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玦情不自禁吞了一口口水,滿頭亂糟糟的頭發往腦後一甩,堪堪露出的暈紅還沒褪下去的姣好臉蛋上漾出個甜蜜的笑,正要上前招攬“團員”,卻有一道哭哭啼啼的聲音搶在她前麵開了口:“小龍!小龍啊……”


    卻是個形容憔悴的老婦人正跌跌撞撞從階梯上跑下來,一邊哭喊一邊撲到了被“團員”扔在地上那人的身上。


    “團員”好看的眉頭皺了皺,上前一步,正要講話,那老婦人卻抬起頭先哭著嗬斥他:“你怎麽這麽狠的心?好端端的你是要我的小龍的命啊!”


    “團員”沉默片刻,開口時語氣裏明顯有兩分疑惑:“先前您的錢包被這位小龍施主搶走,貧僧這才替您追回,何以您說貧僧要這位小龍施主的命?您跟這位小龍施主……認識?”


    施主是什麽鬼?何以是什麽鬼?貧僧又是什麽鬼?話說回來,小帥哥你頂著一頭比我還長的頭發自稱“貧僧”,你虧不虧心啊?


    林玦內心有一堆槽想吐,但是……目光似笑非笑在地上躺著的“小龍”、真心痛哭以及怨恨“團員”的婦人、以及真心覺得困惑的“團員”三人身上溜一圈,她不動聲色退後三步,心想:不愧是乞丐街上的戲碼,一個個穿得像乞丐,做的事卻比乞丐都不如,垃圾。


    “小龍是我的兒子!他怎麽會搶我錢包?你不要仗著自己厲害就冤枉我兒子!”老婦人抱著地上那個二十來歲、疼得滿臉煞白的幹瘦年輕人,哭得肝腸寸斷的模樣,“你現在就請120帶我兒子去醫院,你賠錢!你賠錢!我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你拿命來填都不夠!”


    小龍自己從橋上跌下來,要不是“團員”冒著性命危險救他,他這會兒是三長還是兩短還真不好說。這條街上的人一向奉行不管閑事的原則,那要飯的見這老婦人胡攪蠻纏顛倒是非到這份上,卻也有點忍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正想說話,卻被林玦伸手給摁回原處去。


    “團員”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貧僧沒錢。”


    “你撒謊!”小龍臉色跟紙一樣,狀態明顯不是林玦先前說的“蹭破點皮”,卻還顫巍巍抬起手指向“團員”身後一直背著的那個包裹,“那裏麵有錢!你把包包拿下來,把包包給我們!”


    那包土得跟包主人身上的衣服沒兩樣,就是一整塊粗布係起來,視覺上卻令人感覺沉甸甸的,要真裝了錢財的話,不像現金,反倒像是……


    “黃金!”小龍叫道,“那裏麵是黃金!你把裏麵的金子賠給我們,否則我們就叫警察,讓你去蹲大牢!”


    這話嚇唬三歲小孩兒呢。林玦翻個白眼,正想作勢替他們“叫警察”,卻聽旁邊有人淡淡道:“不用你們叫,我已經替這位……大師報警了。”


    總是被搶戲的林玦有些無奈回過頭去,見原本拉《太極琴俠》的那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過來,手裏拿著個老年機,最近通話第一個號碼鮮紅鮮紅的,居然真的是110。


    老婦人和小龍臉上同時閃過慌亂之色,小龍哆嗦著嘴唇道:“你現在把金子給我們,我們可以私了,不然等你進了警察局、進了警察局……”


    “煩請這位施主,”總是慢好幾拍才說話的“團員”突然打斷小龍的話,並且轉向明顯看熱鬧離他最近的林玦,神情十分認真道,“可否幫這位小龍施主叫救護車?貧僧看他傷勢不輕,快要支撐不住了。”


    林玦近距離被他一雙大眼給看著,不免有些被他美貌煞到,麵上卻似笑非笑、不緊不慢道:“要我幫忙?可以啊,你得先答應我兩個條件。”


    “團員”靜靜看著她。


    “第一,不要叫我施主。”林玦伸出一根手指頭,再伸出一根手指頭,“第二,不要自稱貧僧。”


    “貧……”“團員”張口就要說話,被她手指頭在眼前一揚,不由頓了頓,“……我知道了。”


    林玦滿意地點開手機撥120。


    “團員”這才重新看向小龍和老婦人,滿臉平靜道:“黃金不是貧……不是我的,我不能給你們。你們騙了我,即使我有,我也不願意給你們。我願意進警察局,坐牢也沒關係。”


    林玦、拉二胡的、要飯的:“……”這不知打哪個旮旯冒出來的長頭發“貧僧”居然真以為自己要坐牢?都以為自己要坐牢了還給人家叫救護車!聖光普照啊!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是同時間呼嘯而來。


    現場依然一片混亂。小龍傷勢不重但也絕對不輕,一副隨時快暈過去的模樣,卻還堅稱是“團員”主動攻擊他,拉琴的與要飯的幾次三番想替“團員”證明,卻被林玦給不動聲色擋住了,“團員”自己又承認小龍確實是被他追才意外掉下橋,於是最終老婦人扶著小龍上了救護車,而“團員”被帶上了警車。


    “喂。”


    眼看著警車的門就要關閉,站在兩車之間的林玦忽然叫了一聲。


    她其實也沒具體叫哪個名字,但話聲剛落,“團員”就自動從警車裏探出頭來看她。林玦笑吟吟跟他對視:“那病鬼一會兒看病的錢,需要我幫你墊付嗎?”


    抿了抿嘴,“團員”點頭。


    “那你怎麽還給我呢?”


    “團員”一呆。


    林玦朝他伸出手:“你的名字,來曆,現居地址,聯係方式,告訴我。”


    “貧僧聶爭。”“團員”——聶爭看著她,神色平靜,一點也沒有為他即將“坐牢”擔心的意思,“來自少林,暫時居無定所,沒有聯係方式。”


    哦,來自少林,不是來自原始社會啊。等等……來自少林?是她想的那個少林??所以這個長頭發小帥哥還真是“貧僧”???那他剛才用的什麽功夫?易筋經?洗髓經?如來神掌?


    林玦內心瘋狂吐槽,麵上卻依然一派淡定,笑眯眯道:“等著,我很快會來找你收賬。”


    聶爭點點頭,沒問她打算怎麽找自己收,正要坐回警車裏,卻聽她又叫了自己一聲:“聶爭。”


    聶爭順勢抬頭。


    林玦朝他十分燦爛笑了笑:“忘了說,你剛才那自殺式的一跳帥得一比。”


    聶爭不太理解什麽是“帥得一比”,也不覺得渾身亂糟糟頭發像雞窩的林玦有任何令他感覺順眼的地方,但莫名的,可能因為那個笑雖說有點痞,可又實在顯得太真誠,他於是也回了一笑。


    *


    一笑生輝啊。目送警車烏拉開走後,林玦搖頭感慨,正準備跟著離開,卻被她的兩位“合夥人”給攔住。


    “你剛才攔著我們不讓講話,你想幹什麽?”要飯的沉著臉問她。


    “當然是給咱們公司招募第一位正式團員啊。”林玦笑嘻嘻渾不在意,“感謝二位的配合,現在我就要走出人生巔峰的第一步了。”


    “第一步怎麽走?”


    拉二胡的當然沒興趣跟她一起“走上人生巔峰”,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林玦想了想,歪著腦袋道:“比如先把我的未來巨星從派出所裏贖出來?”


    拉二胡的、要飯的:“……”


    所以你他媽剛才不讓我們給他作證是有病呢!有病呢!還是有病呢!


    *


    林玦有沒有病不知道,但派出所裏的片警懷疑聶爭有病就是真的。


    來自少林的聶爭今天剛到崇明市,在乞丐街上頭的橋頭上碰到小龍搶了老太太的錢包就跑,老太太在後麵哭天搶地,聶爭於是奮起追賊,誰知賊卻在他眼皮子底下掉下了橋,好不容易把人給救回來,轉頭老太太卻又一口咬定與小龍是母子關係,根本沒有搶錢這回事,還哭著喊著要讓聶爭賠錢。


    從頭到尾,一心隻想行俠仗義的聶爭除開救人的時候,沒碰小龍一根手指頭,現在卻不得不坐在派出所裏喝茶。


    “這兩人擺明了是要碰瓷你啊,你剛才說什麽?還想替他們支付醫藥費?”負責給他做筆錄的片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這人腦子莫不是個擺設?


    聶爭沉默片刻,道:“何謂‘碰瓷’?”


    何謂……何謂這是什麽見鬼的說法?網絡用詞?複古風?


    片警心中嘀咕,口上不忘答他:“就是兩人合起夥來訛詐你啊,所以他們倆怎麽會知道你身上有黃金?”


    這人衣著襤褸,怎麽看都是個窮鬼,偏生他那不值二毛錢的破布袋子裏卻有老大一塊黃金,幾個警察剛剛翻到的時候都給嚇了一跳。


    “貧……我早前曾於橋頭賣藝,”聶爭答道,“後來收拾包袱,不小心黃金外露。現下想來,當時圍觀人群之中便有小龍施主。”


    片警真是快要被他這滿口的複古說辭給折磨死了,有氣無力道:“那你有沒有證據能夠證明,當時那個人不是被你給打下去的?”


    聶爭沉思片刻道:“先前橋下那三人,應當能夠為我證明。”


    片警更加無力:“……你為什麽那時候不說?那街上魚龍混雜的,現在再去找也不知道他們還在沒在原地。”


    聶爭靜靜看著他。目光看似淡定,內裏實則……全是迷茫。


    嗨喲這可憐見的。


    片警管著乞丐街這一片,平日裏雞飛狗跳坑蒙拐騙的事見多了,陡然撞見一個聶爭這樣被坑被拐被騙的,難免有幾分新鮮,又覺得他一副剛從原始社會返回社會*主義社會的懵懂模樣頗為可憐,正積極替他尋思著出路,就聽聶爭有些遲疑道:“那一位……年輕女施主,她應當與小龍施主在一起。”


    片警一呆:“你怎麽知道?”


    “她說要替貧……替我為小龍施主支付醫藥費。”


    人家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不坑你坑誰呢。


    片警翻個大白眼。


    *


    半小時之後,片警推翻了自己那陰暗的前言。


    因為那位年輕女施主不但真的跟小龍還有那老太太一起去了醫院,真的墊付了醫藥費,還一路又從醫院殺到派出所來,出麵為聶爭作證,將人給保了出去。


    人間處處有真情啊。


    送聶爭和林玦出去時,片警在心中感慨。


    而“人間真情”林玦女士正笑眯眯站在派出所外跟聶爭一筆筆算賬:“診療的費用加起來是1876塊5,那家夥腿給摔折了,估計接下來得住院,我替他預付了兩天住院的費用3000元,加起來就是4876塊5,鑒於你答應過不在我麵前自稱‘貧僧’,但是你上警車之前明顯違規了,人在社會上混呢還是要遵守規則,違規就要有違規的懲罰,再加上我從醫院過來打車的錢,現在給你湊個整好了,全部清算下來你欠我5000元人民幣整。實不相瞞聶先生,我渾身上下的財產加起來也就是這5000塊,現在為了幫你我弄得自己身無分文了,你如果不還我的錢,今晚我就隻能喝西北風睡大街,堂堂見義勇為的男子漢,想必你也做不出來這種事。所以——”


    林玦歪著腦袋笑眯眯看著他:“聶先生打算怎麽還我的錢呢?現金?轉賬?轉賬的話微信還是支付寶?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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