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指教。”


    “請指教。”


    話音落下之後,偌大台上的兩道身影頃刻鬥在一起。


    誠如他們事先所言,季雲憲使棍,而聶爭的武器就是他這個人,他這個人的一雙手。


    季雲憲那根名為打狗棒的棍,長短大約與她身高近似,持在她的手中,一棍下去,便有橫掃千軍之勢。也因此,她根本不必與人近身戰,但聶爭的雙手,卻非要與人近身戰才有獲勝的可能。


    在武器之上,實則首先就是季雲憲占了便宜。


    但這便宜卻是聶爭自己選擇送到人家手上的。


    季雲憲擔任打狗樓主兩年來,這是第一次在這比武台上迎戰武器非棍棒類的武者。而眾所周知,聶爭其實是會使棍的,並且還使得相當不錯,那他為什麽還要空手上場呢?是因為見對方是女流,想要謙讓一番?


    答案恰恰相反。


    如若是在見到季雲憲與鋒刃交手以前,恐怕聶爭今天真會攜棍上場。但正因為他已見識過季雲憲手中棍,是以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固然也自幼研習棍術,可在眼前這位仿佛天生就應該要持棍的武者麵前,他哪怕再研習十年,恐怕也照樣不是她的對手。


    是以哪怕吃一點武器上的虧,他也絕不能赴一場必輸的局。


    便有了當下的情況。


    季雲憲一棍起而威風萬千,看進眾看客的眼裏,就隻見比武台上到處都是那一根長棍的影像,而不見聶爭人在何處。


    這是何等磅礴的力量與何等迅捷的速度,哪怕是十八層樓的老看客們,也很少見到這樣一個在起手之間就氣勢全開的季雲憲,一時台下叫好聲不斷。


    季雲憲,不負她十八層樓“死不要臉”樓主之名!


    而開場就失了先機的聶爭到底被季雲憲逼去了哪裏?


    比武台周圍,隻有鋒刃、馮杉、以及與他們相差無幾的有數的高手們此刻能瞧清楚聶爭此刻的動向。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能瞧見的人,就是林玦。


    她能瞧見,並非她的動態視力能好到跟那些練武多年的高手們相提並論,而是她目光從聶爭上台就再沒有離開過他哪怕一秒鍾,是以她清楚看見季雲憲一棍橫掃之時聶爭第一時間就退出能夠被她掃中的範圍,退到比武台的邊緣去。其後季雲憲棍勢不歇,他便始終遊走在比武台邊緣,絲毫沒有要上前攖其鋒芒的意思。


    可林玦看得清,眾高手看得清,台上的季雲憲對聶爭動向當然看得更清。


    但凡她繼續逼近,以聶爭所站的位置,很容易就被她一棍掃下高台去。


    下台,即輸。


    林玦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屏住了呼吸。


    聶爭上台之前,她要他“打得漂亮一點”,這要求放在一場頂尖高手瞬息萬變的對決之間,講道理,有點任性。


    她並不是不講道理,也不是見錢眼開到無視這對於聶爭而言至關重要的第一場輸贏,而是更為簡單的,她完全沒考慮過聶爭會輸的可能性而已。


    哪怕聶爭已經在她麵前輸過很多次了。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但凡聶爭與人比武較量,無論他的對手是強大還是弱小,無論她是否篤定他能贏,但她就是越來越……在每一秒都為他提著心,吊著膽。


    最初的時候,她在他比武之時會將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她正在拍攝的照片、視頻,又或者其他雜事上麵。慢慢地,她開始不自知的將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他比武這件事情本身上麵。


    而到了現在,她的目光已經連一秒鍾也無法再從他的身上拔除了。


    她的左邊站立的是鋒刃。


    見她憂憂鬱鬱戰戰兢兢、再沒有那天張口就甜膩膩黏糊糊叫他“哥哥”的不要臉風采,鋒刃忽然問道:“你覺得鋒刃的武器是什麽?”


    林玦是過了好幾秒鍾才反應過來他似乎在跟自己講話,目光不移,口裏有些疑惑道:“他的一雙手?”她疑惑的並不是自己所說的答案,而是疑惑於鋒刃為什麽問出這樣淺白的一個問題。


    鋒刃卻道:“不。是他這個人本身。”


    林玦忍不住扭頭看他一眼。


    而她扭頭的一刹,場上變故陡生!


    季雲憲當然看清了聶爭的動向,甚至看清他遊走的每一步。於是當聶爭因閃避她棍風雙腳齊齊離地的刹那,她手中打狗棒真身以迅捷無倫之勢朝聶爭直直捅過去。


    她的這一棍,即便以聶爭之能也絕不能硬抗,況且他現在身體離地,更沒有絲毫硬抗的餘力,無論他下一秒是選擇先落地抑或先後退,結論也絕不會有任何改變,她非得將他捅下台不可!


    聶爭確實難以應付季雲憲的這一棍。


    畢竟他一雙拳頭再厲害,但凡不能立即脫離他臂膀化身流星錘,那就無法與季雲憲手中長棍抗衡半分。但有的時候,激戰雙方相遇,也並不是沒有抗衡以外的可能。


    比如借勢。


    雙腳離地、被季雲憲千鈞一棍直接掃落高台、下一秒就要下墜服輸的聶爭一隻手搭在那根直戳到他心口處的打狗棒另一端上,借勢將自己整個人、整副身軀往上一托。


    季雲憲第一時間就發現他意圖,在這一棍堪堪使到老之時再次往前一遞,往下一壓,竟是要借著這一遞一壓之勢生生將聶爭甩出去。


    這時的聶爭整個人距離比武台少說也有一米遠了,他與這高台僅剩的聯係,便是他抓著季雲憲打狗棒的那隻手。


    聶爭的手,恰好是他的最強戰鬥力。聶爭的手別說是抓住一根棍棒一端了,他哪怕就是抓住一根頭發絲,大約也能借出這頭發絲的十倍之力,是以季雲憲這或許能甩下九十九個對手的一招,自自然然就在唯一例外的聶爭身上失效了。


    預感甩不脫他的那一秒,季雲憲丟手。


    她居然在比武才進行幾分鍾時就直接丟掉了她的武器!


    但是、但是……但是她武器的另一頭恰恰攀附著她的對手,是以丟掉武器,自然就等於丟掉對手,等於她下一秒就要贏得這場比武。


    然而眾人都在目不轉睛替季雲憲等一個勝利時,卻忘了他們以往看過的有關聶爭的視頻裏,聶爭厲害的絕不止他這雙手而已。


    聶爭借季雲憲一棍之力隻在一瞬間。


    他或許沒有料到季雲憲這直接扔掉武器的當機立斷,但他也絕不會以為季雲憲會對他的借勢毫無辦法。是以當季雲憲鬆手之時,他整個人已借剛才那一托飛躍起來。


    沒錯,就是飛躍。


    當季雲憲第一棍使老之時,他雙手借了打狗棒之力;當季雲憲第二棍欲將他甩出去之時,他渾身都已在蓄力;當季雲憲鬆手的瞬間,他就再一次施展出他那恍如武俠電視劇裏一樣高妙的輕功,如同大鳥一樣脫離打狗棒、重新朝著比武高台飛躍過去。


    而季雲憲反應也不比他慢。在聶爭不墜反躍的那一瞬間,季雲憲堪堪離開打狗棒不過毫厘的手再一次握緊,並且在握緊的一刹那便猛然一棍越過自己頭頂朝著後方打去。


    她並沒有打空。


    聶爭在重回比武台的一瞬間便順勢一腳朝她後背踢去,這一踢正好與那一棍直直相遇。


    季雲憲這一棍依然挾有雷霆之勢,聶爭這一腳卻隻在他堪堪站穩時順勢為之。於是一棍一腳相遇,聶爭有些狼狽往後退了幾步,季雲憲也得以借此轉身,重新立於安全之地。


    周遭所有看客屏息凝神間,卻見好幾秒鍾過去,這兩人無論誰都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直到這時眾人才發覺,剛剛那一連串的驚險變招,僅僅隻發生在幾秒鍾之內,甚至並不比他們這時等候的這一點時間更長。


    一時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氣,但鬆一口氣的同時,他們又想要立刻看到下一輪更精彩的比拚。


    眾人叫好聲中聶爭微微笑道:“我以為你剛才真舍得鬆手,沒想到還留有餘地。”


    季雲憲聳了聳肩:“你都不肯趁勢下去,我哪敢徹底放手。”


    罕見地,聶爭說了一句玩笑+調戲的話:“你舍得我直接下場?”


    他一句話說完,兩人像給戳中笑穴似的,紛紛笑起來。好一會兒止住笑聲,季雲憲這才道:“不舍得。”


    當然不舍得了。


    身為今天必須要在這比武台上分出一個高下、也都希望自己是高對方下去的對手,季雲憲希望剛才直接一棍將聶爭掃下高台定乾坤,聶爭也希望剛才那一腳直接將來不及反應的季雲憲踢下去拿下這一場這一局。但無疑他們都失敗了,因為對方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強。


    但他們失望嗎?


    不。他們慶幸。


    他們慶幸對方沒能輕易下台,還能與自己再戰三百回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他,來自少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顧青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顧青衣並收藏他,來自少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