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兵演,蘇東辰裝作人手不足,分配明衛和暗衛要做的事情很多,就顧不上互相盯緊,於是韋媽媽的丈夫終於把密信遞了出去。


    十幾年過去,他對皇帝和太子的忠心依然沒變。當年他護著大皇孫匆匆逃離京城,後來被盯死,一直沒有消息回來,他的上司還以為他也死在東宮大火中,這時接到他的消息,十分震驚,立刻送到皇上麵前。


    這份密奏很長,將當年的遭遇、太子臨終前的托付和大皇孫在蘇東辰膝下十幾年的事情全都細細稟報,讓皇帝越看越驚。


    太子和太子妃並不是被燒死的,分明是身中劇毒,可東宮連續派到太醫院宣太醫的人都一去不返。其餘東宮之人有的沒有中毒,卻被夜色中冒出來的黑衣刺客擊殺。東宮侍衛拚死搏殺,將刺客擋在太子與太子妃的寢殿之外,有人卻四處放火,眼看東宮漸成一片火海。混亂中,太子命大皇孫的奶娘及其丈夫和韋媽媽夫妻帶著大皇孫逃出去。為麻痹敵人,大皇孫的奶娘把自己剛生下不久的孩子留在東宮,冒充大皇孫,然後帶著大皇孫趁亂出宮,向著南方趕去。因為有“大皇孫的遺骨”在東宮的廢墟中,與太子妃在一處,所以沒人懷疑,他們一路上比較安全,沒人追殺,然後遞信給蘇東辰,雙方在中途相遇。蘇東辰的夫人正好懷孕,產期本來未到,卻遭小人所害,提前生產並且難產,生下孩子後血崩而亡。蘇東辰便宣布夫人生了孿生子,將大皇孫與他的兒子放在一起。他將當時在產房的人全都處置了,此事便成為秘密。大皇孫因為不慎沾了一點毒,又連日奔波,所以幼時身體很弱,蘇東辰悉心照顧,常常整夜整夜地在他身邊守著,又遍訪名醫甚至找來夷族的巫醫,不惜代價搜羅珍貴藥材,多方救治,精心調養,終於讓大皇孫的身體漸漸康複,如今已無大礙。大皇孫喜歡讀書,天資極好,如今在國子監上學,又跟著安國公習武,過得錦衣玉食,非常愉快。蘇東辰一直安排護衛日夜保護大皇孫,每時每刻都有一明兩暗三護衛跟著,互相監督與配合,因此他很難找到機會遞消息出來。不過他的身份一直沒有暴露,隱忍了十幾年,終於在最近找到一絲縫隙,這才給皇帝送上密折,稟報此事,懇請皇上聖裁。


    皇帝反複看了幾遍,這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的太子還有嫡傳血脈留下。皇帝一想到這裏,多年剛硬冷酷的心便有些柔軟。他的嫡長子在他還是皇子時出生,腳頭極旺,一生下來就讓他這個做父親的被先帝立為儲君,不久便登基為帝。他非常疼愛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在他五歲時就立為太子,並且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又點了幾個名士大儒和蓋世名將做他的文武老師。


    他的律兒是最優秀的儲君,天資聰穎,學習努力,孝順父母,友愛弟妹,與他親選的太子妃琴瑟和鳴,很快生下嫡長皇孫。有這樣的儲君,無論是他這個皇帝還是朝中大臣,都認為皇朝後繼有人,至少還會繁榮百年。


    可是,竟然有人喪心病狂,趁他遠離京城,殘忍地殺害了他的太子全家。他身為皇帝,至今沒有查出幕後真凶,沒能為自己最愛的兒子報仇。每一念及,他就難以抑製內心的衝動,想要大開殺戒。幸好鄭成等人老成持國,委婉地勸阻,才沒有讓敵人的陰謀得逞,國家沒有陷入亂局。


    直到今天,真相終於大白。他的太子果然是被人害死的,隻是老天有眼,讓他的大皇孫沒有死。他的嫡長孫還活著,而且並沒有吃太多苦,這十幾年來,過的都是好日子。


    皇帝放下密折,起身走到殿外,站在高高的台階上,看著綿綿春雨中的京城。


    巨大的都城籠罩在春日煙雨中,美得驚心動魄,雕梁畫棟鱗次櫛比,居高臨下看過去,華麗而恢宏的氣息直衝雲霄。


    新年前後,萬國來朝,更是熱鬧無比。來自西洋、東洋、南洋的使團常常會住幾個月,買上無數絲綢、茶葉、瓷器、書籍等等,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皇帝似乎看到長長的車隊或馬隊或駱駝隊迤邐而行,緩緩出城,向著蒼茫天際走去,又有大批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帝都湧來。他治下的帝國繁榮昌盛,富饒強大,讓他感覺非常自豪。他沒有辜負列祖列宗,在他登基為帝的幾十年裏,這萬裏河山未失寸土,國庫收入年年遞增。


    他是萬民稱頌的明君,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為這個國家選擇最好的儲君,讓百姓繼續擁有明主,江山代代相傳,皇權永固,社稷長存。


    想到這裏,他豪情萬丈,轉身對一旁的太監總管說:“宣蘇東辰即刻進宮。”


    遠在西山大營布置兵演任務的蘇東辰接到旨意,立即換下戰袍,更換朝服,飛騎入宮,在禦書房麵聖。


    皇帝看著跪下磕頭的蘇東辰,冷冷地問:“你可知罪?”


    蘇東辰垂首道:“臣知罪。”


    皇帝平淡地問:“卿犯何罪?”


    蘇東辰冷靜地說:“欺君。”


    皇帝勃然大怒,順手抄起禦案上的雞血凍雙螭戲鎮紙向他砸去。蘇東辰沒有躲閃,沉重的鎮紙避過他的頭,砸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向下落去。蘇東辰抬手接住,以免這個珍貴的擺件摔到地上,有所損傷。


    皇帝微微一怔,隨即冷笑,“你是不是以為你養了仲兒一場,就能將功折罪,朕還得感激你?”


    蘇東辰伏身下拜,“臣不敢有此妄想。隻是當年殿下重托於臣,臣不敢輕怠。臣粉身碎骨事小,有負殿下所托事大。臣自知有罪,無辭可辯,請皇上責罰。”


    皇帝的怒氣這才有些減輕,看了他半晌,淡淡地問:“是不是朕若不問,你就永遠不說?”


    蘇東辰直起身,抬眼看向皇帝,“臣回到京城後,每時每刻都想說,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才能取信於皇上。臣年輕識淺,擔心一旦說出來,會害了仲兒的性命。殿下對臣信賴有加,臨終相托,臣萬死不辭,卻不敢有任何傷及仲兒的舉動,不敢告訴任何人,更不敢找人幫忙拿主意,連臣的父親也完全不知情。如此,便一直耽擱下來,臣有罪。”說著,他又磕了個頭,態度非常端正。


    皇帝見他一副耿直模樣,坦蕩磊落,不逃避,不狡辯,心裏的怒火漸漸熄滅,冷淡地說:“起來吧,賜座。”


    “謝皇上。”蘇東辰知道難關已過,暗自鬆了口氣,這才起身,恭敬地捧著鎮紙放到禦案上,然後坐到一旁。


    皇帝拿起鎮紙把玩著,銳利的雙眼盯了他半晌,這才問道:“那孩子叫蘇鈺仲?”


    “是。”蘇東辰點了點頭,眼神純粹而誠懇,“臣當時想著,若是大皇孫殿下一輩子都不能認祖歸宗,便隻能一輩子做臣的兒子。若是嫡長子,將來勢必要上戰場,實在太過危險,因此臣便讓殿下做臣的嫡次子。他喜歡讀書,想買什麽孤本善本名家字畫,臣都供得起。以後等他長大,臣會把大筆私產寫到他名下,保證他一生無憂,安康富足。”


    召見蘇東辰之前,皇帝便將所有侍候的宮女內侍遣出禦書房,隻留暗衛統領在暗中保護,因此兩人談話的時候並沒有太過忌諱。


    聽到蘇東辰考慮周到,安排妥當,皇帝心裏已經沒有絲毫惱怒。蘇東辰是至誠君子、驍勇將軍,孫兒有這麽一位慈父嚴師作表率,的確非常不錯。不過,他並不將心裏的滿意表現出來,反而冷哼一聲,“朕的嫡長孫,太子的嫡長子,竟然被你當作嫡次子撫養,你倒是膽大包天。”


    蘇東辰尷尬一笑,“臣也是迫不得已。當時隻想著,臣的家裏也不安寧,臣的嫡長子隻怕也是某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旦回京,多半要受委屈,所以……才沒考慮太多。”


    “嗯,朕知道你有個好繼母。”皇帝嗤笑一聲,將鎮紙放下,“現在說什麽都為時過早。我會安排,見一見那個孩子,如果他真是朕的孫兒,再說其他。”


    “臣遵旨。”蘇東辰抱拳一揖。


    皇帝點頭,“太子在最後關頭隻信任你,總算沒有信錯人。”


    蘇東辰眼圈微紅,“臣隻恨……當時不在殿下身邊。”


    皇帝頗為感傷,“是啊,朕也恨啊。”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片刻,皇帝方收斂情緒,威嚴地說:“你去吧,好好保護仲兒。”


    “是。”蘇東辰起身行禮,恭謹地退出。


    他出宮後沒有回西山大營,而是回了安國公府。他找到父親,走到假山上的涼亭裏,揮退侍候的婢仆,看著四處無人,這才悄聲把蘇鈺仲的真實身份告訴了他。


    安國公驚得目瞪口呆,“這……這……這都是真的?”


    “是真的,皇上也知道了。”蘇東辰的聲音很輕,“剛才皇上宣兒子進宮,詢問這件事,兒子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都稟報了。”


    安國公在涼亭裏踱來踱去,心裏很是焦躁不安,“這……仲兒……不,大皇孫……”


    蘇東辰連忙打斷他,“父親,在府裏還是叫他仲兒吧。”


    “對。”安國公點頭,停下腳步,努力平複沸騰的心情,好半晌才道,“那現在……皇上怎麽說?”


    蘇東辰低聲道:“皇上會安排見過仲兒,然後再說以後的事。”


    安國公這才冷靜下來,“好,咱們一切聽旨意便是。安國公府世代忠烈,此事有功無過,皇上英明,定不會降罪於你。”


    蘇東辰笑了,“是,父親不必擔心,兒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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