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臘月裏,朝堂上都爭鬥不斷,但政務也並未耽擱。


    安祿山叛亂已基本平定,現在就是敘功議賞的階段了。高仙芝到達長安的時候,便將他與封常清聯合署名的奏折遞到了兵部,再由兵部遞進臨時內閣。


    經過半個月的激烈爭辯,對於立功將士的獎勵終於下來了。


    高仙芝由密雲郡公晉升為密國公,封常清被封為陳陽郡公,高仙鷹得了涼縣侯的爵位,另外還有賞賜的永業田、功勳田以及錢帛若幹。其他參戰的將士也各有升賞,戰死的官兵也會有撫恤。對於軍功,朝廷一向是予以重賞,並不吝嗇。


    雖說高家封公封侯了,卻因皇帝病重,沒有上過朝,因而誰也沒資格在長安賜下國公府或是侯府。父子二人也不在意,依然安安穩穩地住在安西會館。這裏有廚師做飯,有婢女收拾打掃,有婦人幫忙洗衣,一切瑣事都不需他們操心。而安西會館的客人本就很少,現在整個會館上上下下的人都主要在侍候他們,個個誠惶誠恐,殷勤備至,讓他們過得很舒坦。


    每天早上,他們都會去上朝。雖然每次都要看太平公主與安樂公主的覬覦目光,聽她們不大尊重的調戲,但李恪、李隆基等人都會出麵幫忙,並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對於政務國事,他們隻對與軍事和西域商路有關的事務發表意見,遇到其他民生經濟官員變動升降等等就不怎麽吭聲了,即使發言也總是不偏不倚,就事論事,不暗示,不攻擊,可謂相當的知高低,有眼色,令各方勢力都比較滿意。


    他們到達長安不過半個月,就赴了數場邀約。父子兩人寫折子看軍報還行,卻不會寫詩作文,到那裏也不過是湊個數,表明態度,然後就是坐在一旁陪著賞雪飲酒聽曲賞梅,等詩文書畫作好後聽聽名家點評,跟著捧捧場,起起哄,看個熱鬧。當然,因為兩個都是出身行伍的粗人,對一些有心人話裏藏著話的點撥與試探,他們就完全聽不懂了,都隻能從字麵意思上理解,然後笑著從字麵意思上回答,讓那些人暗罵“粗鄙、蠢鈍、庸俗”,卻無可奈何。


    父子倆明明驍勇善戰,能在萬軍中取上將首級,有萬夫不當之勇,卻能謙遜謹慎,進退得益,讓那些名士與重臣都刮目相看。漸漸的,他們在朝中也有了一席之地,隻是以後在長安將任何職,依然沒有定論。


    年關將至,各地藩王已經動身,負責清剿叛軍餘孽的郭子儀、哥舒翰等名將也奉旨往長安來了。繁盛的帝國都城越來越熱鬧,紛爭也越來越多。


    這一日休沐,乃是永平王李成器的生辰,李隆基在前日上朝的時候親切友好地隨口發出邀請,隨後永平王府又鄭重地送來了請帖。


    永平王李成器、衡陽王李成義、臨淄王李隆基、巴陵王李隆範、中山王李隆業以及早逝的汝南王李隆悌都是李旦的兒子。他們不像李顯的兒女那樣成為生死仇敵,一直都很相親相愛,兄友弟恭。本源曆史上,李旦複位後,議立太子,惟一的嫡子同時也是長子以前還當過太子的李成器堅辭太子位,二皇子李成義也推辭了,全都大力舉薦三弟李隆基,助其成為儲君。李隆基即皇帝位後,對兄弟們也很友善,封了實權高官,將郡王爵全都升為親王爵,終其一生沒有相疑相殺。這四個兄弟也無一叛亂,對他非常支持,對“開元盛世”做出了一定的貢獻。他們簡直算得上是皇家的典範,也因此受到許多官員的推崇與支持。


    這幾兄弟現在都在長安,對高家父子都釋放出了善意。高仙鷹琢磨著,如果他們發動“景龍政變”時,要自己與父親率部曲攻進皇宮,誅殺韋後與安樂公主,他是很樂意這麽做的。


    過去這半個多月裏,韋後三次派人,召他進宮,但他每次都推辭了,用的理由分別是吳王李恪邀請他赴會、許王李素節請他去賞梅、幾位內閣的老大人要聽他匯報安西都護府的軍務。


    若是皇帝招他進宮,這些借口當然不管用,他也不能抗旨,但隻是皇後的懿旨,並且出自一個不被大多數皇族、勳貴與官員待見甚至厭惡的淫婦,他完全可以理直氣壯地不奉詔。韋後雖然憤怒,在宮中摔碎了無數器具,卻也無可奈何。


    那個妖異美男青筮卻並不生氣,反而屢次安慰韋後,手段百出,將她哄得眉開眼笑,通體舒泰,對他更是言聽計從,將其他養在宮中的男寵都忘在腦後。


    他的一舉一動都有杜漓盯著,有什麽異常都會及時通報,因此高仙鷹對他忽然不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舉動並沒有多想。這天午時之前,他帶上禮物,就與父親去了永平王府。


    永平王李成器今年虛歲二十七,算不得整壽,卻把自己的生辰宴辦得很熱鬧。他清雋溫和,雅擅音律,既能理政又能審時度勢並順勢而為,是個非常聰明的人,酷肖其父李旦,所以才能榮華一生,並得到善終。


    高仙芝父子被迎進府中後,李成器和李隆基都在陪著重要的客人,無暇分身,衡陽王李成義在殿前迎候他們。


    高仙芝父子連忙對他行禮,“衡陽王殿下。”


    “高公,高大郎。”李成義笑著抬手還禮,“二位勿需多禮。”


    他們並沒進入正殿,而是被一位管事帶到左路花園中的大戲台。那兒已坐了不少客人,桌上有茶水點心,戲台上正唱著戲。


    漢朝那位穿越來的齊國夫人是個很有道德底線的人,從不盜用後世的著名詩詞歌賦戲文唱段往自己臉上貼金。對於戲曲藝術,她隻是高屋建瓴,努力改變上流社會的固有觀念,推動戲曲的發展,增強表演者的個人素養,提升戲曲工作者的社會地位,由此引來百花齊放,百鳥爭鳴,漸漸已經有了現代戲劇的雛形。


    台上唱的是秦腔名劇《忠義千秋》,演的都是大唐開國名將的事跡。一個個忠義人次第上場,唱做念打俱佳,高亢的聲調響遏行雲,讓人聽著熱血沸騰。下麵的看客轟然叫好,拍桌子跺腳,煞是熱鬧。


    這時的貴族宴會,都會將文武大致分開。武將聚在這裏看打戲,痛快淋漓。文官那裏自有美貌女伎或是清俊琴師彈唱歌舞,詩詞唱和,甚是風雅。


    高仙芝與兒子進去後,頗看到幾個性情相投的熟人,譬如剛剛到達長安的北庭、安北、安東、安南、單於這五個都護府的重要將領。安西都護府要收拾安祿山叛亂之後留下的爛攤子,沒有遣人赴長安,就由他們父子代表了。


    雖然六大都護府分布得天南地北,相距甚遠,但性質都差不多,彼此也常常互通音訊,此時在長安見到,自然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


    另外還有名將郭子儀、哥舒翰、仆固懷恩等人,之前才與高氏父子並肩作戰過,這時更是親熱,立刻坐到一起,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主要是討論安祿山的去向。如今他們雖然將叛軍勢力徹底清剿了,卻仍未抓到安祿山,也沒聽到他的死訊,竟是去向成謎。


    仆固懷恩是鐵勒人,屬於仆固部,驍勇果敢,屢立戰功,現任朔方左武鋒使。他與高仙鷹的年紀差不多,生得高大魁梧,威武粗豪,與高仙鷹很對脾氣。聽著三位前輩商討安祿山的去向,他湊到高仙鷹身邊,低聲說:“我聽聞了一些從回紇輾轉傳過來的消息,似是安祿山那廝逃往禁域雪原了。有牧民在遠遠仿佛看到一行人進入迷穀,再沒見他們出來。按他描述的那些人的衣著相貌,似乎便是安祿山及其心腹部曲。”


    “禁域雪原?”高仙鷹微微皺眉,“到了那地方,隻怕便不好追了。”


    “是啊,那是死地,有進無出的。”仆固懷恩的神色中也隱含忌憚,“凡人都是進去了便出不來,能從那裏出來的不是神人便是妖孽。聽說,咱們長安的皇宮裏便有那麽一位。”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壓得更低。


    高仙鷹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可是那一位?”


    仆固懷恩的目光裏盡是意味深長,“便是那一位。”


    “原來如此。”高仙鷹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一位……不知有何神仙手段?”


    仆固懷恩想了想,低聲說道:“有些消息傳得太久了,前前後後,大概總有一千多年吧,仿佛是從漢武帝後期才隱隱有些野史雜記提到那裏。外頭人都不知真假,隻是這麽流傳下來。據說禁域雪原就是指西麵靠南一些、鄰近吐蕃與回紇和我鐵勒三部之間的一塊地方。一般人隻能遠遠看著,繞來繞去都很難接近,必得有大氣運之人方能走近,但也是有進無出。裏麵似乎本來住的有人,凡是從裏麵出來的人必定都有大才能。他們當中有善有惡,並不相同。若行善舉,就會助皇帝或名臣名將治國平天下;若行惡舉,那就是禍國殃民。據說,當年漢朝末年的哀帝便是被裏麵出來的妖人勾引著倒行逆施,好色貪婪,殘暴凶戾,橫征暴斂,誅殺賢臣,終於斷送了祖宗基業,大漢江山。我大唐太祖起兵,在諸路風煙中脫穎而出,代漢立國,便有那裏麵出來的神人相助。傳說每有妖孽現世,便有神人出山。如今那一位在宮中已經興風作浪數十年,我看就快有神人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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