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家拳場是聶爭一路挑戰至今規模最大的一家,但比起前麵八家動不動就擁有七到九個拳擊台,這一家總共卻隻有六個——因為整體實力要比前麵八家強出一個台階,等級的劃分反倒沒有那麽細致了。


    聶爭原本是打算把林玦那句讓他表現狼狽點當放屁的。


    但他從第一場開始,居然真的打得挺狼狽——不是故意的那種。


    是以第二場開始,聶爭收起了自己近日來不知不覺就積攢的那一點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狂妄之心。


    第二場到第五場,聶爭都打得很帥。


    他第一天和天刀龍淵他們打的時候,從頭到尾都不夠熱血,不夠精彩,原因是他與那幾人實力相差太過懸殊,實在熱血不起來。而今天他從一開始就打得極為熱血,上回龍淵他們說各家拳場實力相當,但事實上總歸還是有一些差距的。


    等到了最後一場的時候,聶爭跳上台,原本這一場的擂主龍雀卻遲遲沒有上場,聶爭正想問一問,卻見另一個人從龍雀身後走出來,走上了台。


    這人比聶爭高半個頭,身材看上去也要比聶爭壯一些,這些原本都算不上出奇,奇特的是,這人臉上戴了個仿佛剛從十元店淘回來的一看就很劣質的麵具。


    ……這就很裝逼了。


    一時台下被聶爭一連串表現臨時圈粉的觀眾堪稱群情激奮,簡直要把麵具人罵成狗,唯獨一些老觀眾以及其餘各家的選手們各個看天看地裝沒事人。


    當沒事人的還有台上那兩個。


    聶爭看著那人臉上狗不像狗、貓不像貓的塑料麵具,忍不住問:“你這個看上去質量不太好?”


    “是不太好。”那人點頭道,“臨時在路邊攤上買的,十塊錢一個,戴上以後感覺我虧了。”


    “你戴這個會不會感覺呼吸困難?”


    “好像是有點。”


    “會影響你的發揮?”


    “這個倒也不至於,充其量就是惡心一下我自己,咱們爭取速戰速決吧。”


    ……


    台下罵得熱火朝天,台上卻聊得畫風清奇,台下於是罵著罵著也就有點罵不下去了,正美滋滋想著他們的偶像真是包容大度跟誰都能聊啊,就聽聶偶像問道:“鋒刃?”


    麵具人點了點頭。


    “……”


    “!!!!!!!”


    這下台下就不止是罵不下去,而是一個個都仿佛被點了啞穴了,帶著要把麵具人——鋒刃瞪出一朵花的氣勢,千百道目光一起直愣愣瞪著他,半晌不知是誰別出心裁說了一句:“鋒刃怎麽可能戴十塊錢的麵具?”


    “那我應該戴什麽?”鋒刃饒有興味反問,“黃金打造的麵具?”


    “那個不行。”不等台下的人答話,聶爭率先嚴肅地搖了搖頭,“那個太重了,可能當真會影響你發揮。”


    “……”


    台下被淹沒在人群裏的林玦一言難盡的想,好歹他是把一大塊黃金從少林寺扛到了崇明市的人,這點上還真有發言權……話說回來,他那塊寶貝的黃金到哪去了??


    “你叫爭鋒?”台上的鋒刃問聶爭。


    聶爭點頭。


    “你要跟誰爭鋒?”鋒刃又問。


    已經不是第一次回答,聶爭卻一如既往的認真:“跟全世界最厲害的人。”


    “世界上哪來最厲害的人。”思索片刻,鋒刃搖了搖頭,“我認為‘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句話本身就是錯誤的。”


    聶爭眼睛一亮:“你也這麽想?”


    鋒刃有些意外:“你也……”


    “以前我的師父也跟我說過這句話。”聶爭難得有些興奮,“他說很多人都覺得自己絕頂厲害,但不要說跟別的人、別的功法比,就是自己跟自己比,但凡自己不是止於今日、甘於懈怠之人,那明日總要比今日更厲害。他說練武一途絕不能固步自封,領悟到的功法越多,見識越多,才能知曉自己不過區區螢火,永遠還有進步的空間。”


    他素來寡言,一整晚說下來的話可能都沒有這一段話多,鋒刃臉上那劣質麵具裏唯一能看到的一雙眼睛頗有神采注視著他,聽他說完,不由笑了笑:“看來我沒有白來這一趟,我們倒是可以當一對知己。”頓了頓,又道,“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什麽還要說什麽‘全世界最厲害的人’?”


    “報紙上是那樣寫的。”聶爭有些純真道,“我就是想要打敗他,告訴他他並不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


    “我看你不像個爭強好勝的人,怎麽不好好練你自己的,非要去打敗他呢?”鋒刃問。


    “有一點私人的原因。”聶爭有問必答,十分坦然,“我不能說,但這件事我一定要做的。”


    鋒刃也就不再跟他糾結這件事,轉而問道:“那麽我們比武,比點什麽好?”


    聶爭不答反問:“你最強的是什麽?”


    鋒刃揚了揚自己的一雙手:“應該是我的一雙拳頭吧。”


    聶爭眼睛一亮:“這麽巧,我也是。”


    “我看到了。”鋒刃忍不住笑開,“我一直在想你的拳頭和我的拳頭到底哪個更厲害點,但是沒交手以前,我也想不出來。”


    聶爭想了想,說:“我從能夠抬起手握拳開始,每一天都練拳,從未懈怠過。”


    “我不比你晚。別的小孩兒學習抓勺握筷子的時候,我已經開始練拳。”


    “我每天早晨五點就起床練拳。”


    “我每晚臨睡前都要堅持練一套拳。”


    “我時常在瀑布下練拳。”


    “我經常把石頭當沙袋用。”


    ……


    台下數以千計的人從震驚到平靜,最後心裏麻木的想:哦,原來所謂的高手都是這副德性啊,長見識了。


    林玦原本還擔心鋒刃那個破麵具太幻滅會拉低眾人期待,聽到這裏不由得微笑起來,心想她家小爭爭關鍵時刻就是給力,很懂得給自己掉粉招黑的嘛。


    台上兩人真誠的自我吹捧與攀比一番過後,聶爭看了看台上兩邊,後知後覺道:“裁判與解說呢?”


    “誰有資格裁判和解說我們兩人?”鋒刃微微一笑。


    聶爭偏著腦袋想了想過後,十分真誠附和道:“也對。”


    眾人:“……”


    尼瑪!狂妄過頭了吧!


    一時橫刀吾皇等人躍躍欲試,你推我搡半天也沒人真的站出去,最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得不挫敗的承認,他們好像……確實誰都沒這個資格tt


    而當他們底下還熱鬧著的時候,台上兩人卻說打就開始打。


    鋒刃先打出了第一拳。


    他一出手,台下立時炸開了鍋:“鋒刃為什麽要先出手?”


    “他好歹是前輩,於情於理也該讓爭鋒先出手吧。”


    “還是他想趁機搶占先手?”


    “不是……你們這些人什麽時候也開始講究謙恭禮讓了?”


    ……


    後來那句不知誰說的話聽得一幹人麵麵相覷,片刻一人訥訥道:“可能……因為爭鋒是個有禮貌的人?”


    “沒錯,爭鋒那小家夥太懂禮貌了。”林玦就站在這幾人身邊,這時悠悠道,“鋒刃之所以先出手,是因為他知道他如果不出手,他們倆大概會在台上站到天荒地老。”


    眾人仔細想想聶爭與人交手的習慣,發現還真是這樣,一時都有些訕訕。


    林玦卻壓低了聲音,喃喃道:“可惜懂禮貌放在某些時候,可不是什麽好事。”


    *


    的確不是好事。


    鋒刃第一拳主動進攻,而後他就一直在想方設法進攻。


    聶爭則是見招拆招,每一招都在防守。


    他們兩人的拳法乍看都有些樸實過頭了。


    你一拳,我一拳,甚至連速度也不算太快,每一拳的路線都足以令台下任何不懂功夫的人看清楚。


    但沒有人會因此而覺得這兩人名過其實。


    甚至剛才躍躍欲試想上台當解說和裁判的所有人都在慶幸自己沒真的跳上去。


    因為台上兩人你來我往打了不過幾分鍾,台下密不透風的觀戰圈就又硬生生往外擴散了至少三米。


    太厲害了,這兩人的拳風以及……後勁。


    鋒刃和爭鋒。


    一個喜歡進攻,一個喜歡防守。一個主動,一個被動。


    他們恰巧還是兩個同樣都很厲害的人。


    所以這微妙的習慣對於兩人的交手帶來不可謂不大的影響。


    聶爭始終被鋒刃壓著打。


    是因為他在第一招就失了先機?不,是因為他空有爭勝的意識,卻不知道“爭勝”兩個字從來都不是空口說一說就能達成。


    在此之前他從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因為這一場之前的所有人都與他實力相差太遠,以至於他隨意的反擊幾招總是能贏,沒人能把他逼到這份上,逼得他想要反擊的時候,卻連對方的破綻都很難找到。


    聶爭被一拳打翻在地,一隻手捂著剛才與鋒刃的拳頭親密接觸的左腹,足足半分鍾沒能站起來。


    台下一片嘩然。


    爭鋒這就不行了?


    打遍崇明地下拳市無敵手的爭鋒與傳奇人物鋒刃的差距竟然有這樣大?


    那鋒刃究竟有多厲害?


    不知誰大聲叫道:“爭鋒!站起來!”


    一時台下所有人都像被帶動了一般,鋪天蓋地的都是為聶爭打氣加油的聲音。


    其實倒不是真的所有人都支持聶爭,而是在任何人看來,這一場被他們期待已久的比武,精彩程度絕不該止於這樣而已。


    聶爭依然捂著左腹。


    他很久沒被人打成這樣了。


    被人一拳打得整個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位一樣的痛苦。


    他看到鋒刃又已經朝他走過來,神情和氣勢明顯不是要過來給他加油打氣。


    他餘光還瞟到另一個人突然從人群裏艱難地掙紮出來,幾步跑到台下,扒著高台努力湊到他耳邊道:“現在知道了吧?你那一套和平競爭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見鬼的原則,遇到真正對手的時候根本行不通。人家想要打死你,你不想打死他,那你就隻能被他打死!”


    “這點覺悟都沒有,你不如現在就帶著你那顆慈悲心滾回少林寺去,世武什麽的這輩子都別想了!”


    鋒刃已經走到爭鋒麵前。


    林玦手裏終於脫力,落下高台,仰頭朝聶爭寒聲道:“打死他!”


    鋒刃一拳打過來。


    聶爭依然沒能起身,也沒退,沒讓,隻同樣打出了一拳。


    這一拳看似跟他之前出的任意一拳都沒有分別。


    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拳裏他摒棄了之前拳風中不由自主就裹挾著的對於鋒刃的惺惺相惜,帶上了三分“我他媽跟你和風細雨你冷不丁傷我五髒六腑”的憤怒、三分“說好的點到為止為啥一言不合就拚命”的委屈、以及四分絕不能讓麵前這一拳越過自己的堅決。


    因為他身後站著林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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