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無恙麽?”沈郎魂鬆了口氣,“阿誰好麽?真沒想到她當真能及時找到你。”唐儷辭仍是穿著那件褐色的單衣,一頭銀灰色的長發垂在身後並非梳理,聞言蹙眉,“阿誰?她人呢?”沈郎魂吃了一驚,“你不是見到她的人才來趕到這裏來的?”唐儷辭道,“聽說你們三人來闖望亭山莊,我料朱顏不可能與你們兩人同路太久,所以來看看,果然……”沈郎魂變了臉色,“阿誰不知有否從玉箜篌手下脫身,我讓她獨自回去找你。”唐儷辭微笑了,“不妨事,我會將這裏從上到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搜一邊,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沈郎魂長長吐出一口氣,臉上掛滿苦笑,這人無論什麽時候,都仍是這種樣子。


    自餘泣鳳和清虛子驚退之後,望亭山莊的隧道裏又複空無一人。沈郎魂四顧一眼,“你是怎麽進來的?”唐儷辭往後一指,“望亭山莊上麵的花園裏空無一人,地上有一層薄雪,有些地方雪化了,有些地方雪沒化,雪化開的地方應有暖氣,我尋到一處入口,下來便聽見餘泣鳳的劍鳴。”沈郎魂哈哈一笑,“他那把劍如果無聲無息,我這條命豈不是白送了?”唐儷辭霍的一聲負袖在後,眼緣微挑,轉身往來路走去,“走吧,他還在裏麵,逃不了的。”


    黑暗的隧道裏沒有一個人,前方道路上卻像遍布惡鬼的眼眸一般,充滿了殺機和惡念。


    玉箜篌現在並沒有和餘泣鳳和清虛子在一起,他慢慢的尋找阿誰的蹤跡,卻讓他看到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首。


    有白衣役使,也有一個是專門看守通路的劍士,有些人是一劍穿心,有些人是中了見血封喉的劇毒,而那射出的暗器也非常奇異,乃是骰子。


    第七具屍體。


    玉箜篌輕輕歎了口氣,前麵不遠處有很輕的腳步聲,聽起來是個小孩子正在往前疾奔,“官兒。”


    那腳步聲突然停了。


    玉箜篌負著手慢慢的走了過去,通道裏微弱的燈光下,不遠處全身瑟瑟發抖猶如老鼠一般的小女孩正是官兒,他凝視了她好一陣子,“你真了不起。”


    “我……我……”官兒手裏的劍已經丟了,滿身滿臉的血,模樣狼狽不堪,但她仍然活著,那些阻攔她的人卻已經死了。


    “白衣役使幾十人,被邵延屏放跑了一大半,隻剩下十三人,你一個人殺了六個,在好雲山一戰裏戰死的人也沒有這麽多。”玉箜篌柔聲道,“我本來應該賞你。”官兒麵無人色,踉蹌退了幾步,“她們要殺我。”玉箜篌嫣然一笑,“我知道。小丫頭,小小年紀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吃裏扒外,若非如此我也不想殺你。”他柔聲道,“你是個人才,真正的人才,你才十四歲就能殺七個比你高大、強壯、甚至武功練得比你好的人,你有天分,可惜——很可惜——你不聽話。”


    “我……我如果現在聽話,主子能饒我一命嗎?”官兒突然撲地跪倒,拚命磕頭,“我不想死,我還沒有找到我娘,我錯了我鬼迷心竅,主子你饒了我吧!我好害怕,不要殺我。”玉箜篌笑了,“我可以不殺你,阿誰呢?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官兒蜷縮在牆角,全身仍然不斷的發抖,“我不知道,我沒見到她。”玉箜篌嗤的一笑,“你真沒見到她?”他仔細的看著自己修剪整齊的五指,活動了一下指節,似乎正在思考要如何揮出一掌姿態會更加飄逸。官兒越抖越厲害,“我……我見到她往其他方向跑了,但沒和我一路。”


    “放屁!”玉箜篌破口罵了一聲,聲音震天動地,官兒臉色慘白,卻聽他柔聲道,“你若沒見到她、你們若不是同行、你若不是要掩護她,你犯得著連殺七人嗎?你瘋了嗎?胡話就少說了,她到哪裏去了?”


    官兒咬牙,“我不知道。”玉箜篌提起手掌,“你再說一次不知道,我可就饒不了你了。想一想,你還這麽年輕、又是這麽聰明漂亮、又那麽怕死……人生還有許多可能,還沒有嫁人生子,要是就這麽死了,你不會覺得很遺憾嗎?我再問你一次,她到哪裏去了?”官兒反而頸項一昂,大聲道,“我不知道!你殺了我,我也不知道!”


    “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玉箜篌吃吃的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很可惜,收養你當初如果發現你是這樣的苗子,我該一早殺了你!”言下手掌一揮,“啪”的一聲官兒腦漿迸裂,當場慘死,臨死之時猶自緊緊抿住嘴唇,當真死也不開口。


    風流店中竟然有小丫頭對阿誰講情誼,這真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官兒的血濺上玉箜篌的鞋麵,他取出懷中的繡花手帕慢慢的擦著,慢條斯理,擦得非常仔細。


    就在他揮掌殺官兒的同時,餘泣鳳和清虛子同時飄身而退,唐儷辭闖入隧道,一切似乎才開始,但對官兒來說已經太遲了。


    她始終是沒能長大。


    遙遠的通道中傳來驚呼奔跑之聲,玉箜篌眼神陡然一變,刹那充滿了暴戾狠毒之色,手握那柄短劍,沿來路退去。


    通道之中,白素車和餘泣鳳正疾奔而來,清虛子自另一個轉角飄身過來,玉箜篌掠目一看,“真是沒出息。”白素車容色肅然,鞠身一禮,“唐儷辭有備而來,我等不是他一人之敵。”玉箜篌哼了一聲,“把水牢打開,去查缺口是不是有人通過?”白素車應聲而去。玉箜篌眼眸流轉,看了餘泣鳳和清虛子一眼,輕輕一笑。這一笑便笑得餘泣鳳和清虛子垂首無言,他們二人都是一代宗師之能,卻被唐儷辭嚇得掉頭就跑。


    “其實你們兩個足可以和唐儷辭過上兩百來招……”玉箜篌柔聲道,“他重傷初愈,說不定在這兩百招裏就會力竭,說不定你們其實會贏。”他頓了一頓,冷冷的道,“現在可有一點後悔了麽?”餘泣鳳陰沉著一張臉不說話,清虛子麵戴黑紗,看不出神色,但顯然臉色也不好看。玉箜篌負手站在通道中,餘泣鳳和清虛子各站兩旁,黑暗的遠處什麽聲音都沒有,但誰也知道唐儷辭和沈郎魂正沿路而來。


    唐儷辭雖然武功高強,沈郎魂也不是弱者,論實力,他們決計抵敵不過玉箜篌、餘泣鳳和清虛子。但唐儷辭有音殺之術,音殺之術驚世駭俗,少有人能抵擋,即使玉箜篌也是不行。


    玉箜篌卻並不撤走,他不撤走的原因很簡單,望亭山莊之中除了餘泣鳳和清虛子,還有鬼牡丹。唐儷辭的音殺之術再厲害,也需要有閑暇吹奏,有幾位武功絕倫的高手,絕對能確保唐儷辭沒有施展音殺之術的時間。


    漫長的隧道遙遙亮起一團燈光,隨即熄滅,往前又亮起一團燈光,又再熄滅。那是嵌在隧道兩側的油燈被吹滅之前的亮光,油燈的光線很暗淡,隻照得隧道裏分外的黑。油燈一節一節的熄滅了,仿佛漫長的隧道一節一節的變短了一般。


    唐儷辭來了。


    玉箜篌負在身後的手悠閑地轉了幾轉,對眼前侵近的濃鬱黑暗沒有半點在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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