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北方已經很冷,夜晚更加寒涼,所有帳篷都燃起了炭盆,輕微的劈啪聲不時響起,讓夜晚更顯寧靜。


    蘇東辰躺在地鋪上,蓋著一張毛毯,睡得有些沉。這幾天累得厲害,好在最初的混亂已經過去,諸事都上了軌道,他才輕省一些。秋狩要持續一個月,他不可能這麽熬著,因此趁著夜晚無事,立即進入深眠,想要盡快恢複疲勞。


    帳篷周圍有親兵站崗,裏麵有杜漓監控方圓十公裏的所有情況,他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不過,他防誰也不會防晏斐,於是這人在深更半夜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帳篷。


    他是錦衣衛暗部的統領,自小就跟著老師安排的幾位師傅學習各種小技巧,借著夜色,像影子一般溜進沒有門閂的帳篷,完全是小菜一碟。他事先又跟杜漓溝通過,讓杜漓不要驚醒蘇東辰,此刻如一溜輕煙般飄進來,蘇東辰根本沒有察覺,仍然在熟睡。


    晏斐走到地鋪旁邊,盤膝坐在床前鋪的地氈上。黑暗中,他看著床上人隱約的輪廓,發了很久的呆,忍不住把頭低下,輕輕貼在他的肩頭。


    蘇東辰猛然驚醒,正要出手擒拿,隨便察覺到身邊的人是晏斐,於是放鬆下來,低低地說:“怎麽突然來了?”


    “累得夠嗆。”晏斐的聲音也很輕,“睡不著,就想來看看你。”


    蘇東辰沒有多問,也沒說什麽“被人發現了怎麽辦”之類的廢話。他往裏麵挪了挪,微微側身,讓出一個空位,“上來。”


    晏斐大喜,伏身一滾,便躺到他身旁。


    蘇東辰把身上的棉被拉過去,給他蓋上,懶懶地問:“有什麽動靜嗎?”


    “沒什麽異常情況。”晏斐輕聲道,“現在是秋天,動物很多,猛獸跟著食草動物走,都很正常。草原上草木豐盛,遍地是牛羊,牧民們都很高興。幾個牧群都離這裏比較遠,看上去沒什麽可疑跡象。”


    “嗯。”蘇東辰有些迷糊地說,“快睡吧。”


    晏斐隻覺得心裏都是喜悅,抬手搭住他的胳膊,閉上眼睛,進入了深沉的睡眠模式。


    等到黎明來臨,蘇東辰醒來,晏斐已經悄然離開。蘇東辰起身穿好外袍,自己紮好發髻,帶上頭冠,勤務後拿上銅盆,跟著他去外麵小山上的溪流邊。


    在本源世界,最早的牙膏由古埃及人發明,最早的牙刷是中國皇帝明孝宗在1498年發明的。在這裏,北晉皇朝的開國皇帝“發明”了牙刷牙膏香皂等等日用品和陶瓷抽水馬桶、浴缸等等,貴族的生活是很有水準的。在野外當然就沒有那麽多講究了,蘇東辰找到幹淨的水,洗臉刷牙後吃過早膳,與薑元武和石青開個短暫的碰頭會,然後就帶著隊伍上山了。


    在皇帳門口,洗潄完的南宮極站在那裏,看著朝陽中遠去的矯健身姿,眼中掠過一抹孺慕與思念。


    他進宮前,蘇東辰悄悄塞給他一萬兩銀票,大小麵額的都有,方便他花銷,另外還有各種金珠銀花玉佩等等,供他打賞內侍宮人。蘇東辰叮囑他,隻管在宮中上下打點,萬不可為省錢而受委屈。


    進宮以後,皇帝和皇後賞賜給他許多東西,各宮妃嬪也送來頗多禮物。他被立為皇太孫後,更是收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無數厚禮。可是,隻有蘇東辰暗中給他的這些東西才讓他感覺格外溫暖。


    自他進宮後,蘇東辰從來沒有主動提出要見他,即使在宮中撞見,也執禮甚恭,半點不以養育之恩居功。他對蘇東辰仍然親近,卻謹守君臣之儀,沒有表現出對他太過看重,並且把時間都放在學習大量知識和陪伴皇祖父上麵,顯得理智而穩重。皇上看在眼裏,很是滿意,他的日子也過得比較順遂。


    看他站在帳篷門口不動,皇帝走出來,笑嗬嗬地問:“仲兒,在看什麽呢?”


    南宮極抬頭看著他,開心地說:“看草原上升起的太陽,真是壯觀磅礴,讓人的心境都變得遼闊許多。”


    “是啊。”皇帝瞧著旭日東升的壯麗景象,頗為感慨,“紅日初升,其道大光。”


    南宮極清亮的聲音響起,“潛龍騰淵,鱗爪飛揚。”


    皇帝朗笑出聲,“說得好。”


    在稍遠的地方,鄭成負手而立,含笑眺望,看著少年挺拔的身姿,心裏無比滿足。他的嫡次子跟來服侍,這時站在父親身旁,看著遠處皇太孫的英姿,輕聲說:“真是做夢也想不到啊。”


    鄭成微微點頭,低聲吩咐,“心裏有數就行,別主動上前,注意保持距離。”


    “兒子明白。”儒雅的中年人十分精明,不必他叮囑,便知道應該怎麽做。


    鄭成的目光從皇太孫身上移開,投向已經沒入山林的蘇東辰。對這個年輕人,他相當讚賞,本來也有心與他結親,以保他一命,可惜被皇帝搶了先,命他尚了公主,不過,尚主之後,他的命也基本算是保住了。聽說崇安公主性情暴躁,不敬駙馬,不孝公婆,不守婦道,在公主府一直養著麵首,十分不堪,實非良配。雖說皇上“做媒”,讓兩人定下親事後,公主就遣散了府裏的麵首,但是到底有沒有全部趕走,誰知道呢?他沒辦法攪了婚事,隻能暗示在都察院做禦史的幾個門生盯著這位大公主,隻要發現她的劣行便上折彈劾,督促她改正,總不能讓她有損安國公府的臉麵,讓蘇東辰蒙羞。


    不隻是他暗地裏為蘇東辰操心,安國公的姻親們也是操碎了心,都怕大公主在婚後仍與麵首有染,從而混淆子嗣血脈,讓個野種冠上蘇東辰的姓氏,襲了他的侯爵位,那簡直是在打全天下勳貴與望族的臉麵。


    崇安公主也聽自己的手帕交隱晦地提起朝中大臣的議論和京中貴婦圈的流言,惱羞成怒之餘有些擔心蘇東辰對自己不喜。這段時間,她梳理了公主府,不僅將所有麵首送走,就連外貌或英俊或秀美的侍衛、長隨、小廝等等都換成麵目普通、性情穩重之人。規矩也重新立了起來,內院與外院之間門禁森嚴,不許婢仆亂躥。有私情的下人都找出來,或讓他們成親,或送到遠郊的莊子裏。如此一來,公主府裏裏外外都幹幹淨淨,不會讓蘇東辰見了煩心。


    她是真心想跟蘇東辰好好過日子,對這位俊美無儔的貴公子、英風遠布的大將軍非常傾慕,因此不想讓他對自己有絲毫芥蒂。


    這些事情,蘇東辰都知道。他並不在乎崇安公主有麵首,因為他從來不打算與公主圓房。如果要養育後代,他自然有現代化的手段,不需要觸碰她的身子,就可以讓她珠胎暗結,生育出有他這個身體和公主基因的孩子。因此,公主做什麽,他都無所謂,對麵首什麽的沒有提過一個字,聽到流言蜚語也全當不知。許多人佩服他的城府和忍功,為了皇帝的臉麵,連這般沒有三從四德美好品質的二嫁公主也願意接納,於是紛紛讚揚他是至誠君子,胸懷寬廣,忠君敬上,讓他又增添了不少好名聲。


    晏斐每次在“通話”時向他複述那些讚美時都會忍不住調侃,現在也是如此。蘇東辰坐在山腰的大石上,看著眼前的蒼莽林海,聽著晏斐用略帶磁性的嗓聲敘述那些貴女對自己的仰慕,不由得啞然失笑。


    “你今天沒事幹了嗎?這麽閑?”他笑道,“這麽好的機會,康王之類的勢力反而沒動靜,簡直不科學。”


    “嗯,我也覺得有問題。”晏斐嚴肅起來,“我已經派出更多的人四處查探,可是這片草原連著遼北所在的蒙古高原,遼闊無邊,派更多的人也像石落大海,根本無法覆蓋全部區域。我在一百裏外設置了警戒線,撒了不少暗探在那邊,希望能及時發現異常情況,至少可以通知你們提前戒備。”


    “好啊。”蘇東辰看著幾隻獵鷹在高空盤旋,一隻長尾紅羽的美麗鳥雀在山林間低空滑翔,看著參與圍獵的那些王公大臣帶著大批侍衛、家臣、屬下和獵犬,吆喝著衝進樹林,衝向草坡,翻過山丘,越過山穀,努力殺死獵物,隻覺得心靜如水。


    圍場是蒙古高原的餘脈,坡緩嶺低,以藩籬隔開深山裏的猛獸,因此並不危險。即使偶有騎術不精者滾下山坡,跌進草地,也不會受很重的傷。


    蘇東辰聽到時而響起的驚呼和喝罵,隻是抬眼看一看,卻一直無動於衷。無非是些貴族紈絝不慎掉落馬下,連傷筋動骨都談不上,送回營地便是,他根本就不會關注。


    在山上警戒的三大營之間不時有傳令兵往來傳遞消息,斥候四處遊走,觀察情況,查探是否有破綻讓猛獸鑽入,杜絕可能發生的一切威脅。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皇帝精神煥發,幾乎每天都會帶著皇太孫進圍場獵幾隻野物,有時是梅花鹿獐子麂子,有時是野雞野兔麅子黃羊。晚上更熱鬧,內衛們將獵物點算清楚,確定當日狩獵的一二三名,就留下活的獵物,再將幼崽放回山林,然後把那些殺死的獵物送到廚房炮製了,或燒或烤。皇帝給狩獵的前三名頒發賞賜,褒獎一番,就與皇子王孫和眾大臣圍坐在草地上,一邊飲酒進食一邊看歌舞助興。


    歡樂的日子過了不到十天,晏斐就接到眼線的消息,附近的草原和山林出現異動,幾大群野獸漸漸合在一起,形成了百年難遇的獸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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