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隻屬於兩人的護身符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我總是回想起那陣風的聲音。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那陣風的聲音，總讓我覺得很懷念。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微弱、朦朧，宛如泛黃照片裏的回憶，閉上眼，仿佛就能回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
——能聽得見風的聲音。
宛如荒腔走板的口哨聲般尖銳的風聲，溶逝在彤霞豔麗的遠邊天際。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兩個女孩奔跑著。
其中一個人——跑在後方的人應該是「我」。
兩人是「朋友」，兩人是「同伴」。
兩人總是玩在一起，形影不離。
夕陽餘暉將「朋友」的頭發染成橘紅色。
我討厭夕陽。
因為一旦太陽下山，我們就必須回到各自的家去。
每當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霞紅，太陽越益西沉，我總是會心神不寧，心裏感到一陣孤寂。
「喂，太陽快下山了耶。」我對「朋友」說道：「我們快回家吧。太陽快下山了。」
「朋友」笑著回過頭來。「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下吧。」接著「朋友」停下腳步，拿出一個銀色懷表。
「你看，時間還早呀。」
她一打開蓋子，懷表便小小聲地響起了水晶音樂。
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懷表，而她手上的懷表是我送給她的——這兩個懷表是「隻屬於我們的護身符」。
兩個相同的懷表刻畫著相同的時間。因此，我們也處於相同的時間。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我咬著下唇，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我們快回家好不好？太陽就快下山了呀。」
「朋友」聞言一笑，接著開始奔跑起來。
「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吧！」
我的眼眶盈滿淚水，追在「朋友」身後。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朋友」的笑聲，「朋友」遠去的背影，以及——
——風的聲音。
「朋友」停下了腳步。
金黃色的草原驚濤巨浪般的翻騰，仿若聲聲哀號。
身材高過搖擺不定的枯草，那「可怕的人」張開雙臂佇立前方。
天空在太陽下山前的那一瞬間，染成了鮮血般的黑紅色。
「朋友」害怕得全身顫抖，她佇立在原地，身體動彈不得。
我想逃。
狂風呼嘯，「可怕的人」以銀發遮掩了黑紅色的天空。
「朋友」僵在原地，我隻是想著要逃走。
然而，現在一旦逃跑，我就再也見不到「朋友」了。
我們是「朋友」，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不會逃走的。我跑到「朋友」身邊，我要和她在一起！
然後……
*
——宣告上課的清脆鈴聲，輕輕響起。
秋月凪睜開眼，然後深深地吐一口氣。
窗口斜斜射入令人神清氣爽的晨光。
女孩子們穿著以沉著的紅色為基調的製服，一邊尖叫著，像小鳥一樣在桌椅間嬉戲穿梭。在教室裏，隻有秋月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當然，秋月凪也穿著和其他女學生同樣的製服，因為她也是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
秋月凪隻手撐著臉頰，瞥向隔壁的座位。
晨光也照耀著那張尚不屬於任何人的空桌子。
那是預備留給今天轉入這所學園的轉學生座位。然而，上課鈴聲都已經敲完了，導師——村上，以及那名轉學生卻都還沒來到教室。
秋月凪拿出懷表，打開蓋子。
「……她遲到了。」
從打開的懷表，流瀉出呢喃般輕巧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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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兩個死神候補生
part1遲到的轉學生
——春日的朝陽，從窗口斜斜射在筆直延伸的走廊上。
不過，對私立遊華綜合學園的臨時教師——村上久鬥來說，人生隻是不斷的「反覆循環」。
今天早上，村上久鬥也是一如往常，頂著一頭睡得亂翹的頭發，無精打采地走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後的是，今天剛轉學進來的轉學生。她有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兩繒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不住擺動。
「呃……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轉學生抬起頭，燦爛一笑。
「嗯——我叫百瀨玉！」
「……哦，你的名字要念成hikaru啊？」
「對。」
「真難念，我記得住嗎……」
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全是女學生。
因為遊華綜合學園以前是女校，所以男學生在這所學園裏是稀有動物。
這裏的女學生也幾乎是出身富貴的「千金小姐」；換句話說，這是一間「貴族千金學園」。
「啊，到了。」
村上久鬥確認教室班牌後，停下腳步。
村上久鬥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轉學生一時煞車不及，額頭撞上他的背部。
「唔！」
村上久鬥轉過身來。
「對、對不起。」
身後的轉學生按住泛紅的額頭，不住道歉。
「老師沒事吧？」
「沒、沒事……你的頭怎麽會撞上我？」
「因為來到新的班級，覺得很高興，所以忍不住就蹦蹦跳跳了。」
「為什麽覺得高興的時候要蹦蹦跳跳？」
「唔，對不起。」
轉學生的臉比想像中還靠近他。
那雙由下往上看、喜歡親近人的大眼中，映照著村上久鬥的臉。
紅撲撲的粉頰，小巧的鼻子，柔嫩玲瓏的唇辦。全新的製服比朝陽更讓人目眩。
隨著窗口輕盈掠入的春風靜靜擺動的長發，梳成一個奇特的發型：頭上是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較長頭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轉學生像小鳥一樣偏著頭，一頭長發也隨之擺動。
「老師……」
村上久鬥似乎看她看得入迷了。
轉學生的臉因害羞而染上一抹紅暈。
村上久鬥拚命擺動雙手。
「嗯、啊，不是，呃，快進教室吧上
然後，他一把打開教室的門。
在打開教室門的瞬間，嬉鬧的尖叫聲旋即貫穿耳膜。
這是這個班級每天早上必見的光景。
雖說她們個個是出身良好的「幹金小姐」，但是讓一群女孩子眾在一起，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會充斥著尖細的叫聲。
村上久鬥扯開嗓門，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然而，回蕩在頭蓋骨裏的女孩們的叫聲，似乎不見停歇的跡象。
「抱歉，看來隻能等她們自己安靜下來了。」
村上久鬥低下頭打量轉學生的表情。
——就在此時，轉學生高舉右手，站在講台前方，然後行了個禮。
「大家早！」
轉學生澄澈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
「初次見麵！我叫百瀨玉！我
是轉學生！」
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轉學生「百瀨玉」露出滿意的笑容。
「請大家多多指教！」
百瀨玉又飛快地行了個禮。接著，她拾起頭來，大眼睛轉呀轉地環顧教室。
出人意料之外的，從台下的學生裏，響起一陣歡迎般的小小掌聲。
看來，這個叫做百瀨玉的女孩，似乎擁有不可思議的魅力。
「村上老師……請問……「
百瀨玉轉過頭來看著村上久鬥。
「嗯？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呃，我的座位在哪裏？」
「啊啊，說的也是……」
看來連他都被轉學生的舉動，嚇得忘了座位的事。
村上久鬥環視教室，尋找空的座位。
「你的座位……呃……」
秋月凪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秋月……你旁邊的座位是空的對吧？」
秋月凪在班上是個奇特的存在。
在這陣騷動之中，她完全不為所動，隻是撐著臉頰望向窗外。她的頭發幾乎遮住了半邊臉蛋，不過從她瀏海的縫隙，依稀可見晶瑩雪白的肌膚，以及清秀細長的瞳眸。
「秋月？你有在聽嗎？」
秋月凪將目光移到村上久鬥身上，遲疑了一會兒，才微微頷首。
「那你就坐秋月旁邊吧。在課本備齊之前，請她把課本借你看。」
「是！」
百瀨玉活力十足地舉起右手，筆直地走在桌椅之間。
「請多多指教！」
百瀨玉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多多指教。」
秋月凪總是抿成一字形的小嘴，勾起了一彎友善的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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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轉學生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全力衝刺著。
夕照晚霞布滿整片天空。
距離最後一堂課結束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再過十五分鍾，教師會議就要開始了。
「但是，這間學園為什麽這麽大啊！」
村上久鬥沉痛的哀號，響徹映照著夕陽餘暉的天空。
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校地，遼闊到令人不敢置信。學園裏除了餐廳，竟然還有購物中心，仿佛這學園本身就是一座市鎮。
不過，令人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淚的是，村上久鬥經常在學園裏迷路。
除了天生是個路癡，他還有過人的衰運。
偏偏在快趕不上教職員會議時，才讓他在學園裏迷路；要是趕不上會議，絕對免不了學年主任一頓喋喋不休的訓話。
再說，那個惹人厭、頭發在光禿禿的頭頂披成一條條橫線的學年主任，根本就視村上久鬥為眼中釘。因為村上久鬥癡呆的表情、不得要領的舉止，似乎都惹毛了他。既然如此，讓村上久鬥自生自滅不就得了？但是，他似乎又有將村上久鬥教育成能獨當一麵的教師的使命感。也因此，將村上久鬥的境遇，導向了更大的火坑……
……等一下，這裏是哪裏啊！
村上久鬥慌張地環顧周遭。
幾乎西沉的夕陽在老舊木造建築上，刻畫出斜斜的影子。
這間學園裏也存在著一處詭異的地方。
——舊社團大樓。
這裏的學生和數師全都如此稱呼這棟建築物。
校方早已在學園他處蓋了一棟新的社團大樓，這棟既不改裝，也沒被拆除的老舊建築物，淪落到變成倉庫在使用。
而且，這棟建築物離上課的大樓有段不小的距離，所以學生和老師都不會來這裏，再加上它幽暗陰森，令人聯想到某種廢墟。
老實說，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順帶一提，舉行教職員會議的會議室，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村上久鬥手扶著牆壁，調整著呼吸，然後全身癱軟在地。
他真是恨透自己的路癡。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離教職員會議開始還有十分鍾，要是盡全力衝刺，應該趕得上。
加油，村上久鬥……就在他拾起頭的時候。
舊社團大樓傳來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周遭沒有半個人影。在這種太陽快下山的時間，好奇心再旺盛的學生也早已踏上歸途，老師們……當然都在會議室。
接著，又發出更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村上久鬥用力點一下頭。
「……沒事！這一切都是錯覺！」
說完，他向後轉，擺出一副要直衝會議室的姿勢。
不過，他的姿勢更像是要逃之夭夭。
就在此時，從舊社團大樓傳來少女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把手擱在腰際，以一副準備起跑的姿勢僵在原地。
再怎麽說，村上久鬥也是一名教師。在這間學園裏傳出少女的尖叫聲，而「少女」就等於是這間學園的學生，「尖叫聲」表示「危險」。也就是說，「這間學園的女學生，身處險境而發出哀號」。
沒錯！而且，村上久鬥是這間學園的老師。就算他再沒用，是個不被學生放在眼裏的菜鳥，看到可愛的女學生會露出色眯眯本性的好色教師。但聽到學生發出求救的叫聲卻見死不救，他枉為人師！他是一名老師！他必須去救那名發出尖叫聲的女學生！加油，村上久鬥！
「……喂，你沒事吧？」
然後，村上久鬥擺出「小偷」般的姿勢，鬼鬼祟祟地接近舊社團大樓。
「有、有人在嗎？沒、沒有人吧？」村上久鬥小小聲地問道。
這棟建築物的玻璃窗不是布滿裂痕，就是沾滿灰塵，所以他無法窺探大樓裏發生了什麽事。
再加上太陽幾乎西沉的天空，已經轉為暗沉的藍紫色，讓村上久鬥更難辨識。
「……好痛！」
他又聽見少女的聲音了。村上久鬥維持著小偷的姿勢，小心翼翼尋聲進入大樓裏。
推開老舊的大門，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定睛一看。
大樓裏雜亂無章，桌子、椅子、電線，還有難懂的機械散落一地，幾乎讓人沒有立足的空間。這個房間比外頭還黑，呈現出某種詭異的實驗室氛圍。
在這雜亂無章的房間裏，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是、是誰？誰在那裏？」
好像有人轉過頭來。
村上久鬥維持小偷的姿勢，踮起腳尖踏入屋裏……就在那一瞬間。
猛然一陣天旋地轉，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倒臥在地。
「……老師？」
「秋、秋月？」
在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的視界裏，躍入了秋月風的臉部特寫。
秋月風一臉驚訝，並帶著些許擔憂的神色，打量著村上久鬥的臉。
「呃，我剛才經過這裏時聽到一些聲音。秋月，是你發出來的嗎？」
「……嗯。」
「你沒事吧？」
秋月凪偏著頭。
「……啊啊，你看起來好像沒事。」
村上久鬥呆愣地嘀咕，看來是他搞錯了。
秋月凪的臉比他想像得還要更靠近自己。
在幽暗的空間裏，隱約可見她晶瑩白皙的肌膚，清秀細長的瞳眸，直挺的鼻梁。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觀察過她的五官。仔細一看，會發現她並不是一個與身旁的人保持距離、冷若冰
霜、特立獨行的女孩。從她的瞳眸深處以及嘴角，仿佛可以看出她的溫柔，以及不易察覺的孤獨。
「秋、秋月……呃，我可以起來了嗎？」
「……請等一下。」
村上久鬥起身的動作戛然而止。
稍微一動，身下不少莫名的小東西似乎就會被他壓壞——地板上好像散落著許多細小的零件。
「抱歉，我可能壓壞了不少東西。」
他若再貿然行動，災情搞不好會擴大。
秋月凪蹲在他身邊，俐落地檢查他周遭的零件和電線，然後拾起頭來。
「……好像沒事。」
「哦哦，那真是太好了。」
村上久鬥大呼一口氣，然後就在他想站起身時，一個重心不穩，反射性地抓住秋月凪的手。就在那一瞬間，某個物體從秋月凪製服胸前的口袋掉出來，砸到村上久鬥頭上。
秋月凪纖細白皙的手橫越村上久鬥眼前，撿起掉落的物體。
那是一副平凡無奇的眼鏡。
秋月凪自然而然地戴上眼鏡。黑色鏡框，再加上渾圓的鏡片，設計感顯得落伍老氣；然而在白皙的肌膚襯托下，黑框眼鏡竟意外地適合她。
「奇怪？你之前有戴眼鏡嗎？」
「我有時會戴……」
「是哦？我都沒發現。」
村上久鬥拍掉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來。
「對了，秋月，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裏是機械社。」
「機械社？」
從來沒聽過的詞匯，讓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又複誦了一次。
「對，這裏是機械社。」秋月凪的指尖筆直地指向大門。「那裏有寫上。」
村上久鬥望向秋月凪所指的方向。
那裏確實掛了一塊半倒的大型看板。
「對吧？上麵有寫。」
看板上確實寫著「機械社」三個字。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嗎？」
秋月風點點頭，然後按下牆上的開關。
吊在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出細微聲響，一明一滅之後，藍白色澄澈的燈光照耀整間屋子。
「……這裏是機械社的社辦。」
原來如此。剛才因為太過昏暗，所以什麽也看不清楚，開燈後才發現這間屋子幾乎被精密儀器掩埋，完全不辱沒「機械社」之名。
「真驚人。」
「……很驚人嗎？」
「嗯，秋月，你真厲害。這些全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嗎？」
秋月風似乎有點害羞，一抹紅雲從她頰上一閃而逝，接著她點點頭。
「你真是太厲害了！」
秋月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調整位置，然後離開村上久鬥，回到機械前重新繼續操作。剛才的巨響，應該是她操作失敗引發出來的吧。如此一來，謎題全解開了。
「呃，秋月，那你自己小心哦。」
秋月凪沒有停止操作，輕輕頷首，村上久鬥見狀搔了搔頭。
「對了，不要在學園留到太晚。還有……操作機械要小心。」
「……機械沒有問題。」
「好吧，抱歉，打擾你的社團活動了。」
秋月凪盯著機械搖搖頭。
「我不認為老師打擾到我了。」
「是嗎？那太好了。」
「老師，你可以再來社團玩哦。」
秋月凪回過頭來，村上久鬥覺得她似乎在微笑。
——糟了！
村上久鬥看到秋月凪身後那個定時炸彈造型的時鍾，猛然被拉回現實。他在腦海裏開始估算，從這裏全力衝刺到會議室需要花多少時間。
死定了！
「我、我先走羅！」
秋月凪點點頭，並走近他身邊。看來她似乎要送他到門口。
「明天見，秋月，不要待太晚，早點回家！」
村上久鬥盡全力衝刺。
周遭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秋月凪佇立在社辦門邊，手上把玩著機器。
村上久鬥隻有回頭看了那麽一次。
他看見秋月凪將手舉到胸前，輕輕搖動。
秋月凪是在對他揮手嗎？嗯，就當作是那樣吧！
……不過，或許她隻是在玩手上的機器而已吧？
*
——用膝蓋想也知道，村上久鬥沒有趕上教職員會議。
村上久鬥兩手抱滿資料與文件夾，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黑暗得有如深不見底水潭的校舍走廊上。
「……真倒楣。」
夜半空無一人的校舍裏，回蕩著村上久鬥的滿腹牢騷。
最衰的事發生在他遲到進入會議室時，剛好是那個學年主任演講到最熱烈的時候。
然後他竟然跌倒了，而且還發出巨響。不僅跌倒，同時資料全部散了出來。
他的跌倒在老師之間惹來一陣訕笑，當然也打斷了主任的演講。
村上久鬥回過頭去看主任，發現他的臉漲成豬肝色，氣得渾身顫抖。
……主任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唉，我怎麽會這麽衰。」
打斷主任演講的懲罰，就是手上這堆如山高的資料與文件夾——全部影印完後裝進文件夾，然後再分門別類……主任囑咐村上久鬥的工作量，已經超過一個人能負擔的範圍，而且這些還要在「明天以前完成」。
想當然耳，其他老師自是幸災樂禍地回家去了。
過度役使的影印機臨界爆炸點，過度操勞的村上久鬥也差點燃燒殆盡，昏死在學園裏。
村上久鬥沉重地歎了口氣。
——驀地，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遠。
村上久鬥把手上的資料輕輕放在地上，環顧周遭。
當然，都這麽晚了，學園裏除了村上久鬥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的心跳鼓噪了起來，恐懼將身體的疲憊一掃而空。
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比剛才還大聲。
走廊前方有一個轉角，腳步聲從轉角的方向傳來。
「是、是誰？」村上久鬥下意識地詢問出聲的人。
雖說村上久鬥膽小如鼠，但他還是忍不住窺探轉角的方向。
他躡起腳尖接近走廊的轉角。
不管是在舊社團大樓，還是現在，今天的村上久鬥都免不了強壓下恐懼、躡手躡腳的命運，但這次的恐怖程度，遠超過在舊社團大樓時。心髒的鼓動和呼吸聲，吵得連他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
腳步聲仍未停歇，而且還朝他所在的方向接近。
村上久鬥整個人貼在轉角處的牆壁上，窺探前方動靜。
看到人了。
但走廊太黑，他看不清楚是誰。
不過，可以清楚辨認出那是個奔跑的人影。
為了能看得更清楚，村上久鬥從轉角探出身體。
腳步聲更接近了。
——倏地，眼熟的紅色製服闖入他的眼簾。
那個人是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而且還是一名女學生。他看到她的背影了。
她有著奇特的發型——頭上綁了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長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百、百瀨？」
那個人絕對是百瀨玉。但是，剛轉學進來的百瀨玉，為什麽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學園裏？
她看起來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喂，百瀨……百瀨！」
村上久鬥衝入由轉角延伸的走廊，百瀨玉跑得離他越來越遠。
「
喂，等一下，百瀨！百瀨！」
百瀨玉的身影消失在夜晚黑暗的走廊裏，村上久鬥為了追她，也跟著奔跑起來。
走廊的盡頭又有一個轉角，村上久鬥彎過轉角。
前方是樓梯。他左顧右盼，看來是追丟了。
「我一定是累到眼花了……嗯，鐵定是這樣。」
村上久鬥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地自言自語。然而，就在他抬起頭的瞬間，一個嬌小的影子從他兩腿之間疾奔而過。
村上久鬥不禁跳了起來。
他嚇到心髒差點停止，驚慌地揮動手腳，環視周遭。
「沒事、沒事！什麽事也沒發生！」
他的呼吸紊亂。心髒差點從口中跳出來。
冷靜、冷靜！他試著平複情緒。
就在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情緒正恢複平靜的時候……
——轟然的槍聲，村上久鬥的胸膛被貫穿了。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按住胸口。
我被射中了？
被槍射中了？
怎麽回事？為什麽？
所有力量瞬間抽離他的身體。
——時間靜止了。
在傾斜的視線裏，地板逐漸朝他接近。
「不會吧！你、你沒事吧——」
他聽見朝他奔跑而來的腳步聲，接近他的好像是個女孩子，再來是隨著跑動翩然搖曳的迷你裙。
「慘了慘了，我、我該怎麽辦！」
女孩子蹲在地上，努力試著救他。
……你的內褲全被看光了啦。
——然後，村上久鬥完全失去意識。
*
一個往生的人最先看見的景象是什麽？
三途川？花海？拍打著小翅膀的天使？天國？地獄？
要知道答案，首先必須睜開眼睛才行。
村上久鬥張開眼。
視線無法對焦。
他眨了眨眼，景物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首先映入村上久鬥眼簾的是……
……近得不能再近、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女孩子臉蛋。
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村上久鬥斜眼瞟向鼻子下方。
——他的唇和女孩子的唇緊貼在一起。
「我被吻了——」
村上久鬥尖叫著擺動四肢。
眼前的女孩子也飛快地遠離他，慌亂地擺動四肢。
——是百瀨玉！
「百瀨！是、是你！你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唔哇……誤會、這是誤會啦！我什麽也沒做！」
「誤會？什麽誤會？你說啊！」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麵對麵，然而兩人都慌了手腳，隻是不斷地擺動四肢。
率先冷靜下來的人是村上久鬥。
「百瀨？你真的是百瀨玉對吧？」
「我是百瀨玉。晚安。」
「晚安……等等！你為什麽會打扮成那個樣子！」
百瀨玉身上穿的並不是製服。
露出大片胸口的粉紅色外衣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很可愛啦，但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衣服。
她的衣服隻會讓人聯想到「小魔女」三個字。
「咦？咦！老師看得見這身裝扮嗎？」
「什麽看不看得見……要是看不見的話……問題就大了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麽辦？」
很明顯地，百瀨玉已經心慌意亂了。
「怎麽辦！老師搞不好是被子彈打到，才會變得這麽奇怪吧！」
「什麽子彈？」
百瀨玉伸手在腳跟附近探了探，拿出某樣東西。
「就是……這個的子彈。」
百瀨玉拿出的東西是兩把手槍。
「子彈……難道是槍的子彈！」
而且，她手上的槍還大得不適合讓女孩子拿在手上。
「咦？所以說，開槍的人是你嗎？我被你開槍打中了？用你手上的槍？」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被那種東西打到不是會死人嗎？而且還是一擊斃命，然後會在胸口開一個很大的窟窿！」
村上久鬥慌慌張張地指著自己的胸口。
然而，他身上不但沒有被開一個大窟窿，而且奸像還毫發無傷。
他眨眨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冷靜，村上久鬥！
「……百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老師。」
「我是誰？」
「村上老師。」
「這裏是哪裏？」
「呃，保健室。」
「你又是什麽人？」
百瀨玉舉起右手，燦爛一笑。
「我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昏厥在保健室的床上。
「老師！村、村上老師！」
「啊啊……我果然已經死翹翹了，真是短暫的人生啊……」
「唔——村上老師，請你振作一點！」
「死神啊，如果你要來接我走，也先告訴我一聲啊……」
「村上老師！」
百瀨玉舉起小巧的拳頭，揮向村上久鬥眉間，讓他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幹麽！百瀨，你幹麽打我？」
「老師，你醒一醒！」百瀨玉仍然維持著備戰姿勢。「老師，請你冷靜一點。」
「嗯，我會冷靜，你不要再打我了。」
「對不起。但是、但是，我看老師好像又快暈過去。」
村上久鬥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再平常不過的保健室裏，一副小魔女打扮的百瀨玉以及這裏，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村上久鬥又揉揉眼重新看了一次，但是現狀連一厘米也沒有改變。
「好，我們從頭說起。」
「是。」
「這裏不是死後的世界……而是學園裏的保健室對吧？」
「……是這樣沒錯。」
「我明白了。那……呃，你說你是『死……』什麽來著？」
「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看著百瀨玉，沉默不語。
死神候補生。一個女孩子不該擁有的大型手槍，還有……輕飄飄的披風。
不行了。要他接受這個事實，不如給他一刀還比較快。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大眼睛，而百瀨玉的瞳眸中映照著他的臉。
雖然眼前的情況讓人覺得超現實，但卻是無庸置疑的現實。
「你告訴我……死神候補生到底是什麽？」
百瀨玉的眼神相當認真，先是輕輕地頷首，然後她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睛，思考著該如何向村上久鬥說明。
「嗯……死神候補生就是對『立誌成為死神，卻還不能獨當一麵的人』的稱呼上
「也就是說，為了當上死神，必須接受種種訓練和學習嗎？」
「是的，這就是死神候補生。為了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死神，必須通過種種考驗才行。」
「必須通過考驗……就像學園的考試一樣嗎？」
「對！這麽說起來，好像和學園的生活很像呢。」百瀨玉的音調提高了一度。「對了對了，我們也有老師哦！」
村上久鬥比較能理解百瀨玉在說什麽了。
教師與學生。以彼此的立場來比喻，似乎比較容易理解。
「那麽，死神候補生——百瀨同學，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其
實我也不太清楚……」
「世界上有許多特殊的場所，其中一個好像就在這間學園裏！」
「世、世界上？」
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總覺得事情在突然之間變得很嚴肅。
然而，百瀨玉絲毫沒有察覺村上久鬥的心情，神情迷蒙，偏著頭繼續說下去。
「據說，為了通過死神測驗所需的力量，似乎存在於這片土地上。」
「不過，在這間學園裏做那種測驗沒問題嗎？你不是還得用槍之類的嗎？」
「……嗯，沒錯。」
「那不就非常……危險？而且，我還被你打中了。」
「不，那其實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這種子彈通常是打不到人的。所以老師的例子，可以說是少數中的少數……」
百瀨玉的表情變得黯淡。
村上久鬥搔搔頭，為了讓百瀨玉打起精神，硬擠出一個笑容。
「算了，你也不用太在意啦。你看，我胸口既沒有被開一個洞，也活得好好的。」
「嗯，我聽說……這不會對人體產生任何影響。」
「不過，百瀨，你在學園裏穿成那樣也太招搖了吧？」
「不，老師看到的這身裝扮，在平常人眼裏隻是普通的製服而已。」
百瀨玉張開雙臂，振了振披在肩膀上像披風一樣的布。
大概是看久也習慣了，以粉紅色與白色為基調設計的服裝，越看越可愛。
雖然村上久鬥不可能毫無疑問地接受所有事實。
不過，現在眼前正對著他微笑的，是今天才轉到他班上的轉學生——百瀨玉。
——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也就是說。」
「嗯？」
「你很努力要當上一名死神。所以，要是有老師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百瀨玉骨碌碌的大眼睛閃耀著光芒，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不過，你別再用槍射我了。」
「不、不會的！謝謝你，村上老師！萬歲！」
百瀨玉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斷高喊「萬歲」。
她一定很擔心村上久鬥不相信她說自己是死神候補生吧。
她臉上無比的欣喜，也廄染了身旁的人。
——就在此時，澄澈的鍾聲輕輕響起。
不會吧？村上久鬥瞥向保健室窗外。
「唔哇！大家已經陸陸續續來學園了！」
「真、真的嗎？」
「總之，得先離開保健室才行……」
「老師，那我先回教室哦上
「啊，好，你先去吧。」
百瀨玉打開保健室的門，肩上死神裝扮的白色披風翩然飄動。
「百瀨！等一下！」
村上久鬥爬下床，為了追一身「死神裝扮」的百瀨玉，衝出走廊。
站在走廊上，穿著「製服」的百瀨玉茫然不解地回頭，一副「我剛才才到學園」的樣子。
「……抱歉。」村上久鬥靜靜地關上保健室的門。
到剛才為止的事都是現實嗎？
窗外的走廊上，響起剛到校的學生們嬉鬧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靠在窗邊，陷入沉思。
腦海裏浮現百瀨玉的臉。
「死神候補生」、「兩把槍」、「死神裝扮」……這些本來與他無緣的字詞，在腦海裏打轉。還有，當他表示相信她的時候，她所展露的笑臉，以及她柔軟的嘴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庸置疑的現實，隻是這個現實好像有點脫離常軌。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上
村上久鬥搔了搔睡得亂翹的頭發，悄悄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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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一個屋簷下
——村上久鬥覺得他累斃了。
總之，對他來說，今天一整天真是糟糕透頂。
昨天晚上在學園被轉學生用槍射擊，還好毫發無傷；清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保健室裏和轉學生接吻，害他嚇得失去理智，還被轉學生揍了一拳；那名轉學生肩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一副小魔女的打扮。問她：「你是什麽人？」
她還很有精神地回答：「我是死神候補生！」
不知不覺間就天亮了……啊啊，光是回想起這些事，他的腦袋就一片混亂。
村上久鬥在夕陽西沉的歸途中抱頭苦思。
薄暮的餘暉，將腳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今天最好趕快回家，蒙頭大睡一覺。
因為那種混亂，今天在學園裏持續了一整天。
首先，當他看到自己班上的學生——秋月凪的時候。
眨眼之間，她的製服變成了身體曲線畢露的服裝。
接著，看見在學園裏某個教堂裏的修女——杏。
他突然一陣頭痛，眼前景物一晃，隻手拿著掃把微笑的她，一身不可思議的裝扮在她身上若隱若現。
最後，還在學園裏遇到一個追著兩隻貓的女孩子。
她一邊大喊，一邊狂奔直衝，身影隨著景物一晃，瞬間閃過一身色彩斑斕的殘像，然後消失在他眼前。
累死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村上如此說服自己。
村上久鬥住的公寓平凡無奇，這是以教師低廉的薪水可以付得起的地方，既狹小又普通，讓一個單身男子來住剛剛好。
他無精打采地走上每天爬上爬下的水泥樓梯，打開家門。
「我回來了。」
對著隻有自己一個人居住、昏暗的屋子，村上久鬥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脫下沉重的皮鞋。
「歡迎你回家。」
他張大眼，拾起頭。
「工作辛苦了。老師，歡迎你回家。」
——百瀨玉居然在他家！而且身上還穿著有蕾絲花邊的圍裙！
村上久鬥那隻脫鞋脫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單腳站立，然後跳出門外，把門關上。
他維持單腳站立的姿勢站在門外，整理一下思緒。
接著，做了幾個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這是夢，他一定是太累了。
之後，用力將門打開。
百瀨玉的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兩個人的臉近得連鼻梁都貼在一起。
「百瀨！你為什麽會在我家——」
村上久鬥發出令人分不清是哀號還是質問的聲音。接著，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撲倒在百瀨玉身上，這次換百瀨玉發出哀號。
「老師，你、你做什麽啦！」
「什、什麽做什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兩個人都陷入極度恐慌！
他們推來擠去，在地上糾纏一陣後，村上久鬥砰砰地跳起來，單腳跳著進入屋裏。百瀨玉擺動雙手，急急忙忙爬起來，追著村上久鬥進屋。
待兩人都恢複冷靜時，太陽已經西沉，明月高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了。
「……百瀨，你坐那裏。」
率先冷靜下來的村上久鬥，督促百瀨玉坐在沙發上。
百瀨玉點點頭，一屁股坐上沙發。
「老師，歡迎你回家。」
「嗯，你剛才說過了。」
「老師，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嗯。我問你！」村上久鬥手叉腰，死盯著百瀨玉的臉看。「百瀨，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百瀨玉
的大眼睛盈滿了淚水。
「不準哭。你非說出個讓我滿意的理由不可！」
百瀨玉像個孩子一樣，兩手抵著眼睛，開始哭了起來。
「我……我……我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你也不用哭成那樣吧？」
百瀨玉哇哇大哭的聲音，震得窗戶簌簌顫動。
「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好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村上久鬥跪在百瀨玉麵前，不知為何反而向百瀨玉道歉。
百瀨玉點點頭，抽抽噎噎地停止哭泣。
「老師，錯的人是我，對不起。」
「算了，別在意。」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放到百瀨玉身旁，百瀨玉抽出一張麵紙擤鼻子。
「冷靜下來了嗎？」
「冷靜下來了。」
「我奸像也冷靜點了。」
「對不起。」
「嗯，沒關係。」村上久鬥坐到百瀨玉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在我家？」
「唔嗯……」百瀨玉手指抵著嘴唇，骨碌碌的大眼睛轉呀轉的。「該從哪裏說起才好呢？」
「你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我門不是鎖著嗎？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個啊，就像這樣。」
百瀨玉神秘一笑，手指在半空畫圈圈。
……是用魔法嗎？她的意思是，她用魔法開門的嗎？村上久鬥的頭腦越來越混亂了。
「算了，這事暫且不討論。你在我家做什麽？」
「有！老師，我幫你煮好晚飯了！」百瀨玉舉起右手，一臉驕傲地說道。
聽她這麽一說，他確實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是燉牛肉！這是他最喜歡吃的一道菜。
「謝謝你。」
「嗯！我很用心做這道菜哦！」
「我很期待它的味道。」
「好高興！」
村上久鬥驀然想起。
「……我不是要說這個啦！」
「咦？」
「我想問的是那個……」
「菜單嗎？」
「嗯，真想趕快吃燉牛肉。」
「嗯！對啊。」
「嗯，那是我最喜歡的菜……不是啦……是那個。」
「哪個？」
「為什麽你會擅自闖進我家，又擅自幫我做飯！」
「為什麽？因為從今天起我要和老師一起住呀！」
村上久鬥盯著百瀨玉的大眼睛看，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和女學生同居、校方發現後、褫奪教師資格、被趕出學園」，這些字詞在村上久鬥腦海中不斷打轉。
「不、不行！絕對不行！」
「不能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昨天不是用槍射到老師嗎？所以……所以……」
百瀨玉的大眼睛又流下豆大的淚珠。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遞到百瀨玉麵前，緊張地拍著她的肩膀。
拿麵紙擦過臉後，百瀨玉開口了。
「所……所以，我和我的上司商量過了。」
「你是指你們死神候補生的上司？」
「嗯，就是迪絲老師，她負責監督我們死神候補生。」
「迪……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腦海中閃過終極死神令人驚駭的身影。
「那個迪絲老師很可怕嗎？」
「非常可怕。」
「果、果然……畢竟是迪絲老師嘛！」
「嗯。我對迪絲老師說了村上老師的事之後，老師非常非常生氣。她說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所以要我負起責任看好你。」
「看好我……有那麽嚴重嗎？」
「嗯！所以我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老師！」
——時間瞬間停止了。
村上久鬥思考著。
眼前的百瀨玉抿著雙唇，熠熠生輝的瞳眸中散發著強烈意誌。
或許，她是認真地想保護自己吧。
廚房傳來燉牛肉沸騰的聲音。
或許，靠村上久鬥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吧。
無論是死神的世界，還是沸騰的燉鍋，他都必須依賴百瀨玉來處理。
「……真拿你沒辦法。」
「也就是說，老師答應了嗎？我可以和老師一起住嗎？」
「連那個可怕的迪絲老師都這麽說了吧？既然如此，也隻好照辦了。」
百瀨玉的臉龐就像花朵盛開一樣笑逐顏開，然後樂不可支地跳起來，高喊萬歲。
就在此時，燉肉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發出來。
百瀨玉與村上久鬥不約而同地發出哀號。想當然耳，他們又陷入六神無主的恐慌當中。
*
——百瀨玉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村上久鬥「呼呼」地吹涼燉牛肉，大口大口地吃進肚子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像這樣充滿溫暖又美味的食物了。
村上久鬥不經意地拾起頭，發現百瀨玉神情凝重地盯著他瞧。
他有時候真受不了自己的遲鈍，竟然忘記向百瀨玉說該說的話了。
「百瀨，你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真、真的嗎？」
「嗯，非常好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了。」
「太好了。」
百瀨玉拍著手，高興得跳起來轉圈圈。
輕飄飄的純白圍裙像天使羽毛一樣搖曳著。
總覺得好幸福，仿佛新婚生活中幸福的一刻……
「……不行！」
村上久鬥猛地搖頭。
再怎麽說，他們之間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他怎麽能想成那種不純潔的異性關係呢？
他回過神來，發現百瀨玉忐忑不安地側著頭。
「嗯？啊，我指的不是你煮的燉牛肉，而是那個啦！」
百瀨玉的大眼睛開始蓄滿淚水。
「我的意思是，吃過你煮的燉牛肉，其他人煮的都難吃到不行，根本就沒得比！你煮的菜是最好吃的。所以，你別再哭了。」
百瀨玉瞬間破涕為笑。
「老師，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百瀨玉高興得抱住他……這感覺好像也不錯……但是！
「百瀨，你先放開我。」
「是！」
百瀨玉意外順從地鬆手。
村上久鬥放下湯匙，端正坐姿。
百瀨玉也學他正襟危坐。
「百瀨，我有話對你說，你聽好了。」
「是，老師。有什麽話盡管說。」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答應讓你住進我家。」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眼眸。
為什麽每次和百瀨玉說話，他都會被牽著鼻子走？他清了清喉嚨。
「……唔，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聽好了，我是老師，而你是學生。如果被校方知道我們兩個人同居，你想會有什麽後果？」
「會有什麽後果？」
「唔……你聽好了，我一定會被褫奪教師資格，然後被趕出學園，你也會遭受退學處分。」
「咦咦咦！這是真的嗎？」
「絕對錯不了。」
百瀨玉兩手搗住嘴巴，一副震驚的樣子。
她真是遲鈍到家了。村上久鬥搔搔頭，繼續說下去。
「所以，在我們同居之前，我想和你約法三章。」
「是，我會努
力遵守的。」
「嗯，很好……我什麽都還沒說啊！」
「對不起。」
「首先，我們不能一起上學，放學也要分別回家。當然，睡覺也要分開睡。你睡我的床，我睡這張沙發，還有……嗯……總之，就先這樣。我們要一起努力守住同居的秘密。」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不過，沒問題吧？」
百瀨玉笑著回答他後，才開始吃飯。
村上久鬥心裏懷著一絲不安，再次拿起湯匙大啖燉牛肉。
倏地，兩人之間籠罩著一股沉默。
村上久鬥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和時下的年輕女孩說些什麽。
隻有湯匙舀起燉牛肉的聲音回蕩其間。
「……啊，對了。」
「咦？什麽事？」
對了，就說說那件事吧。他總算找到打破沉默的話題了。
「昨晚不是發生了那些事嗎？所以我今天很累。」
「怎麽了嗎？」
「就是我們班上的秋月凪，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看到她一身奇怪的裝扮。」
「老師是說小凪嗎？」
「對。」
「果然。因為小風也是死神候補生呀！」
村上久鬥含在口中的菜一口氣全噴了出來。
「嗯！小凪的指導老師也是迪絲老師哦。本來我應該和她一起入學的，但是我遲到了……」
「什麽！秋月也是死神候補生！」
「對啊，還有很多人哦。」
「還有很多人？教堂裏的杏修女也是嗎？不會吧……」
「對啊，小杏也是死神候補生，不過小杏的指導老師不是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驚訝得連湯匙掉到盤子上都不自覺。
「那……那個在追貓的女孩子也是……」
「那應該是山田瑪莉琳吧。」
「瑪莉琳？」
「對，瑪莉琳是小凪的好朋友哦！」
「啥？這間學園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那麽多死神候補生？一大群死神，搞得這間學園像個死神學園一樣！喂……」
村上久鬥回過頭來，才發現百瀨玉靠在沙發上，發出沉穩的鼻息。
「……居然睡著了。」
百瀨玉剛轉學過來，一定也累壞了吧？
村上久鬥搔搔頭，望向廚房裏的髒碗盤、被溢出來的燉牛肉弄髒的桌子。最後，目光又回到百瀨玉安詳的睡臉。
他輕輕歎口氣，然後臉上漾起一抹微笑。
自從一個人生活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料理了。
而且，像這樣一邊吃飯，一邊打鬧、驚嚇、歡笑，對村上久鬥來說，都是第一次的經驗。
「真傷腦筋……」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村上久鬥就這樣凝視著百瀨玉的睡臉。
part4另一名死神候補生
——放學後，村上久鬥反射性地走向舊社團大樓。
舊社團大樓——秋月凪的機械社所在之處。
百瀨玉遵照和他的約定，一下課就先回他家去。
今天也沒有那個麻煩的教職員會議。
為了錯開和百瀨玉的回家時間，他必須找個地方打發時間。
而且，他也很在意與百瀨玉同為死神候補生的秋月凪。
就連在上課中，他的目光好像全都停留在兩人身上。
上課中，百瀨玉閃爍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像個小動物一樣動來動去，目光在黑板與村上久鬥臉上來回梭巡；相對的，秋月凪則將被頭發遮住的半邊臉對著他，一動也不動地凝望窗外，仿佛窗外有什麽美景一樣。
上課中的百瀨玉與秋月凪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她們都是死神候補生。
在火紅夕陽的照射之下，村上久鬥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陳舊的舊社團大樓上。
機械社社辦的門悄然開啟，穿著製服的纖細背影進入大樓。那個人一定是秋月凪。
村上久鬥追在秋月凪身後，打開機械社社辦的門。
秋月凪佇立其中。
從窗外斜斜射入的橘紅色夕陽餘暉照在秋月凪臉上，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她隻身佇立的身影，美得令人屏息。
「……老師，請把門關上。」秋月凪說道。
村上久鬥遲疑地關上門。
「呃……秋月，那個……我……」
「……我知道。」
「知道什麽？」
「我知道老師知道我們是死神候補生的事。」
「嗯……然後……」
「我也知道……老師被小玉用槍射擊……」
「小玉？」
「嗯。我都叫百瀨玉為『小玉』。」
「哦……對了，還有……」
「沒關係，我都知道了。老師現在和小玉住在一起對吧？」
「嗯，對……什麽嘛，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了啊？」
「……因為我們同班呀！」
秋月凪臉上似乎漾起若隱若現的微笑。
村上久鬥搔搔頭。
「也是啦。」
「老師，請你暫時站在那裏不要動。」秋月諏的眼神倏地轉為銳利。「接下來，我要將靈魂化歸虛無……」
然後她的嘴抿成一直線。
村上久鬥咽了一口唾沬。
「這是死、死神候補生的工作嗎？」
秋月凪抬起頭望向村上久鬥的眼睛，她的眼神充滿一種並非冰冷，而是緊張的氣氛。
「將死、死人靈魂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環視這間陰暗的機械社社辦，在他身旁環繞著五花八門的機械。
一想到這裏麵有靈魂即將被化歸虛無的死人……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老、老師很討、討厭死人和屍體！嗯……我先走一步。」
「放心，不是死人。」秋月風指著桌上的「東西」，平靜地說道。「……我們候補生還不能處理人類的靈魂。」
桌上放著一個生鏽的馬口鐵玩具。
這個在早期卡通裏常見的玩具機器人，身上的烤漆被小孩子玩到剝落，手腳也壞損，好不容易才能站立。雖然它又小又舊，但是一定曾經深受主人的喜愛。
「那個嗎？」
秋月風輕輕點頭。
「我們死神候補生基本上隻能將小動物或東西的靈魂化歸虛無。」
「你要把那個機器人的靈魂化歸虛無？」
玩具機器人垂下壞損的手，斜斜地站在桌子上。
在因夕陽而火紅的桌上，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又黑又長。
「……因為東西也有靈魂。」
「那麽，它的靈魂就是那個吧？以東西來說，算是深沉了。」
秋月風驚訝地看著村上久鬥的臉，讓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呃，這隻是我的直覺啦。畢竟我也有舍不得丟掉的玩具。」
「……對，它的情感非常強烈，所以我必須將它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神情嚴肅地點頭。
「加油！我會在這裏守護你，一直在這裏陪你，所以你不用擔心。」
當然，村上久鬥完全沒有想到，他根本幫不上秋月凪什麽忙。
村上久鬥出人意表的話，讓秋月凪瞬間有點不知所措，但她旋即恢複嚴肅的表情，頷首回答：「嗯，我會加油的……所以，請老師在旁邊看著我。」
接著，秋月風舉起右手，深吸一口氣。
倏地，一陣光芒乍現，秋月凪身形一晃，全身
被波濤般的光芒所圍繞，裹在白色薄質布料下的身體，裸露大片晶瑩雪白的肌膚，轉眼間便換上了死神的裝扮。
「無處可歸、彷徨人間的靈魂啊……」
隨著一聲低喃，秋月凪筆直伸向前方的雙手，被包圍在光芒裏。
「在死神候補生秋月凪的引導下——」
就在雙手的光芒幾乎要圍成一圈時，伴隨著一聲輕微的聲響，化為無數小球。
在昏暗的社辦裏，閃耀的光球團團旋轉，最後聚集成一團巨大的光體包住玩具機器人。
「——歸於虛無！」
淩厲如薄刀的聲音幾乎劃破空氣，光體隨著秋月凪的呢喃瞬間炸裂。
「謝謝……我很高興……我們再、再一起玩吧！」
周遭籠罩在一陣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光芒中，隱約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然後像是要溶入光芒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倏地，響起一陣哐當的金屬碰撞聲。
那個老舊的玩具機器人倒在秋月風腳邊。
馬口鐵機器人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安詳，卻令人心痛。
「結束了嗎？」
「……結束了。」
村上久鬥和秋月凪看著彼此。
倏地，秋月凪就像繩索被切斷的人偶一樣，無力地倒下。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抱住她。
與百瀨玉相較，秋月凪的死神裝扮露出更大片的肌膚。因此，村上久鬥可以感覺到她肌膚的冰冷，以及身上冒出的薄汗。
秋月凪與百瀨玉一直在做這種痛苦又難受的事嗎？
一思及此，村上久鬥便感到一陣心痛。
「那孩子……那個玩具機器人……好像相當受到主人喜愛，所以它才會說『謝謝』。」
「……嗯，老實說，我也聽到了。」
秋月風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村上久鬥的臉，然後將自己的臉埋在村上久鬥胸前靜靜地啜泣。
村上久鬥緊緊地抱住她。
夕陽已經西沉，窗外的一切籠罩在深藍色的夜晚之中。
「秋月……呃……你和百瀨一直在做這種事嗎？」
「……因為我們是死神候補生呀。」
「既然如此，那個……我有一個提議。」
村上久鬥別開視線望向窗外。
雖說秋月凪還隻是一名少女，但她的死神裝扮還是太刺激了。
「……你和百瀨在做死神候補生的工作時，我可以陪在你們身邊嗎？」
「為什麽？」
「這個……對了，因為我也想幫上你們的忙。」
「幫什麽忙？」
「因為我和你們一樣，看得見靈魂，也聽得見靈魂的聲音……所以我想應該可以為你們盡一點力，比方說當個靈魂搜尋雷達。」
秋月凪在村上久鬥胸前咯咯笑道：「老師，可是我已經做了靈魂搜尋雷達了。」
「那我來當追蹤靈魂的獵犬，這種事我還做得來。」
「我也做了追蹤靈魂的機器人了。」
「……什麽啊！你幹麽什麽都做好了啊？」村上久鬥不悅地嘟著嘴。
「因為我是機械社的人啊。」
「不然讓我當機械社的顧問。」
「這跟死神候補生又沒有關係。」
「啊啊，說的也是。那……我能做什麽？」
秋月凪離開村上久鬥的胸膛，打開社辦的電燈。
在明滅的日光燈中，秋月凪已經換回平常的製服裝扮。
村上久鬥的手在口袋裏找來找去，拿出一條手帕遞給秋月凪。
「秋月，拿去，把汗……還有眼淚擦一擦，雖然這條手帕有點髒。」
秋月凪點點頭，接過手帕擦拭臉頰。
「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身邊……小玉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村上久鬥搔搔頭。
「……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為你們加油打氣了。」
秋月凪搖了搖頭。
「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人鼓勵我們；就算筋疲力竭地倒下，也沒有人扶我們一把。而且……即使難過得流淚，也不會有人借我們胸膛大哭一場，或是遞給我們一條手帕。」
秋月凪耙梳了一下頭發，仰望村上久鬥的臉。
在日光燈藍白色光芒的照耀下，秋月凪的臉顯得更晶瑩白皙。
「所以，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們身邊。」
村上久鬥難為情地搓搓鼻子。
「遞擦汗用的毛巾、幫忙加油打氣……說得我好像是運動性社團的經理一樣。」
「……還有，機械社顧問一事也拜托老師了。」
「嗯，這倒是沒問題……唔哇！」
某種像是外星幼蟲的東西，爬滿村上久鬥的臉。
鐵製的黑色腳沙沙作響，在他臉部和後腦勺蠢動著。
「秋月，這、這是什麽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不用怕，這是神風球。」
「神風球是什麽玩意……啊，難道是你剛剛說的追蹤靈魂的機器人？」
「嗯，它一碰到靈體就會爆炸，所以老師不用擔心。」
苔綠色的圓球狀蟲型機器人閃爍著偌大的眼睛。
「距離爆炸還有十秒……倒數計時……九、八、七……」
「喂，它已經在倒數計時了……這叫我怎麽不擔心！」
村上久鬥拚命想把黏在臉上的圓球狀機器人拔下來，同時社辦各處的同型機器人卻一個個爬到他身上。
「啊！什麽！不要抓我的腳……啊，那裏、不要碰那裏。不要在我的胯下爆炸！唔、唔哇——」
村上久鬥逐漸被機器人掩埋。
「……六、五、四、三……」
「老師，機器們都很喜歡你，真是太好了。這麽一來，我也能安心把社團托付給你了。」
語畢，秋月凪迅速躲進放在社辦一隅，形如蛋殼的避難所裏，隨著噗嘰的聲響，蓋子緊緊關起。
除了右手之外，村上久鬥全身都被機器人掩埋。
「我一點也不想被它們喜歡。我、我討厭機器。咕唔……秋月……救我——」
「……二、一、零。」
——舊社團大樓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略遲了幾秒，又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村上久鬥連綿不絕的哀號，伴隨著爆炸聲傳至遙遠的天際。
「我討厭機械部部部部部部部部部！」
——就這樣，夜空中又誕生了一顆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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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熱血教師的決心
part1掌管死亡之人
——正值午休的頂樓。萬裏無雲的天空甚是湛藍。
夏蟬的鳴叫聲。學園裏種了許多花草樹木。
所以每到夏季，必然會響起蟬的大合唱。
豔陽炙人，時序已來到了夏季。自從與百瀨玉同居以來，已經過了大約三個月。
村上久鬥坐在頂樓的長椅上，用手擋去金黃色的陽光，眯起眼睛。
「熱死人了！」
濕透的白襯衫緊貼在他身上。
當然，在這種大熱天，不會有學生午休時還跑來頂樓。
因陽光的反射而白得刺眼的水泥頂樓上，隻有村上久鬥一個人抱著便當坐在長椅上。
當然，長椅也燙得驚
人。打一個雞蛋在上麵，搞不好都可以煎成荷包蛋了。
所以，與其說村上久鬥是「坐」在椅子上，還不如說他必須用半蹲的方式來吃便當。這是他的修行……不，應該說是磨練。
為什麽村上久鬥每天午休，都必須進行這種自虐的行為呢？理由在於他手上的便當。
「好……沒有人看見。」
村上久鬥像是在處理炸彈一樣，謹慎地環顧周遭後，才打開包便當的袋子。
——粉紅色的便當盒上，印著黃色的可愛小雞。
光是這個可愛的便當盒，就足以成為單身男人的致命傷。
接著，他猛地打開便當盒的蓋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鋪滿黃色蛋鬆的白飯上，中間用粉紅色魚鬆鋪畫出的一個大愛心。
「唔唔……果然又是愛心。」
映照著陽光的粉紅色愛心，就視覺上來說太刺激了。
村上久鬥從鮮紅色的筷子盒裏，拿出與便當盒一樣的粉紅筷子，開始吃起百瀨玉做的便當。
視覺上雖然走可愛風，但味道可一點也不馬虎。
章魚香腸、肉丸子、炸蝦都好吃得令人忘卻暑氣。雖然百瀨玉平常總是少根筋，但是對於料理卻一點也不含糊。
不過，他死也不能在眾人麵前，打開這個粉紅色的小雞便當盒。
而且被其他老師或學生看見，便當裏可愛的粉紅色愛心或章魚香腸，他們不知道會想歪到哪裏去……再說，因為他和百瀨玉住在一起，所以百瀨玉的便當菜色當然和他的一模一樣。
因此，村上久鬥為了避人耳目，隻好在炎熱的頂樓上，像苦行一樣，一個人狼吞虎咽地吃著便當。
一開始，他本來想提醒百瀨玉，但是一看到她做便當時的愉悅側臉，以及將便當交給他時的滿麵笑容，他怎麽樣也開不了口。
「唉……我怎麽這麽苦命。」
將一掃而空的便當盒放在一旁，村上久鬥雙手交疊在腦後，靠在椅子上仰望天空。
「不過，在藍天下吃百瀨親手做的便當，過著像這樣的生活也不賴。」
「……不好意思。」
驀地響起一個清喉嚨的聲音。
村上久鬥猛地跳起來，環視周遭。
但是頂樓上沒有半個人影。
是他的錯覺吧？正當村上久鬥再次將手交疊在腦後時……
「你能不能把這個令人火大的東西拿開……」
村上久鬥身旁傳來因憤怒而顫抖的聲音。
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到了。
一個頭頂放著小雞便當盒的小女孩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抖。
「對、對不起！」
村上久鬥連忙拿開便當盒。
「……我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屈辱了。」
那個小女孩的身高隻及村上久鬥的腰部，大概隻有一百一十公分左右吧？然而，她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算了，這次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下不為例。」
小女孩一副老成的樣子，將手背在身後，從村上久鬥麵前走過。
她身上披著一件暗褐色的長袍，右肩停著一隻黃色小鳥，左肩……扛著像死神常拿在手上的巨大鐮刀。
她驀地轉過身來，一頭如晴朗冬空的冷色長發隨風搖曳，接著說道：
「你就是村上久鬥吧？」
小女孩的眼瞳鮮紅如血。
村上久鬥拚命點頭。
「呃……小朋友難道也是……死神候補生嗎？」
「小朋友？死神候補生？」
小女孩挑起眉毛，撇撇嘴。
「既然……我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看來我有必要向你說清楚。」
「你們的事我很清楚，所以請你放心。你也是為了成為死神，正在接受考驗吧？加油！好，老師也會為你加油打氣！」
小女孩上半部的臉龐罩上一層陰影。
冷不防地，她肩上的鐮刀消失在村上久鬥眼前，隻留下一個殘影。
喀、喀、喀、喀。聲音響起的同時，村上久鬥的身體斜斜地滑落，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
長椅的腳全在一瞬間遭人砍斷。
明明是在炎熱的陽光下，村上久鬥卻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然後他盯著一雙與自己視線同高的紅眸。
「抱歉，看來好像嚇到你了。」
村上久鬥死命地搖頭。與其說是受到驚嚇，不如說是感到恐懼。
「不過，對我來說，這樣比較好說話。你不這麽認為嗎？」
這次他則是拚命點頭。
「我負責指導的候補生們平常受你多番照顧了。」
「你你你你你負責指導的候補生？」
「對。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迪絲。」
「迪迪迪迪絲！這麽小的女孩子就是迪絲老師？」
那名小女孩——迪絲老師冷淡的笑容陣陣抽搐。
「是不是讓你更了解一下狀況會比較好？」
「不、不不不用了！」
村上久鬥死命搖頭，正襟危坐。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會以為一個小女孩在對大人說教。
但是，知道那把鐮刀威力的村上久鬥，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迪絲老師，請、請說。」
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迪絲老師沉重地點頭，將手背在身後，然後在村上久鬥麵前來回踱步。
「嗯。我叫迪絲，負責指導秋月凪和百瀨玉。停在我肩膀上的這隻鳥叫『皮歐』……」
「……哦！您的寵物真可愛。」
迪絲老師冰冷的視線射向村上久鬥，他立刻做出「嘴巴的拉鏈拉上了」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閉上嘴。
迪絲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有幾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迪絲老師驀地停下腳步，死盯著村上久鬥的臉，立起食指。
「第一，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所以……」
「所以……您要殺了我嗎？」村上久鬥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道。
迪絲老師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食指說：「我不會殺你……」
「……太好了。」
「但你也不用放心得太早……我們的世界裏，多得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不過，你也不用害怕。」
村上久鬥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下安心，一下害怕，一刻也不得閑。
迪絲老師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清一清喉嚨後，又繼續說下去。
「不管是死神還是死神候補生，雖然存在於人類的周遭，但是絕不能共存於同一個世界——兩者本來應該是互不幹涉。但是——」
迪絲老師的食指猛地指向村上久鬥。
「你被百瀨玉將靈魂化歸虛無的槍打中，使你本來沒有的能力強製覺醒，因此……」
「所以我看得見死神候補生和靈魂？」
「沒錯。而且……竟然還幫起我指導的死神候補生，本來這是不被允許的事。」
「什麽啊，原來您一直都看在眼裏啊？」
「當然。畢竟我是她們的……呃，老師，當然會好好監督她們。」
「……我也是她們的老師。」
「你說什麽？」
迪絲老師冷若冰霜的視線貫穿村上久鬥。
村上久鬥心裏雖然怕得要死，但他還是緩緩地站起身來麵對她。
「呃，您確實是教導她們成為死神的老師，但在這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我總是回想起那陣風的聲音。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那陣風的聲音，總讓我覺得很懷念。
到底是從何時開始的呢？
微弱、朦朧，宛如泛黃照片裏的回憶，閉上眼，仿佛就能回想起那些遙遠的時光。
——能聽得見風的聲音。
宛如荒腔走板的口哨聲般尖銳的風聲，溶逝在彤霞豔麗的遠邊天際。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兩個女孩奔跑著。
其中一個人——跑在後方的人應該是「我」。
兩人是「朋友」，兩人是「同伴」。
兩人總是玩在一起，形影不離。
夕陽餘暉將「朋友」的頭發染成橘紅色。
我討厭夕陽。
因為一旦太陽下山，我們就必須回到各自的家去。
每當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霞紅，太陽越益西沉，我總是會心神不寧，心裏感到一陣孤寂。
「喂，太陽快下山了耶。」我對「朋友」說道：「我們快回家吧。太陽快下山了。」
「朋友」笑著回過頭來。「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下吧。」接著「朋友」停下腳步，拿出一個銀色懷表。
「你看，時間還早呀。」
她一打開蓋子，懷表便小小聲地響起了水晶音樂。
我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懷表，而她手上的懷表是我送給她的——這兩個懷表是「隻屬於我們的護身符」。
兩個相同的懷表刻畫著相同的時間。因此，我們也處於相同的時間。如此一來，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我咬著下唇，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我們快回家好不好？太陽就快下山了呀。」
「朋友」聞言一笑，接著開始奔跑起來。
「沒關係，我們再玩一下吧！」
我的眼眶盈滿淚水，追在「朋友」身後。
金黃色的草原翻起陣陣浪濤。
橘紅色的落日，在搖擺不定的筆直枯草間閃爍明滅。
「朋友」的笑聲，「朋友」遠去的背影，以及——
——風的聲音。
「朋友」停下了腳步。
金黃色的草原驚濤巨浪般的翻騰，仿若聲聲哀號。
身材高過搖擺不定的枯草，那「可怕的人」張開雙臂佇立前方。
天空在太陽下山前的那一瞬間，染成了鮮血般的黑紅色。
「朋友」害怕得全身顫抖，她佇立在原地，身體動彈不得。
我想逃。
狂風呼嘯，「可怕的人」以銀發遮掩了黑紅色的天空。
「朋友」僵在原地，我隻是想著要逃走。
然而，現在一旦逃跑，我就再也見不到「朋友」了。
我們是「朋友」，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我不會逃走的。我跑到「朋友」身邊，我要和她在一起！
然後……
*
——宣告上課的清脆鈴聲，輕輕響起。
秋月凪睜開眼，然後深深地吐一口氣。
窗口斜斜射入令人神清氣爽的晨光。
女孩子們穿著以沉著的紅色為基調的製服，一邊尖叫著，像小鳥一樣在桌椅間嬉戲穿梭。在教室裏，隻有秋月凪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座位上。當然，秋月凪也穿著和其他女學生同樣的製服，因為她也是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
秋月凪隻手撐著臉頰，瞥向隔壁的座位。
晨光也照耀著那張尚不屬於任何人的空桌子。
那是預備留給今天轉入這所學園的轉學生座位。然而，上課鈴聲都已經敲完了，導師——村上，以及那名轉學生卻都還沒來到教室。
秋月凪拿出懷表，打開蓋子。
「……她遲到了。」
從打開的懷表，流瀉出呢喃般輕巧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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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兩個死神候補生
part1遲到的轉學生
——春日的朝陽，從窗口斜斜射在筆直延伸的走廊上。
不過，對私立遊華綜合學園的臨時教師——村上久鬥來說，人生隻是不斷的「反覆循環」。
今天早上，村上久鬥也是一如往常，頂著一頭睡得亂翹的頭發，無精打采地走在走廊上。
跟在他身後的是，今天剛轉學進來的轉學生。她有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睛，兩繒馬尾隨著她的步伐不住擺動。
「呃……你說你叫什麽名字來著？」
轉學生抬起頭，燦爛一笑。
「嗯——我叫百瀨玉！」
「……哦，你的名字要念成hikaru啊？」
「對。」
「真難念，我記得住嗎……」
在走廊上擦身而過的全是女學生。
因為遊華綜合學園以前是女校，所以男學生在這所學園裏是稀有動物。
這裏的女學生也幾乎是出身富貴的「千金小姐」；換句話說，這是一間「貴族千金學園」。
「啊，到了。」
村上久鬥確認教室班牌後，停下腳步。
村上久鬥冷不防地停下腳步，轉學生一時煞車不及，額頭撞上他的背部。
「唔！」
村上久鬥轉過身來。
「對、對不起。」
身後的轉學生按住泛紅的額頭，不住道歉。
「老師沒事吧？」
「沒、沒事……你的頭怎麽會撞上我？」
「因為來到新的班級，覺得很高興，所以忍不住就蹦蹦跳跳了。」
「為什麽覺得高興的時候要蹦蹦跳跳？」
「唔，對不起。」
轉學生的臉比想像中還靠近他。
那雙由下往上看、喜歡親近人的大眼中，映照著村上久鬥的臉。
紅撲撲的粉頰，小巧的鼻子，柔嫩玲瓏的唇辦。全新的製服比朝陽更讓人目眩。
隨著窗口輕盈掠入的春風靜靜擺動的長發，梳成一個奇特的發型：頭上是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較長頭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轉學生像小鳥一樣偏著頭，一頭長發也隨之擺動。
「老師……」
村上久鬥似乎看她看得入迷了。
轉學生的臉因害羞而染上一抹紅暈。
村上久鬥拚命擺動雙手。
「嗯、啊，不是，呃，快進教室吧上
然後，他一把打開教室的門。
在打開教室門的瞬間，嬉鬧的尖叫聲旋即貫穿耳膜。
這是這個班級每天早上必見的光景。
雖說她們個個是出身良好的「幹金小姐」，但是讓一群女孩子眾在一起，無論在什麽地方，都會充斥著尖細的叫聲。
村上久鬥扯開嗓門，試圖吸引大家的注意。然而，回蕩在頭蓋骨裏的女孩們的叫聲，似乎不見停歇的跡象。
「抱歉，看來隻能等她們自己安靜下來了。」
村上久鬥低下頭打量轉學生的表情。
——就在此時，轉學生高舉右手，站在講台前方，然後行了個禮。
「大家早！」
轉學生澄澈的聲音響徹整間教室。
「初次見麵！我叫百瀨玉！我
是轉學生！」
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轉學生「百瀨玉」露出滿意的笑容。
「請大家多多指教！」
百瀨玉又飛快地行了個禮。接著，她拾起頭來，大眼睛轉呀轉地環顧教室。
出人意料之外的，從台下的學生裏，響起一陣歡迎般的小小掌聲。
看來，這個叫做百瀨玉的女孩，似乎擁有不可思議的魅力。
「村上老師……請問……「
百瀨玉轉過頭來看著村上久鬥。
「嗯？有什麽問題嗎？」
「老師……呃，我的座位在哪裏？」
「啊啊，說的也是……」
看來連他都被轉學生的舉動，嚇得忘了座位的事。
村上久鬥環視教室，尋找空的座位。
「你的座位……呃……」
秋月凪旁邊的位置是空的。
「秋月……你旁邊的座位是空的對吧？」
秋月凪在班上是個奇特的存在。
在這陣騷動之中，她完全不為所動，隻是撐著臉頰望向窗外。她的頭發幾乎遮住了半邊臉蛋，不過從她瀏海的縫隙，依稀可見晶瑩雪白的肌膚，以及清秀細長的瞳眸。
「秋月？你有在聽嗎？」
秋月凪將目光移到村上久鬥身上，遲疑了一會兒，才微微頷首。
「那你就坐秋月旁邊吧。在課本備齊之前，請她把課本借你看。」
「是！」
百瀨玉活力十足地舉起右手，筆直地走在桌椅之間。
「請多多指教！」
百瀨玉露出燦爛的笑容。
「……請多多指教。」
秋月凪總是抿成一字形的小嘴，勾起了一彎友善的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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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轉學生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全力衝刺著。
夕照晚霞布滿整片天空。
距離最後一堂課結束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再過十五分鍾，教師會議就要開始了。
「但是，這間學園為什麽這麽大啊！」
村上久鬥沉痛的哀號，響徹映照著夕陽餘暉的天空。
這間遊華綜合學園的校地，遼闊到令人不敢置信。學園裏除了餐廳，竟然還有購物中心，仿佛這學園本身就是一座市鎮。
不過，令人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淚的是，村上久鬥經常在學園裏迷路。
除了天生是個路癡，他還有過人的衰運。
偏偏在快趕不上教職員會議時，才讓他在學園裏迷路；要是趕不上會議，絕對免不了學年主任一頓喋喋不休的訓話。
再說，那個惹人厭、頭發在光禿禿的頭頂披成一條條橫線的學年主任，根本就視村上久鬥為眼中釘。因為村上久鬥癡呆的表情、不得要領的舉止，似乎都惹毛了他。既然如此，讓村上久鬥自生自滅不就得了？但是，他似乎又有將村上久鬥教育成能獨當一麵的教師的使命感。也因此，將村上久鬥的境遇，導向了更大的火坑……
……等一下，這裏是哪裏啊！
村上久鬥慌張地環顧周遭。
幾乎西沉的夕陽在老舊木造建築上，刻畫出斜斜的影子。
這間學園裏也存在著一處詭異的地方。
——舊社團大樓。
這裏的學生和數師全都如此稱呼這棟建築物。
校方早已在學園他處蓋了一棟新的社團大樓，這棟既不改裝，也沒被拆除的老舊建築物，淪落到變成倉庫在使用。
而且，這棟建築物離上課的大樓有段不小的距離，所以學生和老師都不會來這裏，再加上它幽暗陰森，令人聯想到某種廢墟。
老實說，讓人覺得有點毛骨悚然。
順帶一提，舉行教職員會議的會議室，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村上久鬥手扶著牆壁，調整著呼吸，然後全身癱軟在地。
他真是恨透自己的路癡。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離教職員會議開始還有十分鍾，要是盡全力衝刺，應該趕得上。
加油，村上久鬥……就在他拾起頭的時候。
舊社團大樓傳來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周遭沒有半個人影。在這種太陽快下山的時間，好奇心再旺盛的學生也早已踏上歸途，老師們……當然都在會議室。
接著，又發出更激烈的金屬撞擊聲。
村上久鬥用力點一下頭。
「……沒事！這一切都是錯覺！」
說完，他向後轉，擺出一副要直衝會議室的姿勢。
不過，他的姿勢更像是要逃之夭夭。
就在此時，從舊社團大樓傳來少女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把手擱在腰際，以一副準備起跑的姿勢僵在原地。
再怎麽說，村上久鬥也是一名教師。在這間學園裏傳出少女的尖叫聲，而「少女」就等於是這間學園的學生，「尖叫聲」表示「危險」。也就是說，「這間學園的女學生，身處險境而發出哀號」。
沒錯！而且，村上久鬥是這間學園的老師。就算他再沒用，是個不被學生放在眼裏的菜鳥，看到可愛的女學生會露出色眯眯本性的好色教師。但聽到學生發出求救的叫聲卻見死不救，他枉為人師！他是一名老師！他必須去救那名發出尖叫聲的女學生！加油，村上久鬥！
「……喂，你沒事吧？」
然後，村上久鬥擺出「小偷」般的姿勢，鬼鬼祟祟地接近舊社團大樓。
「有、有人在嗎？沒、沒有人吧？」村上久鬥小小聲地問道。
這棟建築物的玻璃窗不是布滿裂痕，就是沾滿灰塵，所以他無法窺探大樓裏發生了什麽事。
再加上太陽幾乎西沉的天空，已經轉為暗沉的藍紫色，讓村上久鬥更難辨識。
「……好痛！」
他又聽見少女的聲音了。村上久鬥維持著小偷的姿勢，小心翼翼尋聲進入大樓裏。
推開老舊的大門，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定睛一看。
大樓裏雜亂無章，桌子、椅子、電線，還有難懂的機械散落一地，幾乎讓人沒有立足的空間。這個房間比外頭還黑，呈現出某種詭異的實驗室氛圍。
在這雜亂無章的房間裏，隱約可見一個人影。
「是、是誰？誰在那裏？」
好像有人轉過頭來。
村上久鬥維持小偷的姿勢，踮起腳尖踏入屋裏……就在那一瞬間。
猛然一陣天旋地轉，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倒臥在地。
「……老師？」
「秋、秋月？」
在村上久鬥仰望著天花板的視界裏，躍入了秋月風的臉部特寫。
秋月風一臉驚訝，並帶著些許擔憂的神色，打量著村上久鬥的臉。
「呃，我剛才經過這裏時聽到一些聲音。秋月，是你發出來的嗎？」
「……嗯。」
「你沒事吧？」
秋月凪偏著頭。
「……啊啊，你看起來好像沒事。」
村上久鬥呆愣地嘀咕，看來是他搞錯了。
秋月凪的臉比他想像得還要更靠近自己。
在幽暗的空間裏，隱約可見她晶瑩白皙的肌膚，清秀細長的瞳眸，直挺的鼻梁。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觀察過她的五官。仔細一看，會發現她並不是一個與身旁的人保持距離、冷若冰
霜、特立獨行的女孩。從她的瞳眸深處以及嘴角，仿佛可以看出她的溫柔，以及不易察覺的孤獨。
「秋、秋月……呃，我可以起來了嗎？」
「……請等一下。」
村上久鬥起身的動作戛然而止。
稍微一動，身下不少莫名的小東西似乎就會被他壓壞——地板上好像散落著許多細小的零件。
「抱歉，我可能壓壞了不少東西。」
他若再貿然行動，災情搞不好會擴大。
秋月凪蹲在他身邊，俐落地檢查他周遭的零件和電線，然後拾起頭來。
「……好像沒事。」
「哦哦，那真是太好了。」
村上久鬥大呼一口氣，然後就在他想站起身時，一個重心不穩，反射性地抓住秋月凪的手。就在那一瞬間，某個物體從秋月凪製服胸前的口袋掉出來，砸到村上久鬥頭上。
秋月凪纖細白皙的手橫越村上久鬥眼前，撿起掉落的物體。
那是一副平凡無奇的眼鏡。
秋月凪自然而然地戴上眼鏡。黑色鏡框，再加上渾圓的鏡片，設計感顯得落伍老氣；然而在白皙的肌膚襯托下，黑框眼鏡竟意外地適合她。
「奇怪？你之前有戴眼鏡嗎？」
「我有時會戴……」
「是哦？我都沒發現。」
村上久鬥拍掉身上的灰塵，站起身來。
「對了，秋月，你在這裏做什麽？」
「……這裏是機械社。」
「機械社？」
從來沒聽過的詞匯，讓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又複誦了一次。
「對，這裏是機械社。」秋月凪的指尖筆直地指向大門。「那裏有寫上。」
村上久鬥望向秋月凪所指的方向。
那裏確實掛了一塊半倒的大型看板。
「對吧？上麵有寫。」
看板上確實寫著「機械社」三個字。
「現在是社團活動時間嗎？」
秋月風點點頭，然後按下牆上的開關。
吊在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出細微聲響，一明一滅之後，藍白色澄澈的燈光照耀整間屋子。
「……這裏是機械社的社辦。」
原來如此。剛才因為太過昏暗，所以什麽也看不清楚，開燈後才發現這間屋子幾乎被精密儀器掩埋，完全不辱沒「機械社」之名。
「真驚人。」
「……很驚人嗎？」
「嗯，秋月，你真厲害。這些全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嗎？」
秋月風似乎有點害羞，一抹紅雲從她頰上一閃而逝，接著她點點頭。
「你真是太厲害了！」
秋月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調整位置，然後離開村上久鬥，回到機械前重新繼續操作。剛才的巨響，應該是她操作失敗引發出來的吧。如此一來，謎題全解開了。
「呃，秋月，那你自己小心哦。」
秋月凪沒有停止操作，輕輕頷首，村上久鬥見狀搔了搔頭。
「對了，不要在學園留到太晚。還有……操作機械要小心。」
「……機械沒有問題。」
「好吧，抱歉，打擾你的社團活動了。」
秋月凪盯著機械搖搖頭。
「我不認為老師打擾到我了。」
「是嗎？那太好了。」
「老師，你可以再來社團玩哦。」
秋月凪回過頭來，村上久鬥覺得她似乎在微笑。
——糟了！
村上久鬥看到秋月凪身後那個定時炸彈造型的時鍾，猛然被拉回現實。他在腦海裏開始估算，從這裏全力衝刺到會議室需要花多少時間。
死定了！
「我、我先走羅！」
秋月凪點點頭，並走近他身邊。看來她似乎要送他到門口。
「明天見，秋月，不要待太晚，早點回家！」
村上久鬥盡全力衝刺。
周遭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秋月凪佇立在社辦門邊，手上把玩著機器。
村上久鬥隻有回頭看了那麽一次。
他看見秋月凪將手舉到胸前，輕輕搖動。
秋月凪是在對他揮手嗎？嗯，就當作是那樣吧！
……不過，或許她隻是在玩手上的機器而已吧？
*
——用膝蓋想也知道，村上久鬥沒有趕上教職員會議。
村上久鬥兩手抱滿資料與文件夾，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黑暗得有如深不見底水潭的校舍走廊上。
「……真倒楣。」
夜半空無一人的校舍裏，回蕩著村上久鬥的滿腹牢騷。
最衰的事發生在他遲到進入會議室時，剛好是那個學年主任演講到最熱烈的時候。
然後他竟然跌倒了，而且還發出巨響。不僅跌倒，同時資料全部散了出來。
他的跌倒在老師之間惹來一陣訕笑，當然也打斷了主任的演講。
村上久鬥回過頭去看主任，發現他的臉漲成豬肝色，氣得渾身顫抖。
……主任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唉，我怎麽會這麽衰。」
打斷主任演講的懲罰，就是手上這堆如山高的資料與文件夾——全部影印完後裝進文件夾，然後再分門別類……主任囑咐村上久鬥的工作量，已經超過一個人能負擔的範圍，而且這些還要在「明天以前完成」。
想當然耳，其他老師自是幸災樂禍地回家去了。
過度役使的影印機臨界爆炸點，過度操勞的村上久鬥也差點燃燒殆盡，昏死在學園裏。
村上久鬥沉重地歎了口氣。
——驀地，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遠。
村上久鬥把手上的資料輕輕放在地上，環顧周遭。
當然，都這麽晚了，學園裏除了村上久鬥之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他的心跳鼓噪了起來，恐懼將身體的疲憊一掃而空。
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比剛才還大聲。
走廊前方有一個轉角，腳步聲從轉角的方向傳來。
「是、是誰？」村上久鬥下意識地詢問出聲的人。
雖說村上久鬥膽小如鼠，但他還是忍不住窺探轉角的方向。
他躡起腳尖接近走廊的轉角。
不管是在舊社團大樓，還是現在，今天的村上久鬥都免不了強壓下恐懼、躡手躡腳的命運，但這次的恐怖程度，遠超過在舊社團大樓時。心髒的鼓動和呼吸聲，吵得連他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
腳步聲仍未停歇，而且還朝他所在的方向接近。
村上久鬥整個人貼在轉角處的牆壁上，窺探前方動靜。
看到人了。
但走廊太黑，他看不清楚是誰。
不過，可以清楚辨認出那是個奔跑的人影。
為了能看得更清楚，村上久鬥從轉角探出身體。
腳步聲更接近了。
——倏地，眼熟的紅色製服闖入他的眼簾。
那個人是遊華綜合學園的學生，而且還是一名女學生。他看到她的背影了。
她有著奇特的發型——頭上綁了兩繒短小的馬尾，背後紮成一束的長發，像尾巴一樣披在身後。
「百、百瀨？」
那個人絕對是百瀨玉。但是，剛轉學進來的百瀨玉，為什麽會在這種時間出現在學園裏？
她看起來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喂，百瀨……百瀨！」
村上久鬥衝入由轉角延伸的走廊，百瀨玉跑得離他越來越遠。
「
喂，等一下，百瀨！百瀨！」
百瀨玉的身影消失在夜晚黑暗的走廊裏，村上久鬥為了追她，也跟著奔跑起來。
走廊的盡頭又有一個轉角，村上久鬥彎過轉角。
前方是樓梯。他左顧右盼，看來是追丟了。
「我一定是累到眼花了……嗯，鐵定是這樣。」
村上久鬥像是要說服自己一般地自言自語。然而，就在他抬起頭的瞬間，一個嬌小的影子從他兩腿之間疾奔而過。
村上久鬥不禁跳了起來。
他嚇到心髒差點停止，驚慌地揮動手腳，環視周遭。
「沒事、沒事！什麽事也沒發生！」
他的呼吸紊亂。心髒差點從口中跳出來。
冷靜、冷靜！他試著平複情緒。
就在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錯覺」，情緒正恢複平靜的時候……
——轟然的槍聲，村上久鬥的胸膛被貫穿了。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按住胸口。
我被射中了？
被槍射中了？
怎麽回事？為什麽？
所有力量瞬間抽離他的身體。
——時間靜止了。
在傾斜的視線裏，地板逐漸朝他接近。
「不會吧！你、你沒事吧——」
他聽見朝他奔跑而來的腳步聲，接近他的好像是個女孩子，再來是隨著跑動翩然搖曳的迷你裙。
「慘了慘了，我、我該怎麽辦！」
女孩子蹲在地上，努力試著救他。
……你的內褲全被看光了啦。
——然後，村上久鬥完全失去意識。
*
一個往生的人最先看見的景象是什麽？
三途川？花海？拍打著小翅膀的天使？天國？地獄？
要知道答案，首先必須睜開眼睛才行。
村上久鬥張開眼。
視線無法對焦。
他眨了眨眼，景物的輪廓逐漸變得清晰。
首先映入村上久鬥眼簾的是……
……近得不能再近、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的女孩子臉蛋。
鼻尖幾乎要碰在一起？
村上久鬥斜眼瞟向鼻子下方。
——他的唇和女孩子的唇緊貼在一起。
「我被吻了——」
村上久鬥尖叫著擺動四肢。
眼前的女孩子也飛快地遠離他，慌亂地擺動四肢。
——是百瀨玉！
「百瀨！是、是你！你你你、你在這裏做什麽？」
「唔哇……誤會、這是誤會啦！我什麽也沒做！」
「誤會？什麽誤會？你說啊！」
村上久鬥和百瀨玉麵對麵，然而兩人都慌了手腳，隻是不斷地擺動四肢。
率先冷靜下來的人是村上久鬥。
「百瀨？你真的是百瀨玉對吧？」
「我是百瀨玉。晚安。」
「晚安……等等！你為什麽會打扮成那個樣子！」
百瀨玉身上穿的並不是製服。
露出大片胸口的粉紅色外衣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很可愛啦，但是……怎麽看都不像是普通的衣服。
她的衣服隻會讓人聯想到「小魔女」三個字。
「咦？咦！老師看得見這身裝扮嗎？」
「什麽看不看得見……要是看不見的話……問題就大了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怎麽辦？」
很明顯地，百瀨玉已經心慌意亂了。
「怎麽辦！老師搞不好是被子彈打到，才會變得這麽奇怪吧！」
「什麽子彈？」
百瀨玉伸手在腳跟附近探了探，拿出某樣東西。
「就是……這個的子彈。」
百瀨玉拿出的東西是兩把手槍。
「子彈……難道是槍的子彈！」
而且，她手上的槍還大得不適合讓女孩子拿在手上。
「咦？所以說，開槍的人是你嗎？我被你開槍打中了？用你手上的槍？」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被那種東西打到不是會死人嗎？而且還是一擊斃命，然後會在胸口開一個很大的窟窿！」
村上久鬥慌慌張張地指著自己的胸口。
然而，他身上不但沒有被開一個大窟窿，而且奸像還毫發無傷。
他眨眨眼，做了一次深呼吸。冷靜，村上久鬥！
「……百瀨，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老師。」
「我是誰？」
「村上老師。」
「這裏是哪裏？」
「呃，保健室。」
「你又是什麽人？」
百瀨玉舉起右手，燦爛一笑。
「我是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昏厥在保健室的床上。
「老師！村、村上老師！」
「啊啊……我果然已經死翹翹了，真是短暫的人生啊……」
「唔——村上老師，請你振作一點！」
「死神啊，如果你要來接我走，也先告訴我一聲啊……」
「村上老師！」
百瀨玉舉起小巧的拳頭，揮向村上久鬥眉間，讓他嚇得從床上跳了起來。
「幹麽！百瀨，你幹麽打我？」
「老師，你醒一醒！」百瀨玉仍然維持著備戰姿勢。「老師，請你冷靜一點。」
「嗯，我會冷靜，你不要再打我了。」
「對不起。但是、但是，我看老師好像又快暈過去。」
村上久鬥又做了一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再平常不過的保健室裏，一副小魔女打扮的百瀨玉以及這裏，說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村上久鬥又揉揉眼重新看了一次，但是現狀連一厘米也沒有改變。
「好，我們從頭說起。」
「是。」
「這裏不是死後的世界……而是學園裏的保健室對吧？」
「……是這樣沒錯。」
「我明白了。那……呃，你說你是『死……』什麽來著？」
「死神候補生。」
村上久鬥看著百瀨玉，沉默不語。
死神候補生。一個女孩子不該擁有的大型手槍，還有……輕飄飄的披風。
不行了。要他接受這個事實，不如給他一刀還比較快。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大眼睛，而百瀨玉的瞳眸中映照著他的臉。
雖然眼前的情況讓人覺得超現實，但卻是無庸置疑的現實。
「你告訴我……死神候補生到底是什麽？」
百瀨玉的眼神相當認真，先是輕輕地頷首，然後她轉了轉骨碌碌的大眼睛，思考著該如何向村上久鬥說明。
「嗯……死神候補生就是對『立誌成為死神，卻還不能獨當一麵的人』的稱呼上
「也就是說，為了當上死神，必須接受種種訓練和學習嗎？」
「是的，這就是死神候補生。為了成為能夠獨當一麵的死神，必須通過種種考驗才行。」
「必須通過考驗……就像學園的考試一樣嗎？」
「對！這麽說起來，好像和學園的生活很像呢。」百瀨玉的音調提高了一度。「對了對了，我們也有老師哦！」
村上久鬥比較能理解百瀨玉在說什麽了。
教師與學生。以彼此的立場來比喻，似乎比較容易理解。
「那麽，死神候補生——百瀨同學，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其
實我也不太清楚……」
「世界上有許多特殊的場所，其中一個好像就在這間學園裏！」
「世、世界上？」
村上久鬥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總覺得事情在突然之間變得很嚴肅。
然而，百瀨玉絲毫沒有察覺村上久鬥的心情，神情迷蒙，偏著頭繼續說下去。
「據說，為了通過死神測驗所需的力量，似乎存在於這片土地上。」
「不過，在這間學園裏做那種測驗沒問題嗎？你不是還得用槍之類的嗎？」
「……嗯，沒錯。」
「那不就非常……危險？而且，我還被你打中了。」
「不，那其實是非常罕見的情況。這種子彈通常是打不到人的。所以老師的例子，可以說是少數中的少數……」
百瀨玉的表情變得黯淡。
村上久鬥搔搔頭，為了讓百瀨玉打起精神，硬擠出一個笑容。
「算了，你也不用太在意啦。你看，我胸口既沒有被開一個洞，也活得好好的。」
「嗯，我聽說……這不會對人體產生任何影響。」
「不過，百瀨，你在學園裏穿成那樣也太招搖了吧？」
「不，老師看到的這身裝扮，在平常人眼裏隻是普通的製服而已。」
百瀨玉張開雙臂，振了振披在肩膀上像披風一樣的布。
大概是看久也習慣了，以粉紅色與白色為基調設計的服裝，越看越可愛。
雖然村上久鬥不可能毫無疑問地接受所有事實。
不過，現在眼前正對著他微笑的，是今天才轉到他班上的轉學生——百瀨玉。
——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
「……也就是說。」
「嗯？」
「你很努力要當上一名死神。所以，要是有老師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百瀨玉骨碌碌的大眼睛閃耀著光芒，露出非常燦爛的笑容。
「不過，你別再用槍射我了。」
「不、不會的！謝謝你，村上老師！萬歲！」
百瀨玉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斷高喊「萬歲」。
她一定很擔心村上久鬥不相信她說自己是死神候補生吧。
她臉上無比的欣喜，也廄染了身旁的人。
——就在此時，澄澈的鍾聲輕輕響起。
不會吧？村上久鬥瞥向保健室窗外。
「唔哇！大家已經陸陸續續來學園了！」
「真、真的嗎？」
「總之，得先離開保健室才行……」
「老師，那我先回教室哦上
「啊，好，你先去吧。」
百瀨玉打開保健室的門，肩上死神裝扮的白色披風翩然飄動。
「百瀨！等一下！」
村上久鬥爬下床，為了追一身「死神裝扮」的百瀨玉，衝出走廊。
站在走廊上，穿著「製服」的百瀨玉茫然不解地回頭，一副「我剛才才到學園」的樣子。
「……抱歉。」村上久鬥靜靜地關上保健室的門。
到剛才為止的事都是現實嗎？
窗外的走廊上，響起剛到校的學生們嬉鬧的尖叫聲。
村上久鬥靠在窗邊，陷入沉思。
腦海裏浮現百瀨玉的臉。
「死神候補生」、「兩把槍」、「死神裝扮」……這些本來與他無緣的字詞，在腦海裏打轉。還有，當他表示相信她的時候，她所展露的笑臉，以及她柔軟的嘴唇——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無庸置疑的現實，隻是這個現實好像有點脫離常軌。
「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上
村上久鬥搔了搔睡得亂翹的頭發，悄悄歎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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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一個屋簷下
——村上久鬥覺得他累斃了。
總之，對他來說，今天一整天真是糟糕透頂。
昨天晚上在學園被轉學生用槍射擊，還好毫發無傷；清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保健室裏和轉學生接吻，害他嚇得失去理智，還被轉學生揍了一拳；那名轉學生肩上披著一件輕飄飄的白色披風，一副小魔女的打扮。問她：「你是什麽人？」
她還很有精神地回答：「我是死神候補生！」
不知不覺間就天亮了……啊啊，光是回想起這些事，他的腦袋就一片混亂。
村上久鬥在夕陽西沉的歸途中抱頭苦思。
薄暮的餘暉，將腳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今天最好趕快回家，蒙頭大睡一覺。
因為那種混亂，今天在學園裏持續了一整天。
首先，當他看到自己班上的學生——秋月凪的時候。
眨眼之間，她的製服變成了身體曲線畢露的服裝。
接著，看見在學園裏某個教堂裏的修女——杏。
他突然一陣頭痛，眼前景物一晃，隻手拿著掃把微笑的她，一身不可思議的裝扮在她身上若隱若現。
最後，還在學園裏遇到一個追著兩隻貓的女孩子。
她一邊大喊，一邊狂奔直衝，身影隨著景物一晃，瞬間閃過一身色彩斑斕的殘像，然後消失在他眼前。
累死了，一定是因為這個原因。村上如此說服自己。
村上久鬥住的公寓平凡無奇，這是以教師低廉的薪水可以付得起的地方，既狹小又普通，讓一個單身男子來住剛剛好。
他無精打采地走上每天爬上爬下的水泥樓梯，打開家門。
「我回來了。」
對著隻有自己一個人居住、昏暗的屋子，村上久鬥自言自語地說著，然後脫下沉重的皮鞋。
「歡迎你回家。」
他張大眼，拾起頭。
「工作辛苦了。老師，歡迎你回家。」
——百瀨玉居然在他家！而且身上還穿著有蕾絲花邊的圍裙！
村上久鬥那隻脫鞋脫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中，單腳站立，然後跳出門外，把門關上。
他維持單腳站立的姿勢站在門外，整理一下思緒。
接著，做了幾個深呼吸。一次、兩次、三次……這是夢，他一定是太累了。
之後，用力將門打開。
百瀨玉的臉立刻出現在他眼前，兩個人的臉近得連鼻梁都貼在一起。
「百瀨！你為什麽會在我家——」
村上久鬥發出令人分不清是哀號還是質問的聲音。接著，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撲倒在百瀨玉身上，這次換百瀨玉發出哀號。
「老師，你、你做什麽啦！」
「什、什麽做什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啊——」
兩個人都陷入極度恐慌！
他們推來擠去，在地上糾纏一陣後，村上久鬥砰砰地跳起來，單腳跳著進入屋裏。百瀨玉擺動雙手，急急忙忙爬起來，追著村上久鬥進屋。
待兩人都恢複冷靜時，太陽已經西沉，明月高掛在深藍色的夜空了。
「……百瀨，你坐那裏。」
率先冷靜下來的村上久鬥，督促百瀨玉坐在沙發上。
百瀨玉點點頭，一屁股坐上沙發。
「老師，歡迎你回家。」
「嗯，你剛才說過了。」
「老師，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嗯。我問你！」村上久鬥手叉腰，死盯著百瀨玉的臉看。「百瀨，你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家！」
百瀨玉
的大眼睛盈滿了淚水。
「不準哭。你非說出個讓我滿意的理由不可！」
百瀨玉像個孩子一樣，兩手抵著眼睛，開始哭了起來。
「我……我……我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你也不用哭成那樣吧？」
百瀨玉哇哇大哭的聲音，震得窗戶簌簌顫動。
「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好嗎？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村上久鬥跪在百瀨玉麵前，不知為何反而向百瀨玉道歉。
百瀨玉點點頭，抽抽噎噎地停止哭泣。
「老師，錯的人是我，對不起。」
「算了，別在意。」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放到百瀨玉身旁，百瀨玉抽出一張麵紙擤鼻子。
「冷靜下來了嗎？」
「冷靜下來了。」
「我奸像也冷靜點了。」
「對不起。」
「嗯，沒關係。」村上久鬥坐到百瀨玉身旁，拍拍她的肩膀。「告訴我，為什麽你會在我家？」
「唔嗯……」百瀨玉手指抵著嘴唇，骨碌碌的大眼睛轉呀轉的。「該從哪裏說起才好呢？」
「你怎麽會有我家的鑰匙？我門不是鎖著嗎？你是怎麽進來的？」
「那個啊，就像這樣。」
百瀨玉神秘一笑，手指在半空畫圈圈。
……是用魔法嗎？她的意思是，她用魔法開門的嗎？村上久鬥的頭腦越來越混亂了。
「算了，這事暫且不討論。你在我家做什麽？」
「有！老師，我幫你煮好晚飯了！」百瀨玉舉起右手，一臉驕傲地說道。
聽她這麽一說，他確實聞到一股濃鬱的香味。是燉牛肉！這是他最喜歡吃的一道菜。
「謝謝你。」
「嗯！我很用心做這道菜哦！」
「我很期待它的味道。」
「好高興！」
村上久鬥驀然想起。
「……我不是要說這個啦！」
「咦？」
「我想問的是那個……」
「菜單嗎？」
「嗯，真想趕快吃燉牛肉。」
「嗯！對啊。」
「嗯，那是我最喜歡的菜……不是啦……是那個。」
「哪個？」
「為什麽你會擅自闖進我家，又擅自幫我做飯！」
「為什麽？因為從今天起我要和老師一起住呀！」
村上久鬥盯著百瀨玉的大眼睛看，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
「和女學生同居、校方發現後、褫奪教師資格、被趕出學園」，這些字詞在村上久鬥腦海中不斷打轉。
「不、不行！絕對不行！」
「不能不行！」
「為什麽？」
「因為我昨天不是用槍射到老師嗎？所以……所以……」
百瀨玉的大眼睛又流下豆大的淚珠。
村上久鬥將麵紙盒遞到百瀨玉麵前，緊張地拍著她的肩膀。
拿麵紙擦過臉後，百瀨玉開口了。
「所……所以，我和我的上司商量過了。」
「你是指你們死神候補生的上司？」
「嗯，就是迪絲老師，她負責監督我們死神候補生。」
「迪……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腦海中閃過終極死神令人驚駭的身影。
「那個迪絲老師很可怕嗎？」
「非常可怕。」
「果、果然……畢竟是迪絲老師嘛！」
「嗯。我對迪絲老師說了村上老師的事之後，老師非常非常生氣。她說不知道會產生什麽影響，所以要我負起責任看好你。」
「看好我……有那麽嚴重嗎？」
「嗯！所以我會負起責任好好照顧老師！」
——時間瞬間停止了。
村上久鬥思考著。
眼前的百瀨玉抿著雙唇，熠熠生輝的瞳眸中散發著強烈意誌。
或許，她是認真地想保護自己吧。
廚房傳來燉牛肉沸騰的聲音。
或許，靠村上久鬥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吧。
無論是死神的世界，還是沸騰的燉鍋，他都必須依賴百瀨玉來處理。
「……真拿你沒辦法。」
「也就是說，老師答應了嗎？我可以和老師一起住嗎？」
「連那個可怕的迪絲老師都這麽說了吧？既然如此，也隻好照辦了。」
百瀨玉的臉龐就像花朵盛開一樣笑逐顏開，然後樂不可支地跳起來，高喊萬歲。
就在此時，燉肉就像火山爆發一樣噴發出來。
百瀨玉與村上久鬥不約而同地發出哀號。想當然耳，他們又陷入六神無主的恐慌當中。
*
——百瀨玉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村上久鬥「呼呼」地吹涼燉牛肉，大口大口地吃進肚子裏。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像這樣充滿溫暖又美味的食物了。
村上久鬥不經意地拾起頭，發現百瀨玉神情凝重地盯著他瞧。
他有時候真受不了自己的遲鈍，竟然忘記向百瀨玉說該說的話了。
「百瀨，你煮的燉牛肉真的很好吃。」
「真、真的嗎？」
「嗯，非常好吃。我已經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食物了。」
「太好了。」
百瀨玉拍著手，高興得跳起來轉圈圈。
輕飄飄的純白圍裙像天使羽毛一樣搖曳著。
總覺得好幸福，仿佛新婚生活中幸福的一刻……
「……不行！」
村上久鬥猛地搖頭。
再怎麽說，他們之間是老師與學生的關係，他怎麽能想成那種不純潔的異性關係呢？
他回過神來，發現百瀨玉忐忑不安地側著頭。
「嗯？啊，我指的不是你煮的燉牛肉，而是那個啦！」
百瀨玉的大眼睛開始蓄滿淚水。
「我的意思是，吃過你煮的燉牛肉，其他人煮的都難吃到不行，根本就沒得比！你煮的菜是最好吃的。所以，你別再哭了。」
百瀨玉瞬間破涕為笑。
「老師，謝謝你，我最喜歡你了。」
百瀨玉高興得抱住他……這感覺好像也不錯……但是！
「百瀨，你先放開我。」
「是！」
百瀨玉意外順從地鬆手。
村上久鬥放下湯匙，端正坐姿。
百瀨玉也學他正襟危坐。
「百瀨，我有話對你說，你聽好了。」
「是，老師。有什麽話盡管說。」
「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所以我答應讓你住進我家。」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
村上久鬥凝視著百瀨玉的眼眸。
為什麽每次和百瀨玉說話，他都會被牽著鼻子走？他清了清喉嚨。
「……唔，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聽好了，我是老師，而你是學生。如果被校方知道我們兩個人同居，你想會有什麽後果？」
「會有什麽後果？」
「唔……你聽好了，我一定會被褫奪教師資格，然後被趕出學園，你也會遭受退學處分。」
「咦咦咦！這是真的嗎？」
「絕對錯不了。」
百瀨玉兩手搗住嘴巴，一副震驚的樣子。
她真是遲鈍到家了。村上久鬥搔搔頭，繼續說下去。
「所以，在我們同居之前，我想和你約法三章。」
「是，我會努
力遵守的。」
「嗯，很好……我什麽都還沒說啊！」
「對不起。」
「首先，我們不能一起上學，放學也要分別回家。當然，睡覺也要分開睡。你睡我的床，我睡這張沙發，還有……嗯……總之，就先這樣。我們要一起努力守住同居的秘密。」
「是，我會好好努力的！」
「嗯，很好……不過，沒問題吧？」
百瀨玉笑著回答他後，才開始吃飯。
村上久鬥心裏懷著一絲不安，再次拿起湯匙大啖燉牛肉。
倏地，兩人之間籠罩著一股沉默。
村上久鬥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和時下的年輕女孩說些什麽。
隻有湯匙舀起燉牛肉的聲音回蕩其間。
「……啊，對了。」
「咦？什麽事？」
對了，就說說那件事吧。他總算找到打破沉默的話題了。
「昨晚不是發生了那些事嗎？所以我今天很累。」
「怎麽了嗎？」
「就是我們班上的秋月凪，不知道為什麽，我今天看到她一身奇怪的裝扮。」
「老師是說小凪嗎？」
「對。」
「果然。因為小風也是死神候補生呀！」
村上久鬥含在口中的菜一口氣全噴了出來。
「嗯！小凪的指導老師也是迪絲老師哦。本來我應該和她一起入學的，但是我遲到了……」
「什麽！秋月也是死神候補生！」
「對啊，還有很多人哦。」
「還有很多人？教堂裏的杏修女也是嗎？不會吧……」
「對啊，小杏也是死神候補生，不過小杏的指導老師不是迪絲老師。」
村上久鬥驚訝得連湯匙掉到盤子上都不自覺。
「那……那個在追貓的女孩子也是……」
「那應該是山田瑪莉琳吧。」
「瑪莉琳？」
「對，瑪莉琳是小凪的好朋友哦！」
「啥？這間學園到底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有那麽多死神候補生？一大群死神，搞得這間學園像個死神學園一樣！喂……」
村上久鬥回過頭來，才發現百瀨玉靠在沙發上，發出沉穩的鼻息。
「……居然睡著了。」
百瀨玉剛轉學過來，一定也累壞了吧？
村上久鬥搔搔頭，望向廚房裏的髒碗盤、被溢出來的燉牛肉弄髒的桌子。最後，目光又回到百瀨玉安詳的睡臉。
他輕輕歎口氣，然後臉上漾起一抹微笑。
自從一個人生活後，就再也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料理了。
而且，像這樣一邊吃飯，一邊打鬧、驚嚇、歡笑，對村上久鬥來說，都是第一次的經驗。
「真傷腦筋……」
時間在此刻靜止了，村上久鬥就這樣凝視著百瀨玉的睡臉。
part4另一名死神候補生
——放學後，村上久鬥反射性地走向舊社團大樓。
舊社團大樓——秋月凪的機械社所在之處。
百瀨玉遵照和他的約定，一下課就先回他家去。
今天也沒有那個麻煩的教職員會議。
為了錯開和百瀨玉的回家時間，他必須找個地方打發時間。
而且，他也很在意與百瀨玉同為死神候補生的秋月凪。
就連在上課中，他的目光好像全都停留在兩人身上。
上課中，百瀨玉閃爍著骨碌碌的大眼睛，像個小動物一樣動來動去，目光在黑板與村上久鬥臉上來回梭巡；相對的，秋月凪則將被頭發遮住的半邊臉對著他，一動也不動地凝望窗外，仿佛窗外有什麽美景一樣。
上課中的百瀨玉與秋月凪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她們都是死神候補生。
在火紅夕陽的照射之下，村上久鬥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投射在陳舊的舊社團大樓上。
機械社社辦的門悄然開啟，穿著製服的纖細背影進入大樓。那個人一定是秋月凪。
村上久鬥追在秋月凪身後，打開機械社社辦的門。
秋月凪佇立其中。
從窗外斜斜射入的橘紅色夕陽餘暉照在秋月凪臉上，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之中。她隻身佇立的身影，美得令人屏息。
「……老師，請把門關上。」秋月凪說道。
村上久鬥遲疑地關上門。
「呃……秋月，那個……我……」
「……我知道。」
「知道什麽？」
「我知道老師知道我們是死神候補生的事。」
「嗯……然後……」
「我也知道……老師被小玉用槍射擊……」
「小玉？」
「嗯。我都叫百瀨玉為『小玉』。」
「哦……對了，還有……」
「沒關係，我都知道了。老師現在和小玉住在一起對吧？」
「嗯，對……什麽嘛，原來你什麽都知道了啊？」
「……因為我們同班呀！」
秋月凪臉上似乎漾起若隱若現的微笑。
村上久鬥搔搔頭。
「也是啦。」
「老師，請你暫時站在那裏不要動。」秋月諏的眼神倏地轉為銳利。「接下來，我要將靈魂化歸虛無……」
然後她的嘴抿成一直線。
村上久鬥咽了一口唾沬。
「這是死、死神候補生的工作嗎？」
秋月凪抬起頭望向村上久鬥的眼睛，她的眼神充滿一種並非冰冷，而是緊張的氣氛。
「將死、死人靈魂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環視這間陰暗的機械社社辦，在他身旁環繞著五花八門的機械。
一想到這裏麵有靈魂即將被化歸虛無的死人……他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老、老師很討、討厭死人和屍體！嗯……我先走一步。」
「放心，不是死人。」秋月風指著桌上的「東西」，平靜地說道。「……我們候補生還不能處理人類的靈魂。」
桌上放著一個生鏽的馬口鐵玩具。
這個在早期卡通裏常見的玩具機器人，身上的烤漆被小孩子玩到剝落，手腳也壞損，好不容易才能站立。雖然它又小又舊，但是一定曾經深受主人的喜愛。
「那個嗎？」
秋月風輕輕點頭。
「我們死神候補生基本上隻能將小動物或東西的靈魂化歸虛無。」
「你要把那個機器人的靈魂化歸虛無？」
玩具機器人垂下壞損的手，斜斜地站在桌子上。
在因夕陽而火紅的桌上，小小的影子被拉得又黑又長。
「……因為東西也有靈魂。」
「那麽，它的靈魂就是那個吧？以東西來說，算是深沉了。」
秋月風驚訝地看著村上久鬥的臉，讓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呃，這隻是我的直覺啦。畢竟我也有舍不得丟掉的玩具。」
「……對，它的情感非常強烈，所以我必須將它化歸虛無。」
村上久鬥神情嚴肅地點頭。
「加油！我會在這裏守護你，一直在這裏陪你，所以你不用擔心。」
當然，村上久鬥完全沒有想到，他根本幫不上秋月凪什麽忙。
村上久鬥出人意表的話，讓秋月凪瞬間有點不知所措，但她旋即恢複嚴肅的表情，頷首回答：「嗯，我會加油的……所以，請老師在旁邊看著我。」
接著，秋月風舉起右手，深吸一口氣。
倏地，一陣光芒乍現，秋月凪身形一晃，全身
被波濤般的光芒所圍繞，裹在白色薄質布料下的身體，裸露大片晶瑩雪白的肌膚，轉眼間便換上了死神的裝扮。
「無處可歸、彷徨人間的靈魂啊……」
隨著一聲低喃，秋月凪筆直伸向前方的雙手，被包圍在光芒裏。
「在死神候補生秋月凪的引導下——」
就在雙手的光芒幾乎要圍成一圈時，伴隨著一聲輕微的聲響，化為無數小球。
在昏暗的社辦裏，閃耀的光球團團旋轉，最後聚集成一團巨大的光體包住玩具機器人。
「——歸於虛無！」
淩厲如薄刀的聲音幾乎劃破空氣，光體隨著秋月凪的呢喃瞬間炸裂。
「謝謝……我很高興……我們再、再一起玩吧！」
周遭籠罩在一陣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的光芒中，隱約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然後像是要溶入光芒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倏地，響起一陣哐當的金屬碰撞聲。
那個老舊的玩具機器人倒在秋月風腳邊。
馬口鐵機器人看起來好像睡著了一樣。
安詳，卻令人心痛。
「結束了嗎？」
「……結束了。」
村上久鬥和秋月凪看著彼此。
倏地，秋月凪就像繩索被切斷的人偶一樣，無力地倒下。
村上久鬥反射性地抱住她。
與百瀨玉相較，秋月凪的死神裝扮露出更大片的肌膚。因此，村上久鬥可以感覺到她肌膚的冰冷，以及身上冒出的薄汗。
秋月凪與百瀨玉一直在做這種痛苦又難受的事嗎？
一思及此，村上久鬥便感到一陣心痛。
「那孩子……那個玩具機器人……好像相當受到主人喜愛，所以它才會說『謝謝』。」
「……嗯，老實說，我也聽到了。」
秋月風驚訝地抬起頭，看著村上久鬥的臉，然後將自己的臉埋在村上久鬥胸前靜靜地啜泣。
村上久鬥緊緊地抱住她。
夕陽已經西沉，窗外的一切籠罩在深藍色的夜晚之中。
「秋月……呃……你和百瀨一直在做這種事嗎？」
「……因為我們是死神候補生呀。」
「既然如此，那個……我有一個提議。」
村上久鬥別開視線望向窗外。
雖說秋月凪還隻是一名少女，但她的死神裝扮還是太刺激了。
「……你和百瀨在做死神候補生的工作時，我可以陪在你們身邊嗎？」
「為什麽？」
「這個……對了，因為我也想幫上你們的忙。」
「幫什麽忙？」
「因為我和你們一樣，看得見靈魂，也聽得見靈魂的聲音……所以我想應該可以為你們盡一點力，比方說當個靈魂搜尋雷達。」
秋月凪在村上久鬥胸前咯咯笑道：「老師，可是我已經做了靈魂搜尋雷達了。」
「那我來當追蹤靈魂的獵犬，這種事我還做得來。」
「我也做了追蹤靈魂的機器人了。」
「……什麽啊！你幹麽什麽都做好了啊？」村上久鬥不悅地嘟著嘴。
「因為我是機械社的人啊。」
「不然讓我當機械社的顧問。」
「這跟死神候補生又沒有關係。」
「啊啊，說的也是。那……我能做什麽？」
秋月凪離開村上久鬥的胸膛，打開社辦的電燈。
在明滅的日光燈中，秋月凪已經換回平常的製服裝扮。
村上久鬥的手在口袋裏找來找去，拿出一條手帕遞給秋月凪。
「秋月，拿去，把汗……還有眼淚擦一擦，雖然這條手帕有點髒。」
秋月凪點點頭，接過手帕擦拭臉頰。
「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身邊……小玉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聞言，村上久鬥搔搔頭。
「……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為你們加油打氣了。」
秋月凪搖了搖頭。
「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人鼓勵我們；就算筋疲力竭地倒下，也沒有人扶我們一把。而且……即使難過得流淚，也不會有人借我們胸膛大哭一場，或是遞給我們一條手帕。」
秋月凪耙梳了一下頭發，仰望村上久鬥的臉。
在日光燈藍白色光芒的照耀下，秋月凪的臉顯得更晶瑩白皙。
「所以，我希望老師可以陪在我們身邊。」
村上久鬥難為情地搓搓鼻子。
「遞擦汗用的毛巾、幫忙加油打氣……說得我好像是運動性社團的經理一樣。」
「……還有，機械社顧問一事也拜托老師了。」
「嗯，這倒是沒問題……唔哇！」
某種像是外星幼蟲的東西，爬滿村上久鬥的臉。
鐵製的黑色腳沙沙作響，在他臉部和後腦勺蠢動著。
「秋月，這、這是什麽啊？我……快不能呼吸了……」
「不用怕，這是神風球。」
「神風球是什麽玩意……啊，難道是你剛剛說的追蹤靈魂的機器人？」
「嗯，它一碰到靈體就會爆炸，所以老師不用擔心。」
苔綠色的圓球狀蟲型機器人閃爍著偌大的眼睛。
「距離爆炸還有十秒……倒數計時……九、八、七……」
「喂，它已經在倒數計時了……這叫我怎麽不擔心！」
村上久鬥拚命想把黏在臉上的圓球狀機器人拔下來，同時社辦各處的同型機器人卻一個個爬到他身上。
「啊！什麽！不要抓我的腳……啊，那裏、不要碰那裏。不要在我的胯下爆炸！唔、唔哇——」
村上久鬥逐漸被機器人掩埋。
「……六、五、四、三……」
「老師，機器們都很喜歡你，真是太好了。這麽一來，我也能安心把社團托付給你了。」
語畢，秋月凪迅速躲進放在社辦一隅，形如蛋殼的避難所裏，隨著噗嘰的聲響，蓋子緊緊關起。
除了右手之外，村上久鬥全身都被機器人掩埋。
「我一點也不想被它們喜歡。我、我討厭機器。咕唔……秋月……救我——」
「……二、一、零。」
——舊社團大樓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略遲了幾秒，又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村上久鬥連綿不絕的哀號，伴隨著爆炸聲傳至遙遠的天際。
「我討厭機械部部部部部部部部部！」
——就這樣，夜空中又誕生了一顆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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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熱血教師的決心
part1掌管死亡之人
——正值午休的頂樓。萬裏無雲的天空甚是湛藍。
夏蟬的鳴叫聲。學園裏種了許多花草樹木。
所以每到夏季，必然會響起蟬的大合唱。
豔陽炙人，時序已來到了夏季。自從與百瀨玉同居以來，已經過了大約三個月。
村上久鬥坐在頂樓的長椅上，用手擋去金黃色的陽光，眯起眼睛。
「熱死人了！」
濕透的白襯衫緊貼在他身上。
當然，在這種大熱天，不會有學生午休時還跑來頂樓。
因陽光的反射而白得刺眼的水泥頂樓上，隻有村上久鬥一個人抱著便當坐在長椅上。
當然，長椅也燙得驚
人。打一個雞蛋在上麵，搞不好都可以煎成荷包蛋了。
所以，與其說村上久鬥是「坐」在椅子上，還不如說他必須用半蹲的方式來吃便當。這是他的修行……不，應該說是磨練。
為什麽村上久鬥每天午休，都必須進行這種自虐的行為呢？理由在於他手上的便當。
「好……沒有人看見。」
村上久鬥像是在處理炸彈一樣，謹慎地環顧周遭後，才打開包便當的袋子。
——粉紅色的便當盒上，印著黃色的可愛小雞。
光是這個可愛的便當盒，就足以成為單身男人的致命傷。
接著，他猛地打開便當盒的蓋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鋪滿黃色蛋鬆的白飯上，中間用粉紅色魚鬆鋪畫出的一個大愛心。
「唔唔……果然又是愛心。」
映照著陽光的粉紅色愛心，就視覺上來說太刺激了。
村上久鬥從鮮紅色的筷子盒裏，拿出與便當盒一樣的粉紅筷子，開始吃起百瀨玉做的便當。
視覺上雖然走可愛風，但味道可一點也不馬虎。
章魚香腸、肉丸子、炸蝦都好吃得令人忘卻暑氣。雖然百瀨玉平常總是少根筋，但是對於料理卻一點也不含糊。
不過，他死也不能在眾人麵前，打開這個粉紅色的小雞便當盒。
而且被其他老師或學生看見，便當裏可愛的粉紅色愛心或章魚香腸，他們不知道會想歪到哪裏去……再說，因為他和百瀨玉住在一起，所以百瀨玉的便當菜色當然和他的一模一樣。
因此，村上久鬥為了避人耳目，隻好在炎熱的頂樓上，像苦行一樣，一個人狼吞虎咽地吃著便當。
一開始，他本來想提醒百瀨玉，但是一看到她做便當時的愉悅側臉，以及將便當交給他時的滿麵笑容，他怎麽樣也開不了口。
「唉……我怎麽這麽苦命。」
將一掃而空的便當盒放在一旁，村上久鬥雙手交疊在腦後，靠在椅子上仰望天空。
「不過，在藍天下吃百瀨親手做的便當，過著像這樣的生活也不賴。」
「……不好意思。」
驀地響起一個清喉嚨的聲音。
村上久鬥猛地跳起來，環視周遭。
但是頂樓上沒有半個人影。
是他的錯覺吧？正當村上久鬥再次將手交疊在腦後時……
「你能不能把這個令人火大的東西拿開……」
村上久鬥身旁傳來因憤怒而顫抖的聲音。
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到了。
一個頭頂放著小雞便當盒的小女孩緊握雙拳，氣得渾身發抖。
「對、對不起！」
村上久鬥連忙拿開便當盒。
「……我已經很久沒有受過這種屈辱了。」
那個小女孩的身高隻及村上久鬥的腰部，大概隻有一百一十公分左右吧？然而，她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女孩。
「算了，這次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下不為例。」
小女孩一副老成的樣子，將手背在身後，從村上久鬥麵前走過。
她身上披著一件暗褐色的長袍，右肩停著一隻黃色小鳥，左肩……扛著像死神常拿在手上的巨大鐮刀。
她驀地轉過身來，一頭如晴朗冬空的冷色長發隨風搖曳，接著說道：
「你就是村上久鬥吧？」
小女孩的眼瞳鮮紅如血。
村上久鬥拚命點頭。
「呃……小朋友難道也是……死神候補生嗎？」
「小朋友？死神候補生？」
小女孩挑起眉毛，撇撇嘴。
「既然……我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看來我有必要向你說清楚。」
「你們的事我很清楚，所以請你放心。你也是為了成為死神，正在接受考驗吧？加油！好，老師也會為你加油打氣！」
小女孩上半部的臉龐罩上一層陰影。
冷不防地，她肩上的鐮刀消失在村上久鬥眼前，隻留下一個殘影。
喀、喀、喀、喀。聲音響起的同時，村上久鬥的身體斜斜地滑落，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已經一屁股跌坐在地。
長椅的腳全在一瞬間遭人砍斷。
明明是在炎熱的陽光下，村上久鬥卻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然後他盯著一雙與自己視線同高的紅眸。
「抱歉，看來好像嚇到你了。」
村上久鬥死命地搖頭。與其說是受到驚嚇，不如說是感到恐懼。
「不過，對我來說，這樣比較好說話。你不這麽認為嗎？」
這次他則是拚命點頭。
「我負責指導的候補生們平常受你多番照顧了。」
「你你你你你負責指導的候補生？」
「對。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迪絲。」
「迪迪迪迪絲！這麽小的女孩子就是迪絲老師？」
那名小女孩——迪絲老師冷淡的笑容陣陣抽搐。
「是不是讓你更了解一下狀況會比較好？」
「不、不不不用了！」
村上久鬥死命搖頭，正襟危坐。
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會以為一個小女孩在對大人說教。
但是，知道那把鐮刀威力的村上久鬥，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迪絲老師，請、請說。」
他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迪絲老師沉重地點頭，將手背在身後，然後在村上久鬥麵前來回踱步。
「嗯。我叫迪絲，負責指導秋月凪和百瀨玉。停在我肩膀上的這隻鳥叫『皮歐』……」
「……哦！您的寵物真可愛。」
迪絲老師冰冷的視線射向村上久鬥，他立刻做出「嘴巴的拉鏈拉上了」的動作，表示自己已經閉上嘴。
迪絲老師滿意地點點頭，繼續說下去。
「……有幾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迪絲老師驀地停下腳步，死盯著村上久鬥的臉，立起食指。
「第一，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所以……」
「所以……您要殺了我嗎？」村上久鬥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道。
迪絲老師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食指說：「我不會殺你……」
「……太好了。」
「但你也不用放心得太早……我們的世界裏，多得是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不過，你也不用害怕。」
村上久鬥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下安心，一下害怕，一刻也不得閑。
迪絲老師一副受不了他的樣子，清一清喉嚨後，又繼續說下去。
「不管是死神還是死神候補生，雖然存在於人類的周遭，但是絕不能共存於同一個世界——兩者本來應該是互不幹涉。但是——」
迪絲老師的食指猛地指向村上久鬥。
「你被百瀨玉將靈魂化歸虛無的槍打中，使你本來沒有的能力強製覺醒，因此……」
「所以我看得見死神候補生和靈魂？」
「沒錯。而且……竟然還幫起我指導的死神候補生，本來這是不被允許的事。」
「什麽啊，原來您一直都看在眼裏啊？」
「當然。畢竟我是她們的……呃，老師，當然會好好監督她們。」
「……我也是她們的老師。」
「你說什麽？」
迪絲老師冷若冰霜的視線貫穿村上久鬥。
村上久鬥心裏雖然怕得要死，但他還是緩緩地站起身來麵對她。
「呃，您確實是教導她們成為死神的老師，但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