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雪線子很可能是受寄生蟲感染,我會另外設法。”唐儷辭在微微一頓之後指了指門,“會派人送你下山,不必擔心。”岐陽鬆了口氣,撞見大鬼之後終於可以走了,他已經後悔了很久自己因為想看什麽“藥人”而奔到這裏來,“我馬上就要走。”唐儷辭頷首,“可以。”岐陽多看了他兩眼,忍不住又問,“你為什麽不回去?”唐儷辭一動不動,就如根本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一笑,“回去之後,不要對任何人說見到我。”


    “我當然不會說,說了馬上就有成千上萬的人要叫我把你找回來,我哪裏受得了?”岐陽在他麵前翻了個白眼,唐儷辭突然問,“唐氏……也有在找我嗎?”岐陽抓了抓頭皮,“唐氏?我不知道,好像都是娛樂記者在找你啦,你的粉絲啊你的女人啊在找你,好像沒有聽說唐氏有公開找你。”唐儷辭又是微微一笑,“回去吧,你有你的事。”岐陽一怔,眼前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向很虛偽,端著架子,從來不說真心話,但這一句“回去吧,你有你的事。”那種感覺……不知是因為疲憊而語氣乏軟,或者單純隻是聲音柔和,聽起來像……很溫柔。


    像真的體貼,所以很溫柔。


    一時間岐陽有種微妙的混亂,說不出是什麽感覺。


    唐儷辭站了起來,對著窗外拍了拍手,兩個劍會弟子雙雙掠來,唐儷辭簡略交代了幾句,正要請他們把岐陽送走,突然微微一頓,揮了揮手,讓他們仍然退出屋外,他抬起頭來,對著窗外茫然看了一陣。


    兩名劍會弟子麵麵相覷,退了出去。岐陽的眼睛越瞪越大,他覺得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了,這個人居然會露出幾乎是在發呆的神態,真的是見鬼了。


    過了一會兒,唐儷辭輕輕歎了口氣,“你們醫院,整形美容做得好嗎?”岐陽在肚裏暗罵,“你們醫院”?那是貨真價實“你家的醫院”,這人根本沒有代理院長的自覺和責任感,“整形美容還可以吧,至少不會比別人差。”唐儷辭望著窗外,“那麽……等你做完那幾台手術,能不能請你再來一趟?”


    岐陽脫口而出,“你要做整形?不會吧……”唐儷辭望著窗外的眼眸微微一動,“能不能?”岐陽退了一步,“這個……”唐儷辭低聲道,“我求你。”他這句話說出來,岐陽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張口結舌,“當然可以,不過……不過你根本沒有必要做整形……”


    唐儷辭並沒有在聽他說話,“等你回來之後,幫我帶一個人回去。”岐陽抓了抓頭發,“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是宋朝人,沒有身份證什麽的,一切都很難辦的。”唐儷辭低聲道,“他不是宋朝人。”頓了一頓,他道,“我……不想知道通道在哪裏,也不想有關於它的任何消息,你再來的時候到國丈府等我,我會安排好人和你回去。”岐陽奇怪的看著他,“你要讓誰回去?”


    “vered。”


    岐陽大喜,“原來他也沒有死,真是太好了,我喜歡他的吉他,那技術真是強悍得沒話說。”唐儷辭仍舊沒有在聽他說話,“他的臉受了傷,腿骨粉碎性骨折,我希望醫院能把他治好,但他受傷的消息請不要傳出去。”他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他的心情很亂,自尊心又強,不要打擊他。”


    岐陽看著他的神態,“你們……經曆了很多事?”


    唐儷辭淺淺的笑,“是啊,經曆了很多事。”


    岐陽小心翼翼的問,“很多不好的事?”


    “我不知道。”唐儷辭慢慢抬起眼看著他,“我分不清楚……什麽是好事,什麽是壞事……”


    岐陽看不出他眼裏的情緒是喜是怒,是悲傷或者痛苦,像一種近乎空白的混沌,讓他倒抽了一口氣。


    “去吧。”唐儷辭沒再說什麽,再度拍了拍手,那兩名劍會弟子飄身而入,帶著岐陽離去。


    離開的時候,岐陽在心裏歎了口氣,他完全不了解唐儷辭,但這個人仿佛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得多,複雜得仿佛不像一個“人”所能承受的……


    那種近乎空白的混沌的眼神,就像他隨時隨地都在歇斯底裏和崩潰的邊緣,隻要一個不小心,“唐儷辭”這個人,包括這個人的假相和真相都會隨之徹底灰飛煙滅一樣。


    整個……靈魂都要燒壞了……


    成縕袍從唐儷辭房裏出來,懷裏揣著他給的那團紙球,快步折回自己的房間,打開紙球。紙箋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唐儷辭將玉箜篌近來可能采取的各種謀略寫得很仔細,而且也寫明了他不願好雲山剛剛整合好的士氣因此分崩離析,讓風流店從中得利,所以希望成縕袍、孟輕雷等人配合紅姑娘,完成自己將計就計之策。


    也就是說,玉箜篌嫁禍之時,他不需任何人為他辯駁,要造成千夫所指之勢。因為隻要有人支持唐儷辭,山上近千人就會分化為兩派,而後內訌,出兵風流店之事就不戰而敗。既然此時此刻無法取得確鑿的證據揭穿玉箜篌,他就嫁禍自己,以求這千人之師齊心協力,同甘共苦。


    千人的怨恨,也是一種集眾的力量,說不定比追求道義的力量更強。


    成縕袍看完之後,五指一握,毀了那信箋。


    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種說不出的動搖,他對自己所行之道一向堅定不移,懲奸除惡,殺生取義,為此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是殉道,並沒有什麽值得可惜。唐儷辭這樣做,在他性格而言,並沒有什麽不能接受,如果換了是他處在唐儷辭的地位,如果他想得到這樣的計謀,他一樣毫不遲疑的去做。


    但剛才看到信箋的時候,為何內心深處竟然動搖,一種惶恐籠罩在心頭,讓他坐立不安。


    是因為犧牲的人是唐儷辭嗎?


    因為他是最不像會被犧牲的人,是最不可能會被犧牲的人?一個造就大局的人怎會突然在半路被拋出大局之外?一個向來高高在上的人會因此落到怎樣的地步?


    他幾乎要反對這項決定,驚覺的同時,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對唐儷辭竟是如此依賴——不止是他,或許孟輕雷、餘負人,甚至董狐筆等等,大家都早已把唐儷辭當作一種支柱。一種可依靠、解惑、獲勝的法寶,像此時自己身上最不能失去的東西。


    好雲山上有近千之眾,軍心不可亂,但唐儷辭就沒有考慮到,他這樣離去之後,大家心中的不安和迷茫,將要如何得到解救?更不必說,一旦想到他將因此遭受到整個江湖的誤解和追殺,一旦想到他可能會受傷或者含冤而死,他整個人都要窒息了。


    唐儷辭相信他是最堅定的人,所以先把這件事知會他,他卻心亂如麻,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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