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薑槐在酒店住了一周。


    她原本打算回武館,但經過那二層小樓,看見門口垃圾桶的雜亂的酒瓶,她站了許久,都沒有勇氣踏進去。


    如她所猜測,薑山並沒有戒酒。


    與謝峋長期將五星酒店當家的做法不同,她住的是普通的連鎖快捷酒店,房間小,隔音差,環境相對複雜,但這對薑槐來說,並非最大的困擾。


    令她覺得煩惱的事情是,離開了碧海藍天之後,她開始失眠了。


    從前她是沾著枕頭就睡的人,現在她卻每夜都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一閉上眼睛,腦海裏便如走馬觀花,不停地閃現各種畫麵。


    她隻好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直到身體撐不住疲倦而入睡。


    夜裏睡不好,白天的工作便難以負荷,同劇組的工作人員不止關心了她一次:“薑槐,你臉色怎麽看起來那麽差?”就連她扮演替身的女演員都忍不住問:“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


    薑槐搖搖頭,愈發沉默了。


    失眠的時候,薑槐總會想起單池遠,沒有愛,沒有恨,隻是單純地想起他這個人,想起最後一次見麵,他站在大片的夜色中,沉默得像一尊雕像。


    她始終想不明白也不相信,單池遠說的那些話。一個人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變化這麽大呢?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尊嚴,單池遠如此決絕,她說再下去,便像搖尾乞憐了。


    薑槐僅在連鎖酒店住了一周,一周後,她接到了陸沉舟的電話。


    “我幫你租了個不錯的房子,就在我住的地方對麵的陽光海岸。”


    薑槐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陸沉舟,更沒向他透漏自己從碧海藍天搬出來:“你怎麽知道我再找房子?”


    “你之前不是問了周導,他和我關係挺好,知道你和我師出同門,昨天遇到他,和我提起了。”陸沉舟毫無隱瞞。


    周導是薑槐所在劇組的動作指導,前幾日見她精神萎靡關心了一下,便知道她在找房子的事,沒想到他和陸沉舟還有如此淵源。


    薑槐知道陸沉舟今時不同往日,多少有狗仔跟著,自己不方便麻煩他,正想拒絕,陸沉舟已經一錘定音:“我晚點讓司機帶你去看房子,你將行李收拾下。”


    話已至此,薑槐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當天薑槐才收了工,陸沉舟的司機已經等在片場外,她想著看完房子找個理由拒絕,誰知那公寓無論是地點樓層采光還是格局,都十分令她動心,陸沉舟甚至已經讓人打掃好了衛生,薑槐直接就能夠住下。


    問到房租的時候,他也沒有矯情,直接說了個數字,薑槐最終還是沒有辜負陸沉舟的好意,當天就退了酒店的房。


    可這一夜,薑槐依舊沒有睡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陸沉舟發信息來的時候,薑槐第一時間就收到。


    陸沉舟問:“晨跑嗎?”


    陸沉舟就住在薑槐對麵的小區,薑槐洗漱完下樓的時候,他已經到了。


    晨運是多年來的習慣,無論是薑槐,還是陸沉舟,一直都保持著。


    薑槐和陸沉舟有好一段時間沒見,兩人卻也沒生疏,打了個招呼,便一前一後地繞著小區跑步。


    好像從很久以前,兩人就是這樣。


    最初兩人是在武館打早拳,後來有一段時間,學員多了,武館地方又小,薑槐嫌悶,便大清早出去跑步。老城區人不多,路邊都是賣早點的攤子,兩人跑去一圈,又兀自買了早餐回家。仔細回想,好像兩人從前話就不多。


    清晨的小區空氣清新,人煙稀少,兩人繞著步道跑了一圈,始終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薑槐一夜沒睡好,精神萎靡,跑起來步伐也有些拖遝。


    第二圈的時候,身後的陸沉舟忽然喊了停:“薑槐,你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這個問題,他老早就想問了,隻是到了這一刻才問出口,“你怎麽突然搬出來了,南希又擠兌欺負你了嗎?還是……那個律師?”


    薑槐猛地頓住,像是被人忽然拉了一把,許久才調整好氣息:“沒有,南希沒有欺負我,我們是朋友。”她的聲音驟然低沉了下去,帶著一點連自己都說不明的意味:“我和他分開了……那個律師。”


    說這些話的時候,薑槐一直沒有回頭,她不是個善於分享的人,極少將自己的心事說給誰聽,這一刻說出來才發現,原來並沒有想象中艱難。


    她覺得壓在心頭那塊沉甸甸大石似乎一下子輕了不少。


    同樣輕鬆的人還有陸沉舟:“分開了也好,那樣的人,不值得你去喜歡。”


    薑槐驀地回頭,臉上帶著詫異:“那樣的人?”


    陸沉舟從不言人是非,但他見過單池遠幾次,對他印象並不佳。單池遠也好,南希也好,終歸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隻有他和薑槐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隻有彼此知道,他們走到這一步多不容易。


    他不喜歡那個男人,從第一眼看見,他就從對方眼中看見了熟悉的敵意。況且,先前網絡上沸沸揚揚,他的風評並不算佳。


    “先前武館的事,你沒說,就當我不知道嗎?還有網絡熱議的冤案,他也……”


    薑槐打斷他:“武館的事,是個誤會。網絡的熱議,我也都看見了,但那並不是事實。我有眼睛,我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但即便我和他分開了,我曾是覺得,他是我見過的,最正直正義的律師,他做的事情,可能我們很多人都無法做到。那樣的人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我也從未後悔喜歡過他。”正是因為清楚,所以即便分開了,她都無法說她一句壞話。


    喜歡兩個字,擲地有聲,陸沉舟看著薑槐,心忽然往下沉。


    晨曦從雲層中透出,落在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


    陸沉舟比她高許多,微微低下了頭:“阿槐。”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他,帶著些許無奈,他是個演員,這一刻也無法完全隱藏自己的情緒。


    “阿槐,你不要再喜歡他了,讓我來照顧你。”


    這句話,直到這一刻,陸沉舟才終於說了出口。


    過去的那些年,許多次,“阿槐”這兩個字已經到了嘴邊,還是被他生生咽了下去。他不過是個孤兒,他被她從泥濘沼澤中拉出,他還不足以庇護她,也沒有站在她身邊的資格。


    他不同於薑槐,他對武行毫無熱愛,可他卻不顧薑山反對,摸滾打爬走到了這一步,皆是因為多年前,她的一句話——我一定要有一番出息,向我爸證明,學武並非無用。


    現在,他證明了,可她卻走到了別人身邊。


    她那麽好,可那人卻不知道。


    陸沉舟既遺憾又慶幸。


    挫折與經曆是對人的淬煉,會讓人成長。


    若是從前,陸沉舟這番話難以對薑槐造成影響,可現在,她讀懂了他話中每一個的含義,隻是她不確定,她所理解的與他所說的是不是同一回事,所以,最後她選擇了逃避。


    她慌不擇路往相反的方向走:“我差不多要去片場了,你也回去吧。”


    有兩個正準備上學的女學生朝他們的方向頻頻回顧,應該是認出了陸沉舟,畢竟薑槐做的都是替身與群演,縱然在業內小有名氣,扔到人群裏也沒人知道她是誰。


    陸沉舟倒也沒說什麽,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一笑。


    這麽些年都等了,他並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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