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這是張一帆借由雷鳴的超能力再度被拽入不知道是誰的大腦後,第一份知覺。


    身體像是被塞進了一個巨型的鋼鐵盒子,四肢由於某種不可抗力的因素扭曲著,連歪下脖子都十分困難。


    張一帆,不,應該是這具身體的主人努力的張開嘴巴想要汲取更多氧氣,冰冷的空氣順著氣管灌下去後立即引起了肺部的痙攣,他一陣激烈的咳嗽,喉嚨裏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帶著溫度的液體溢出唇角,將他的視野染成血紅一片,什麽也看不清。


    疼。


    這是張一帆感受到的第二份知覺。


    疼到麻木,整個人像是被絞肉機攪碎了一樣,隻留了一顆大腦被迫保持著清醒。張一帆從未感受過如此劇烈的疼痛,如果承受這種非人痛苦的人變成他,他一定會疼得昏厥過去。


    這具身體的主人在逐漸清醒,他之前一定遭遇了什麽嚴重的事故,或許已經暈過去一段時間。張一帆一邊咬牙承受著來自被讀取思想目標的痛苦,一邊盡力地維持著自我意識正常運轉。


    他的手指動了一下。


    張一帆敏感地察覺到,隨著這具身體的某根手指的彈動,有一股細微的不可察覺的能量緩緩地注入了進來。那股能量讓他的痛苦翻倍,也讓他的意識越發清晰。


    車禍。


    這是張一帆感受到的第一份來自身體主人的思想。


    他已經有能力思考了,至少判斷出了現在是處於什麽情況。


    是爭吵導致的車禍?什麽爭吵?關於是否要與一位遊戲上認識的朋友見麵的爭吵……張一帆的大腦裏浮現出兩個人的名字,路西,雷鳴。


    張一帆立即意識到,這個人是白子楊。覺醒了超能力的雷鳴第一時間入侵了已經喪失了意識的白子楊的大腦,他現在所有的感受,皆是來自於雷鳴讀取到的白子楊的回憶。


    “路西,我們不該再去打擾雷鳴了。”


    “為什麽?他答應我們要一起去打boss的!”


    “你已經看過雷鳴的資料了,他不喜歡在現實中與人有所交際。不管因為什麽,我們要去尊重他所選擇的生活方式。”


    “現實裏不去見他,為什麽不能在光網裏聯係?”


    “如果雷鳴願意和我們成為朋友的話,他會主動聯係我們的。”


    “白子楊!你總是這樣!別人稍微給你出點難題,你就一味的退讓,美名其曰尊重,我看壓根就是懦弱!”


    “路西,我現在開著車,不想和你吵架。你最好閉嘴。”


    “你就不能調到無人駕駛模式嗎?”


    “手動駕駛才能更好的體驗車輛的運行,公司打算研發一款賽車遊戲……”


    “我怎麽沒有聽父親提起過?”


    “父親的意思,這次你還是不要參與了。”


    “為什麽?”


    “那款仿製21世紀的光網遊戲效益不是很好,父親想讓你負責這款遊戲,把效益提起來。”


    “開什麽玩笑?那款遊戲怎麽看都死透了好嗎?”


    “父親自然有父親的打算——”


    “小心——白子楊!”


    路西的聲音被一陣劇烈的撞擊蓋住,白子楊的視野裏,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


    隨即白子楊的生平如同倒放一般在張一帆的眼前閃過。


    幼年視角裏父母寵愛的笑容,失去母親時的悲痛欲絕,反抗父親再娶的叛逆,欺負繼兄弟一時的快感與事後的悔恨……諸多繁雜的思緒一股腦地湧了出來,最後定格在一個靦腆害羞的笑容上。


    那是光網遊戲裏的世界,夕陽西下,火燒雲鋪滿半個天際。


    坐下樹屋外的男孩偏頭看著他那突然提出要線下見麵的弟弟,手足無措,像是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隨時要逃跑。


    在他打算從藏身的角落裏走出去幫男孩解圍時,男孩以非常小的幅度點了點頭。


    若不是弟弟發出了歡呼聲,他一定以為自己看錯了。


    白子楊聽到自己的內心,與他那不爭氣的弟弟一樣,小小的雀躍了一下。


    漫天的紅霞突然強行入侵了他的視野,迫使他將目光拋向顛倒旋轉不止的遠方,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伴隨著弟弟最後一次呼喊他的名字的聲音消失,整個世界安靜了。


    除了他的心跳聲,什麽都沒有。


    白子楊的回憶結束,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出了車禍,也知道身體被扭曲的車內設備鉗製住,動彈不得。


    他感覺不到腿在哪裏,隻覺得腹部像是被什麽東西貫穿了,疼得他眼前發黑,看不清任何東西。


    他努力想要發出點聲音,但每次嚅動嘴巴換回的都是一口又一口的鮮血。


    路西可能和他一樣還在車裏,但願他傷得要輕一點,如果已經逃出去了最好。


    白子楊動了下手指。


    張一帆再次感受了那股細微的力量,它從白子楊的指尖一點點注入,經由尚還在血管裏流淌的血液緩慢浸入受損嚴重的五髒六腑。如果這時有一台精密的儀器對白子楊的身體狀況進行記錄,一定會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那就是這個瀕臨死亡的男人的肉體正在以一種奇異的,令常人無法理解的速度緩慢恢複著。


    而正是這股源源不斷地湧入白子楊的體內,不知來自何處的能量讓白子楊活了下來。


    但是他的頭部受到的創傷太過嚴重,以至於沒有等到醫護人員的到來,就再度昏厥了過去。


    扭曲窒息的感覺再度侵上張一帆的腦袋,他像是個不斷下沉的溺水者,突然被人拽住身體強行拉出了水麵,驟然改變的壓強讓他腦袋嗡鳴,滿嘴裏都是鐵鏽的味道。


    張一帆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袁生濤,滿臉擔憂的袁生濤。


    “濤子……”


    這是突然跳進雷鳴另外一段記憶中了嗎?


    “一帆,一帆?你醒了,一帆,你看看我,別閉眼睛,不要閉眼睛……”


    袁生濤在喊他的名字。


    盡管愛人一再要求他不要閉眼睛,張一帆的眼皮還是如同墜了鉛般不斷往下垂。


    “一帆!一帆!”


    張一帆還處在混沌中,雷鳴的回憶與他的記憶混成一片,以至於他這會兒有點分不清抱著他的男人到底是在喊他,還是喊雷鳴,隻不過經由自己的思維美化成了自己的名字。


    “一帆,已經結束了,我們已經從雷鳴的回憶中出來了,你清醒一點!”


    已經出來了嗎?


    張一帆困惑地眨著眼睛。


    可是,雷鳴的回憶應該還沒完才對,白子楊後來怎麽樣了呢?雷鳴和路西又怎麽樣了?


    “醒來了嗎?”袁生濤調整了下姿勢,讓張一帆躺得更舒服一些,他瞧見愛人散亂的眸光漸漸聚焦,知道他已經醒來了,輕輕地吐口氣,又忍不住吻上了他的額頭,“你終於醒了,嚇壞我了。”


    張一帆的嗓子幹得厲害:“濤子,我有點渴……”


    袁生濤連忙端起早就準備好的白水,喂到張一帆唇邊。


    張一帆捧著袁生濤的手,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杯。


    這一下,他的意識才算是真正的清醒。


    張一帆坐起來,望了圈四周,發現他們還在安全屋裏。


    不過屋子裏隻剩下他和袁生濤了,林曉靜、梅盡與雷鳴都不在。


    “他們走了?”張一帆揉揉泛疼的腦殼,“我們剛才是被林曉靜拽入雷鳴的回憶裏了嗎?”


    “是。”袁生濤幫著張一帆輕揉著太陽穴,“林曉靜太胡來了。”


    “那雷鳴的過去,你也看到了?”


    “嗯。”


    張一帆握住袁生濤的手指,若有所指:“你知道多少?”


    袁生濤看著愛人認真的神色,輕輕歎了口氣。


    “我以前隻知道雷鳴是從福利院長大的,關於他和路西、還有白子楊的過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我沒有看完。”張一帆說,“我的意思是,雷鳴在知道白子楊和路西出車禍的事情後,發生了什麽,你知道嗎?”


    袁生濤搖搖頭。


    “白子楊醒了,林曉靜匆匆趕了過去,所以後麵的事情我也不知道。”


    張一帆動了下手指,總覺得白子楊昏迷的時候那種奇異的湧入體內的能量還殘留著。


    “濤子,白子楊出車禍醒來之後,你有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袁生濤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你之前說,白子楊的超能力有兩種,一種模擬他人的超能力,另外一種是吸取他人的能量。”張一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他又端起杯子,將裏麵的水喝了個一幹二淨。


    “是。”


    張一帆沉默下來。


    袁生濤用力地摟了他一下。


    “別多想,一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張一帆眼睛有點酸,他覺得這可能是侵入他人思想的後遺症。


    盡管袁生濤讓他別多想,他還是忍不住。


    如果路西當時沒有逃出去,如果他還與白子楊同處一輛車裏,那白子楊無意識下汲取的那些能量……


    張一帆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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