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雍皇城分內外兩廷。內廷是皇帝、諸位娘娘、未離宮的皇子公主們生活起居的地方。
外廷是皇帝舉行大典，接見群臣，處理政事的地方。
從外廷承天門走到內廷正清門，共需要走一千步。因而這條由京磚鋪就的中心禦道又被稱為千步廊。千步廊之外環築六米多高的朱紅色宮牆，牆外兩側就是中央各衙門了。東牆外邊是禮部、吏部、戶部、工部、欽天監等文職官署，西牆外邊為五軍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職衙門。
顧康健一路把顧寫意送到了承天門外，若不是王玉再三提醒太子公務繁忙，顧康健還能再陪顧寫意多聊會。
上一世的仇人太子，這輩子成了薛定諤的太子。顧寫意做人向來恩怨分明，恩要報仇也要報，因而最怕模棱兩可的情況。他非常不善於處理眼下與太子的這種關係，見太子離開，竟生出了鬆一口氣的感覺。
還有一個人守在承天門外等太子離開——錦繡閣榮貴妃的管事太監連秀。見太子帶著人浩浩蕩蕩離開，這才上前找到顧寫意。連秀身材微微發福，小圓臉，看起來人很和善，連說話都是溫柔的調子：“五皇子，娘娘說您要是今晚得空，晚上去她那吃飯。”
顧寫意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先去了東宮牆外禮部遞交了道國國書，又跑去西邊兵部交了虎符與軍功名錄。一路下來，沒少撞見各部官員。基本上宮裏頭不少人知道顧寫意昨天偷偷跑回來過，顧寫意也知道大家知道他回來過，但麵子上大家都要裝著並不知道這件事。於是在友好氣氛中，辦完了所有公事。
走出衙門，顧寫意抬頭遠望皇城內廷。此時已是日暮時分，最後的餘暉映射在宮殿琉璃瓦上。被落日染紅的雲霞，層層疊疊的飛簷翹角，悠然飛過的群鳥，構成了一幅宏偉而壯麗的畫麵。
莫懷前望著同樣的景色，輕聲說：“主子爺，咱們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顧寫意拍拍他肩膀，“走，回家。回咱們雍華殿。”
雍華殿外，喜來早就是翹首以待，見顧寫意與莫懷前身影出現。興奮地跑上去，圍著他倆轉。
踏進雍華殿的門，聽風聽雨聞聲也趕了出來，與喜來三個人圍著顧寫意開心地抹眼淚。顧寫意：“又哭又笑瘋了不是？行了別哭了，都去看看爺給你們帶的禮物。”莫懷前手裏拿了兩包東西，一個鵝黃色，一個淺藍色。他把淺藍布包裹的匣子放在了桌上。顧寫意笑著打趣道：“一人選一個，先到先選。”
方才還在哭的三個人瞬間不哭了，跑到桌前剛要拿，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突然伸出擋住包裹。喜來三個疑惑抬頭，就見莫懷前淡淡問道：“洗澡水可有燒好，換洗衣服準備了沒？”
莫懷前是最後一個來雍華殿的“新人”，可其餘三個“老人”都有點怵他。也清楚他是主子爺最心腹的那個。聽雨忙說：“咱們早就都備好了！”聽風：“想主子爺這一年應該又長高不少，衣服都是往大裏做了新的。”莫懷前緩緩抽回手。
聽風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對顧寫意說：“新衣服的料子是太子讓人送來的，叫天雪白。聽說今年織造局，一共就進貢了十七匹，是宮裏的搶手貨。皇上賞賜太子五匹，他都叫人送來了，說主子爺肯定喜歡。”聽雨跟著讚歎道：“那料子摸起來可滑可舒服了！”
又來了，薛定諤的太子。通常顧寫意拿不定主意處理某人或某事時，就會徹底麵無表情。他麵無表情給莫懷前使了個眼色，讓他伺候自己去沐浴更衣。
沐浴完，莫懷前仔仔細細幫顧寫意擦幹身子頭發，又幫他穿衣。天雪白布料在不同光線下會產生微小色彩變化，瓷白中透出雅倩的青色，襯得顧寫意一塵不染更像是玉做的了。顧寫意低頭摸了摸身上衣服，果然手感順滑細膩，貼身十分舒適。他是個愛享受的人，管誰送的，有好東西到手上肯定用的。
又等了片刻，待頭發幹到可以束起。顧寫意讓莫懷前帶上鵝黃色包裹裏的匣子，出門去錦繡閣找小娘親。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錦繡閣，連秀聽到動靜忙迎出來見禮。邊引他們倆往裏走，邊說道：“娘娘臨時有事出去一下，片刻就回。走前把五皇子喜歡吃的幾樣點心茶水都準備好了，讓您坐下吃著等她。”
顧寫意有點想笑，感覺小娘親完全拿他當小孩，居然怕他等著無聊還要備些零食。莫懷前上前幾步，將雕刻精美的匣子遞給連秀，淡淡笑道：“這是五皇子專程帶回來給娘娘的禮物。”連秀道謝收下。去放起來時，忍不住打開往裏瞄了眼，發現是各種各樣做工精巧有趣的小玩具。他偷偷抿嘴忍笑，有時都覺得五皇子反倒像把榮貴妃當女兒在寵。
顧寫意在桌邊坐下，喝了幾口茶。錦繡閣裏總有一股溫暖好聞的味道，他漸漸開始有些犯困。想著小娘親很快就回來，懶得折騰，就湊合著在桌上趴下養神。
睡意朦朧間，他感到溫暖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寒風與冰雪的味道。有刺骨的風卷起飛雪刮到臉上，像細針針紮一樣的刺痛。顧寫意睜開雙眼，麵前漫天風雪，在日光下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升騰。他僵硬地低下頭，看到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小娘親。
是了，娘親是死在自己懷裏的。
顧寫意茫然抬頭，耳邊回蕩的是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太安靜了，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望著麵前聖潔的雪景，已經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夢境。
“你們怎麽讓他在這兒睡了，多不舒服啊。”
榮貴妃輕聲埋怨了下連秀和莫懷前，而後走到顧寫意身邊，低頭細細端詳。眼裏都是久別重逢的欣喜笑意。但很快，榮貴妃的笑容凝固了。
她發現顧寫意開始呼吸不暢，身體不自覺抽動，出現了驚厥的症狀。榮貴妃被驚嚇到，忙用溫軟的手托起顧寫意的頭，將他摟進懷裏，不斷輕拍撫摸他後背。綿言細語地說：“這是夢見什麽了？沒關係，那隻是夢，醒過來就好。”
顧寫意一時間無法從驚厥狀態中恢複過來，雙眼發直，身體不受控製微微顫抖。他看不到小娘親正悄無聲息地默默掉眼淚。錦繡閣其餘人皆被嚇到，連秀和莫懷前都踏上前想幫忙或去找人，榮貴妃對他們緩緩搖頭，隻是繼續溫柔地擁抱並安撫顧寫意。她心裏明白，隻有人長期處於思慮過重的狀態，才會導致這樣的狀況。
可她兒子還不到十六歲。
顧寫意終於恢複正常，抬手輕拍榮貴妃的手臂。榮貴妃順勢抬手擦掉臉上的淚痕，隻是眼角和小巧的鼻頭還微微發紅。
娘倆麵對麵隔著桌坐下。顧寫意雙手放在桌上，低頭長時間沉默。榮貴妃什麽都沒有問。少頃過後，顧寫意抬頭看向小娘親。
“小娘親，過怎樣的生活，你會覺得幸福開心？”
大雍皇城分內外兩廷。內廷是皇帝、諸位娘娘、未離宮的皇子公主們生活起居的地方。
外廷是皇帝舉行大典，接見群臣，處理政事的地方。
從外廷承天門走到內廷正清門，共需要走一千步。因而這條由京磚鋪就的中心禦道又被稱為千步廊。千步廊之外環築六米多高的朱紅色宮牆，牆外兩側就是中央各衙門了。東牆外邊是禮部、吏部、戶部、工部、欽天監等文職官署，西牆外邊為五軍都督府、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等武職衙門。
顧康健一路把顧寫意送到了承天門外，若不是王玉再三提醒太子公務繁忙，顧康健還能再陪顧寫意多聊會。
上一世的仇人太子，這輩子成了薛定諤的太子。顧寫意做人向來恩怨分明，恩要報仇也要報，因而最怕模棱兩可的情況。他非常不善於處理眼下與太子的這種關係，見太子離開，竟生出了鬆一口氣的感覺。
還有一個人守在承天門外等太子離開——錦繡閣榮貴妃的管事太監連秀。見太子帶著人浩浩蕩蕩離開，這才上前找到顧寫意。連秀身材微微發福，小圓臉，看起來人很和善，連說話都是溫柔的調子：“五皇子，娘娘說您要是今晚得空，晚上去她那吃飯。”
顧寫意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先去了東宮牆外禮部遞交了道國國書，又跑去西邊兵部交了虎符與軍功名錄。一路下來，沒少撞見各部官員。基本上宮裏頭不少人知道顧寫意昨天偷偷跑回來過，顧寫意也知道大家知道他回來過，但麵子上大家都要裝著並不知道這件事。於是在友好氣氛中，辦完了所有公事。
走出衙門，顧寫意抬頭遠望皇城內廷。此時已是日暮時分，最後的餘暉映射在宮殿琉璃瓦上。被落日染紅的雲霞，層層疊疊的飛簷翹角，悠然飛過的群鳥，構成了一幅宏偉而壯麗的畫麵。
莫懷前望著同樣的景色，輕聲說：“主子爺，咱們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顧寫意拍拍他肩膀，“走，回家。回咱們雍華殿。”
雍華殿外，喜來早就是翹首以待，見顧寫意與莫懷前身影出現。興奮地跑上去，圍著他倆轉。
踏進雍華殿的門，聽風聽雨聞聲也趕了出來，與喜來三個人圍著顧寫意開心地抹眼淚。顧寫意：“又哭又笑瘋了不是？行了別哭了，都去看看爺給你們帶的禮物。”莫懷前手裏拿了兩包東西，一個鵝黃色，一個淺藍色。他把淺藍布包裹的匣子放在了桌上。顧寫意笑著打趣道：“一人選一個，先到先選。”
方才還在哭的三個人瞬間不哭了，跑到桌前剛要拿，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突然伸出擋住包裹。喜來三個疑惑抬頭，就見莫懷前淡淡問道：“洗澡水可有燒好，換洗衣服準備了沒？”
莫懷前是最後一個來雍華殿的“新人”，可其餘三個“老人”都有點怵他。也清楚他是主子爺最心腹的那個。聽雨忙說：“咱們早就都備好了！”聽風：“想主子爺這一年應該又長高不少，衣服都是往大裏做了新的。”莫懷前緩緩抽回手。
聽風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對顧寫意說：“新衣服的料子是太子讓人送來的，叫天雪白。聽說今年織造局，一共就進貢了十七匹，是宮裏的搶手貨。皇上賞賜太子五匹，他都叫人送來了，說主子爺肯定喜歡。”聽雨跟著讚歎道：“那料子摸起來可滑可舒服了！”
又來了，薛定諤的太子。通常顧寫意拿不定主意處理某人或某事時，就會徹底麵無表情。他麵無表情給莫懷前使了個眼色，讓他伺候自己去沐浴更衣。
沐浴完，莫懷前仔仔細細幫顧寫意擦幹身子頭發，又幫他穿衣。天雪白布料在不同光線下會產生微小色彩變化，瓷白中透出雅倩的青色，襯得顧寫意一塵不染更像是玉做的了。顧寫意低頭摸了摸身上衣服，果然手感順滑細膩，貼身十分舒適。他是個愛享受的人，管誰送的，有好東西到手上肯定用的。
又等了片刻，待頭發幹到可以束起。顧寫意讓莫懷前帶上鵝黃色包裹裏的匣子，出門去錦繡閣找小娘親。
兩人一路暢通無阻地進了錦繡閣，連秀聽到動靜忙迎出來見禮。邊引他們倆往裏走，邊說道：“娘娘臨時有事出去一下，片刻就回。走前把五皇子喜歡吃的幾樣點心茶水都準備好了，讓您坐下吃著等她。”
顧寫意有點想笑，感覺小娘親完全拿他當小孩，居然怕他等著無聊還要備些零食。莫懷前上前幾步，將雕刻精美的匣子遞給連秀，淡淡笑道：“這是五皇子專程帶回來給娘娘的禮物。”連秀道謝收下。去放起來時，忍不住打開往裏瞄了眼，發現是各種各樣做工精巧有趣的小玩具。他偷偷抿嘴忍笑，有時都覺得五皇子反倒像把榮貴妃當女兒在寵。
顧寫意在桌邊坐下，喝了幾口茶。錦繡閣裏總有一股溫暖好聞的味道，他漸漸開始有些犯困。想著小娘親很快就回來，懶得折騰，就湊合著在桌上趴下養神。
睡意朦朧間，他感到溫暖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寒風與冰雪的味道。有刺骨的風卷起飛雪刮到臉上，像細針針紮一樣的刺痛。顧寫意睜開雙眼，麵前漫天風雪，在日光下如包藏火焰的大霧，旋轉升騰。他僵硬地低下頭，看到懷中抱著奄奄一息的小娘親。
是了，娘親是死在自己懷裏的。
顧寫意茫然抬頭，耳邊回蕩的是自己的呼吸與心跳。太安靜了，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望著麵前聖潔的雪景，已經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夢境。
“你們怎麽讓他在這兒睡了，多不舒服啊。”
榮貴妃輕聲埋怨了下連秀和莫懷前，而後走到顧寫意身邊，低頭細細端詳。眼裏都是久別重逢的欣喜笑意。但很快，榮貴妃的笑容凝固了。
她發現顧寫意開始呼吸不暢，身體不自覺抽動，出現了驚厥的症狀。榮貴妃被驚嚇到，忙用溫軟的手托起顧寫意的頭，將他摟進懷裏，不斷輕拍撫摸他後背。綿言細語地說：“這是夢見什麽了？沒關係，那隻是夢，醒過來就好。”
顧寫意一時間無法從驚厥狀態中恢複過來，雙眼發直，身體不受控製微微顫抖。他看不到小娘親正悄無聲息地默默掉眼淚。錦繡閣其餘人皆被嚇到，連秀和莫懷前都踏上前想幫忙或去找人，榮貴妃對他們緩緩搖頭，隻是繼續溫柔地擁抱並安撫顧寫意。她心裏明白，隻有人長期處於思慮過重的狀態，才會導致這樣的狀況。
可她兒子還不到十六歲。
顧寫意終於恢複正常，抬手輕拍榮貴妃的手臂。榮貴妃順勢抬手擦掉臉上的淚痕，隻是眼角和小巧的鼻頭還微微發紅。
娘倆麵對麵隔著桌坐下。顧寫意雙手放在桌上，低頭長時間沉默。榮貴妃什麽都沒有問。少頃過後，顧寫意抬頭看向小娘親。
“小娘親，過怎樣的生活，你會覺得幸福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