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備忘錄


    ●1/6革命鬥士歐爾格大人的限定模型。


    ●『sumom120%』第十九集。


    ●去祖父地圖(注:又稱sofmap,販賣商品包括各種計算機周邊和其它家電。以秋葉原起家,在東京、新宿、大阪、日本橋等地都有分店。)預購『妹妹是魔法少女』。


    ●cos-angel的活動日。


    印在胸口上的『goodday!』圖案已經可悲地扭曲變形了。


    阿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注視埋在運動上衣的拳頭,怯懦的視線在半空中遊移了一會兒後,最後還是落到自己的胸前。虛弱的嘴唇一開一合,總而言之還是先深呼吸一口氣,頓時感覺到令人惡心的胃酸衝上食道,這時才終於有了遭到毆打的「真實感」。


    「嗚惡惡惡惡惡惡惡惡~!」


    才剛吃下肚沒多久的『天使手工蛋糕卷(日幣580圓)』成半溶解狀從嘴巴縫隙間流出,運動上衣的前襟和腳下的柏油路麵都無可幸免地染上一片濁黃。把拳頭抵在阿清腹部的彪形大漢發出「嗚喔~」一聲鬼叫,急忙縮回手。


    「髒死了!這家夥居然吐了耶!」


    彪形大漢揮了揮手,甩掉沾在手上的胃液,站在一旁穿鼻環和理個平頭的兩個同伴都忍不住笑彎了腰。那三個人如蟲鳴般低沉的嗤笑聲在耳膜深處回響,阿清仍止不住嘔吐。每當那些嚼碎吞入肚中的食物反芻流回食道時,阿清的喉頭就會竄過陣陣猶如被荊棘刺傷的痛楚。


    「你這個電車男!」


    彪形大漢再度抬起手,戴著銀飾的凶惡拳頭對準阿清連肋骨都清晰可見的貧瘠腹部用力一揮。過於猛烈的痛楚與衝擊,讓原本半已昏沉的意識又緩緩蘇醒過來。為什麽我非得遭受這種對待不可?為什麽我會被這麽恐怖的三人組團團圍住,難受地吐出原本已經裝進胃袋裏的食物?對了,我隻是來秋葉原買個東西而已啊――


    「你這家夥實在太-惡-心-了!」


    接著側頸又挨了一記肘擊。掠過耳邊的尖銳疼楚一路直達下腹,繞過右半邊的身體,感覺連腦漿也跟著晃動起來,慢慢地眼前的地麵也為之傾斜――啊,我想起來了。剛才一走出模型店,就被眼前這個彪形大漢從身後按住肩膀,還來不及多說什麽,就被拖進暗巷裏了。在比暗巷更幽暗的死巷子中,隻有染上陳年汙垢的塑料水桶和用來裝計算機的空紙箱,還有舔著舌頭等待獵物上門的另外兩個男人。


    「讓我們看看宅男的包包裏都裝了些什麽吧~」


    彪形大漢嘲諷地說完後,便慢條斯理地伸手拿起阿清背在身後的登山背包。像剝蝦殼般登山背包輕易地從肩膀上被硬扯下來,阿清則被用力推倒在地。拚命深吸一口氣,卻被自己的嘔吐物氣味嗆到;難以壓抑的情感終於在這一刻牽動遲來的防衛意識,阿清張開嘴——


    「不、不要……不要這樣――……」


    「啥啊?」


    原本該是以堅決的態度喊出「快住手!不要碰我的東西!」的嘴,卻發出小動物般「嗚噫~~」的悲慘呻吟,兩條腿還狼狽地向後挪動了幾步。感受到彪形大漢直射而來的冷酷視線,冰冷的空氣也瞬間竄上背脊;彪形大漢的目光沒有一絲情緒,教人不由得打從心底感到畏懼。阿清知道,在他眼中自己不過是個隨處可見的宅男a,不管自己會有什麽下場,對他而言都是不痛不癢的。


    「哇喔!這是什麽鬼啊?」


    「超惡的啦!」


    「這就叫萌吧?」


    站在麵前的三人組發出猥褻的笑聲,開始解剖阿清的登山背包――剛買的模型、漫畫、同人誌、cos-angel的特製杯墊、各種口味的pinky水果薄荷糖、寫滿計劃的記事本。每挖出一樣東西,三人組就像山上的野猴子般發出開心的大叫。阿清趴倒在地,臉幾乎都快碰到剛吐出來的穢物,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東西遭受陌生人的蹂躪。可悲的啜泣聲好幾次都壓抑不住地逸出嘴角,卻傳不進那幾個男人的耳裏。


    「親愛的主人~我最喜歡您了唷,啊哈哈哈哈哈哈!」


    戴鼻環的男人隨手抓起模型,把1/6革命鬥士歐爾格大人抵在阿清眼前,再也無法忍受的阿清隻能抱著頭別過視線。強烈的羞恥與自己的嘔吐物腥臭讓阿清的鼻頭不禁一熱。


    「我真的覺得很不可思議耶,你們這些宅男看到這種東西真的會勃起嗎?」


    眼眶中打轉的淚水讓麵前的景象變得模糊,阿清用力閉緊雙眼,恨不得能就這樣直接睡著算了。我已經累到動都不想動了,如果這一瞬間就能失去意識該有多好;混沌的意識跟煮得又糊又爛的燕麥粥沒什麽兩樣,肮髒的柏油路麵也比加了頂蓋的柔軟睡床更適合自己。


    「就是得用這種方式好好來『教育』一下你們這群死宅男才行,你是不是也覺得很棒啊~」


    我不想看到,不想聽到,不想感覺到。阿清學起烏龜盡可能地縮起身體低著頭,祈望這場暴風雨能盡快過去。盡管這麽做,還是有些難堪的字匯不時會飄進耳裏傳進心底。臭宅男。弱雞。惡心死了。驅除害蟲。煩死了。這種家夥死了算了。


    「你也說些什麽嘛!」


    幾個男人抬起大腳,鞋尖對準阿清的身體從四麵八方襲來。意識再一次迷離渙散。


    但就算如此,阿清還是緊緊閉著雙眼。


    淒慘又悲哀的心情,就像激烈的波濤不斷襲卷淹沒了阿清。


    ――為什麽我非得遭受這種對待不可?為什麽他們要毆打我、踢我、笑我?難道是我做了什麽壞事嗎?還是有什麽是我該做而沒去做的?


    「喂,我們走吧。」


    彪形大漢丟下這句話後,便扯住阿清的瀏海,逼他抬起頭;男人的視線貫穿似地直盯著阿清沾滿血漬、傷痕和嘔吐物的臉孔。


    「――會發生這種事,都怪你自己不好,誰叫你要這麽惡心!」


    說時遲那時快,平頭男和鼻環男的手突然鑽進阿清的斜紋褲裏,還來不及抵抗,錢包已經被他們掏了出來。戴在彪形大漢手上的骷髏頭戒指那空蕩蕩的眼窩似乎也無聲的透露出「你還真是歹運啊」的同情訊息。


    「我們還特地留了回家的車錢給你呢,是不是很體貼啊?」


    一張野口英世(注:野口英世(1876—l928),福島縣生。細菌學學者,專門研究蛇毒與梅毒螺旋體,於非洲迦納的首都阿克拉因研究黃熱病而戚染病逝。日本最新發行的千圓紙鈔上印的就是他的肖像圖。)輕飄飄地落到阿清的那灘嘔吐物上。


    「……」


    彪形大漢一鬆開掌心問的頭發,阿清又再次跌在自己的嘔吐物上。


    視線正好與被丟在地上的模型交會。


    模型的頭部在阿清麵前被無情的踩碎。


    耳邊傳來漸行漸遠的卑劣笑聲。


    *


    「親愛的主人,歡迎您回來!」


    如楓糖蜜汁灌頂的甜美女聲在大廳裏回響。不是「歡迎光臨」而是「歡迎回來」,這可是基本中的基本。觸眼所及全是輕淡色調的店裏頭,有幾個捧著銀色托盤的女仆正悠遊在客桌之間。輕輕淡淡的背景音樂似有若無地溫柔觸動著耳膜。


    「……是喔,沒想到真的有人被盯上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明明大刺刺盯著人家貼滿ok繃的淒慘麵孔,田中卻一臉沒啥興趣的表情說出這種話。他根本不在乎坐在對麵的阿清正頂著一張苦瓜臉,還舉起手招來附近的女仆。


    「可、可是被那群人抓住的話,就算是田中你也――」


    「親愛的主人,讓您久等了!」


    「我要雞肉咖哩和加三倍肉醬的意大利麵和水果奶


    油餡餅和草莓聖代。啊,還要一杯木槿茶。」


    完全不把口沫橫飛哀歎著自己有多不幸的阿清當一回事,田中像個餓死鬼似的點了一大堆餐點。他似乎無法理解友人所遭受的痛苦,也沒有想要理解的意思。還擺出一副被丟到陸地上的海獅嘴臉,點什麽木槿茶嘛。


    「你呢?」


    「什麽?」


    「點餐啦!」


    「啊……我要橙香茶。」


    「好的,請稍待片刻,馬上就為主人送上餐點!」


    女仆留下超值的微笑,圍裙裙襬款款搖曳著離去了。田中藏在眼鏡深處的火熱視線還緊盯著那左右晃動的小巧臀部,直到目送女仆的身影走進廚房,他才喝了一口冰水緩和情緒。阿清的不幸就像住在地球上的某人走著走著,小姆指不小心踢到櫃子一樣無所謂,田中的態度就是給人這種感覺。


    「而且啊,錢包裏還放了這間女仆店的會員卡耶,我的模型也被他們踩壞了,月票也連同錢包一起被他們偷走了啦,裏頭還有我跟地圖預購東西的票根耶……」


    但阿清還是不死心地想挑起朋友的同情心,開口又是一連串不滿的抱怨。田中也裝模作樣的歎了一大口氣,似乎有點嫌麻煩地張開略嫌單薄的嘴唇。


    「你到底想怎樣啦?要我安慰你嗎?少惡心了好不好。」


    「不是啦,我才不是――」


    「會碰上宅男獵人,隻能怪你自己的破綻太多了啦。」


    ――宅男獵人。


    就是老頭子獵人的宅男版。那些獵人隻要一抓到在秋葉原徘徊的宅男,就會以暴力奪取財物專司恐嚇之能事。


    「像阿清你這種到了傍晚還一個人抱著一堆東西走在小巷子裏的人,分明就像在對壞人說『請快點來搶我』一樣嘛,隻要稍微用腦袋想一想,就知道這麽做很危險啊。像我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蠢事。」


    哼――田中從鼻孔噴出一口氣,也吹散了阿清自怨自艾的苦瓜表情。


    「哎唷,學點教訓也好啦,那些錢就當是繳了學費吧。」


    田中自以為是的說完這些話後,深怕別人看不見他那團肥肚腩似地挺起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


    「親愛的主人,讓您久等了!」


    剛才的小女仆捧著滿托盤田中所點的食物走了過來。她隻用一隻手靈巧的保持平衡,另一隻手則迅速地將餐點擺上桌。


    「――――?」


    仔細一看,田中的視線正集中在某一點上。他的嘴巴比平時更散漫的半開,雙眼卻噴射出猶如火焰燃燒的強烈視線。目光鎖定的目標――就是小女仆足以媲美大峽穀的豐滿雙峰。


    這個好色的死豬哥。


    雖說是在大學社團裏結識的朋友,但會選擇田中這樣的對象發牢騷,一開始就注定是件再失敗不過的事。當初是看那個社團隻有他一個人未免太可憐而跟著入會,這下報應終於來了。什麽現代吃茶研究會嘛!明明長得一副北方國家元首的嘴臉。隻要一到冬天,這家夥的眼鏡馬上就會變得霧蒙蒙的。而且他手邊的神奇寶貝,有一半以上都是不起眼的芋蟲神奇寶貝啦。


    「唉……」


    阿清的肩膀像是鬆脫似地無力的垂了下來,臉上清楚寫滿了沮喪失望,卻隻能化作一聲歎息。田中那種一點也不體貼的態度真是悲哀,而隻能找田中這種家夥訴苦的自己更是可悲。


    「幹嘛啦?」


    嘴裏嚼著大把大把的意大利麵條,田中拾眼起來,口齒不清地出聲道。


    「沒有啦……」


    橙香茶還沒送來,阿清隻好拿起冰塊已經融化成水的杯子輕啜一口。店裏吵吵鬧鬧的,女仆各個也都忙得團團轉。常來光顧的熟客還抓住女仆狀似親昵的跟她們哈啦個沒完。幾個看起來應該是「基於興趣想進入異世界看看」的一般人,對周圍的每樣事物都投以驚奇的目光。一個把頭發梳成三七分的窮酸男人正打算用手機的照相功能拍攝店裏的景況,卻被女仆溫言勸阻了。


    今天的女仆咖啡廳也跟平常沒有兩樣。


    可是,那些家夥的恐怖陰影仍殘留在嘴裏,嗆著阿清的嗓子眼。


    就連今天要到這裏來,都讓阿清繃緊了神經。刻意繞過昭和大街,像隻過街老鼠縮著身體盡量不惹人注目的從路邊快速走過,就是怕被再次從身後按住肩膀,一路拖進不見天日的暗巷裏。緊貼在背後如影隨行的不安與疑懼,讓阿清每次經過烏漆抹黑的暗巷時,壽命都好像縮短了三天。難道我非得一輩子縮著背脊惶惶不安,顫抖著走在秋葉原的街頭不可嗎――


    「主人,讓您久等了。」


    在低著頭的阿清麵前,出現了因日光燈反射而透出黑光的平底鞋。再往上看去是一雙包裹在純白膝上襪裏的纖細小腿和大腿,再上去就是件迷你百褶裙,腰身位置更顯出她修長的身形。胸前抱著銀色托盤,頸邊綁著象牙白的蝴蝶結,這張臉是……


    「艾利亞……」


    一見到麵熟的女仆,阿清忍不住脫口叫出她的名字。


    同一時間,艾莉亞的視線也定格在阿清貼滿ok繃的臉孔上。短短一瞬間,她臉上的笑容隨即被驚愕所取代。


    「阿清先生,您怎麽了嗎……?」


    「啊啊,這個嘛……隻是發生一些事啦……」


    「您還好吧?要不要我拿藥過來?」


    形狀優美的秀眉彎成了八字型,艾莉亞一臉擔心地盯著阿清的臉。又細又長的噠毛微微晃動著,桃紅色的嘴唇都抿成了一條線。就像暴龍的化石在沉睡了十億年之後終於被喚醒,又像是離棺材隻剩一步的老爺爺居然還能上戰場殺敵般,是最讓人心動的困惑表情。


    「我沒事啦,這些傷都好的差不多了,已經不會痛了啦。」


    阿清反射性的露出牽強的笑意,自以為是動漫裏的英雄般擺出精力充沛的握拳動作。剛才明明還語帶哽咽埋怨個沒完呢……阿清可以清楚感覺到田中從側頭部射來的責難視線。


    「真的嗎?」


    「嗯,真的啦,妳不用擔心。」


    艾莉亞把手裏的托盤擱在桌麵上,伸手輕輕觸摸貼在阿清臉上的ok繃,冰冷的指尖帶來微微的搔癢感。她雖然曾說過自己已經十八歲了,但那嬌小的身軀和偏高的音調,讓她怎麽看都隻有十四、五歲左右的年紀。


    「您一定要小心一點喔……」


    被她那雙潤澤的目光深深凝視著,忽然有種甜美的麻癢感沿著背脊向上攀爬,阿清忍不住開口說:「艾莉亞,可以上飲料了嗎?」


    「啊,是的。」


    艾莉亞慌張地蹲跪在地板上,將印有『cos-angel☆』店名的茶壺和杯子一一擺上桌。她的體型本就嬌小,再加上現在還半蹲跪在地板上,導致她必須伸長了脖子才能窺見餐桌桌麵。艾莉亞順手把綁成兩股的黑發撥到身後去,細心地將飄蕩著一縷熱氣的琥珀色液體倒進阿清麵前的杯子裏。


    「有柑橘的香味呢。」


    阿清話才出口,艾莉亞忍不住發出噗嗤一聲輕笑。


    「……?我說錯什麽了嗎?」


    「啊,沒有啦,對不起。不過橙香茶並不是指柑橘口味的紅茶喔。」


    「是、是這樣的嗎?」


    「是指紅茶的等級才對。」


    臉頰因羞恥而發熱,甚至可以感覺到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集中到臉部的血管中了。


    「哇啊,我完全不知道耶,還以為是跟蘋果紅茶一樣呢。」


    「嗬嗬,那對阿清先生而言,就是新發現囉。雖然統稱叫橙香茶,不過也有各式各樣不同的種類喔。像放了很多新芽和嫩葉的,就叫做floweryepekoe(柳橙細嫩芽紅茶);茶葉較小的,就叫fl


    owerybrokenepekoe(細碎型柳橙細嫩芽紅茶);還有一種將bop進一步切碎,以使茶味更濃鬱的,就叫brokenepekoefanning(細碎型柳橙紅茶)唷。」


    「艾利亞,妳懂得好多喔。」


    「嗬嗬~因為人家有偷偷用功嘛。」


    最後一滴熱茶滴落在杯中時,泛起一圈圈波紋,艾莉亞再次將托盤捧在胸口。


    「請慢慢享用。」


    臉上漾著讓男人願意為她融化的甜美笑容,艾莉亞微微行了一禮後,便蹦蹦跳跳地走開了。


    望著她的背影,阿清不由得心想。


    難道我非得一輩子縮著背脊惶惶不安,顫抖著走在秋葉原的街頭不可嗎?


    腹部深處湧出了堅定的決心。


    「田中!」


    「啊?」


    「我一定要雪恥!」


    阿清一把抓起還沒動過的聖代高腳杯,另一手則揮動閃著銀色光芒的湯匙,挖了一大匙綿密的奶油後,又繼續往冰淇淋深處刨挖,一路挖到了鋪在最底層的玉米片。


    「喂、喂……阿清,你……等等啦……」


    狼吞虎咽地一口氣解決了麵前的聖代。


    手指抹去不小心沾在鼻頭上的奶油含進嘴裏,再灌一大口橙香茶好讓在食道附近產生追撞意外的食物能全部衝進胃袋裏。


    回過神時,才發覺堅不可摧的決心結晶已經在腹部底層成形了。


    不管周圍那些不明所以卻想看熱鬧的客人視線,也無視張大了嘴露出一臉癡呆樣的田中。雙手緊緊擁住那既灼燙且沉重的決心,阿清毅然決然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我一定要讓那幾個家夥再也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剛伸手搭上出口的門把,身後便傳來女仆們親切的聲音。


    「主人,出門請小心!」


    *


    ●尋找打架&防身的書籍。


    星期天的秋葉原步行者天國,可說是某種渾沌的極北之地。


    什麽電x男之類的流行已經是去年的事。從那之後,宅男就開始被密切注意,秋葉原也被冠上「趣都」之名,甚至被放在眾光燈下檢視;世人所引發的熱潮直至今日仍未退燒,依然持續著無視常理的暴動,獨善其身的過活,卻又不時感到迷惘。


    當目光焦點聚集於一身時,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會隨之而來,這便是這世間永恒不變的道理。


    「各位,謝謝你們來為我們加油!」


    中央大道的正中央,幾個綁著兩股馬尾的童顏蘿麗正以二次元秋葉原係女仆偶像團體為號召,自稱是cosy聲優的她們還抱著手提式的卡拉ok組合唱著微微走音的卡通歌曲;除了極少部分圍在她們麵前的觀眾之外,多數人都隻是瞥了一眼後便掉頭離開了。就連一開始對秋葉原的渾沌狀態感到瞠目結舌的一般人,過沒多久也對這一切習以為常了。要是對每個在秋葉原街頭走動打扮得稀奇古怪的人類感到驚奇的話,那可真是沒完沒了了。


    身處在這種喧囂之中,阿清露出一副連指甲剪的使用方式都不懂的白癡小學生被迫閱讀相對性理論研究筆記本時的癡呆表情,看著手中的硬殼精裝本。背倚在護欄上,阿清的眉頭蹙起了稱之為皺紋的表情紋,緊緊盯住書上的文字。腳邊還躺著剛剛順手丟棄的書店紙袋。


    『無論是誰,都可以立刻變身成達人!英國sas格鬥術』


    『秘技古流柔術的(簡易)防身技巧』


    『黑暗街頭的爭執合黑空手道!~五分鍾還學不起來的技巧就太失敗了~』


    雖然買了一堆書,不過這種類型的可是從沒接觸過的領域。全新的印刷墨水味撲鼻而來,阿清努力將書上所有的文字和圖解說明塞進腦袋瓜裏咀嚼消化。


    但緊蹙的眉頭卻漸漸呈現傾斜的弧度,就連原本堅毅無比的目光也在轉瞬間失去了因決心所燃起的熱情,


    「當手腕被抓住時……之其四――」


    一、手腕被抓住時,自己的手也要往外翻轉,改抓住敵人的手腕。


    二、拉住對方的腳,手同時用力往斜下方拽,這動作可使敵人失去平衡跌倒。


    三、腳掌從正下方朝成前屈姿勢的敵人下顎用力踹去。


    四、再用腋下固定的技巧給對方的要害最後一擊。


    五、若敵人還想抵抗,就用手刀劈向頸椎部,讓他無力再反抗。


    藏在脖子後頭的栓塞再也壓抑不住地彈飛開來,自製力和忍耐還有耐心都在這一刻噴射爆發。


    「哪可能看這種東西五分鍾就變成達人啊!搞什麽鬼嘛!」


    阿清拋開手中的精裝本,忍不住大聲咆哮。路過的行人雖然都驚訝地往他身上一瞥,但隨即又視若無睹地快步離去了。


    「什麽『當手腕被抓住時之其四!我才不會連續四次都被抓住手腕咧!』」


    嘴裏大口吐著紊亂的呼息,阿清把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幾本『實用書』踢得老遠,再度倚靠在護欄上。在沒有燃料助燃的情況下,一時情緒失控所掀起的憤怒之火沒一會兒就化作風中的殘燭。阿清微張著嘴無力地垂下肩膀,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啊……」軟弱的想法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啊~~可惡,明明我什麽都還沒有開始努力呀!大笨蛋!」


    大喊著要複仇雪恥到現在連三十分鍾的時間都不到。阿清甩甩頭,想甩開太快湧上心頭的負麵思考,但已然成形的想法卻從腳底緩慢卻確實地攀爬而上。如果真的奮力抵抗那些家夥的欺淩,應該還是會被他們痛宰一頓吧?下次還能好手好腳的回到家嗎?


    ――各位親愛的父老同胞,請快點聚集過來好好看個清楚,沒什麽急事要忙的觀眾更是得睜大眼睛仔細瞧了。這可憐的小宅男想複仇卻失敗,還反被狠狠痛毆了一頓呢!驚奇的超肉腳宅男即將登場囉!請把你們的目光放在被三名小混混揍到痛哭流涕的阿清先生身上吧!


    「可惡……可惡……」


    凝視著眼前熙攘往來的人群,阿清隻能用力抓了抓頭,與煩悶的心情繼續奮戰。


    這時,人群中有個不甚清晰的身影靠了過來。


    「請多指教!」


    頭戴發圈,穿著一身圍裙款式的洋裝,看似勤勞的工讀生女仆遞來一包麵紙。


    阿清反射性地接過。


    「…………?」


    視線隨即被夾在麵紙塑料套裏的廣告紙片吸引住。


    『從加工拖把到反坦克火箭炮都應有盡有!武器與防護具的專賣店――鋼鐵商店』


    *


    打出生以來第一次將屠龍刀握在手中,雙手立刻感受到遠比想象更值得信賴的厚實重量。


    「哇啊……」


    包裹著握柄的動物皮毛觸感,讓阿清的脖頸忍不住起了雞皮疙瘩:就算不是鐵製品,至少也有鈇金屬的成分吧。有些不切實際的厚重刀身,似乎蘊藏著真能把巨龍一刀兩斷的無形迫力。


    隻有十坪大小的狹小店裏,塞滿了各式各樣rpg遊戲中才會出現的武器與防護具。像是檜木棒、銅劍、斷首斧頭、連加了銳利尖釘的鞭子都有。裝模作樣的人型鎧甲還煞有其事地捧著一隻圓形盾牌,對經過店門前的路人投以銳利的目光。除此之外還展示了躲在天花板裏的宵小被以長矛槍和日本刀刺穿身體,刀身與矛頭皆綻放出鍛鐵光芒。手裏劍、苦無和虎爪之類的小型武器則整齊地擺放在玻璃櫃中。


    這裏真的是間專賣武器與防護具的店耶。


    位於複合式大樓的四樓。任誰也想不到這種地方居然會有個匯集了古今中外的異想世界吧。雖然賣的幾乎全是仿造品,刀劍類的武器


    也都少了刀刃,但這些東西的壓倒性質感仍淹沒了店裏的空間。這裏絕對會讓幻想世界愛好者和軍事狂流連忘返,喜歡cosy的人應該也會跑來這邊挖寶吧。店裏的牆壁上就貼了好幾張cosy的照片。


    「歡迎光臨。觸碰商品之前,請先跟我說一聲喔。」


    下意識地握緊手中的屠龍刀時,背後突然傳來招呼聲,嚇得阿清不由自主地往上跳了五公分。


    「哎呀,用不著這麽驚訝嘛。你對那東西有興趣嗎?」


    身上套了件鮮黃色圍裙的女店員用鼻音頗重的尖銳聲音問道,藏在眼鏡深處的黑色眼瞳正靈活轉動著觀察阿清的模樣。看起來跟便利商店或dvd出租店的店員沒啥太大的差別,但她的圍裙上有個和毒藥畫上等號的骷髏頭標誌,右手還操著一把巨大的日本刀。


    阿清早已被店裏營造出的氛圍吞沒,不由得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液,


    「對不起,我隻是有點被這把刀的體積嚇到了……」


    「嗬嗬,那可是我們店裏自豪的商品之一呢。」


    「請問……這是用什麽做成的呀?是鈇金屬還是什麽嗎?」


    「是frp啦,可以強化纖維的塑料,不然可就重得連拿都拿不起來囉。」


    言語問,店員還嗬嗬笑了幾聲。接著把她手中的日本刀遞到阿清麵前,


    「你現在拿的那把屠龍刀也不錯,不過你看這把刀怎麽樣呢?這可是特別訂作的逸品喔。」


    話還沒說完,店員便以利落的動作推開劍鞘,讓日本刀接觸空氣。刀身在半空中描繪出半圓斬斷了空氣後,彷佛纏上青白色霜氣的亮晃晃刀鋒就停在阿清的鼻頭前。


    「這把刀加了很多細工,真是累死人了。」


    店員拿在手中的日本刀從刀尖到握柄都雕刻了美麗的雕花,有點類似鋸齒或麵包切刀刀口的波浪形狀。也許在某部幕末流浪人劍客物語中,真的會出現這樣的武器吧。


    「日本刀本來就很纖細精美了,居然還要求在劍身上雕花什麽的,連師傅都快哭了泥。」


    「呃,這樣啊……」


    「就是啊,好不容易完成了這一把,連我都忍不住愛上了,不過現在是用壞掉的目釘在固定啦。啊,你知道目釘是什麽嗎?就是連接日本刀的刀刀和刀柄部分的那顆釘子啦。」


    「是喔……」


    「對啊,我一拿到這把刀,就想說一定要拿來試揮看看嘛,沒想到刀刃居然從刀柄脫落,咻――的飛了出去!真的是咻――的一聲喔!你看,那裏不是破了個大洞嗎?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聲爆笑的店員伸手指了某個方向。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米黃色的牆壁上果然有道成縱向貫穿的細長裂痕,還有個灌入冷風的破洞。


    「客人嚇了一跳就逃走了,刀刃當然也斷啦;師傅好不容易才造出這一把,知道我把刀給毀了之後,氣得根本不想和我說話呢,更不願意再幫我重造一把……哎唷,抱歉抱歉,是不是嚇到你啦?」


    「對、對不起,是有一點……」


    「抱歉啦,你別介意喔。」


    輕巧地將刀身收回刀鞘裏,店員輕拍了拍阿清的背部。看來這個店員應該是那種完全不把顧慮啦、禮貌啦、常識之類的放在心上的類型吧。


    「那、那個,我想請問一下……」


    「嗯?」


    「店裏麵這些武具和防護具都是你們自己製造的嗎?」


    「有我們自己加工的,也有些是直接從國外進口的唷。」


    店員把破破爛爛的日本刀放回展示櫃上,但似乎對擺放的角度不甚滿意,看她露出一副困難重重的表情,不停調整日本刀的放置角度。


    「進口……進海關時不會有問題嗎?」


    阿清雖然不是很懂,但像長矛或戰斧之類的武器應該躲不過海關人員的法眼吧。


    這時,店員的目光終於從眼前的日本刀轉移到阿清身上,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隻要說是農具就簡單多了。所以那邊的那把短刀就是『鐵鍬』,另外那把鐮刀就是『除草刀』啦,不過也不是每個海關都吃這一套就是了。」


    店員抬高下顎指向那把鑲了顆華麗大寶石的短刀,還有長柄前端那凶惡銳利的鐮刀。明明也沒有主動搭話,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的店員竟開始濤濤不絕地述說起這家店的來曆。像是要取得相關單位的認可有多麽困難啦、這家店是怎麽搜集到這麽多數人眼睛一亮的逸品啦、要怎麽逃過機場海關人員的法眼啦、或是該編些什麽謊話來說服對方之類的,她就這麽自顧自地把經營一問店所該具備的淵博知識一股腦的全說了出來。


    「――所以,你想找什麽東西啊?」


    「……啊,什麽?」


    直到這句唐突的質問,對店員的每句話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腦袋,才總算恢複了正常運作。身處在這種幻想空間中,在眾多武器與防護具的包圍下聽著女店員在耳邊絮絮叨叨個沒完時,腳下的地麵彷佛變成鬆軟的泥地逐漸溶解崩塌了。


    「我在問你想找什麽商品啦。不過如果你隻是隨便逛逛,沒特別想買什麽也無所謂啦。」


    當被那雙藏在眼鏡深處的眼瞳注視時,阿清才猛然想起之所以來到這間店的初衷。


    「啊,這個嘛……其實是――」


    ――我想找一些武器,來打倒那些宅男獵人……這種話我哪說得出口啊!


    才張開的嘴又再度闔上。該怎麽說才能不讓眼前的店員察覺我真正的想法,又能達成目的呢?就在阿清猶豫不決時,店員卻搶先一步說話,


    「該不會是cosy吧?」


    「咦?」


    「不是嗎?因為我們店裏還挺多那種客人的啦。」


    店員不經意說出的一句話,換來阿清目不轉睛的回視,


    「啊,唔思——妳說的沒錯。」


    既然如此,那就將錯就錯吧。


    「事、事實上,我想找的是『可以應用在實戰上的cosy道具』啦。以配備了武器與防護具的戰士為基本雛型,我想cos的是個中西合並的獨創角色,有點類似『神鬼戰士』那種的。哈哈哈,應該沒有那種武器吧?」


    這麽說是有點強人所難啦,不過讓她誤以為我是在玩cos,才能早點進入正顆嘛。假裝自己是個實用派的cos狂,這種人在秋葉原隨處可見。應該是吧?我想是吧


    店員沉默不語。


    隻是麵無表情的聽著阿清嘰嘰喳喳的滿嘴謊話,同時緊盯著他的雙眼。


    ――被發現了嗎?


    她是否已經察覺我是為了拿刀與惡霸抗戰,才想來這裏找找有沒有適合的武器?她是否注意到我藏在心底深處的陰謀?阿清頓時感到口幹舌燥,不祥的預感攀著背脊一路向上爬升。但又不能什麽都不說,至少得想個借口來蒙混過去才行――


    這時,店員像是被閃光手榴彈炸到般,整張臉突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太有趣了~!」


    「……嘎?」


    店員用力抓住露出一臉癡呆表情的阿清手腕,笑臉盈盈的將他拉進店裏深處。


    「交給我吧。我最喜歡這種的了。」


    「呃,不用了啦,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我自己選就可以了――」


    「你別婆婆媽媽的。餅幹的事就得交給餅幹店負責,你就不要再囉哩八唆,跟我來就對了。」


    「可、可是我覺得這把屠龍刀就很夠用了……」


    「啊――那個不行啦。那麽大把的東西你哪揮得動啊,閉上嘴跟我來啦。」


    搶過阿清還戀戀不舍緊握在手中的屠龍刀丟到一旁,店員不由分說地


    把阿清拉了過來。


    阿清這才注意到女店員的雙眼。


    她瞪大的瞳孔正綻放出詭譎的紫色光芒。


    阿清心想,難道說……我該不會誤踩了什麽不該踩的地雷吧。瞬間有種近似後悔的情緒掠過腦海,但被扯住手腕的阿清根本無力抵抗。


    「――事實上呢,其中有一支是真的唷。」


    教人摸不清頭緒的,店員突然壓低聲音說了這麽一句。眼鏡的鏡片在日光燈的反射下,遮蔽了她此刻的表情。


    「妳、妳在說什麽啊……?」


    「就是有留下刀刃的,實實在在的殺人凶器啊。因為違反危險物品管製法,所以我隻偷偷夾帶了一支進來啦。」


    阿清根本笑不出來,卻隻能以笑聲來掩飾真正的心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路被拉進結帳櫃台裏。在店員不停自言自語的台詞中,有一句聽起來似乎是:「這可是真貨呢」,阿清真希望隻是自己聽錯了。


    ――一小時後。


    錢包裏那幾張看起來頗窮酸的諭吉(注:福澤諭吉(1835—1901),大阪府生。日本的啟蒙思想家、教育家。2004年後發行的萬圓紙鈔上,印的便是福澤渝吉的肖像圖。)們,換來了塞在大型紙袋中的幾把重量級武器和防護具。阿清感受著存在於雙手問的幻想係重量,「小心別被警察抓去盤問喔!」在店員叮囑聲中離開了這間店。


    「呼……」


    積壓在胸腔的一口氣總算能吐出來了。


    阿清定了定視線,凝向袋子裏綻放出的金屬光澤。


    那不是日常生活中所能接觸到的銀色光芒。指尖輕輕滑過金屬表麵,反應在肌膚上的是冰冷鈍重的觸感。


    ――你不是想複仇嗎?


    印在紙袋上的骷髏頭用空洞的眼窩詢問著。微張的牙齒發出嘶鳴,往阿清的頸問吹了一口冷氣。


    ――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


    剎那間,當時所嚐到的血腥味與嘔吐物的混合臭味在口腔中再度複蘇,鐵鏽般的臭氣刺激著敏感的鼻腔。被踐踏毀壞的模型殘骸、被自己的嘔吐物染黃的同人誌、還有破碎的女仆咖啡廳特製杯墊。


    ――是不是覺得不安啊?


    才不是呢。不是的,可是,對啦對啦。啊啊,可是,不對,我果然還是……


    ――拾起你的頭,仔細看看吧。


    阿清抬頭看向對麵。


    大門旁樸素的廣告牌上,簡單的以直式寫了短短幾個字。


    ――我們是你的援軍喔。


    『從催淚噴霧到防彈背心應有盡有!防身用品專賣店。專守防衛』


    不可能有任何動作的海賊骷髏看起來似乎正在對自己獰笑。蒼白的手腕無聲無息地伸了過來,用力的一掌拍上阿清的背脊。


    或許就在這一刻,腦子某處的卡榫終於密合了。


    沒錯,此時阿清的嘴角也像被吊起般地浮現出一抹笑意。


    當可憐蟲的日子已經結束了。喔不,是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


    ●尋找潛伏地點。


    ●……點開始等待。


    ●記得把手機電源關掉。


    屏住氣息躲起來等待,派不上用場的念頭一一浮上腦海,卻又如霧般散去。


    聽說隻要站在十字路口,就會遇見惡魔。


    到了日漸西沉的逢魔時刻(注:夜色將降臨時,亦有即將發土大災害的時候之意。),漆黑的合色包圍了大地,惡魔隻會在跌入絕望深淵的人們麵前現出原形。開口問出意料之中的台詞。


    ――願不願意用你的性命,來換取想要的東西呢?


    「喂,等等……不要這樣啦……」


    肮髒的塑料桶和滿地的空紙箱。彷佛受到巨大高樓的擠壓般,大馬路上的燈光根本灑不進必須縮起肩膀才能走動的狹隘死巷中。瘦小的男子被彪形大漢拉進小巷子裏,迎接他的是下流庸俗的嗤笑聲。


    「那、那個……我是……那個……」


    就算一開始還想擺出強勢的態度,然而當視線一和在黑暗中等待的平頭男與鼻環男交會,男人自然領悟了弱肉強食的食物煉道理。不過短短幾秒鍾,被當成獵物的男人隻能拚命求饒,但討饒聲卻被一再傳出的下流笑聲給掩蓋。


    「不要、求求你們……不要這樣……」


    仿佛重演了當日的情景,狀況簡直如出一徹。


    阿清緩緩籲吐出喉間嗆嗓的呼息。成抱膝坐姿彎曲的體內,血液的流動正逐漸加速,連指尖都能感受到腎上腺素在體內竄走。下意識地深深吐出一口氣後,阿清慌張地以手遮嘴。


    站在另一頭的三人組發出彷佛隻要輕輕一碰就會被傷得體無完膚的狂笑聲,團團圍住了可憐又悲哀的祭品小羔羊。暴行與剝削成了難以分割的一體兩麵,三人組毫不隱藏嗜虐的快感,不停以言語辱蔑男人。臭宅男。弱雞。惡心死了。驅除害蟲。煩死了。這種家夥死了算了。


    「誰叫你要當宅男,都怪你自己不好啦!」


    總結出最後的結論後,彪形大漢終於掄起拳頭揮來。自尊心和反抗意識都已經被折騰到體無完膚的可憐男人不由得發出「嗚噫~~」之類的呻吟聲,急忙縮起身體。


    ――就是現在。


    身體猛烈的顫抖,但阿清還是抿緊了嘴角,使出吃奶的力量握緊拳頭。


    同時嘴裏喃喃數著。


    一、二、三——!


    ……四。


    胃部附近隱隱作痛。在這座刑場,被恐懼……不對,應該說是被心裏的猶豫拖住了腳步。現在還來得及停止。浮上腦海的現實想法在僅剩下最後五公分的距離時絆住阿清的腳步。外頭傳來拳頭斷斷續續打在肉身上的模糊聲響。我得趕緊行動才行。當焦慮的念頭掠過腦海時,猛然湧現的錯愕卻緊緊纏縛住脖頸。


    「——你們這些宅男都隻會出一張嘴啦,為什麽這麽軟弱啊?」


    隔著一塊塑料板,和那天相同的叫罵汙辱仍從外界滲透侵入。因為自己遲遲無法跨出這一步,外頭的那個男人才會遭到毆打。不,這樣根本無法拯救那一天的自己呀。不知不覺問,全身已沾滿濕黏的汗水,緊咬到快碎裂的齒縫問再度擠出倒數的聲音。


    「一、二……」


    遭受淩虐的民族憤怒、感歎自己為何如此軟弱無力的悔恨、還有被揍成蜂窩的人心中所無法抹滅的自尊心――都化為骷髏頭的標誌,緩緩在眼皮內側成形了。


    幽暗中,海賊骷髏瞪大了那透露出凶惡的雙眼。


    幾塊肉片慢慢拚湊生出筋肉,包覆似地在白骨上拉開一張外皮,幻化出當天被踐踏踩碎的人形臉孔。


    是革命鬥士歐爾格大人。


    『――革命的時刻到了!』


    叫喊聲震痛了耳膜,將殘存的理性一滴不剩的全部蒸發。


    踹開塑料桶蓋匍匐爬出,阿清現身跳入戰場之中。


    「宅男獵人的狩獵活動――現在開始!」


    加速沸騰的意識讓阿清忍不住大聲喊出這句台詞。


    「……?」


    嘴角染著血漬的男人、和將他團團圍住的惡男三人組,四雙眼睛同時盯住阿清的臉孔。身後被風吹開的塑料桶蓋,劃過地麵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一見到突然從餿水桶中跳出來的入侵者,不管是正在施暴的一方、或是被施暴的一方,思考與行動能力都瞬間停止了。


    「宅、宅男獵人的狩獵活動――現在開始!」


    為了填補這尷尬的沉默片刻,阿清把相同的登場台詞又喊了一遍。


    「……嘎?」


    還無法理解眼前狀況的惡男


    三人組全都露出一臉目瞪口呆的表情。


    不管他們作何反應,阿清還是英勇地往地麵上踏出一步,視線狠狠瞪視著麵前的惡男三人組。他一直躲在塑料桶裏從縫隙間窺視著,那三張臉成了到死也忘不了的記憶,他們的臉、還有他們的老二都被鋼釘狠狠固定在阿清的心頭上。


    「救、救救我啊……」


    被惡男三人組圍起的小圈圈中央,傳來虛弱的求救聲。


    第一個敏感地察覺出事態有異的,就是剛才還被揍得灰頭土臉的男人。他正張大斷了好幾顆牙而顯得異常醒目的嘴,拚命向阿清求救。


    「喂,你有什麽事嗎?」


    直到弱小的男人喘著大氣高呼求救,惡男三人組才總算理解阿清並不是個『入侵者』,而是個『障礙物』。透露出敵意的三雙白眼送來了直刺入阿清喉頭的殺人視線。


    凝視可說是必要的確認行為。身為生物,為了得知自己與對方的戰鬥力究竟誰優於誰,凝視就是最原始的測定方式。


    一會兒過後,平頭男臉上便浮現出夾帶著安心與優越感的笑意。


    「你是上次那個家夥吧?」


    平頭男露出牙齒,臉上掛著『我就是比你強』的高傲微笑。短短一瞬間,彪形大漢和鼻環男就像被感染了般,臉上也都跟著浮現出一絲冷笑。


    「搞什麽啊,你又跑來秋葉原亂晃啦?」


    對惡男三人組而言,曾被自己打得體無完膚的家夥再次出現在麵前時,根本沒必要為此感到害怕。他們會這麽想也是無可厚非,在忙著打倒怪物取得黃金和經驗值時,有哪群勇者會因為出現黏黏妖怪的阻撓而嚇得落慌而逃啊。


    「你想用那個和我們打嗎?是不是啊?」


    平頭男嘲諷的歪嘴笑道。因為阿清背後的登山背包裏,露出了一截約二十公分長的pc遊戲海報。


    不在乎對方怎麽嘲笑自己,阿清正把全副心思放在目測與平頭男之間的距離上。


    敵我的距離約三十公尺。


    ――是在射程內。


    「決鬥吧!」


    決意化成言語吐出口的同時,體內的血液也在瞬間達到沸點。


    阿清一把握住從背包開口露出來的海報。


    在平頭男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拉近了與他之間的距離。


    ――來了!


    突如其來的,被自己丟在路邊的實用書其中一個章節驀地浮現在腦海中。


    『最初的一擊絕對不能猶豫。決定戰鬥時,就必須使出全力先發製人,否則很可能會讓自己陷入更危險的狀況中。』


    阿清倏地抽出海報。


    從登山背包抽出的海報變成了橡木棒,接著出現了金屬零件、鎖煉、還有類似球果的鐵球也跟著一一登場。一開始握在手中的那一截海報當然隻是為了掩入耳目所做的偽裝。五十公分長的橡木棒前端還加裝了金屬零件與鎖煉,而鎖煉前端還有一個充滿荊棘尖刺的金屬球。


    阿清為這把武器取名『晨星(mstar)』。


    在十字軍時代,為了製造出與『輕裝』、『破壞力』全然不同的攻擊型態,才特別研發創造出的騎士武器。總重量約1.2公斤,利用離心力讓前端的鐵球加速,以打碎身著厚重裝備的敵人鎧甲。


    從阿清嘴裏發出的嘶喊響徹了狹隘的暗巷。


    「――嗚喔!」


    一切發生的太快,平頭男臉上的笑容甚至還來不及轉變成恐懼。


    鏘――低沉的響聲傳進在場每個人的耳中。


    就像雙球玩具所產生的彈性衝突,被鐵球從橫向直接命中的平頭男飛了起來。在水泥地上滾了幾圈後,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已經翻著白眼昏死過去的模樣。


    揮了揮以鈇金屬製成的『鐵球』,這一次阿清的視線直勾勾地鎖定剩下的兩人。


    「噫、噫呀……」


    彪形大漢和鼻環男雙雙發出b級恐怖片裏的犧牲者才會有的悲鳴哀叫。


    眼前的空氣轉變成火焰的呼息,阿清向前踏出一大步。


    「你、你、你們這些人――!」


    阿清粗暴地揮動武器。剛才打飛平頭男的觸感還殘留在掌心間,餘韻也攀著背脊令全身不停發顫。別說作戰方式了,此時阿清的腦子裏根本連個屁也沒有。


    「居然敢把我當成白癡!居然把我當成白癡!」


    思考回路的某部分就像赤紅的灼燙熟鐵,驅使著阿清的手腕。腦子裏僅存還能思考的部分,不知為何竟遙想到小學時代的種種。扭曲並排的課桌椅;貼在公布欄上的『本月的目標』,午餐時間的耐酸鋁餐具;在等級製度下,不斷發出愚蠢笑聲的上位者;和總是偷偷聚集在教室角落的同胞們。


    鐵球發出大胡蜂般的嗡嗡聲,打算一步步地將眼前的敵人拆吃入腹。


    「不要因為我在發表會上扮演的是沙悟淨,就給我取『禿頭怪』這種綽號!我的頭又沒有禿!隻是牙齦比別人長了一點,就叫我『牙擦蘇』也太傷人了吧!還有因為我的下巴有點往前突,就叫我『香蕉臉』實在太過分了!」


    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和眼前這個邊大喊著過去那些羞恥的綽號,邊揮動凶器的男人相抗衡,此時彪形大漢和鼻環男都已經慌得沒了主意。無法解釋的恐懼讓他們的臉部扭曲變形,為了和阿清保持安全距離,不得不拚死逃得遠遠的。


    「你們這些人……你們這些人……!」


    阿清雖然不停揮動武器,但對上不采取『防禦』隻拚命『逃命』的兩人,攻擊並沒有這麽容易命中。焦急的情緒讓阿清的雙手泌出手汗,好幾次都得重新握緊武器握把,不斷以鐵球威嚇敵人。但一路向後逃開的兩人也絕不讓阿清有機會拉近彼此之間的眶離,就在兩方僵持不下的情況下,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的流逝了。


    這時,燃料突然燒光了。


    「呼――哈啊――哈啊――」


    處於過度緊張的狀態中,持續揮動武器的動作讓阿清本就孱弱的體力全部耗盡了。平常沒什麽機會過度使用而有些退化的呼吸器官,此刻也為了貪圖氧氣而活像是個壞掉的幫浦;不過1.2公斤的武器,握在手中的感覺也變得異常沉重。一開始還能描繪出漂亮弧型的鐵球軌跡,現在隻能揮出歪歪斜斜扭曲難看的橢圓形。


    突然間,有兩隻手從腋下的方向伸了過來。


    「可惡!你這個臭家夥!」


    阿清用已經模糊不清的視線回頭張望。原來是鼻環男趁著自己體力透支的空檔,悄悄從身後靠近。他的雙手從腋下伸了過來,以兩手合握的方式固定住阿清的後腦勺。


    「可……可惡!放開我啦!」


    阿清拚命揮動細瘦的手腕,試圖想掙脫鼻環男的箝製,如千斤頂般用力拙住肩背斜方肌的力量卻沒有稍緩。而且桎梏的力量還越來強大,阿清的視線也開始蒙朧不清。


    不知何時,彪形大漢已經站在眼前。


    阿清除了注視對方之外,根本無法有其它反應。沒有多說一句叫囂的話,彪形大漢隻是用力握緊了拳頭。硬梆梆的,裝飾著許多戒指和手環的凶猛拳頭。


    劃開了空氣。


    拳頭乘著風速揮擊而來。


    「————!」


    即將到來的痛苦與懼怕,讓阿清下意識地緊緊閉上雙眼。


    拳頭的衝擊直擊腹腔。


    「……咦?」


    阿清慢慢地睜開眼。


    教人感到意外的是,被毆打的腹部並沒有嚐到想象中的痛楚;當然痛還是會痛,不過是在還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似乎遠比上一次的拳頭力道虛軟多了。


    「咕唔……唔唔……」


    反倒是彪形大漢用另一隻手覆住自己


    出拳的手,痛苦的跪倒在地。前一刻深深埋進阿清腹部的右拳顫抖不已,食指和中指根部的皮膚已經裂開,流下鮮紅的血。


    鋼鐵商店的展示櫃上,標示在商品旁那張以pop字體寫成的宣傳小卡片,頓時浮上阿清的腦海。


    『有鎖子甲(注:以鐵環串連而成,且可彎曲的盔甲。)的保護真好!』


    沒想到居然會有這麽棒的效果。


    阿清的運動衫底下套著一件以鎖鏈編織成的鎧甲。以不鏽鋼編成的網狀表麵還裝了許多方形的大頭釘。原本隻是穿心安的,想不到鋼鐵商店特製的「回禮」居然能發揮如此強大的效用。


    沒料到夥伴竟會有這樣的反應,原本緊抓著阿清的鼻環男也驚愕地鬆緩了桎梏的力道。


    「――唔啊!」


    阿清就像褪去蟬蛹的昆蟲,用力扭動身軀總算成功逃離了鼻環男的束縛。以最快的速度從鼻環男身邊逃開後,阿清為了重新調整自己的迎戰姿勢而刻意拉開敵我之間的距離。


    背靠著水泥牆壁,阿清再次緊緊盯住這兩個男人。


    彪形大漢正用左手掌心覆住血流不上的打手,鼻環男則呲牙裂嘴惡狠狠地瞪著阿清。


    直到這一刻,阿清才注意到原本握在手中的晨星已經在剛才那場混亂中搞丟了。


    慌張地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枝原子筆,伸向彎低腰身似站非站的鼻環男。


    「哈,你想用那個和我打嗎?」


    看阿清掏出甚至稱不上武器的小道具,鼻環男不屑地麵露嘲笑。一個是揮動時會發出嗡嗡聲的鐵球、還有一枝十五公分不到的原子筆,之間的落差簡直可以媲美尼加拉瓜瀑布了;原本已經沒有多餘心思再去擺表情的兩人組,臉上又再度浮現目中無人的笑意。


    「呼――、呼――」


    明知他們不把自己放在眼裏,阿清的口鼻不停吐出紊亂炙熱的喘息,仍繼續以手中的原子筆威嚇那兩個人。從剛才開始,就有股蒼白的恐懼緊緊纏縛住阿清的脖頸;失去強而有力的武器,就跟失去勇氣、喔不,應該說跟失去發狂暴衝的意識沒兩樣。當灼燙狂暴的漩渦平複之後,流入體內的便是受到惡意狙擊所引發的零度恐懼。


    ――如果錯失機會,就沒有後路可退了。


    「我說你啊,接下來打算怎麽對付我們啊!」


    鼻環男跨出腳步,拉近了與阿清之間的距離。


    阿清握緊手中的原子筆,用力咬緊牙關,隻怕一不小心就會被對方發現自己正因害怕而不停打顫。


    5公尺……4……3……2……1……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


    噗!


    鼻環男的身體猛地一震,黑色的眼球吊了起來。


    原子筆型的震撼槍(stungun)所釋放出的十萬伏特電流,在接觸到鼻環男身體的瞬間,立刻擴散到地麵上。這也讓鼻環男的意識瞬間飛遠,連運動神經都麻痹了。鼻環男就像失去操控的傀儡娃娃般,身體無力地倒向地麵,再也擠不出一絲力氣。


    「喂,阿勝!喂!」


    唯;退保有意識的彪形大漢喊著倒在眼前的夥伴名字,但鼻環男已經動也不動,再也沒有任何反應了。


    「……可惡!」


    麵對這種狀況,彪形大漢轉眼已經做出了抉擇。


    原本在人數與戰鬥力方麵部占優勢的他,一旦這兩點優勢陸續崩盤後,就該重新審視戰局;彪形大漢一步步向後退開,一走出阿清的攻擊範圍隨即轉身逃跑。沒有多看一眼倒在路邊的夥伴,逃命速度快如脫兔。


    阿清撿起掉在地上的晨星,經過瞬間的思索後,得到的結論是物理性的攻擊模式已經派不上用場,於是伸手摸向懸在腰際的手槍皮套。


    「給我站住――!」


    雙手緊緊握住槍把,以捧舉的姿勢把槍口對準目標。最遠射程距離八公尺。阿清拿穩手中的催淚瓦斯槍,扣下板機。砰――那聲音就像香檳的瓶塞彈飛開來般,白色的噴煙直衝向彪形大漢。


    「嗚喔!」


    與其說是受到瓦斯中的催淚成分侵襲,倒不如說是被背後噴射而來的高壓瓦斯威力嚇到,彪形大漢狼狽地跌了個狗吃屎。滲入鼻腔的瓦斯讓他咳個不停,撥開了遮住視線的過長瀏海,拚命回頭望向身後――佇立在眼前的,是手裏握著晨星的阿清。


    毆擊聲再度響起。


    明明引發了這麽大的騷動,卻沒有半個人注意這條小巷子。


    被宅男獵人襲擊的男人自始至終都待在現場,並沒有趁機逃走。學丸子蟲縮著背脊,雙手在胸前交握,嘴裏喃喃有詞不曉得在念些什麽。走近之後豎耳一聽,似乎是在向神明、佛祖、爸爸、媽媽、奶奶,還有死去的那隻名叫羅德利蓋斯的老貓祈求能得救。


    「喂,已經沒事了喔。」


    「――哇啊啊!」


    男人轉過頭,用視線焦點有些偏移的眼瞳直視著走到身旁的阿清。


    「那三個壞蛋已經被我打倒了,你也安全了。」


    「咦?啊……咦咦?」


    他腦中某個重要的螺絲似乎還沒鎖緊。雖然阿清輕聲細語體貼地對他說明現在的狀況,男人還是露出一副呆愣表情,好像還抓不到阿清話裏的重點。這種感覺就像對躲在南海孤島數十年,始終不願相信國家已經戰敗的日本兵解釋已經發生的事實一樣。


    當男人的臉上終於出現稱得上表情的表情時,


    「你是……你是英雄!」


    「……嘎?」


    「實在太棒了!真是棒的沒有道理可言啊!你是守護天使!是不是最棒的?」


    「嘎啊?」


    「你就是最棒的!」


    根本不管阿清已經被他一連串的讚美嚇傻了,眼前的男人像是台壞掉的複印機,不斷重複著對阿清的讚揚。願意伸手拯救被百般淩虐的我們,你的存在實在太重要了。你聽不見現在仍受到不平打壓的同胞們那悲慟的呼救聲嗎?快,現在立刻動身出發吧,你必須早一刻出麵拯救那些即將被惡意的泥濘吞噬的夥伴們才行啊。


    看來這個男人似乎搞錯重點了,說不定他在平時生活中也經常搞錯重點吧。


    聽著男人在耳邊的尖銳歡呼聲,阿清轉身思忖著。


    不管這個男人是不是搞錯了重點,但或多或少,阿清本身也有這樣的想法。原是為了舒解自己的委曲鬱抑所采取的私鬥行為,但若能對這個世界、對人類有所幫助的話……


    阿清心想,應該也還不錯吧。


    *


    「――所以我,不對,老子我覺得應該要做些大事才對。」


    「好啦,那你到底想做什麽嘛?」


    隔著咖啡杯嫋嫋升起的細長熱氣,另一頭的田中嘴裏不停叨念著「搞什麽嘛」、「你到底想做什麽啦」,不僅露出一臉煩悶,還明顯擺出「我想回家了啦」的表情。麵對田中這種滿腦腸肥自以為是的家夥,什麽委婉的說法全都派不上用場。


    「我想幫助夥伴。」


    「所-以-我-說,你到底想做什麽啦?」


    選擇田中果然是個敗筆。算了,無所謂,隻要當是對稻草人進行發聲練習就行了。眼前是為了把國王有對驢子耳朵的秘密大喊出來所挖的深洞,隻要這麽想就好了。


    「我覺得狩獵宅男這種行為真的很不好啊。」


    「搞什麽鬼,你還在記恨啊?」


    「才不是記恨呢,我隻是很清楚罷了。」


    「清楚什麽?」


    「有些事,就是必須有人挺身而出才行。」


    沒錯,就是這麽回事。「趣都」表麵上光鮮亮麗,暗地裏卻仍有許多遭受不平欺壓的弱勢族群;在傷人的侮蔑


    、揶掄與汙辱之中,或許有許多人都跟過去的自己一樣一蹶不振呢。


    「我要戰鬥!」


    如果能挺身救助那些依然身陷泥淖中水深火熱的可憐人,那絕非壞事。為了接下來的戰鬥,戰士身邊至少該有個理解這種心情的夥伴。如此一來,阿清的助人行為將有其意義,目的也會更加明確。


    「親愛的主人,讓您久等了。」


    理想中的夥伴終於登場了。


    雙手捧著銀色托盤,綁成兩股的發絲輕輕搖晃著,艾莉亞出現在眼前。cos-angel的女仆製服不止一套,今天艾莉亞身上穿著的是長至腳踝的長裙,配上一雙綁帶長靴,實在是太耀眼了。


    「親愛的主人,這是天使特製的起司蛋包飯喔。」


    阿清沉默凝望著熟練地將餐盤擺上桌的艾莉亞側臉。嘴唇緩緩抿成一直線,用力吸了口氣後,


    「艾莉亞,妳覺得強悍的男人……怎麽樣啊?」


    「什麽?」


    突然被問了這麽奇怪的問題,艾莉亞不禁露出一臉詫異,微微偏過頭。用細長發帶綁在頭部兩側的發絲也跟著晃動了下。


    「嗯……就是那種保護弱者的強悍男人啊,妳覺得怎麽樣?」


    「您是說強悍的男人嗎?」


    「嗯。」


    艾莉亞將形狀優美的手指抵在下顎,視線在半空中巡視了好一會兒。又黑又長的噠毛隨著眨眼的動作輕顫了好幾下,柔軟的嘴唇輕泄出「唔~」的聲音。阿清終於按捺不住了,


    「妳很喜歡吧?妳也喜歡強悍的男人對吧?」


    突然將身子探向前,乞求能得到艾莉亞的理解。艾莉亞臉上瞬間浮現困惑的表情,但還是輕聲回了句「是的」。


    「我覺得……保護比破壞來的更辛苦。想保護什麽東西的心情很多人都有,但真的能付諸行動的人,我覺得真的很了不起呢。」


    有些靦腆羞怯的,艾莉亞如此說道。


    她的這句話,同時也燃亮了阿清內心深處那把溫暖的火光。


    「啊,請問要不要用蕃茄醬畫什麽形狀呢?」


    站在餐桌旁的艾莉亞,手裏拿著一瓶蕃茄醬輕聲詢問。凝視著她那雙微帶笑意的暗褐色眼眸,阿清答道。


    「就畫個愛心好了。要紅色的,非常漂亮的紅色愛心喔。」


    *


    ●到鋼鐵商店增強裝備。


    ●擊潰數=11。


    隻要抓到要訣,就沒什麽困難了。


    就像騎腳踏車和自由式遊法,又或是打字不看鍵盤,世界上有許多事都是事在人為。


    「對、對不起,放、放過我吧……」


    「你在說什麽,我怎麽都聽不到啊。」


    喀啦喀啦,晨星的鎖煉發出甩動的聲響。眼前這兩個男人,活像娘兒們般邊哭邊求饒,連表情都扭曲了。一開始的凶猛氣勢已經化成空氣中的微小塵埃,現在他們隻能對阿清低頭討饒。你們是在裝傲嬌(注:萌屬性的一種。意指外表蠻橫,但心裏很害羞。)嗎!


    「真、真、真、真的很不起,是我們錯了,請你饒了我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手腳都抵在肮髒的柏油路麵上,這兩個男人已經用身體表明了他們的服從之意。從幹澀的嘴唇間吐出悲慘又丟臉的求饒台詞――但阿清完全不當一回事。


    「喂,那些被你們欺負過的人也曾經哭著求饒過吧?你們難道就有放過他們嗎?」


    「咦――噗握!」


    兩個男人並肩跪在一起,左邊的那個被打飛了開來,才剛挨了一刮子的臉又直接撞上一旁的水泥牆。


    「我怎麽可能饒了你們呢。」


    還跪在原地的男人膝頭不停發顫,隻能以盛滿恐懼又絕望的眼瞳望向阿清。感覺男人的視線緊盯著自己的下顎,那種黏膩的凝視目光實在太惡心了,彷佛在責備阿清所執行的正義卻又怯於正麵反抗,不愉快的荊棘一路攀上了後頸。


    「你就拚命後悔吧,誰叫你們要做出這種事呢。」


    無視還跪在眼前的男人,阿清對倒在地麵上咳個不停的男人施予最後一擊。致命的一擊必須確實,把壞人一個個打垮才行;這是從至今為止狩獵宅男獵人的經驗中得來的教訓。那些家夥不管再怎麽收拾,還是會一而再地出現,而且還是那種用道理也說不通的類型;就算身處在連恐龍也會滅絕的環境裏,他們還是會誇耀自己的韌性繼續生存下去的。


    「不要這樣!求求你快點住手啊!」


    衝到夥伴身邊的男人哭喪著臉,用可憐兮兮的姿態望著阿清,眼看下一個遭殃的就要是自己,男人退無可退地將已經失去意識的夥伴身體扔向阿清。前一刻他還在對弱者施予暴力,一旦矛頭對準自己時,就連一點犧牲自我的精神都沒有,直父了人不屑。阿清輕咋了下舌,從背後的登山背包裏掏出改造過的震撼槍。這可不是那把原子筆造型的小玩意兒比得上的,而是一發就帶有兩百萬伏特的高級品。


    「不要這樣,不要啊……喂……」


    啪的一聲,微帶青藍的白色火光乍現,這下他們兩個人都翻著白眼暈死過去了。


    注視著槍口前端嫋嫋升起的一縷輕煙,阿清輕歎了一口氣。


    把晨星插回登山背包裏,再把扣上安全裝置的震撼槍收起來。得到阿清出手相救的那名宅男受害者連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早就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迅速地確認一遍現場並沒有遺留任何與自己相關的鬥毆痕跡後,阿清換上一副什麽不知道的表情,混入中央大道上熙攘紛遝的人群之中。


    從一開始狩獵宅男獵人至今,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喔不,應該更久了吧。


    躲在暗巷裏屏息搜尋敵人,一個接著一個「狩獵」那些自稱是「宅男獵人」的家夥。隨著獵殺的敵人數量越來越多,最初總是緊緊相隨的不安與恐懼也逐漸淡薄了,反而對自己所擁有的絕對力量和除去敵人時的歡愉,興奮到全身顫抖不已。


    自從增強裝備後,那些宅男獵人根本無力和阿清相抗衡。現在的情況還比較像是把遊戲的角色改造進化成無敵模式。上上下下左右左右ab。隻要完成隱藏指令,就能輕輕鬆鬆破關了。


    根本和電玩遊戲沒兩樣嘛。


    一講到這裏,那些雙腳都快變成化石的老頭子大概會跳出來自以為是地說「不要把現實和遊戲世界混為一談」。哼,難道你們曾經在現實世界中揍過任何人嗎?就是有些人明明什麽都不懂卻老愛自作聰明地彈劾虛擬實境,才會把這個世界搞得那麽莫名其妙啦;那些總是大放厥詞說個沒完的家夥,才真的搞不清楚遊戲與現實的分際。隻要親身體驗一下,就能知道現實和遊戲世界有多相似了,這種事是沒辦法用言語解釋清楚的啦。


    『秋葉原出現狩獵宅男獵人的家夥……?』


    不久之前,阿清在某篇新聞部落格上發現了這一篇文章。一股冷氣驀地竄上背脊,但仔細讀過才發現,這篇文章隻是屬於猜測成分居多的傳言罷了。這也是當然的。遭到阿清攻擊的那些宅男獵人,全都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如果想舉發阿清,就必須先坦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阿清理當是不會受到波及才對。


    黑夜的屏幕比想象中更快降臨了秋葉原。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阿清不禁微微縮起背脊。


    *


    隻要一發現怪物就擊垮牠,這就像是每天的例行工作一樣。


    有打電玩的人,應該都有這樣的經驗吧。打電玩的次數越多,對於戰鬥所付予的意義就越是不當一回事。尤其那種從頭到尾部是同一種模式的爛遊戲,更讓人覺得枯燥的像在上班一樣;就算還不到這麽嚴重的地步,也會覺得興奮度與對遊戲本身的興趣,都在重複


    同樣的行為中消耗殆盡了,第一次戰鬥時的那種感動也再不複見。


    而狩獵宅男獵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在他們狩獵宅男時挺身而出,他們會出現怎樣的反應;當阿清拿出武器時,他們會說些什麽話;那些對應總是如出一轍,最多隻能區分成狀況a或狀況b罷了。


    今天的獵物,喔不,是敵人隻有一個。就在他勒索宅男時,阿清揮著晨星從背後給他重重一擊。那個流氓一被鐵球砸中肩膀,立刻痛苦地跪倒在地;被勒索的宅男趁機逃命去了,冷清的暗巷裏剩下阿清與流氓兩人獨處。


    「救、救救我……!」


    狀況了。看到阿清手中的武器就嚇得全身發抖,恨不得立刻逃開的狀況。


    阿清倒是不慌不忙,仍是麵無表情的從登山背包裏抽出彈弓,將彈弓的y字根部對準獵物,再把銀色子彈裝進磁石製成的托彈片中,拉緊橡皮繩。


    「吃我一記。」


    嘴中喃喃有詞地念了這麽一句:之後的發展,應該說「事實」便明確地攤在阿清麵前。屁股中鏢的流氓整個趴倒在地,接下來就簡單多了。隻要用晨星從身後給他最後一擊,今天的工作就算結束了。


    「嗚啊!」


    正如阿清所預測的,小流氓在地上滾了一圈,朝柏油路麵深深一吻後,好幾顆牙齒應聲而斷。


    「真是個笨蛋。」


    阿清緩緩走近搗著嘴巴倒地不起的小流氓,臉上泛起一絲冷笑,手裏緊握著越來越熟練的晨星,佇立在屈起膝頭匍匐爬行的小流氓麵前。小流氓張開滿溢鮮血的嘴巴不停討饒,但對阿清而言,他的聲音就跟電台強打的廣告沒兩樣。再也擠不出半點感情,一如往常地高高舉起手中的晨星,


    「快點住手!」


    銳利的聲音直接貫穿了阿清的後腦勺。


    驀地回過頭。


    思考回路也跟著停頓了幾秒鍾。


    背對著灰色水泥牆,眩目的純白圍裙輕輕搖晃著,刺痛了阿清的雙眼;純白圍裙底下穿著深藍色的長洋裝,還有超乎常理的巨型泡泡袖。她似乎跑得很急,不僅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連平底淑女鞋都染上些許一行漬。別在胸前的名牌上印著『cos-angel艾莉亞』幾個大字。


    「阿清先生,不要這樣。」


    艾莉亞用貓般敏捷的速度跑了過來,擋住阿清與小流氓之間。她緊抿著嘴唇,張開雙臂,視線緊緊盯住阿清的一舉一動。


    「艾利亞,妳為什麽……?」


    「我是聽田中先生說的,他說阿清先牛最近似乎怪怪的。」


    「田中……」


    為了讓艾莉亞明白現在的狀況,阿清拚命轉動腦筋,想編些理由來解釋。但穿著女仆裝出現在暗巷裏實在太違背常理,光是這一點就足以防礙阿清的腦袋運作。狼狽地左思右想了好一會兒後,脫口而出的解釋卻連借口都稱不上。


    「這、這家夥是個壞人,他在勒索宅男耶!」


    「可是,還是不行。」


    艾莉亞麵露悲傷的搖了搖頭,拾起視線望向阿清。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好幾個星期不見,再見到艾莉亞竟感覺如此懷念。阿清慌忙想從思考的深淵中找出狩獵宅男獵人的最佳理由,但最先觸碰到的,卻是對自己為何一而再持續這種行為的不解疑問:先是因為自己遭到宅男獵人的欺淩,接著在cos-angel裏下定了決心,於是走進那間武器專賣店――線索突然在這裏中斷了。回過神時,才發現今天的自己和那天的自己之間,居然存在著一條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鴻溝,隔閡之厚已經到了束手無策的地步。


    阿清的腦子亂成一團,已經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幹什麽了。


    所以他隻能說出最真實的情感,對艾莉亞自白道。


    「這就是……這就是我的憤怒!這些家夥全都把我當成笨蛋,故意嘲笑我、還把我身上的錢都搶走了,這是上天給他們的懲罰。我隻是弄髒了自己的手,可是我並沒有倚賴別人的力量,我比任何人都還要坦蕩蕩,難道我錯了嗎?」


    露出一副似哭非笑的表情,阿清隻想得到艾莉亞的諒解。但艾莉亞卻輕聲說著「您錯了……」


    「到我們店裏來的阿清先生並不是這種人啊。」


    當阿清看見她的眼眸中透露出類似敵意的情緒時,心中不禁愕然。艾莉亞似乎正無言地控訴「你隻是個暴力份子」般,原本焦躁的感情頓時掀起漫天風暴。


    ――她居然對我的敵意產生敵意。


    煙霧彌漫所形成的海賊骷髏,流下一滴口水沾濕了脖頸。


    「艾利亞妳讓開,不然我不能收拾那家夥!」


    「我不讓。」


    「妳讓開!」


    「我不要。」


    所剩無幾的理性終於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給我讓開!」


    「……不行,不能這樣。」


    阿清揮起晨星的鎖煉,想嚇退艾莉亞。她雖然顫抖了一下,但還是頑固地護衛著那個小流氓,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正麵迎視阿清凶惡的目光,驀地攥緊原本攤開的掌心。


    「――什麽?」


    艾莉亞突然握住裙襬,慢慢往上提高。沒想到她居然會拉高裙子,阿清頓時感到手足無措,但雙眼卻生根似地緊盯著艾莉亞的每個動作。襯裙底下露出了雪白的大腿,腿上綁著大型槍套,槍套裏那把恐怖的機關槍正閃耀著漆黑的光芒――嘎啊?


    「如果阿清先生不停止狩獵宅男獵人的行動――」


    裙底下彷佛滴落了一大片墨彩般,露出一把黑色輕機槍。


    「我就要成為狩獵宅男獵人的獵人的獵人!」


    握緊槍枝將槍口對準阿清,艾莉亞抬高下顎宣示道。


    曾為自己泡過橙香茶的纖細手指一點都不適合硬梆梆的槍枝,透露出堅決意誌的眼瞳和虛渺槍口所勾勒出的強烈對比,讓阿清感到一陣暈眩。本想說句「開玩笑的吧?」但這句台詞實在過於陳腐,到頭來阿清還是把這幾個字又吞回肚子裏。


    眼前的狀況未免太不現實,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愚蠢。艾莉亞看起來就快哭了,手指卻熟稔地解除槍枝的保險裝置,


    「如果打中你的話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一定會打中的!」


    「怎――怎麽可能!」


    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麽。說是反骨精神也未免太過頭了吧。搞什麽啊,難道妳是搖滾女仆嗎!


    「阿清先生快逃!可是你絕對躲不掉的!」


    一枚塑料子彈劃破空氣直襲而來。


    這一瞬間,狩獵宅男獵人十幾次下來所培養出的銳利直覺,用力朝阿清的屁股打了一下。察覺到近在眼前的危機,阿清立刻跳向垃圾桶的另一頭。全身上下拚命擠出幾乎快扯斷筋肉的力氣,阿清奮力一跳。


    半秒前還踩在腳底的柏油路麵,現在已經成了被小型輕機槍橫掃的危險區域。


    「搞什麽鬼啊,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阿清背靠著垃圾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吞吐出紊亂的呼吸。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身後的垃圾桶也留下一整排被貫穿的彈孔。艾莉亞手裏握的是迷你烏茲衝鋒槍(uzisubmaegun),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好那不是真槍,但似乎改造了不少地方。最好的證據就是射擊出來的明明是塑料子彈,威力卻強大到足以貫穿垃圾桶。


    「搞什麽鬼,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為什麽妳會突然拿出一把機關槍啊!」


    「因為女仆裝底下就藏著機關槍啊。」


    「這是什麽狗屁不通的道理啊!」


    阿清的叫喊聲和烏茲衝鋒槍的射擊聲川生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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