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今在大雍國,提起當今五皇子顧寫意,凡略知一二者,都要稱一句——此人絕妙。這人的性子頗為有趣,總的來說性格孤僻古怪,懶到匪夷所思。在別的皇子小小年紀一門心思琢磨著揚名立威時,隻有他對那些看著他瑟瑟發抖的人一臉不解地問:


    “難道爺表現的還不夠平易近人嗎?”


    這話從個孩子嘴裏說出來,怎能不被旁人道個“絕”字?


    大雍皇室祖製,諸皇子年滿十三歲時,領旨入三省六部之一,隨重臣適應官場,學習如何處理政務。年滿十五可離禁宮,在外開府建衙自立門戶。若能擢升從三品以上,即郡王,另獲封地襲蔭子孫。以上是大雍每一位皇子、世子必走之路。


    通常走路有兩種方式:


    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二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大家都覺得顧寫意屬於後者,雖然他本人完全不接受這種評價。


    顧寫意“驕裏嬌氣”——內裏不屑於裝白癡稚子,外在不喜簡陋生活上極盡奢侈。唯一值得誇耀的優點是但凡親口答應做到的事,哪怕不樂意也會件件傾力為之,務必使其完美。時間一長,他這種行為給自己惹了不少麻煩。


    顧寫意十三歲那年,永輝皇帝當著眾大臣的麵半開玩笑說:“聽說刑部那最近總鬧怪事,老五你煞氣重,到刑部去鎮鎮宅吧。”大臣都笑了,顧寫意說了聲好,回家收拾收拾東西,當天下午就去刑部報到了。


    顧寫意人懶,從不主動幹活,話又少,經常是別人劈裏啪啦講一大堆,換他一句——“哦”。刑部不少年輕官員,時間一長生出逗他的心思,沒事就愛帶他去觀摩行刑,結果發現他看行刑現場和看枯燥卷宗時的表情一樣……


    如此過了三四個月,顧寫意每天的任務就是東晃晃西逛逛,天黑打道回府,漸漸地,大家都對這個小皇子喪失了興趣。


    可不能真讓他閑下來無所事事呀,皇帝是會隨機抽查的,刑部侍郎王欽隻得沒事找事,隨口交代他看完永輝元年至今所有重案卷宗,並寫出刑罰量刑方麵的看法。王侍郎沒說用多長時間,他覺得沒必要說。可顧寫意“傾力而為癖”發作,答應下來後直接泡在了衙門裏,整日不出大門一步,餓了就叫隨侍的太監莫懷前出去尋些吃的回來,困了直接睡在辦公地方。


    七天後,本來王欽都把顧寫意忘了,突然被莫懷前叫去,接過顧寫意寫的《論刑罰》,上麵從古時墨、劓、剕、宮、大辟等五種刑罰,再到後世徒、流刑為中心的笞、杖、徒、流、死五刑製,洋洋灑灑細數利弊和改進方法,以及依照不同類型犯罪因其社會危害程度不同的量刑標準,王欽越翻越心驚,最後直接傻掉了。


    刑部裏其他人驚聞侍郎與五皇子正在探討刑律,五皇子還占據上風,忍不住扔下手上的工作蜂擁趕過來瞧熱鬧。七七八八擠在門口觀望,隻見屋內的王侍郎宛如急於求學的學生不斷提出問題,而一向寡言少語的五皇子懶散地坐在椅上,不緊不慢逐一回答。


    顧寫意不知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該是多麽驚世駭俗,難以置信的畫麵!其實他懶散癱在椅子上不過是因為太累太困。至於諱莫高深般慢吞吞回答,則是因為關於刑律改革這一塊,是上輩子他當皇帝時,命刑部、督察院管稽察、大理寺三大法司曆時數年研究出的,他需要邊回憶邊作答。


    終於,王侍郎問完了所有問題,擦著額頭冷汗不說話。屋外更是一片死水沉寂。


    顧寫意開口了,他說:“沒啥事了吧?沒了我能請半天假回去睡會兒麽?”


    瞧這話說的,多“妙”呐!


    “刑部大露鋒芒”一事,沒兩天工夫傳的滿朝皆知。最興奮開心的要數諸位皇子的啟蒙先生顧先知了,他連夜進宮麵諫皇帝,要求多派給顧寫意差事,以此好測出他的能力底線到底在哪。


    永輝皇帝也覺得很震驚和不解,因為顧寫意從小到大最被人津津樂道的隻有兩樣——古怪脾氣和那張傾國傾城臉。至於學業,不提也罷。字寫得差,書也背不好,做起文章連下麵的弟弟們都不如。還在書房上學那會,每天除了遲到、早退就是睡覺、發呆。全然不將太傅放在眼裏,態度之惡劣,令人膛目結舌。


    作妖成這樣,連太子手板都敢打的顧先知硬是全忍了他。從未去皇帝處真的告狀,也未真的責罰過。還是永輝皇帝從別的渠道得知,著實叫人狠狠打過一次顧寫意。


    打的是顧寫意,反倒太子和太傅很受刺激。永輝皇帝聽說太子哭天喊地,顧先知痛心疾首,隻有顧寫意全程不哭不鬧不求饒。打完麻溜的爬起來,一瘸一拐蹦躂著就走了,以後該怎樣還怎樣。


    永輝聽了顧先知的建議,開始頻繁給顧寫意派差事。先是把他從刑部踢到了吏部,又從吏部踢到了兵部,兵部待了段日子又去中書省晃了倆月。一年多下來,顧寫意就沒清閑過。每當半夜爬起來處理政務,顧寫意都會頗感納悶,這輩子與人為善平易近人,怎麽好像活得比上一世還累了……


    顧寫意努力與人為善確是不假,最起碼他誠心打算和那幫天家兄弟和平相處,至少不要僵至相互殘殺。


    顧寫意上輩子不怎麽喜歡這群兄弟……好吧,是非常厭惡這群人。不知是不是總也死不徹底的人生經曆,讓他原本剛烈極端的性子有了些微轉變。他這世看他們總有種看兒子輩的感覺,常有種說“乖,別鬧,爺疼你們”的衝動。雖沒說出口過,但行為舉止絕對是透著這股感覺的。那些兄弟與他說話,十句裏也會回應三五句了。


    追憶第三世已度過的短短的十幾載,竟然沒殺人沒放火甚至和人發脾氣都很少,茶餘飯後顧寫意偶爾會想,我的性格脾氣,這輩子真是有了長遠的進步啊!


    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幾年。


    永輝二十年,初冬,雍京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窗外天還未亮,顧寫意趴被窩裏睡得香甜,突然感覺有濕潤柔軟的毛巾逐一擦過他的臉,耳後,還有掌心。動作毛毛糙糙,忽輕忽重,完全沒有往日裏的細心舒服,搞的顧寫意很不爽,閉眼反手打過去,卻被那人鬥膽一把握住,還捏了捏,接著聽到愉悅之極的輕笑聲。


    顧寫意驚得霍然睜開雙眼,就見太子爺顧康健神清氣爽坐在床邊,看他醒了,笑道:“父皇口諭,叫你今日去上早朝,我看時辰還早,順道過來叫你起床。”而後掂了掂手裏的濕毛巾,身子前傾靠近,一雙眼盯著顧寫意的臉,眼神專注的像是能從上麵瞧出一朵花出來。“你發明的叫人起床的法子倒是很新鮮,回頭我也讓我宮裏那群人學學。”


    顧寫意臉色陰晴不定了好一會兒,用盡全身的力氣克製自己沒有跳起來揍太子。抽回手,忍了幾忍道:“稍等,我換身衣服與你同去。”


    顧康健搓了搓手指,坐直身子,頗有些失落又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而莫懷前在旁看的後背汗都冒出來,心怕顧寫意克製不住脾氣。他太清楚自家的主子睡眠質量極差,如果不是睡到自然醒,或者是被溫柔喚醒,會出現輕微頭暈和惡心的症狀,嚴重時會大發脾氣罵人。


    換衣服時,顧寫意瞪著莫懷前不說話,莫懷前手腳麻利幫他穿衣服,仿佛頭頂長了眼瞧得見顧寫意的臉色,不問自答:“實在是搶不過太子。”


    太子顧康健與顧寫意步入太和殿大門時,殿內百官人人側目,特別是顧寫意那一身常服在官袍間格外顯眼。大夥麵麵相覷,顧寫意尚不滿十五冠禮,又無官爵在身,按理說是沒資格上早朝的,他怎麽來了?


    太子笑著約他和自己並肩站一塊,顧寫意想也沒想婉拒,自個孤零零站角落裏去了。


    片刻後永輝皇帝上殿,剛坐下受完眾臣行禮,開口第一句就問:“老五呢?老五你走上前些。”


    大臣們一愣,齊回頭看向角落裏的五皇子。顧寫意微蹙著眉頭上前,就聽永輝皇帝不緊不慢道:“道國遭遇雪災,又被北夷大軍聯合圍攻,前日發來國書請求我國借兵並支援糧草。另外大雍與之相鄰的邊境受災亦很嚴重,加上天高皇帝遠,巫術盛行民不聊生。老五啊,朕撥你五萬精兵,一百千石,全權處理這兩件事。”


    此話一出,不光群臣,顧寫意也是一愣。這種大事,怎麽輪,也輪不上他這個未成年啊。


    永輝皇帝昵著殿下表無表情的顧寫意,表情微妙:“朕破例命你去辦,別叫朕失望啊。”


    顧寫意心想,說的好像老子多願意去似的,嘴裏卻隻能回道:“是。”


    永輝皇帝又道:“兩件事都要緊,一路走過去別耽誤了,要一並解決。”


    顧寫意嗯了聲,說:“好。”


    永輝帝似笑非笑接著道:“救是肯定要救,但也別當冤大頭,到了道國能撈著什麽就撈什麽。”


    顧寫意歎了口氣,道:“成。”


    保留上一世記憶於顧寫意來說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不會在同一件倒黴事上栽跟頭。可隨著時間流逝,命運軌跡已逐步偏離,顧寫意領旨去道國的刹那,意識到自己再料不準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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