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單池遠說到做到,從那天起便真的沒有去探過班。


    薑槐覺得鬆了一口氣,他沒有出現,她工作時可以如常發揮。這有點像孩子玩鬧時摔倒,父母不在身邊,可以拍拍灰塵自己站起來,父母在一旁看著,反倒嚎啕大哭。


    薑槐覺得自己的心智在戀愛之後開始倒退,已經回歸到學齡前——幼稚、矯情,以及矛盾。


    單池遠來探班讓她覺得不自在,可他沒出現,她卻忍不住期待。


    所以,當薑槐走出片場看見他的車時,一時間無所適從——他說不再探她班,仍舊來接她。


    她從未談過戀愛,但單池遠滿足了她對愛情的所有想象。


    單池遠卻說:“一整天心神不寧,看到你完好地站在我麵前,我才安心。”他並不擅長說情話,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怎麽了?”薑槐並不是敏感的人,這一刻卻察覺到他語氣中的悵然若失,他從來都不是情緒外露的人。


    “沒什麽。”單池遠的不安隻是稍縱即逝,很快,他已經整理好情緒,“隻是遇到了棘手的案子。”


    聽到單池遠說出“棘手”二字,薑槐有一瞬間的恍惚,從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他便是站在最高處,他被眾人傳頌,他有極高的勝訴率,他在薑槐看來,幾乎是無所不能的。


    可這一刻,他卻在她麵前展現了他的脆弱。


    “我相信你可以勝訴的。”


    薑槐說話時,不自覺地握住了拳頭,單池遠被她堅定的表情逗樂了:“你都不問是什麽案子,也不問我是控方律師還是辯方律師,說不定我涉嫌違法犯罪呢?”


    薑槐更加篤定:“你不會。”


    最初認識他,薑槐以為他是被金錢蒙蔽雙眼顛倒是非黑白的無良律師,慢慢接觸,才發現他冷漠的外表之下包裹著熾熱的心——他從來不是為金錢工作,他的每一場官司都是為正義而打。


    他在法庭上字字璣珠,為正義而辯護,為被害人發聲,從不為犯罪者開脫,卻會暗地裏偷偷幫助罪犯家屬;他自我驕傲,接案子千挑萬選,卻不畏權貴,也不貴高額的律師費而低頭。


    他看似隨心所欲,卻有自己的一套準則,所以薑槐從不懷疑他會違背自己的良心。


    單池遠被她清澈堅定的目光注視著,心情卻變得凝重。他與南希的關係鮮為人知,他雖有所顧忌,卻也不至於束手束腳,這一刻看著薑槐,他紮紮實實摸到了自己的軟肋。


    “你就這麽相信我,覺得我不會做錯事?”


    “你又不是神,肯定會做錯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情非得已的,我知道。”


    “薑槐。”單池遠忽然道,“你閉上眼睛。”


    薑槐不明所以,還是照做。


    單池遠的吻落下來的時候,她的大腦是“嗡”的一下炸開了,他們還在車裏,這裏人來人往,隨時有被窺視的風險。


    但很快,她便無法再思考了。


    因為單池遠的吻來勢洶洶,攻略城池,她無法躲閃,隻能迎頭而上。


    反正,她從未有後退的想法。


    沒有真正的遲鈍,也沒有真正的冷漠,一切皆因沒有遇到喜歡的人。


    單池遠的忙碌於焦躁,薑槐全然看在眼中,雖然她每天與他相處的時光十分短暫,隻有早餐的半小時與午夜回家後的短暫會麵,但她卻能清晰地感知他的所有情緒。


    這是從前未曾有過的體驗,讓她覺得新鮮,也讓她覺得心慌意亂。


    因為她感覺自己的情緒完全無法受自己掌控,單池遠開心,她便覺得快樂,單池遠皺眉,她也會陷入憂鬱的情緒裏。


    或許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你不隻是你自己,還會被對方的情緒所左右。


    薑槐知道,單池遠的煩悶多是因為手頭的案子。雖然兩人的工作風馬牛不相及,但薑槐也明白他所說的棘手在哪裏:單池遠此次的當事人是溫泉會所的技師,在為被告人按摩時被強奸,被告卻宣稱原告是自願與之發生關係,棘手不僅是原告職業的特殊性,更因為被告也是一名律師,一審的自行辯護都是有效辯護。


    單池遠的阻力不僅是證據不足,更是他所受到的來自外界的壓力——那名律師在業內也有不小的名氣,許多同行為了避嫌對此案退避三舍,單池遠卻二話不說接下,連謝峋都表示震驚。


    “你這事真是吃力不討好,那姓劉的,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宋法官的小舅子。”謝峋真想拆開單池遠的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東西,每次挑案子都不走尋常路,“你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單池遠頭也沒抬,手仍舊在鍵盤上敲打:“連你都知道山裏有虎,那是隻真老虎。”


    這時候,單池遠邊覺得薑槐的可貴,一聽到這個案子,多數人都嗤之以鼻,溫泉會所貓膩多得很,裏麵工作的人,有幾個幹淨?可是薑槐卻沒有,在她看來,做什麽工作,與她被侵害沒有直接關係,單池遠那麽嚴謹的人,既然接了,一定是有把握,絕非心血來潮,或嘩眾取寵吸引公眾目光。


    謝峋半晌才讀出這句話的毛病來,十分不滿:“什麽叫連我都知道,難道我在你眼裏,就真是不折不扣的紈絝?”這個案子並不算難,隻是因為被告也是律師,多數人避嫌,不願沾了一身腥,畢竟原告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曾經因為涉嫌賣淫被拘留。當然,原告有沒有被侵害,與上述都毫無關係。


    單池遠沒說話,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對你的小女朋友也是這麽毒舌嗎?”謝峋冷笑,“怪不得好好的周六夜晚還獨自滯留辦公室加班。”


    單池遠敲打鍵盤的手忽然聽了下來,謝峋看踩到了他的痛腳,得意地離開。


    單律師原本以為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但與薑槐相比,他覺得還是差遠了。


    薑小姐一年四季全年無休,工作時間飄搖不定,隨時待命,且工作地點不限。


    原本在南澤影視基地,單池遠還可以每天和她吃個早餐,這幾日薑槐因為接了一部新戲,已經隨劇組飛去西北,也不知道躲在哪個犄角旮旯裏,信號也時有時無,打個電話都是斷斷續續,視頻請求能不能接到,完全就靠運氣。


    單池遠雖怨念,卻也知道,這就是她的工作性質。


    隻是他完全沒想到,薑槐會千裏迢迢自費從西北飛回南澤,隻為坐在旁聽席給他加油打氣。


    庭審的前一夜,單池遠剛與薑槐通過電話,知道她的戲要一直拍到半夜。兩人雖是熱戀期,卻都不擅長你儂我儂,隨便聊了幾句就準備各自休息。


    掛電話前,單池遠說:“薑槐,你給我加油吧,我明天下午要出庭。”


    “加油。”


    單池遠聽著那句幹巴巴的加油,覺得自己和一塊木頭談戀愛真累。


    結果第二天開庭,他在旁聽席看見薑槐,還以為自己出現的幻覺。


    薑槐坐得筆直,見他望過來,立馬正襟危坐,笑臉都沒一個,絲毫不知自己的出現已經在單池遠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不敢再朝她的方向多看一眼,唯恐隱藏不住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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