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太遠,又是晚上,我看不清楚。


    隻是心裏猜測,大雪天站在這巷子裏,估計是個流浪漢。


    “沈瑜,怎麽了?”


    於倩大概是看我一直站在窗口,就問我。


    我說,“我看見下麵有一個人。”


    於倩和於老師都起身走過來。


    於倩隻朝樓下望了一眼,就轉身開門衝下了樓。


    我看見於倩衝進雪裏,把那人給硬拉上了樓。


    我心想她還挺熱心的,可當她把人帶進屋的時候,我瞪大了眼。


    竟然是薛離?


    不知道他在樓下站了多久,這會兒滿頭滿身都是雪。


    被於倩拽進來後,他低著頭,跟平時那個任性囂張的樣子有所不同,他像是有點兒不好意思。


    然後他看到了我和許亞非,顯然很好奇我們怎麽會在這裏。


    “阿離,既然來了,怎麽不上來?外麵多冷。”於老師語氣很溫和。


    正如他上次說的,他不會因為溫碧如和薛伯榮而恨薛離,哪怕他不是他的兒子。


    薛離沒吭聲,煩躁地抓了兩下頭發,頭頂的雪花就跟著飄落了下去。


    於老師指指沙發,“坐吧。”


    薛離站在原地不動,於倩拽了他一把,把他往沙發上一推,他才被動地坐了下來。


    “還沒吃吧?倩倩,去拿副碗筷。”於老師對於倩說。


    於倩去取了碗筷出來,遞給薛離。


    薛離不時看向我和許亞非。


    於老師大概看出他的好奇,指著許亞非介紹。


    “這是倩倩的男朋友。”


    說完又看了我一眼,“沈瑜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薛離驚訝地拿手指著於倩和許亞非,頓時換上一副八卦臉。


    “姐,你們?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於倩夾了一筷子生菜放進鍋裏,白他一眼。


    “難道我還要專程通知你?”


    “那倒不是,嘿嘿。”薛離笑了兩聲。


    於老師拿了個空碗,把火鍋裏的花椒一一挑了出來,一邊挑一邊和藹地說,“我記得阿離小時候最不喜歡菜裏有花椒了。”


    薛離怔住似地瞧著於老師把花椒一顆顆挑出來,我看他的表情,多少有些動容。


    我想這種關愛應該是他在薛伯榮那裏沒得到過的。


    雖然薛伯榮也很寵愛他,但那種寵愛應該有所不同。


    於老師的關愛來自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它充滿了煙火的氣息,看似平凡卻反倒比薛伯榮那種用金錢和物質堆積起來的愛更加真實和觸動人心。


    外麵四處響起焰火的聲音,屋裏大家圍著熱氣騰騰的火鍋。


    這才是過年該有的樣子。


    我發現,薛離在於老師這裏要乖巧不少,不像在薛家那麽任性囂張,不可一世。


    也許每個人其實都是有很多麵的,在不同的人麵前就會展現不同的一麵。


    而麵對和藹的於老師,薛離渾身的尖刺也豎不起來了。


    於老師聊起他班上那些學生的趣事,於是大家就開始回憶學生時代。


    說起學生時代,我下意識地看向許亞非,卻沒想到他也同時朝我看了過來。視線相撞,流轉著一種無聲的默契。


    彼此會心一笑,幾秒之後,我們又默契地移開眼。


    於老師說了挺多薛離小時候的事。


    說起薛離小時候去捅蜜蜂窩結果被蟄了好幾個包的事,薛離笑得躺倒在了沙發上。


    “薛離,你褲子怎麽破了?”於倩也挺不給他麵子的,當著我們的麵就說了出來。


    聽她這麽一說,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薛離的褲子。


    薛離一下子坐起來,捂著襠部,動作之快。


    我實在沒忍住,就笑出了聲。


    薛離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出來的時候摔了一跤,褲子摔破了。”


    於老師放下筷子,起身含笑對薛離說,“你進屋來,我給你找一條褲子換上,你身上那條我給你縫縫。”


    薛離聽話地跟著於老師進了屋,沒一會兒就穿著另一條褲子出來了。


    那褲子估計是於老師的,如今薛離的個子比於老師高出不少,他穿著於老師的褲子,腳踝都露在了外麵,那樣子挺滑稽的。


    於老師拿了針線盒子出來,戴著眼鏡坐在燈下,手裏拿著薛離的褲子,仔細地縫了起來。


    這一刻,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整個世界似乎都靜止了。


    唯有於老師低著頭一針一線的畫麵,就像是緩緩流淌的音符,歌唱著一種暖融融的感動和溫馨。


    薛離一瞬不瞬地盯著於老師縫他的褲子,慢慢地,我竟發現他眼睛有些紅了。


    麵對於老師這樣無私地關愛,再硬的心腸也多少會有一點兒觸動吧?


    後來薛離喝了不少酒,最後直接醉倒在了沙發上。


    他躺下後褲角又自動往上爬了一段,小腿肚子都露了一截出來。


    他躺在沙發上,借著酒勁兒大聲地瘋言瘋語。


    “楓哥是我兄弟,我無證駕駛,他喝了酒都幫我頂了,給人家一塊地怎麽了?我媽這段時間生病了,說是楓哥那墳修得不對,我就不服了,人家修個墳,礙著什麽了?”


    看來他是跟薛伯榮吵架了,興許是團圓飯吃了一半兒被氣走的。


    薛度雲這頓飯估計也吃得不是個滋味兒。地是他給出去的,當時把薛伯榮氣得進了醫院,薛度雲心裏不可能輕易原諒他。但在薛離這裏,恐怕還覺得他這事兒辦得漂亮。


    “他還說他要拆了楓哥修的墳,我他媽就杠上了,他要是敢拆,我得把他飛石寨給拆了不可。”


    我們都知道他是在說醉話,所以也沒有人跟他搭話。


    隻有於老師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頗為感慨地說,“阿離,你也不小了,該懂事了。”


    誰知薛離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於老師的胳膊大哭了起來,哭的像個孩子。


    “爸,還是你疼我,在裏麵的時候也是你經常來看我。”


    原來薛離在監獄裏的時候,於老師還經常去看他。


    就跟於老師上次對我說的一樣,畢竟叫了他那麽多年的爸爸,他當然跟他是有感情的。


    於老師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慰他。


    “好了,你已經不是孩子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長大了,要像個男子漢一樣,無論是我還是你爸媽,都照顧不了你一輩子,你以後始終得靠你自己,孩子,人不怕犯錯,就怕一錯再錯,男子漢頂天立地,你得走正道,凡事得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


    薛離依然哭得很傷心,也不知道於老師苦口婆心這一番話他聽進去了沒有,我卻心有所動。


    此刻於老師坐在已經洗得泛白的沙發上,穿著很普通的大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在我眼中看來卻是耀眼奪目。


    後來薛離哭著哭著睡著了,於老師給他脫了鞋子。


    沙發不長,薛離蜷著腿才勉強可以容納他。


    於老師取來了被子給他蓋上,嗬護他的姿態完全就是慈父的樣子。


    我和許亞非告辭,於老師讓於倩送我們出來。


    許亞非說送我,我拒絕了,說薛度雲會來接我。


    坐進車裏的許亞非神色黯然,但也沒執意送我,就先開著車離開了。


    屋子裏吃過的碗都還沒有收拾,我讓於倩先回去了。


    我一個人站在路邊等車時,突然一輛車停在我的麵前,車窗搖下來,竟然是江楓。


    我轉身就走,江楓下車攔住我。


    “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我準備繞過他繼續走。


    他卻突然一把扛起我,無論我怎麽掙紮他都無動於衷,直到把我放進副駕駛,替我扣好安全帶。然後他很快坐進駕駛室啟動了車子。


    我解開安全帶去開車門,可是車門被鎖住了。


    “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拍打著車門,又急又怒。


    江楓勾了勾唇,“說了去我奶奶家吃飯嘛,你不來我隻好來接你。”


    “我不去,你放我下車。”我說得很堅決。


    江楓看我一眼,眼睛裏噙著淡淡的笑意,一副吃定我的樣子。


    “你要不去,我就把那小視頻發給薛度雲。”


    又是小視頻!


    我一下子如咽了一塊石頭似的,隻是盯著他。


    見我安靜了,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我聲音很輕。


    他看我一眼,沒答我。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這一次,我近乎歇斯底裏地大喊。


    他明顯怔住,盯著我眉心微微隆起。


    我這會情緒上來,幾乎是頃刻間就崩潰了。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我到底又哪裏得罪了你?為什麽你三番五次地要來影響我的生活?因為一個小視頻,你就一直威脅我,一直威脅我,你讓我整天活得心驚膽戰。江楓,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我隻想要平靜的生活,你為什麽要這樣?如果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跟你道歉,求求你放過我,行嗎?”


    我一邊說一邊哭,所有的負麵情緒都在這一刻發泄了出來。


    江楓把車停在了路邊,抽出紙巾,傾過身來給我擦眼淚。


    我打開他的手,拒絕他的靠近。


    他的手僵在空中幾秒,才緩緩地收了回去。


    “傻丫頭,別哭了。”這一刻他聲音很柔軟。


    我不想理會他,繼續哭得驚天動地。


    “那個視頻我沒有備份。”他突然說。


    我的哭聲一下子止住,眼淚汪汪地看向他。


    他一臉投降了的無奈,重複道,“我根本就沒有備份那個視頻。”


    我跟個傻子似地看著他,眨巴一下,眼眶裏早已蓄起的眼淚就又滾了出來。


    他又抽出紙巾來替我擦眼淚,我縮了一下,他按住我肩膀。


    “別動。”


    他輕輕替我擦幹淚後,眼睛未從我臉上移開。


    過了好一會兒,他喉結輕滾,輕聲說,“我一直不知道原來我帶給你的隻是困擾。”


    他苦笑一聲,坐直身體,解了鎖。


    “下車吧。”


    我慌忙打開車門下了車,他也跟著下來了。


    “我幫你攔輛車,送你回去。”他說。


    等車的過程中,他點了一隻煙,身體靠在車身上。


    “傻丫頭,我以後都不會再來打擾你了,我準備離開南城,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他兀自說著,我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答話。


    沒一會兒,出租車來了。


    江楓付了錢,凶巴巴地警告司機把我安全送回家。


    司機很快啟動車子。


    後視鏡裏,飄著雪的夜色下,江楓站在路中間的影子越來越遠。


    其實我一直都覺得他沒有那麽壞,我隻是覺得他像一顆隨時都有可能爆炸的定時炸彈,越接近我越想逃離。


    別墅沒有亮燈,薛度雲還沒有回來。


    我進屋換好鞋,坐在沙發裏,拿起手機來給他打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後接了起來,“喂?”


    是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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