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季雲憲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可馮杉一開始真沒打算對她做什麽。畢竟他那個時候剛遭受了重大打擊,自己才下定決心要潛心閉關三年好好鑽研棍術,這種情況下實在沒什麽心思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但閉關又不是真的從此就閉門不出。


    在第三次巧遇季雲憲、並且第三次撞見她將身邊一幫地痞流氓打得屁滾尿流之後,馮杉感覺自己沒法再當個睜眼瞎了。他問季雲憲:“我怎麽次次都見你跟人鬥毆?你這是特意找人練手?”畢竟他可還記著兩人頭一回相遇季雲憲說的話,她的身手全靠“實踐”。


    “我有神經病嗎還‘特意’找人鬥毆?”季雲憲說著自己有神經病,事實上看馮杉的眼神,分明是在控訴他有神經病,“明明是這些死皮賴臉的癩皮狗覬覦本姑奶奶的美貌,跟蒼蠅一樣怎麽打都還要從廁所裏飛出來。”


    她這麽一說,馮杉才發現小姑娘年紀雖小,長得倒真是水靈得很,可惜她的粗魯言辭跟秀氣長相真是一點也不搭。他不由皺眉問道:“你家長呢?就任由你天天在外麵被、被……”這“被欺負”三個字,他實在有點難以下口。


    好在季雲憲理解了他話裏未竟之意,滿不在乎道:“我沒家裏人。”


    哦豁。


    小姑娘,十三四歲,長得美貌,沒家裏人,天天在街上瞎混,天天被欺負,長年累月下硬是被欺負出了一手過硬的棍棒功夫。時年二十來歲、胸中還有著一腔英雄主義的馮杉這就不能當成沒看到了,於是力邀季雲憲與他一同回長寧。


    季雲憲常年混跡街頭,哪能輕易就相信了他,兩人拉鋸不少時間,馮杉還是與身在長寧的師兄弟們視訊通話才證明了自己確實不是騙子,又通過網絡搜索長寧的各種簡介獎項,證明長寧也不是傳銷組織,這才終於讓警惕的小姑娘信任他一二。可小姑娘固然粗魯沒教養,卻是很有骨氣的,相信他以後就明明白白看出他這是在施舍了,於是再度拒絕。


    馮杉便道:“我也是學棍之人,心裏有許多困惑,可能需要你的指教。”


    他說這句話,最初當然隻是給季雲憲一個跟他前去長寧的理由而已。但在其後的三年中,季雲憲留在長寧幫忙打理武館的日常,時不時也跟著其他弟子們一起比一比招式,問她要不要入門,她卻又搖頭。而另外的時間,就真的留給馮杉三不五時的向她請教些有的沒的。


    對的,最初的那三年,馮杉不是季雲憲的師父,季雲憲才是馮杉的師父。


    季雲憲一個從沒有正統學過武、學過棍術的人,偏偏她卻又是整個長寧中“實戰經驗”最為豐富的人,況且她悟性奇高,哪怕隻是看弟子們練武,時不時也能有驚人妙語。以至於馮杉這位實打實的武林高手,每每有想不通的地方,總愛扒著季雲憲聽她好一通說,時不時也跟她實鬥一番,不說次次有效吧,但他的確也從季雲憲那裏學到不少東西。


    這樣過了三年,馮杉的第二次世武之旅,卻還是失敗了。


    馮杉最沮喪、又懷疑自己的時候,季雲憲問他能不能拜他為師,跟著他學棍術。


    長寧眾人又不是瞎子,當然不止馮杉一個人看得見季雲憲的武學天賦了,在這三年中邀請她沒有十回也有八次吧,無一不是被拒絕,現在她突然主動,馮杉真給嚇了一跳。


    季雲憲很認真道:“我知道你之前沒心思想別的,但我一直隻想給你當徒弟。”


    不得不說,彼時馮杉的壞心情被她這一句話給治愈了起碼一半。


    季雲憲就這樣成了馮館長唯一的入室弟子。而對於馮杉而言,兩人其實一直都是一個互相學習與指教的過程,還有一點最令他心緒複雜的地方在於:季雲憲與他的情況幾乎是截然相反的。他從一開始就有著專注學習棍術的條件,然而這條件卻並沒有留住他;而季雲憲少年時候卻是從沒有條件中硬生生給自己創造了條件,從還沒有正式接觸棍術的時候,就以及專注於手中一截長棍了。是以林玦有一點說得沒錯,他或許因為年紀癡長季雲憲幾歲、比她更早接觸武術而功力略深於她,但論棍術,他卻遠不如季雲憲。


    有著這樣一個出眾的徒弟,馮杉當然也曾經有過那麽幾秒鍾試圖把自己未竟的夢想寄托在徒弟的身上,卻被季雲憲在得知的第一時間就幹脆拒絕了。


    季雲憲對世武、對世界第一毫無興趣。


    那她為什麽拜馮杉為師、為什麽學武呢?


    一開始當然隻是為了自保,但在自保的過程之中,季雲憲又確實體會到了學武的樂趣。她的這種喜歡,真的就是很純粹的喜歡而已,完全沒想過要借此去追逐一些什麽,也並沒有想過一定要到達什麽境界才算人生贏家。但她本身卻又是很喜歡與人交手過招的,是以武館是很適合她一直待著的地方。但馮杉一方麵尊重她,另一方麵又覺得對於人生後麵幾十年怎麽過的重大決定,還是得留在見過世麵以後再說更妥當,於是就提議季雲憲趁著年紀,不如出去走走。


    季雲憲就走了。


    從崇明市的長寧武館挪窩到了大約有一百多公裏遠的同樣隸屬於崇明市的十八層樓。


    得知事實的馮杉不由哭笑出聲。他倒是因此而學會人各有誌、不能勉強這一課,但已然挪了窩的季雲憲卻懶得因為他的想通再回去了。


    這一呆就是三年。


    季雲憲從長寧名不見經傳的弟子,成了十八層樓人人都想把她拉下馬的樓主。要說除開身份的變化,這三年裏季雲憲還有一個最大的變化,大約就是再與馮杉交手時,十次裏基本能贏九次了。世界之大,季雲憲並沒有想去看看,但武學的世界之大,她卻因為本身的天賦在那裏,是以一天比一天更能體會到。


    體會到武學世界之大的季雲憲,此刻正在跟鋒刃交手,也即將要與聶爭交手。


    聶爭聽馮杉訴說關於季雲憲的往事時,仍將百分之九十的注意力都放在交手那兩人身上。若說鋒刃的出招是隨心所欲,隻為求勝;那季雲憲出招之間體現出來的,就是大開大闔,但求一戰。


    聶爭想,她這出手的氣質倒很符合馮杉所說的:她練武毫無目的,就是為了自己爽而已。


    但從這方麵比較的話,他覺得季雲憲的境界要比他與鋒刃都更高一層。


    然而境界更高的季雲憲到底還是輸給鋒刃。


    鋒刃一拳砸在季雲憲鎖骨下方時,可一點力道都沒留。季雲憲被砸得撲通跪倒在地,馮杉則被驚得霍然起身,一時臉色全變。


    林玦認識馮杉也算有不少日子,這還是頭一回見他這樣喜怒形於色,不由奇道:“爭爭之前可被打得更慘,也沒見你這麽著急,果然半路撿來的幹兒子跟親徒弟待遇還是不一樣。”


    馮杉脫口道:“她是女孩子。”


    林玦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你頭一天知道她是女孩子?”


    馮杉微怔過後,不由苦笑出聲。


    是的勒,這女孩子從他第一次遇到,才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跟人打架鬥毆很久了,鬼知道她那身華服下到底掩蓋了多少醜陋傷疤,左右也不會比他們這些更抗揍的大男人少。但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她挨揍……心裏這點想把鋒刃血虐一頓的衝動又是另一回事。


    率先衝上去扶季雲憲起身的是聶爭。


    季雲憲捂著心口緩過一口氣以後,抬頭衝聶爭笑靨如花道:“謝謝小爭。”


    ……她對聶爭的稱呼什麽時候變“小爭”了?林玦腦內警鈴大作,不等她反應,季雲憲又已問道:“剛才我跟鋒刃交手可真是連壓箱底的絕招都使出來了,你有認真看嗎?”


    她使出了壓箱底的絕招,依然沒能勝過鋒刃,被打得半天直不起身,卻一點不感到沮喪憤怒,反而一緩過來就問下一個對手有沒有看清她功夫路數。饒是聶爭本身已足夠風光霽月,卻也被她這騷操作給震了震,忍不住問道:“師姐你怎麽……”


    “因為我之前已經看過你很多次跟人交手的視頻了呀。”季雲憲大大方方道,“總得也讓你看我一次,咱倆交手才算公平。”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之後無論你要挑戰十八層樓任何人,這方麵我都會幫你的。”


    幫?怎麽幫?當然是像她今晚把自己的武功招式、過往生平都展現在聶爭麵前一樣,無論聶爭想要挑戰任何人,她這位老資格也都能第一時間替他收集對手最真實、最詳盡的資料了。畢竟十八層樓的樓主們可不是路邊阿貓阿狗,即便以聶爭的身手,貿然上去挑戰也必然要吃虧。而現在有了季雲憲這承諾,對於聶爭無疑會是很大的幫助。


    如果說對於剛才那聲“小爭”隻是有點警覺,那林玦想通季雲憲在這次的挑戰之路上對聶爭的意義之後,這警覺就已經完全質變了:以前她跟聶爭說過什麽來著?聶爭適合找個又能陪他打、還能跟他說的“女金剛”,而這個在當時的她的認知當中理應查無此人的“女金剛”,現在下細一對比,可不是哪哪都能跟季雲憲對上號麽……


    一股莫名但強大的威脅感突然襲向了林玦,以至於她來不及將這情緒想透徹,立即就充滿希冀地看向鋒刃:“鋒刃哥哥,這件事你也能做到的對麽?”


    因為忘掉季雲憲性別而把女孩子當沙包打、正為此反省的鋒刃“哥哥”聞言打了個寒噤:“什、什麽事?”


    “就是替爭爭搜集對手資料的事呀。”林玦努力對著他賣萌撒嬌,“鋒刃哥哥你好歹是十八層樓第一高手,這點小事完全不在話下的對不對?”


    “不對呀。”鋒刃有些茫然道,“我很久不關注樓裏的情況了,這個月的樓主隻認識季雲憲一個人。”


    林玦:“……”把那兩聲哥哥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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