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霧一走, 岑矜周體脫力,一個後靠倚到了磚牆上。


    她腕部火燒火燎,腦袋裏也亂哄哄的, 深呼吸片刻,才將手機抬到眼前, 解鎖屏幕。


    轉賬界麵早在激烈的肢體衝突裏關閉。


    岑矜又瞥了眼走廊盡頭,按滅手機, 走了出去。


    回到強光之下,同事的視野之中, 岑矜唇畔立馬彎出恰到好處的弧度。她不急不慢歸位,嫻熟地融入大家的話題裏。


    李霧悶聲不吭立在水池前, 將杯碟刷得擦擦響。


    成睿見他剛剛還晴空萬裏,去了趟廁所回來就陰雲密布生人勿近的, 忙湊過來小聲問:“你怎麽了啊。”


    李霧沒答, 將碗碟整齊攏到台麵上。


    成睿小聲探問:“上廁所遇到岑矜姐姐了?”


    李霧薄唇緊閉, 開始一隻接一隻進行二次衝洗, 就是撬不出半個字。


    成睿沒了辦法, 隻好返回前台。


    停在收銀機後, 成睿遠遠望了眼與同事談笑風生眉目生動的岑矜,心中微悸:太可怕了,這些姐姐還是看看就好,千萬別扯上關係, 不然得跟李霧一樣慘兮兮。


    奧星公司的人待得不算久,約莫一個鍾頭,他們就一道離開了。


    十點多,李霧也與成睿換回便裝,騎上小電驢回家。


    一開始幾天都是成睿載李霧上下班, 但最近他嚴重犯懶,就換成了李霧當車夫。


    夏夜的風吹湧了少年的發,也鼓起了他的黑t,路兩旁霓虹閃爍。


    一路騎行,成睿無聊得緊,就在後麵哼起了歌,雖不算動聽,但勝在曲調溫和,李霧不作聲聽著,激烈迭起的情緒總算有所平息。


    臨睡前,李霧又打開微信看置頂,盯著岑矜今天發來的消息看了很久,似要將這兩個字穿透,可越看越不是滋味,心如錐刺般刻骨的痛起來。


    他好想她啊。


    也好後悔啊。


    他搞砸了,不該說那些話的,可當時大腦嘭得爆炸了,情緒如岩漿,她為什麽要這樣看待他?他到底做了什麽,她要這麽討厭他,不惜一次次用最讓他痛苦的方式攻擊和羞辱他。


    李霧眼神灰敗,關滅屏幕,翻了個身,緊緊閉上眼睛。


    成睿還戴著耳機打手遊,餘光掃到他動靜,不由斜過去看了眼。


    少年隱匿在陰暗裏,雙肩極盡壓抑地震顫著。


    成睿一驚,扯下耳機問:“李霧你沒事兒吧。”


    李霧動作驟停,死咬著牙關,一聲未響。


    “你不會在哭吧,”成睿也快哭了:“不就女人嗎?我求你了兄弟,你別這樣,等過兩個月去了大學,還有好多學姐呢。”


    ……


    隔日,李霧照常去meet上班,隻是笑容沒有先前半個月那麽多了,更多時候,他的神態都很薄很空,像繞了團黯色的氣體。


    岑矜也諸事無恙,她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meet,但幾乎不會往裏麵看,連餘光都是克製的,有時她也覺得奇怪,為什麽要這樣躲掩避諱,明明在裏麵工作的那個少年,已經是與自己全無瓜葛的存在了。可那天之後,一縷若有若無的愧意便時常縈生到她思想裏,她會反複回放走廊裏的那場對峙,並考慮其他更好的處理方式。因為那一晚,那個瞬間,她完全見不得李霧被自己同事這樣變相性騷擾,她怒火中燒,腦中一團亂麻,所以表現得不夠合理與得體,甚至於中傷。


    她還覺得,是她害得他這樣了。


    岑矜在會議中走神了,直到teddy叫她名字,她才回神一笑。


    teddy眼光關切:“怎麽了,沒休息好嗎,我們的gin。”


    岑矜揚了下眉:“沒事。”


    ……


    生活與工作,繁忙且平靜。


    但幾天後,岑矜與同事外出盯片,就在拍攝片場出了意外。當時她為了確定畫麵角度與自己理想的分鏡是否貼合,後退時從高台失足墜下。


    身輕如鴻毛的那零點幾秒,岑矜大腦瀕於空白。片場亂成一團,岑矜仰在地上,左小腿在刺痛後變得毫無知覺,但她異常慶幸,她的大腦還能及時判斷並稟報她肢體的情況。


    周遭人影憧憧,許多張臉擠入眼簾,關切她狀況。


    岑矜意識模糊地回應著,直到救護車的鳴音漫入耳中,她才昏睡過去。


    所幸有驚無險,岑矜隻跌斷了左邊小腿,顱部並未受創。


    手術後,躺在病床上的岑矜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確認自己仍活在世上,拿來吃飯的器官尚還健壯。


    岑父心疼到哭鼻子,都不想讓女兒幹這行了,住院這一陣,但凡過來探望,都要在她床邊不厭其煩地念叨,當初就該把她扣在家裏給自己家公司運營公眾號,好歹安全。


    岑矜抽抽嘴角,吐掉老媽喂來嘴裏的排骨架:“我總不能一輩子不出門吧。”


    岑母煩死自己老伴了:“你少說兩句吧,讓她養養精神。”


    岑父立馬住嘴,消停了會又問:“疼不疼啊。”


    岑矜瞟著一旁的鎮痛泵,麵色平淡:“我看起來像疼的樣子嗎?”


    但每每到了晚上,等母親在一旁看護床上闔被而眠後,岑矜就會偷偷抹淚。


    誰說不疼了,太疼了,換藥時更是恨不得死了算了。疼倒是其次,行動受限更讓她痛苦,尤其在這樣炎熱的天氣。媽媽非讓她用便盆,她不依,就是要去衛生間,哪怕去一趟就會大汗淋漓。


    即使同事、朋友、親戚們都絡繹不絕地過來看望她,帶來了大堆禮品、鮮花與慰問,也不能緩解岑矜心頭半分苦悶。


    就這樣蓬頭垢麵、顏麵盡失地住了十來天,岑矜恢複情況良好,獲批出院回家,繼續自己的臥床養傷時光。


    摔傷的事她一個字都沒在朋友圈提,但回家第二天,岑矜還是收到了來自前夫的問候。


    字裏行間,還算情真意切。


    岑矜頂著剛洗完吹幹還略帶香氣的頭發,總算有了點精神與尊嚴,她像個毫發無損的人那樣回道:我很好,謝謝。


    岑母的個人體型與力量有限,就高價請了個護工全天照應女兒起居,但岑矜怎麽都覺得她毛手毛腳,排斥她的各種觸碰。她心煩意亂極了,沒兩天就把人趕跑了。


    從出事到現在,岑矜整整堅持了半個月,此刻終於繃不住了,手頭工作全部停擺,移交給他人負責,她看看裹著笨重石膏的小腿,再想想毫無價值的自己,崩潰不已,開始在房內痛哭。


    接下來幾天,除去睡覺,岑矜會間歇性地啜泣發泄,父母連番上陣各種哄騙,都收效甚微,她哪受過這種苦。


    父母沒了主意,隻能求助岑矜最好的朋友,春暢得知她情況後,幾乎每天下班都會來岑矜家裏陪她聊天,煲劇,看書,玩雙人遊戲。


    但她一走,岑矜又開始難過,她成了無處施展拳腳的廢人,家裏的床也像是暗無天日的大沼地,獨處的每一秒,她都在緩慢而抑鬱地下沉。


    糟糕的是,因沒日沒夜操勞看顧女兒,岑母患上感冒,並在極短時間內發展為肺炎,緊跟著進了醫院,這下全然一團糟。家裏除了阿姨,就剩岑矜一個人,阿姨忙這忙那,有時不能及時顧上她,她隻能跟好友訴苦,煩悶又無序地度日。


    李霧在這個節骨眼上接到了春暢的電話。


    這天他剛到咖啡館,還在研磨豆子,做一天的準備工作。


    春暢語氣飄忽:“真不管你矜矜姐姐了啊,她快不行了。”


    李霧一驚:“她怎麽了?”


    “你不知道?”春暢莫測一笑:“難怪你姐說你白眼狼呢,她差點摔死了你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李霧心若擂鼓,他的確有一陣子沒見過岑矜了,他以為她是排斥自己所以在盡可能地遠離,杜絕與他的偶遇概率。


    李霧問:“她人現在在哪?”


    春暢回:“在他爸媽那。”


    掛斷電話,李霧馬不停蹄回更衣室換衣服,拉著下擺叮囑成睿幾句就衝出大門。


    成睿瞧得一愣一愣的,隻能傻乎乎點頭應下。


    李霧心惴到極點,幾乎不能思考,坐上計程車後,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忖好一會,才能跟司機報出岑矜父母家的地址。


    衝到她家院門前,猛按鈴幾下,保姆阿姨出來開門。


    見是之前春節來過的熟麵孔,女人趕緊放行。


    李霧一路從小區門口奔過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通紅:“湯姨,我姐呢。”


    湯姨跟在後麵:“在房裏呢。”


    李霧怔了怔:“她怎麽樣了?”


    湯姨奇怪:“不太好,你怎麽才來看她呢。”


    李霧一聽,大腦嗡嗡的,進屋後就往樓梯上衝,阿姨趕緊喊住他:“她這陣都住一樓,不方便爬上爬下。”


    李霧又掉頭回來,急得滿頭是汗:“哪兒啊!”


    阿姨被他凶得很是莫名,指了個房門。


    那是間客房,李霧過年就住在的同一間。


    李霧忙跑過去,可到門前人又頓住,手背靠向門板又垂回去,幾番攥拳,就是不敢敲。


    阿姨見狀:“你敲門啊,我估計她這會沒休息呢。”


    李霧讓開點位置:“湯姨你幫我敲吧。”


    湯姨不解,還是過去叩了兩下門,起先輕輕的,裏頭沒動靜,後來她放力拍了兩下,房內人終於開口:“誰啊。”


    岑矜聲音懨懨的,李霧心都揪緊了。


    湯姨說:“矜矜,你資助的那個學生過來看你了。”


    門內再無動靜,片晌,有了回音,明顯比之前更加有力:“我要睡覺,你讓他走吧。”


    湯姨看李霧大汗淋漓趕來,又神色焦切,剛要再幫問兩聲,身側少年已經直接扳下把手,步入房內。


    湯姨欸一聲,門再次闔攏,也堵住了她的問詢,她隻能返回廚房接著備菜。


    岑矜哪能料到李霧現在膽子大成這樣,不經允許就破門強闖,整個人愕在原處。


    房內窗簾半敞著,女人靠坐在床上,隻穿著睡裙。她泡在光裏,麵孔素淨,也比以往蒼白羸弱。


    她手搭著一本淺灰封麵的書,書反攤於腿麵,而裙擺往下部分的一條小腿,石膏部位全無遮擋,完完全全暴露在外麵。


    李霧一動未動,也動不了,他盯著那處,心抽痛到無法呼吸,難以邁步。


    下一刻,女人注意到他在看哪,臉瞬時燒得通紅,嘩啦將書摔到床下:“我讓你進來了?”


    李霧沒說話,視線回到她激動的臉上,眉壓著眼,目光如銳器。


    岑矜行動不便,被他直勾勾盯著,好像被獵夾控住後肢的驚兔,六神無主起來。她隻能戒備地僵起上身,指門:“出去。”


    李霧恍若未聞,一步步走向她。


    岑矜心狂跳不止:“你聽不見我說話?”


    而李霧已經停在她床邊,岑矜坐著,少年的身形因而顯得更為高峻,衝她密不透風地網了過來,似有重量。


    他還是不說話,隻躬下身撿起地上的書,撫平紙頁,合攏後放回她枕畔。


    岑矜無能為力,又拿起來丟他。李霧似沒有痛覺,還是撿。三次下來,岑矜情緒潰敗,眼圈紅透:“到底想幹嘛?”


    “來看我笑話嗎?”


    反正現下已足夠狼狽,岑矜不介意讓自己更加難看:“看我現在這樣製不了你了是吧,終於找到可乘之機了?我是永遠好不了還是說家裏沒別人?你要這麽囂張,跑來我麵前示威?”


    李霧一聲不吭地挨罵,她的虛張聲勢讓他心如刀割,隻能轉頭抽出床頭的紙巾給她。


    岑矜微怔,伸手接過去,按掉眼尾淚漬。


    她突然想起什麽,似捉到把柄那般,眯起嫣紅的眼,昂頭審視他:“這次我可一個字都沒說,你就屁顛顛跑過來了,趕都趕不走,你臉不疼嗎?”


    李霧終於啟唇,淡淡的:“疼啊。”


    可這點疼算什麽呢,見不到她的日子,他胸口都要絞死了。他認命地在她床邊蹲下,如臣服,如乞憐,如脅壓,如誘哄:“姐姐,我不走了,讓我留在你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貼、身、照、料!


    200個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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