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爭和聶千鋒這兩個人都很奇怪。當他們跟別人、尤其跟別的拳手拳師比武較量的時候,他們使出的拳術都既威風又厲害,然而當他們兩個對上彼此,互相使出的功夫反而變化多端起來,已完全不拘泥於拳術又或者是任意功法,簡而言之就是,什麽招式好使就使什麽招式,隨心所欲。


    然而這隨心所欲卻是由數不清的武功招式積累而成的。如果隻是一個人有這麽可怕的積累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兩個,而且這兩個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棋逢對手,酣暢淋漓。


    讓任何觀看這一戰的人來訴說一下心中感想,左右大約都脫不開這八個字。


    因為事實就是如此。


    *


    聶爭從沒有在哪一場比武之中打得這樣爽過。


    第一次跟戴著麵具的聶千鋒交手時,他無論心態、意識、經驗通通都還是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而聶千鋒呢,他自我放逐太久,無論身體狀態還是心態都出於低迷的巔峰時期,兩人那一戰現在看來,就跟小孩子過家家沒什麽差別,是以哪怕在知道鋒刃就是聶千鋒以後,聶爭也從沒產生過他早就打敗過聶千鋒這樣的認知,畢竟那與其說是一場勝敗,不如說是一堂單方麵的教學課——雖說當老師的那一個一著不慎失了手。


    及至後來,他與原其驍、武陵波、季雲憲、葉清城、千焦這些宗師級別的高手們過招,他從一開始就懷著討教之心,雖然次次打完都有所獲益,但交手的過程卻稱不上酣暢淋漓。與馮杉交手倒是有這種感受,但平心而論,鑒於聶家的家學淵源以及聶家人恨不得搜羅全世界的高超武術遞到聶千鋒跟前去的架勢,馮杉哪怕曾在各國遊曆多年,在武學積累方麵與聶千鋒卻依然有著不小的差距,與聶爭相比亦然。


    而聶千鋒呢?


    聶千鋒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哪怕是在三年前世武的奪冠之戰上,他也依然有所保留。隻是他保留的不是實力,而是心性。


    畢竟聶家人也好,世武組委會也好,甚至於世上大多數人,他們都想看到一個光彩奪目厚積薄發舉重若輕的世界冠軍,而不是一個為了爭勝可以不計後果的武學瘋子。


    然而事實上的他就是這樣一個瘋子。所以哪怕爭得了世界冠軍的名號,他依然覺得這一切很沒意思,沒意思透了,直到他重遇聶爭。


    在今天以前,他也並沒有真正放開一切與聶爭打過,畢竟他那時需要顧慮的太多,他身份的掩蓋、兩人實力的差距,這些都令他有意識收斂了一部分的自己,直到在最後一次與聶爭交手時,聶爭臨輸之前打出的那三拳。從那時候開始,他知道自己真正擁有一個勢均力敵的、可以讓他無論怎麽發瘋都“打不壞”的對手了,而這正好也是他多年渴求的。


    所以是的,他期待今天真的已經很久很久了,他也從沒有懷疑過今天站在他麵前的會是聶爭以外的人。


    又所以,兩個人從各自使出第一招開始,就是完完全全的火力全開,不留餘地。


    哪怕是聶秋林、世武組委會以及聶家其餘的人,也從來沒見過一個這樣的、每一拳、一掌、一搗、一劈下去都真實帶著對麵那個人命的可怕殺意的聶千鋒,台上兩人交手不過幾招,他們都已通通被駭得石化,一邊驚駭與後怕,又一邊慶幸幸好今天站在聶千鋒對麵的是聶爭。


    是的,聶爭。


    因為聶爭完完全全抵擋住了聶千鋒所有的氣勢與招式,因為他自己論氣勢之強、論招式之精妙也並不亞於聶千鋒。


    他們打得甚至都有些失去自我了,一招一式都已完全憑直覺在出手在反擊,而完全不去考慮這一拳或是一掌下去,對麵那人如沒能撐接住將會產生什麽後果。又或者他們彼此都信心十足,認為對方有足夠的實力承擔自己的一切攻勢。


    這一場比武看得圍觀的所有人心跳都快要突破各自能夠承受的極限,然而沒完,還沒完,那兩個人仿佛不知疲倦,他們腦海裏所想與手上能夠使出的招式也仿佛取之不竭,台下的人分分秒秒得擔著台上下一秒鍾就可能死人的焦慮,而這焦慮卻不知要擔到什麽時候才能終結。


    可即便這樣了,評委組裏依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出要喊停。


    因為這兩人在今天以前,在這舞台上已表現出足夠的人品與實力的雙重擔當,令所有人都一邊擔憂又忍不住相信,即便他們的行為在所有人看來都已瘋得不計後果,但他們自己是一定能夠控製並承擔這後果的。


    而這信任也並不是盲目的。


    這是對來自全世界範圍的武者們共同選出的冠軍以及冠軍候選人的信任。


    但他們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到底會持續到什麽時候呢?


    這問題依然有數不清的人在不斷問與討論,而後漸漸的不斷有人給出相同的答案:大約會持續到他們其中一個徹底倒下的那一刻吧。


    然而台上兩個人很快證實了這是個錯誤結論。


    在某一個時刻,他們兩人忽然同時從超高速、超淩厲的攻擊中退了出來。


    眾人直到這時才有機會看清,兩個人明顯都已受了不輕的傷,但這傷也絕對夠不上讓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就此認輸的標準。


    那麽他們為什麽停下來。


    “我是來跟你分出勝負的。”粗喘了一會兒過後,聶爭隨手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汗,“不是來跟你同歸於盡的。”


    聶千鋒有氣無力打了個響指:“附議。”


    聶爭沒什麽誠意朝他一笑:“那接下來就好好打吧。”


    “我就是有點不服氣。”聶千鋒在原地踱著步,頗有些幼稚地撇嘴道,“想著好歹也比你多吃了四年大米多練了四年功,哪怕你出自少林,那我從小到大也沒有哪一天斷過資源,看過的武學典籍不能比你少吧。”


    “這麽巧。”同樣小幅度踱著步,聶爭口裏漫不經心道,“我也是想著我天天不看電視不看小說不刷微博,在少林苦學了這麽多年,再怎麽樣也得比你淵博個兩分吧。”


    ——居然連這個也要比???


    現場以及蹲直播的觀眾紛紛絕倒。


    但台上那兩個人明顯比得很認真。


    “我是感覺今天這個舞台不太適合用這種方式來分勝負,”聶爭道,“你覺得呢?”


    “時間上也不太允許,”聶千鋒再次附議,“那就——”


    “那就——”


    兩人同時張口,手裏也同時拉開架勢。


    砰地一聲。


    雙拳相遇。


    彼此各退三步。


    觀眾席上的眾人紛紛起身。


    聶爭在十八層樓與千焦、與鋒刃這兩次對戰中領悟出了相當了不起的拳法,大巧若拙,威力驚人,一拳下去仿佛糅合千種功法,挾帶千鈞之力——這是所有人都已知曉的事實,聶爭在前麵幾場的半決賽中也並不是沒有以此克敵製勝過。令他們全體起立的真實原因在於:他們並不知道聶千鋒的拳頭居然也有了相同的功力。


    相同。


    剛才那兩拳相遇,他們受到相同的衝擊,退了相同的步數,誰也沒占到誰的便宜,誰也不比誰好過。


    聶千鋒到底什麽時候也領悟出這樣的拳法了?在他上一次與聶爭同台競技的時候,在聶爭對著他打出那三拳的時候,他分明使出全力也隻能勉強招架,那還是在聶爭自己也是強弩之末的情況下。


    所以聶千鋒果然是個不可多得的武學天才吧。


    一直緊繃著臉的聶秋林到了這時,雙眼終於流露出些許的放鬆與笑意。


    而不知多少人的驚歎聲中,唯獨林玦雙拳緊握,臉色發白。


    她很擔心,比現場所有人加起來都還要更擔心,但是——


    唯有聶千鋒在這樣的高度上,聶爭打敗他的這件事才最具有意義吧,無論這過程有多艱難。


    這樣想著,她一點點放鬆了自己的手。今天的她隻需要默默等待,並且相信他——這是她給自己設立的唯二要求。


    *


    “你什麽時候也有這種領悟了?”


    “連你都能學會的東西,難道我會比你差?”


    “那我比你更早學會,是不是證明我比你更天才?”


    “那隻能說明你挨的打比我多!”


    *


    隨著話語聲落,聶爭一拳砸在嘴巴都還來不及閉上的那人的鼻梁上,微微一笑:“有的時候挨打挨得多,也會成為一種優勢。”


    譬如兩個人打到這一步,終於不必慢放就明明白白展現在所有人眼前的第一拳,是他這個挨打挨得多的人砸在了狂妄無比的世界冠軍的鼻子上。


    而這一拳下去,聶千鋒仿佛一下就給打得沒了聲。


    兩人又展開新一輪的無聲幹架。


    這一輪看似攻擊的速度終於慢下來,但兩人、尤其鼻子還流著血的聶千鋒,氣勢明顯更加沉穩可怕了。


    觀眾席的眾人都有所預感,這一輪他們大約是要分出個勝負才能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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