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胡氏和蘇沁蘭才知道退親的事。


    蘇東辰正在書房寫自辯折子,就聽到外麵一陣喧嘩。他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筆,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對身邊服侍的小廝說:“去問問,什麽事?”


    很快,出去的小廝就進來稟報,“四小姐想要見大爺。”


    蘇東辰點了點頭,“讓她進來。”


    得到許可,護衛們才讓開院門,放蘇沁蘭進去。


    昔日高傲的國公府嫡女此時頗有些狼狽,這讓蘇沁蘭更加惱羞成怒,風一樣衝進書房,大聲質問,“你憑什麽給退了我的親事?”


    蘇東辰微微皺眉,斥道:“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像什麽話?婚事是你能過問的嗎?不敬長兄,無禮之極,你還像個國公府的小姐嗎?”


    蘇沁蘭又是氣憤又是傷心,“你是我大哥,可你關心過我這個妹妹嗎?我在你眼裏還比上那些小娘養的賤種……”


    “住口。”蘇東辰怒喝,“堂堂國公府千金,竟然口出汙言穢語,簡直豈有此理!這都是誰教你的?嗯?你可別忘了,你母親是繼室,在我母親的牌位前要執妾禮。按照你罵的那些話,你在我麵前又算是什麽?”


    蘇沁蘭頓時呆住,半晌才反應過來,先是惱怒,繼而羞恥,再想想自己的美滿婚事已經被毀,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蘇東辰皺眉,慢條斯理地喝了一盞茶,這才平靜地道:“行了,哭什麽?你回去問問你母親,她究竟幹了什麽好事,才讓桓襄侯府不顧臉麵,急著來退親。”


    蘇沁蘭一愣,哭聲頓止。她詫異地抬頭看向蘇東辰,一邊用手帕擦淚一邊問:“我娘做了什麽?”


    蘇東辰並沒有告訴她那些撲朔迷離的事情,而是語重心長地教導,“你也大了,應該自己長點心,放聰明些。你受你母親連累頗深,婚事隻好暫時放一放,明年再議吧。咱們武將家的姑娘不必像文官家的,講究十五、六歲就要出嫁,晚兩年也沒什麽。你也不必擔心,等風聲過去,父親會給你看門好親事。這段時間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在家呆著,修身養性,學點東西,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


    蘇沁蘭很茫然,卻失去了吵鬧的勇氣,乖乖地出門,帶著丫鬟回去了。她要好好想一想,以前聽母親和身邊的人說得太多,她對這個大哥很不喜歡,甚至有些瞧不起,幾乎都沒跟他說過話,現在看來,似乎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剛才說出的這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等她離開,蘇東辰便叫來瀝泉,“小佛堂設在哪裏?”


    瀝泉答道:“東南角有個小院子,一直沒人住,外麵有花園圍繞,離別的院子都比較遠,很清靜。”


    蘇東辰早已對安國公府的全貌了然於胸,一聽他說就明白了。那是個非常偏僻的地方,人跡罕至,曾經是用來禁閉府中犯事小妾的地方,後來棄之不用,已經有些破敗。


    “嗯,很合適。”蘇東辰點頭,“讓人整理好,供佛的房間特別要注意各種忌諱,可別落人口實。三天之內,必須把夫人請過去。”


    “是。”瀝泉躬身答應,立刻出門去辦了。


    蘇東辰這才重新提筆,繼續寫自辯折。


    他是武將,不必像文官那般引經據典,隻需有什麽說什麽,措辭直白些也不打緊。他也不打算說胡氏買凶的事,隻是重點提到自己回京途中遭遇的襲殺事件。他當時身負重傷,險些喪命,有誰作戲會作到這個程度,拿自己的命來玩。像康王,連母親死了都不肯回來奔喪,隻把兒子推過來頂缸,這才是梟雄本色。當然,這些話他不能明著提,隻隱晦曲折地表明意思,自有疑心病重的皇帝去聯想。他隻是反複強調,時隔半年的兩次襲擊,目標都在自己,而不是禦史彈劾的聲東擊西,掩人耳目。他幾番遇險,在生死邊緣翻過身來,絕不是因為刺客不出力,而是因為將士用命,拚死搏殺,自己也全力拚搏,浴血奮戰,這才消滅刺客,死裏逃生。那些文官道聽途說,妄加猜測,讓奮身效死的官兵們流完血再流淚,以致軍心渙散,官兵們心情沮喪,讓他練兵半年的效果大大降低,實在令人心寒。


    他是武官、粗人,遇到這種事,若是一點怨言都沒有,那才奇怪,因此他在奏折裏先自辯,再抱怨,字裏行間卻洋溢著對皇帝的忠誠和孺慕,仿佛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向君父訴說心中塊壘,完全沒想到君父是否會疑心自己。


    洋洋灑灑寫了數千言,他又從頭到尾修改了幾遍,再通過洛漓念給晏斐聽,根據他的意見又改了幾次,這才恭楷謄抄到折子上,然後派人送到通政司,按正常程序遞到禦前。


    三個皇子已經廢了兩個,寧王雖然無恙,卻被言官彈劾欺君罔上,不孝不悌,德行有虧,人品上有了瑕疵,自然做不了儲君。除此之外,南宮循傷重不治,已經奄奄一息,僅靠著百年人參吊著一口氣。康王府長史派去遼北報信的人已經在途中,康王拿住了把柄,隻怕會大做文章,鬧得天翻地覆。


    皇帝這兩天恨怒交加,身體承受不住,也病倒了。在龍榻上輾轉反側,他非常不安,生怕自己有個不測,大皇孫不能認祖歸宗。寧王並無明君之相,勉強能做個合格的親王罷了。若最後是寧王登基,於國無益,他又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翻來覆去想了又想,他終於決定不再拖延,派人去宣蘇東辰,讓他攜子進宮。


    蘇東辰心知肚明,將兩個兒子帶上,進到皇帝寢殿。帶著兒子行過禮後,他當著皇上的麵,小心地去除蘇鈺仲的偽裝,然後將他輕輕推到龍床邊。


    殿中已經清場,隻有皇上的貼身大太監在床前服侍。看著蘇鈺仲的真麵目,連這位老成持重的大太監都露出了驚容。


    皇帝看著麵前的少年,仿佛看到了當年最心愛的長子,忽然感覺很欣慰。那種血脈相連的親切讓他明白,這個孩子的確是他的嫡長孫,是他那不幸慘死的兒子留下的惟一骨血。


    他是九五至尊,心堅如鐵,此時卻忍不住眼眶微濕。想著他那出類拔萃卻英年早逝的長子,他的心異常酸楚。


    太子身亡時才二十出頭,正是剛剛長成,令他驕傲,卻又沒到被他忌憚的時候,於是在他心裏就成為了永遠不可替代的孝子,也是最傑出最合格的儲君。如今,看到太子臨終前殫精竭慮,好不容易保下的兒子健康長大,成為翩翩少年,他不由得想,太子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很高興。


    他伸手拉住少年的手,隻覺得精神一振,病情都減輕了許多,於是慈愛地笑道:“孩子,你該叫朕皇爺爺。”


    蘇鈺仲大驚失色,本能地轉頭看向父親,“爹……”


    蘇東辰上前輕撫他的肩,“殿下,您本是太子殿下的嫡長子,是陛下的大皇孫。”


    蘇鈺仲和蘇鈺孟都睜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蘇東辰輕聲講述了當年的種種內情,然後退後一步,恭敬地說:“大皇孫殿下,當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周密布置,拚死將您送出險地,慈愛之心,可昭日月。臣按照太子殿下的指示,保護您長大。如今您與皇上已經團聚,臣不敢再居父職,請殿下恕罪。”


    “爹!”蘇鈺仲滿臉是淚,大聲叫道,聲音裏滿是痛苦。


    蘇東辰長歎一聲,移開目光,看向皇帝,“皇上恕微臣欺瞞之罪。”


    皇上的心也很亂,暫時計較不了這些,隻顧著安撫孫兒,“孩子,蘇愛卿是你的養父,這勿庸置疑。你也不要忘了你的父王和母妃,他們的在天之靈都惦記著你。”


    聽到皇帝承認蘇東辰是自己的“父”,蘇鈺仲的情緒平靜下來。想到親生父母當時在四麵皆敵、生命垂危的情形下還想盡一切辦法送自己逃生,他又淚落如雨,“父王,母妃……皇爺爺……”混亂之中不及多想,他一頭撲進皇帝懷中,抱著他嚎啕大哭。


    皇上摟著夢寐以求的孫兒,也是老淚縱橫。守在一旁的大太監拿袖子抹著淚,連忙去給皇帝斟茶倒水,不停地勸道:“皇上保重龍體。”


    蘇東辰摟著驚悸不安的兒子,輕聲歎息,“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他在前世幾乎從來不看古文,到了這一世後融合記憶,對無數詩詞歌賦、經典文章耳熟能詳,卻不能完全領悟,此刻看到這一幕,忽然有所感慨,似乎又明白了許多東西。


    皇上雖然在安慰孫兒,卻仍然沒有放鬆警覺。聽了蘇東辰念出的詩,他心有所感,漸漸收了淚。待貼身太監服侍自己淨過麵,他下了龍床,拉著孫兒到一旁的羅漢榻上坐下,看著蘇東辰笑道:“難得聽到蘇愛卿吟詩,雖然用詞淺白,卻感情真摯,是可以流傳千古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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