方桃嬌美的笑顏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明白你現在站在這裏,非常不容易,你克服了針傷、毒患、漫長的空白期和刻骨銘心的怨恨——隻用了短短半個月——你就完全恢複了你自己,實話說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狂蘭無行沒有說話,西方桃舉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我也很明白你為什麽能放下對我的恨,為什麽能快速恢複,為什麽現在會站在這裏對我俯首帖耳……你想見她,而她在我手裏。”


    “我討厭你那張臉。”狂蘭無行清冷的道,“看了很刺眼。”


    西方桃盈盈笑了起來,“如果討厭我這張臉,你要怎麽見薛桃……我現在這張麵孔就和她一模一樣,雖然現在你見不到她,但看見我的臉也聊可安慰,有何不好?她在我手裏,現在過得很好、很安靜……”


    “你把她怎麽樣了?”狂蘭無行低沉的問。西方桃倚欄而笑,“她麽……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讓你見她一麵,代價是為我殺人,你願意麽?”狂蘭無行的聲音冰冷暗啞,“殺誰?”西方桃柔聲道,“宛鬱月旦。”狂蘭無行眼睫也未顫一下,“可以。”西方桃繼續柔聲道,“他是你的恩人,你殺得下手?”狂蘭無行冷冷的道,“我之一生,隻為薛桃,其他毫無意義。”西方桃嫣然一笑,“我有時候覺得,如果我能像你一樣癡情,也許表妹早就嫁給我了。”她轉身負袖,往外走去,“等你殺了宛鬱月旦,我會告訴你她在什麽地方。”


    “等我見了薛桃,我會將她帶走。”狂蘭無行低沉的道,“然後下一件事,就是殺你——”


    西方桃步伐安然,“你應該的。”她的背影漸漸隱沒於霧氣之中。


    狂蘭無行提起戰戟,重重往地上一插,隻聽岩石崩裂之聲,那丈餘戰戟入石尺許,直立不倒。他並非愚蠢,西方桃要他殺宛鬱月旦,因為他最沒有理由殺宛鬱月旦,最容易得手。而殺人之後她必然說自己劇毒方解心智失常,推自己入四麵皆敵的處境,一箭雙雕。這談不上什麽計策,隻是她挖好了陷阱,等著自己甘願往下跳而已。


    她算準了他的個性,他是深沉,但更重要的是狂傲。


    他從不趨利避害,隻做他要做的事,隻走他要走的路,不管前方是陷阱還是坦途,是刀山火海還是洞天別境,對朱顏而言,都是一樣的。


    他要見薛桃,無論殺多少人都要見,不管用什麽方法都要見,便是如此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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