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那樣放他走了?”


    拉完一曲《賽馬》,拉琴的終於抽空問了一句。


    “不然呢?”


    鳩占鵲巢躺在他十塊錢一張的破草席上的林玦懶懶反問。


    “你就不怕他轉頭就跑路了?”


    “你當我傻啊。”林玦撇嘴道,“我去派出所的時候套了一下小警察的話,把他老底給扒了個遍。再說了,賴我的賬?這麽狗膽包天的家夥怕是還沒生出來。”


    她從派出所出來以後,左右無處可去,便又回到乞丐街,“老地方”遇到了拉二胡的,這人估摸是一晚上生意不錯,居然心情甚好的應她幾個時辰之前的要求拉了《賽馬》,瞟見她睡了自己的席子也沒說什麽,甚至還主動搭她的話,這令最近頻頻倒血黴的林玦頗為感動。


    “我現在一想到他還覺得心痛。”林玦捂著心口哀歎道,“好好一個苗子,但凡腦子正常點,跟著我分分鍾就能成為巨星走上人生巔峰,偏偏是個智障……你說他長得一副挺聰明的模樣,怎麽就腦子有問題呢?”


    她跟誰都能一起走上人生巔峰……拉琴的心中吐槽,口裏漫不經心道:“你還真是在娛樂圈工作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林玦話說到一半,忽然大驚失色,“你不會當我是酒後胡說八道吧?”


    回頭打量她兩眼,拉琴的實事求是地道:“你這個樣子,我如果相信你,那才真是智障。”


    說到底,他其實也不太信林玦口口聲聲說聶爭精神有問題的話。他畢竟親眼見過聶爭,還被他帥到免費替他拉了一曲,覺得聶爭這個人除了口音有點……嗯,複古,其他各方麵都稱得上優秀。在他想來,林玦大約是因為“人生巔峰”計劃被聶爭毫不留情給拒絕了,這才隨口汙蔑他給自己挽回點麵子。


    他正這麽想著,卻聽林玦十分沉痛道:“我說廢物大叔,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拉琴的揚眉。


    “是我啊!還有路西川啊!”林玦急得拿手砸他的破席子,“以前我們倆還住這裏的時候,可是經常聽你拉琴,曾經我賺到人生第一筆巨款離開這兒之前,還給你打賞過一張紅票子啊!”


    拉琴的比她剛才還要大驚失色:“路西川還在這裏住過?什麽時候?新聞上不是說他出道以前是十八層樓裏的弟子?……等等,你真的認識路西川?”


    “他的身世都是我一手編造出來的,我騙你幹嘛!”林玦十分生氣,“你這個大叔怎麽回事啊,我長得這麽好看!路西川長得那麽好看!我還給你打賞過巨款,你居然不認得我們!這麽沒眼力勁兒,難怪隻能一直蹲在這個狗地方!難不成你以為我之前哪裏不選,碰巧才坐在你旁邊來喝酒的?”


    拉琴的:“……”


    林玦:“……”


    半晌,林玦頹廢地歎了口氣:“算了……畢竟我和路西川以前都挺灰頭土臉的,你不記得也正常。”


    拉琴的一言難盡地看著她:“你現在也挺灰頭土臉的。”


    林玦:“……”


    “所以你之前邀請我和老陸跟你合夥開公司,”拉琴的現在知道了林玦單方麵認識他,難免就對她多出兩分上心,小心翼翼問,“你是認真的?”


    “不,”林玦十分冷酷道,“明顯我隻是喝多了隨口說說而已。我對聶爭倒是很認真,還給他準備了合同,可惜他注定令我傷心。”


    拉琴的有點好奇:“你不是說你被路西川甩了還破產了?你哪來的合同?”


    “哦,路過一家複印店,進去隨便口述了幾句讓人給我臨時打出來的。”林玦答得漫不經心,“反正聶爭看上去就挺好糊弄,也不用整那麽嚴謹。”


    “……”


    拉琴的看她的眼神,宛如看狠心辜負了良家婦女的渣男。


    林·渣男·玦注意力卻明顯已經不在聶·良家婦女·爭的身上:“說起來老陸是那個要飯的?他跟你一樣也是這條街上老住戶?講道理,現在你也知道我不是騙子了,有好苗子你倆真的可以介紹給我啊,我不挑食的,保證每一個都親眼考察童叟無欺,絕不放過任何有潛力成為巨星的!有朝一日一定讓你們乞丐街揚眉吐氣,成為巨星的搖籃!”


    內心已經牢牢給她貼上騙子標簽的拉琴的慢吞吞道:“本來是認識兩個年輕人,但是跟今天那位聶爭大師一比,實在沒什麽可比性。”


    林玦現在一聽聶爭的名字就牙疼:“別提他,除了還錢,我是再也不想看到這個令我傷心的負心漢第二眼了……最好有錢還的時候他已經買了手機學會了轉賬,一眼都別讓我看。”


    *


    可惜她這點微末的願望隻隔了區區不到十分鍾,就肥皂泡一樣砰地一下破滅了。


    *


    晚上十點左右的乞丐街,往往是一天之中最熱鬧的時候。


    畢竟乞丐街上那座橋,算得上崇明第一“流量橋”,夜景在整個崇明市都很有名,一到晚上人流量驚人,帶動得乞丐街也按時按點的成為“流量街”,賣藝的要飯的雜耍的碰瓷的,這會兒幽靈一樣從街道各個角落冒出頭來,一個個都開始“拉業務”。


    拉琴的跟林玦閑扯幾句,也開始繼續他的藝術為錢財獻身大業。林玦對這條街熟得很,幹脆自個兒溜溜達達去四處巡視,想看看能不能逮到好苗子。


    可惜好苗子沒逮到,品相上好卻偏偏從內部發黴的一言難盡的苗子倒是讓她一天之內遇上第二回。


    *


    聶爭在橋下他今天天外飛仙的地方賣藝。


    崇明市以武為尊,身為流量擔當,乞丐街上比武賣藝的當然也不在少數,別的不提,就說現在,以聶爭為中心,半徑擴散到十米的範圍,就有一個正獨自表演刀法的,兩個一棍一槍比武的,還有一個胸口碎大石的。


    聶爭的武器卻隻是他自己的一雙手。


    在這條街上,他們哪個都比聶爭資深,而他們手裏的花活哪一個也都比聶爭更引人注目,是以絕大多數人群從一開始就分散在這三個賣藝者的周圍,聶爭將他的布包放在腳下開始打拳的時候,他身邊就零星兩個人,還是兩個路過的遊客,無意之中才將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然而這一投注,就頃刻從原本的無意變成拔也拔不出來了。


    相比起旁邊那兩個比武已經拚到白熱化,以及舞刀的已經舞刀眾人快看不見刀的影子,聶爭的一雙拳頭堪稱慢動作了,甚至連他握拳時手背上的青筋、手臂上的肌肉都能讓圍觀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慢,但是他慢得幹淨利落。


    他的每一拳都很利落,帶著一種“我不是來掙錢、我就是到時間每日訓練了”的真誠與專注。


    他腳下也有動作。


    按理越快的動作才能被稱之為“步法”,然而他那樣老牛拉磨一樣慢吞吞的動作,一步一拳,卻偏偏讓圍觀的外行都覺出一種“精妙”來,甚至最開始那兩個過路的遊客,不但停下來目不轉睛看,甚至於看著看著,兩人還情不自禁跟著他的動作一起學起來。


    他們看的時候隻覺得這套拳法加步法很簡單,很有趣,是個人跟著練應該都能練得會。


    但是真的跟著上手學以後,他們才發現那隻是錯覺而已。


    他們拳頭握不緊,腳步邁不開,身體彎不下,即便聶爭那套拳法真的就有那麽簡單,恐怕也隻是針對內行人而言,對於毫無功夫底子的人來說,這還是太難了些。


    但正當這兩個人準備放棄的時候,聶爭卻出乎意料的停下了他自己的動作,轉而開始指點這兩人。明明身體還是同一幅,做不出來的動作也照樣做不出來,但聶爭簡簡單單幾句話,再加動作上的一點指導,這兩人神奇的就對自己生出一點自信來,明明隻是一時興起才開始跟著做,這會兒卻忍不住想,或許他們也算有點天賦?現在開始學功夫說不定能學出點成就來?


    但這點虛妄的自信很快隨著其中那個年輕女孩子不小心跌倒的動作而破滅。


    此時三人周圍已經不知不覺圍了裏三圈外三圈的人。


    女孩子被聶爭兩根手指頭拉著袖子拽起來,對他相當有好感,看了看不遠處另外幾個賣藝的,又看了看周圍人群,忍不住道:“您能不能把剛才這套動作耍快點來一次啊?”


    聶爭微微蹙眉:“不為比鬥,沒有必要。”


    女孩子睜大了眼:“可您這不是在賣藝嗎?”


    聶爭一怔。


    見他這模樣,女孩兒不由有些惴惴:“我隨口說的,如果您不是,您別……”


    “你說得對。”聶爭打斷她話,認認真真朝她行了一禮,“是貧僧怠慢了。”


    他行完這個禮,說完這句話,就開始打拳。


    他第一拳的動作,跟之前第一拳一模一樣。


    然而很快,就再沒有人能分辨他打的到底是不是剛才那套拳法。


    動作從慢到快,他隻用了不到三秒的時間。


    當他打到第二拳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動作了。


    他腳下和手上的動作很快,快到他整個人看在眾人眼裏都成為了一道殘影。所以剛才外行們覺得他動作“精妙”並不是錯覺,而是他原本就精妙到隨便出一拳邁一步,都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絕非庸手的程度。


    他打拳的過程中,沒有人歡呼喝彩,但從一元硬幣到一百紙幣,不斷有人投錢到他自成的那個圈子的陶瓷碗裏——那個碗是圍觀的一個要飯的自願放到他圈裏去的,當他將碗放進去的時候,那裏麵已經有了一堆零鈔。毫無疑問,這零鈔是要飯的打賞給賣藝的。


    連一個要飯的都能這麽豪氣,他們這些觀眾看到這樣精彩的一場拳,還能輸給他?


    於是全程雪花一樣不間斷的打賞就是觀眾的歡呼。


    聶爭收拳、停步的時候,打賞的錢已經將他麵前的陶瓷碗完全淹沒了。


    聶爭很是驚訝。


    他練武的時候總是全心全意,剛才又是懷著一顆“敬業”的心來打拳,比平常練拳更加專注,是以那陶瓷碗怎麽來,碗裏又為什麽會多出這樣一筆“巨款”,他是一點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這個碗連同這些錢必然都是周圍的人給的,他此前從下山一路趕來崇明,都是賣藝賺取生活費,卻從未受到這麽多人的青睞,一時有些無措又有些羞澀,紅著臉道:“謝……謝謝各位施主。”


    如果換了平時,這麽多錢他大約不太敢拿,隻是今天……


    幾團陰影忽然擋在了他麵前。


    聶爭抬頭。


    雙人比武的,舞刀的,以及胸口碎大石的四個人正並排站在他麵前。


    也是到了這時聶爭才發現,原本圍繞在這幾人身邊的吃瓜群眾,不知什麽時候都已經全部圍到他這邊來。


    “小兄弟,新來的?”舞刀的挑著眉頭問他。


    聶爭有些遲疑點了點頭:“有……規矩?”


    “別的規矩也沒有,”舞刀的頗為豪爽笑道,“就是得跟咱們比一場,勝者為王嘛。”


    聶爭絕不是喜歡挑事的性子,但……


    看了看地上那堆錢,又看一眼旁邊興致高漲的吃瓜群眾們,聶爭退後一步,朝四人抱拳行禮:“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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