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後,“逆黨”施華及其同黨六人在菜市口被斬首棄市。


    另有十九名同黨分別被判處十年以上監禁,他們與其他重刑犯一起,被送到偏僻的深山去服苦役,或挖礦,或采石,或曬鹽,若是沒有外來營救,基本沒可能越獄潛逃。


    施華確實是位巾幗英雄,臨刑前毫無懼色,高呼“打倒皇帝”、“消滅滿清走狗”、“打倒盧昊蒼”、“共和萬歲”、“民主萬歲”等口號。觀刑的群眾大聲叫好,與之前斬殺的巨寇大盜大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反應是一樣的。


    牧博明沒去刑場,聽那些趁著休息日去看熱鬧的工人說過後,忍不住歎息一聲,“這些人為信仰而死,也算求仁得仁。”


    與他通過空間“說話”的盧兆麟也是感慨萬端,“他們有理想,有抱負,隻是使用的手段太過簡單粗暴。即使是朝廷任命的各地總督,也並不全都是壞的,譬如盧昊蒼,早就與朝廷貌合神離,而且痛恨洋人,是個徹頭徹尾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者。這樣的官應該受到支持和保護,可他們完全沒有區別地一律暗殺,那就是錯誤的行動。既然是錯誤,就必須有人承擔責任,付出代價。”


    “我明白。現在是施華他們,接下來就是徐錫麟和秋瑾了。今年幾乎每個月都會有同盟會、光複會之類的組織發動起義,均以失敗而告終。還會死很多有誌之士,但我們不能阻止他們,希望他們能按照原本的曆史去行動。”牧博明輕歎一聲,“我認為盧昊蒼做得對,隻是忍不住感慨一下罷了。”


    “這是曆史的必然,無所謂對錯。我們救回我爹,當然也沒錯。”盧兆麟笑道,“你寫篇特約評論員文章吧,登在《旗幟》頭條,闡明施華及其同黨謀害總督大人的危害,再從律法方麵分析對他們量刑的緣由,引導輿論和老百姓的思路,別讓那些太過激進的報刊雜誌蠱惑人心。”


    “行,我這就想想,要怎麽寫才好。”牧博明從沒幹過寫稿子的活,就沒往這方麵想,不過,隻要一經提醒,便明白了應該怎麽做。


    盧兆麟結束“通話”,抬頭看向暮色中的群山,眼裏滿是笑意。


    炊事員已經做好飯菜,主要是山裏挖出的根莖類植物,類似土豆、芋頭、山藥等等,加上林子裏采的蘑菇和獵到的野豬肉,一起混在大鐵鍋裏煮熟,既美味又頂餓。大家或蹲或站,都吃得眉開眼笑。


    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他們經曆了暴雨、冰雹、泥石流、塌方飛石、山體滑坡等等艱難險阻,終於走出四川,進入雲南境內。


    他們裝備精良,人強馬壯,沒有山賊悍匪敢冒頭,都躲得遠遠的,閉寨不出,讓他們想練手都找不到人。除了因天災而繞路或停頓外,一直頗為順利。


    申弘毅站在他旁邊,一邊大口扒飯一邊遺憾地道:“到現在也沒見那些賊寇出沒,真是沒趣。”


    盧兆麟轉頭看了他一眼,“過年前你們不是拉過一次網,抓過一批,殺過一批,招安了一批,已經清剿得差不多了。這才多久,怎麽可能又冒出那麽多山賊?我爹治下不說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也還稱得上風調雨順,殺貪官也是毫不留情,也從來不征苛捐雜稅,應該沒那麽多官逼|民反的事吧?”


    軍官團的幾個年輕人也在周圍站著,這時都笑起來,“是啊,老大說得沒錯。盧大人是好官,西南三省的百姓比其他地方的百姓要好過多了。”


    盧昊蒼是把西南三省當成自己的國度來經營的,自然不可能刮地三尺,雖然說不上是清如水、明如鏡的青天大老爺,卻也算得上愛民如子。當年他接替父親,成為西南三省總督,曾經下狠手整治過吏治,無論文官武將,凡是屍位素餐者均遭貶斥,貪瀆害民者或殺或關或流放,連盧老爺子的心腹下屬姻親故舊都沒能幸免,使得西南官場談虎色變,都稱他為“官屠”,與“人屠”袁世凱和“財屠”張之洞並稱“三屠”,名聞遐邇。


    他一向不屑壓榨老百姓那三瓜兩棗,收稅弄錢的目標從來都是唯利是圖的大商賈、為富不仁的大地主、窮得隻剩下金銀寶石的大土司。對於那些與富商地主勾結、欺壓窮苦百姓的官吏,他總會不留情麵地收拾。久而久之,西南各地官員都摸清了他的脈,明白了該從哪裏弄錢,仍然堅持騷擾百姓的腦殘官吏就少多了。在百姓眼中,他是個大大的好官,對盧氏父子統治西南非常擁戴。


    昔日那些占山為王的匪寇大多是哥老會的公口山堂,因理念不同而肆虐鄉裏,劫掠行商,欺男霸女,高利盤剝,敲詐勒索,販賣煙土,拐賣人口,逼良為娼,可謂罪大惡極。盧兆麟出動軍隊,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嚴厲打擊,抓的抓,殺的殺,很快就讓那些袍哥大爺改弦更張,不敢再幹這些無本萬利的缺德買賣,紛紛投靠許寶山,改做正行賺錢去了。繼續占山為王的人已經極少,連帶著武器的商隊都輕易不敢招惹,更別說軍隊了。


    鳳凰軍校的優秀學員盧陽是個娃娃臉的狠人,外表看著純良天真,實則極富謀略,打起仗來神出鬼沒。此時他看著眼前的青翠山嶺,笑眯眯地說:“好想看看洋人是怎麽打仗的。”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是啊,是啊,我們也想見識見識。”


    盧兆麟笑道:“嗯,我也想瞧瞧。”


    一行人說完笑完吃完飯,很快就繼續上路。


    正是初夏時節,山中多雨,空氣潮濕,白天悶熱,夜晚陰冷,瘴氣在林中升騰,毒蟲毒蛇活躍在草叢中,令人防不勝防。他們的行軍速度很快,卻也非常謹慎,避免受傷中毒,延緩行程。他們每天都很疲累,精神卻持續亢奮,幾十裏山路走下來,即使沒有任何意外,也會一頭一身的汗,非常難受,卻隻能硬扛著,偶爾能在確認安全的小溪或瀑布中衝去滿身的汗水,那種清爽的感覺便是最大的幸福。


    他們走過的地方並非全是荒無人煙,時常有小小村寨出現在穀中或是山間。村民大都是少數民族,生活趨於原始,非常窮困艱難。他們大多不識字,不會說漢話,因長期受漢官盤剝欺壓而對漢人非常仇視,對他們很不友善。他們身上背著槍,個個剽悍,那些人大多不敢惹他們,卻仍有些曾被漢官或是漢人富商壓榨迫害得家破人亡的漢子想要冒死一拚,譬如躲在密林裏放冷箭,偷偷在他們前進的山路上挖陷阱,或是悄悄埋伏著等他們走過,從山上推下巨木滾石,能弄死幾個算幾個。


    他們在四川境內遭遇了幾次險情,很快就學聰明了。每經過一個村寨,盧兆麟都會與當地的村長或族長或長老聊聊天。他有著非凡的語言天賦,隻要與他們說上兩、三個小時的話,就能學會他們的語言,與他們溝通再無障礙。


    他向他們介紹了外麵的形勢和發展方向,鼓勵他們帶著土特產走出去,與經過官府認證的商家交易,如果感覺受騙,可以到官府告狀,如果當地官府欺壓他們,那他們可以托人寫信到蓉城的總督衙門告狀,或直接去蓉城找總督府,必然有人為他們討還公道。另外,他們的孩子如果願意上學,可以去附近的縣市去上官辦小學堂,學費不高,包吃住。


    聊完天,他會給他們一張自己的名帖,“若是上官府告狀,可以給他們看這個。”


    那些人聽著他流利地說著本民族的語言,都很震驚,對他的話雖然不敢盡信,卻也對他的友好態度表示感謝。


    通常聊完天,他會去看看村民,將寨子裏生病的大人小孩都診治一番。用山裏能找到的草藥,再輔以針灸推拿,他治好了不少人。即使傷病者已經病入膏肓,明顯屬於不治之症,他也盡量減輕他們的痛苦,讓他們能夠平靜地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為此他得到了那些村寨中所有人的感激和尊敬,傷病者的家屬傾其所有,送給他各種土物皮毛,以表心意。盧兆麟隻收能吃的食材,然後拿出銀元塞給他們,當作買下。


    他的舉動總會讓那些村寨放下對他們這些漢人的恨意與殺心,讓他們避免了許多危險。


    收購的山中土產都由炊事班帶著,路途中若是遭遇險阻,無法找到吃的,就把這些熏肉、菜幹、紅薯等等煮來食用,既能充饑,也算得上是美味。


    連綿不斷的高山有時會屏蔽無線電信號,盧兆麟基本上每隔兩、三天才能找到有信號的地方,與四川的盧昊蒼和雲南的蔡鬆坡通話,了解各方麵的情況。


    他們還沒到達春城,趕到蒙自的蔡鬆坡向盧兆麟報告,“已經與入侵的法國|軍隊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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