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在樓下車裏等了個把小時,還是沒見到林耀陽下樓,也沒接到他的電話,微微感覺有些不對勁,趕緊上樓去找。


    房門虛掩著,他幾乎是抖著手指推開。


    一室溫瑩的陽光,印花窗簾被風吹起。


    林耀陽就坐在地板上,靠著床架,唇角含笑,頭微低,張瑛狄的相框放在他的手掌下麵……


    林落施正在書桌上寫字。


    鉛筆劃過白紙,“哢”一聲


    猛然間抬頭,風吹過牆上那幅字畫,卷軸敲得牆壁發出聲響。


    林落施想站起來去關窗,可桌上的卻響了。


    梁城的電話,聲音緩沉。


    “林落施,你爸,走了……”


    林落施站在原地,身子一踉蹌,隻聽得見耳邊擦過風聲,桌上的文件全部被卷得飛起來,鉛筆滾落,嘩啦啦亂了一地……


    起風了。


    陽光和煦的四月天。


    林耀陽的生後事自然被操辦得隆重風光。


    靈堂就設在林宅別墅的正廳,梅鳳玉和林婉婉以林家遺孀遺女的身份接待每個來吊唁的人。


    母女倆都哭慘了,相互攙扶著各自抹淚,那場麵著實讓人看著心酸。


    林落施也在,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穿著一身黑裙站在靈台旁邊,麵無表情,不哭不鬧,偶爾有認識她的人過去安慰幾句,她也隻是微微點一下頭。


    背地裏有人開始風言風語,說林落施不孝順,這些年盡跟林耀陽對著幹了,之前傳言林少緯的死跟她有關,臨了林耀陽死了,她居然連一滴眼淚都吝嗇給。


    好歹還是父女呢,真是不孝子!


    梁城忙裏忙外。


    他做了林耀陽二十多年的助理,既是他的下屬,也是他的老友,但如今林耀陽去世,林家的頂梁柱塌了,他作為林耀陽這麽多年的老友,理應為林家撐著一些。


    隻是他獨獨看著林落施那丫頭難受,他心裏都清楚呢,那丫頭的性子隨了張瑛狄,要強不說,還特別喜歡跟自己較勁,所以見她成天不發一言,怕是要出事。


    “你去看看林落施,她已經一整天沒講話,也沒吃東西。”梁城把年嫂叫過來,交代了幾句。


    年嫂去廚房端了一碗湯,又倒了一杯溫水。


    “大小姐,吃點東西好嗎?”


    林落施聽到年嫂的聲音,總算微微抬了抬頭,隻是目光遊離,神情空洞,無焦距般盯著她望了一眼。


    年嫂心疼,忙扶住她。


    “大小姐,我知道你心裏難過,但你爸已經走了,他如果在天上看著絕對不希望你這樣折騰自己,你看你已經滴水未進一整天了,好歹吃一點東西?”


    說著便將湯遞過去,林落施隻聞得到一陣酸腥,“嘔”一聲,她捂住嘴邊往洗手間跑……


    林落施抱著水池吐了很久。


    其實胃裏沒什麽東西,她已經連續十多個小時沒有進食,隻是心口像是有東西不停往外翻。


    年嫂心急追過來,一手拿著一杯溫水,一手捋著她的後背。


    吐到最後連水都吐不出來了,年嫂趕緊將杯子遞過去,林落施連喝了好多口才總算緩過一點勁。


    “怎麽了,吐成這樣,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林落施搖頭,不回答,隻是撐著池台翻過身去,燈光打在她臉上,麵色發白,眼睛微閉。


    林耀陽的喪禮將持續三天。


    圈內有頭有臉的基本都會到,肖振宇是第二天下午來的,兒子肖墨寒與他同行。


    進門的時候照著其他賓客的程序,先麵對林耀陽的遺照默哀一分鍾,再在靈堂前麵磕三個頭,隨後走到林婉婉和梅鳳玉麵前。


    梅鳳玉因為傷心過度,已經無法站立,隻能坐在椅子上。


    林婉婉還算撐得住,穿著孝服,將雙臂搭在母親的肩膀上。


    先鞠一個躬,肖振宇和肖墨寒相繼開口:“林太太,林小姐,節哀順變。”


    挺誠懇的口吻,說得梅鳳玉又開始嚶嚶哭起來,林婉婉也跟著抹了抹淚,穩住聲音回答:“謝謝肖董和肖總抽空來看我爸。”


    肖振宇目光閃爍,冷光浮起,卻說:“應該的,也算認識這麽多年,總該來送他這最後一程。”


    走的時候肖振宇先出去,肖墨寒在靈堂裏麵掃了一眼,總算在靠近被花圈和鮮花擋住的靈柩邊上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裙角。


    “爸,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他跟肖振宇打了一聲招呼,將手插在褲袋裏,緩步走過去。


    林落施就抱膝坐在靈柩邊上,身上依舊是那件黑色裙子,盤起的發頂烏亮,整個人就像蜷縮在一起的黑貓,除了那雙大眼睛。


    眼睛裏沒有水漬,沒有波粼,除了戚戚森然之外,靜默一片,仿佛幾步之外的哭聲和吊唁聲與她無關,她獨獨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肖墨寒微微吸口氣,突然有些怕這樣的林落施。


    她這是在自我封閉,自我折磨。


    “喂……”肖墨寒喊了一聲。


    腳邊的人沒反應,他隻能半蹲下去,與她盡量平視。


    “你父親死了,想哭就哭出來,這樣守著他的遺體,有什麽用?”肖墨寒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的雙眸。


    林落施終於動了動眼珠,定焦,盯在他臉上,卻是突然一笑,戚戚然然。


    “我為什麽要哭?他還沒有跟我道別,他便沒有死,如果他沒有死,我為什麽要哭?”


    一句話,像是癡人癡語,說得還分外認真。


    肖墨寒有些許堵心,為她臉上落寞淒楚的表情,更何況那時候的林落施已經連續一天一夜沒有休息,雙眼布滿血絲,像個小瘋子。


    這模樣看了著實惹人心疼,肖墨寒隻能煩躁地捏了捏手指:“隨便你,好自為之!”


    喪禮最後一天的下午,靈柩和骨灰盒入葬。


    林落施沒有隨林婉婉她們去墓園,而是去了監獄,探望了母親,順便告訴她葬禮的情況。


    “媽,爸走了……”


    一句話,林落施說得很沉重,臉色也很嚴肅。


    張瑛狄一句話沒說,隻是身子在微微顫抖,似乎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情緒。


    窗外又開始起風了,隻是沒有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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