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樣的雜音充斥在東京深夜。


    有鼎沸的人聲、鼠鳴、熊熊烈火的燃燒聲,


    以及汽笛、警笛與爆炸聲響。


    然而這並非代表東京充滿活力。


    這不過是由這座患有失眠症的城市,


    所發出的哀號罷了。


    為婚紗襯上深紅薔薇


    1


    隨著日光逐漸消退,空氣被一股透明的深青色染成藍色的薄紗籠罩著大街。


    從綠川淳司坐的位子,可以清楚看見距離澀穀車站不遠的聖陵女子大學正門口,由於窗戶使用的是反光玻璃,店外的人無法看見裏頭,以他的立場來說,這件事幫了不少忙。


    隻不過來自店內的視線他就束手無策了,一邊不斷地續杯紅茶,一邊連續三小時盯著女子大學校門口的年輕男性,理所當然會被用好奇和猜忌的眼神注目,即使如此,要是踏進女子大學校區內肯定會引來更多的視線,淳司實在無法對他現在的立場感到慶幸。


    追根究底,這原本就是長老們惹的麻煩,每次都一樣,自己抽手之後就把善後的工作全部推給年輕一輩,這種工作真想全部拒絕,他們老是說自己也是這樣熬過來的,不過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相當令人懷疑,淳司至今仍然這麽想。


    此時,淳司看見一個女孩子用小跑步的速度走向自己,他頓時安心不少,看來她似乎平安地回來了。


    打開咖啡店「卡蜜拉」的橡木製大門後,花村雅香敏捷地閃過女服務生與客人,以競走選手般的速度來到淳司的位子。


    「前輩,聖陵女子大學的調查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留著一頭及肩的栗色長發,配上一頂十分適合她的赤褐色圓帽,眼鼻輪廓相當顯眼美麗,是個容易讓人留下印象的十八歲少女——但是名為「雅香(注:日文中雅香的發音為『まさかmasaka』,まさか有吃驚、意外、否定的意思。)」這點就……而且,她的腳步也太有精神了,如果被踏著這種腳步的人靠近,並且對自己大喊「可以請你發揮一點愛心嗎?」的話,不論是誰都會有股衝動想把所有的財產捐獻出去吧。


    「很好,辛苦你了。有什麽收獲?」


    雖然淳司發問了,不過卻發現雅香正請女服務生過來,並迅速地點了熱可可,木莓派、水果布丁,淳司見狀立刻慌張地阻止她繼續點下去。


    「你起碼也要考慮一下預算,之後都要把這些花費的收據拿去給長老們看的。」


    「crs還真小氣,在收集情報這部分吝嗇可是會跟不上時代的腳步喔。」


    「很不巧,我們組織並沒有種搖錢樹。」


    「雖然名為深紅薔薇結社(crimsonrosesociety),卻隻有名字符合皇室貴族的風格啊。」


    「這一點我倒是無法反駁。」


    苦笑的淳司看向眼前這位剛在一個月前加入結社,十分有精神的女孩。


    「深紅薔薇結社」


    這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們而存在的國際性組織,當然對一般善良、抑或非善良的人們而言,這個組織在他們認知之外,就連成為狩獵目標的吸血鬼們,也幾乎不知道這個組織的存在,知道的隻有身為成員的少數人而已,淳司和雅香都是「深紅薔薇結社」,簡稱crs的日本支部成員之一。


    從今年夏天開始,聖陵女子大學內已經有六個學生因為喉嚨受傷出血過多致死,由於校長與政界名人有著深厚的關係,總算是將消息壓下不至於被傳出去,但是也差不多到達極限了,crs要在吸血鬼的存在被攤在陽光下之前處理好整個事件,然而對組織的新成員雅香來說,這個事件則成為測試她是否能夠獨當一麵的試金石。


    「前輩,你可別搞錯了,這可是我的第一件任務。前輩隻不過是負責從幫輔助,再怎麽厲害的打擊教練,也不能自己提著球棒走上打擊區喔。」


    「……聽你把自己講得那麽了不起,想必你很有自信能擊出安打了。」


    「哎呀,最重要的是努力的過程。至於結果就交給善變的神來決定吧。」


    即使是玩笑話,淳司仍然不喜歡「神」這個字眼,但是看到雅香邊說邊揮舞著沾滿鮮奶油的湯匙,他也隻能苦笑了。


    「患者的特征為何?雖然事到如今才問也沒什麽意義,不過還是讓你複習一下。」


    「對於大蒜的主要成分,硫化烯丙基……烯丙基什麽的極度過敏。」


    「是烯丙基丙基二硫化物!」


    「聽起來好象某位東羅馬帝國皇帝的名字。」


    「不要裝傻,你是得了少年癡呆症嗎?」


    「總之就是對那些物質過敏,也會對日光過敏,這種過敏強烈到會引發休克導致死亡,以及對十字架的恐懼感,由於這種恐懼隻不過是基督教徒精神方麵的禁忌,假如患者並非是基督教徒,那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但是仍然有患者因為受到電影或小說的影響,進而對十字架產生輕微恐懼的情形發生。」


    用紙巾將嘴巴周圍擦幹淨後,八分飽的雅香微微吐氣,由於沒有肥胖的憂慮,因此無論是熱量多高的點心都可以毫不在意地享用,這點倒是很不錯。


    「還有其他重點吧。」


    「咦……還有什麽嗎?」


    「重點是肌肉的收縮力!患者可以發揮出高於普通人五至六倍的力量。你居然將那麽重要的事情……」


    「對、對、說得沒錯,我剛剛也想起來了。」


    雅香難得乖乖地點頭。


    「對了,順便問個問題,這個名為crs的組織,究竟是由多少人組成的呢?」


    「別岔開話題,不過……告訴你應該沒關係,包含長老、中堅以及下屬,總共大約有五百人,我沒提過嗎?總而言之大概這麽多人,日本支部則是隻有一打左右的人數。」


    「真是的,隻不過是個中小團體而已,我還以為是像黑手黨或共濟會那種數十萬人的大組織呢。」


    「那是因為對方是國際性大企業啊。」


    淳司的口氣聽起來與其說是自嘲,不如說是忿忿不平。


    「我們深紅薔薇社,隻不過是由一群畏懼多數人類壓迫的弱者組成的互助團體罷了。完全沒有支配美國地下社會、統一全世界這方麵的野心,我們隻期望患者們不要對人類社會做出過度的刺激。」


    「是的,我明白,教練。」


    雖然她用著開玩笑的口吻回答,但是當雅香隨著淳司的目光往聖陵女子大學的正門望去時,瞳孔卻流露出認真的感情。


    整間大學看起來就像被一隻漆黑的翅膀籠罩,雖然多半是心理作用,不過至盡已經有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發生,穿梭在校門口來來去去的學生與教職員們,臉色會如此陰沉也是無可厚非,順帶一提,淳司與雅香擁有勝過普通人數倍的夜間視力。


    雅香回想起先前在校內四處調查時的情景,這裏缺少女子大學應有的燦爛氣氛,是個毫無鮮豔色彩的校園;四周有竊竊私語的人,卻少了大聲聊天唱歌的人們,即使是接近寒假的時期,人煙也稍嫌稀少。


    「嚴禁五人以上的集會,以及不負責任的流言蜚語。」


    寫上高壓政策的公告充斥在校園之內,但是所謂的禁止即等於存在,雅香成功地在校園各個角落掌握到關於吸血鬼的「流言蜚語」。


    話說回來,沒有受過一神教支配精神方麵的日本人,很難相信他們會真正對吸血鬼——也就是形同異教的存在——感到恐懼,但是聖陵女子大學是一所由根據地位於波士頓的清教徒係財團設立的學校,也許正因如此,這間學校的人對吸血鬼、惡魔與狼人這些事物,即使不到畏懼的程度,也會認真地視為禁忌。


    「而


    且這所聖陵女子大學有許多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就讀,因為是所知名的新娘學校,要是有什麽不好的風評傳出去就糟糕了。」


    光看外表的話,雅香也頗像「家世背景良好的大小姐」,看到這樣的雅香用正經八百的表情講出這些話,令淳司覺得十分有趣。


    「話說回來……」


    雅香意猶未盡地將還殘留著奶油的湯匙放回盤子上。


    「仔細想想,我們的確接下了一件麻煩的差事,要是祖先們能夠再多加把勁就好了。」


    「『沒辦法』,雖然我很討厭這種說法,不過真的是沒辦法,要是同族惹出來的事情不由同族解決,將來會有更多的麻煩衍生。」


    淳司講得頭頭是道,但是看在雅香眼裏,她覺得大約有五十五個百分比是淳司為了說服自己才強迫自己這麽想的。


    「教練也真是為難,對上對下都非得兼顧不可,真的是太辛苦了。」


    聽到雅香講出真摯的感想,淳司看了她一眼之後,迅速地將放在桌子上的帳單拿起。


    「沒錯,十分辛苦,所以你別給我增加經濟上的負擔了。」


    雅香吐了吐舌頭,光憑能夠察覺到對方真正想法的這一點,就知道眼前這位年長自己五歲的「教練」比自己來得幹練。


    2


    聖陵女子大學國際學科的副教授——矢崎正廣,從三年前自美國留學歸國之後,便很快地在媒體界打響知名度,他的著作書籍超過一打,也經常在電視上露臉,一副政府禦用文化推廣者的模樣,但是那一點都不重要,現在的問題是,聖陵女子大學內發生的六起離奇死亡事件的被害人都是國際科的學生,其中有四人更是矢崎副教授的學生,這個幾率在數學上可以說是超出常識。


    「不需要寫得那麽複雜吧。簡單來說,這資料想表達的就是那個討人厭的教授可能是吸血鬼,就是這麽回事。」


    讀完crs的資料後,雅香迅速做出判斷,聽到她那略為輕率的判斷,身為「教練」的淳司不得不謹慎一點。


    「他也不見得就一定是吸血鬼,因為他白天也照常授課。」


    總之我去確認看看,留下這句話的雅香發揮她行動派的一麵,拿著一點都不有趣的矢崎著作,去向本人要求簽名,雅香似乎莫名地受到矢崎的歡迎,就在第三次調查結束歸來時,她的兩眼呆滯無神。


    「怎麽了,難道那位充滿銳氣的學者向你求婚了嗎?」


    淳司用開玩笑的口吻發問,可是在見到雅香一語不發地點點頭後,他頓時啞口無言。


    「……喔,那家夥就是俗話說的金龜婿吧。」


    「別開玩笑了,明明是個男的還學人用什麽香水,身為學者卻向旁人炫耀自己怎麽與政治家交際應酬,我對這種家夥一點興趣也沒有。」


    終於將自己的意識拉回現實的雅香激動地喊叫,由於拍在桌子上的力道不小,令站在一旁的女服務生嚇了一跳。


    「我從一開始就看那個矢崎副教授不順眼。這可是我第一次遇到與第一印象完全符合的稀有例子,他到底在想什麽?居然向我求婚!?我們才不過第三次見麵啊!」


    「別判斷得太早,他也不一定就是帶有暴力傾向的患者。」


    形式上雖然不能將自己的視野局限在單一目標上,但是淳司也了解必須要從矢崎副教授著手調查,從各種理由看來,這個既唐突又強硬的求婚都充滿了疑點,雖然很令人討厭,不過非得利用這個機會不可了。一九二o年時,曾經有一位名為彼得·庫登的男子在德國犯下多起殺人以及吸血案件,因為當時crs德國支部並未重視此事,造成總共四十人以上的犧牲,這件事一定要在隻有六人犧牲的情況下結束不可。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盡自己身為crs一員的義務,不過這隻是做做樣子喔。」


    雅香不斷地重複念出「不過」之後的那段話。


    3


    到了雅香結婚典禮的日子,或許該說夜晚,結婚典禮與派對都在聖陵女子大學內的「建校百年紀念館」——在這棟充滿豪華設備以及名稱沒什麽品味的建築物裏舉行,因為是普通的日子,而且又是大學教職員的婚禮,所以可以用十分便宜的價錢租下場地——諸如此類的說法不過是表麵上的理由,才不過兩個禮拜的時間就就將所有的事宜準備好,淳司和雅香付出的心血可以匹敵婚姻詐騙的行家——這麽講似乎有些誇張,而且新郎那方也抱持著異常的熱情,何況形式上的處理當然是來自「伯父」,同時也是crs日本支部長的大力協助。


    除了女方親友隻有「代替父親出席的伯父」和「表哥」兩個人出席這點十分奇特外,在婚禮前夕,一臉無奈地穿上純白婚紗的新娘,更是和這「奇特」的兩個人在準備室內熱切地商量,要如何在洞房之前逃離這個絕非出自本意的結婚典禮。


    「以防萬一,雅香,這個你拿去護身吧。」


    「哇!是輕機關槍耶!」


    雅香的眼睛閃閃發亮,打扮成日本版赫丘勒·白羅(注:赫丘勒·白羅是著名推理小說家阿嘉莎·克莉絲蒂筆下的名偵探。)的「伯父」,將發出漆黑光澤的危險武器從公事包中取出後交給新娘。


    應該是三個人當中最具常識的淳司,此時已經完全看傻眼了。


    「你是從哪裏弄來這種東西的!」


    「有很多方法可以弄到啊,我可是稍微教訓了史達林之後,再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生天的男人。」


    「好的好的,你是在現今曆史背後活躍的地下英雄。」


    八成是從美軍基地裏偷來的,但是淳司也不太講究要守法維持秩序這些事情,所以便沒有繼續追究,何況這總比身上完全沒帶任何防身武器來得好,而且,如果要麵對患者,普通的武器也派不上什麽用場。


    「這可不是玩具,別在那裏揮來揮去的。而且你真的知道怎麽使用嗎?」


    「沒問題,扣下扳機子彈就會射出來吧?」


    「沒錯,就是那樣。看來這個小姑娘比淳司更有膽量。」


    「拜托你不要把有膽量和粗線條混為一談,而且伯父,這家夥有將事態看得太過輕鬆的缺點。」


    裝成沒聽見的新娘把機關槍藏到婚紗底下,並且用放在準備室的帶子整理到外表看不出來的程度,但是她的手法實在稱不上漂亮,整理完的新娘留下不懷好意的笑臉後就離開準備室,接著「伯父」緩緩站起,拍了拍淳司那比自己高的肩膀。


    「你擔心嗎?」


    「當然,因為她畢竟是女孩子,而且……」


    而且……雖然不是現在才用問題,不過整件事情的疑點實在太多,新郎完全不在意女方親友異常稀少,這是最令淳司介意的一點,至於在夜間舉行婚禮這點,並不是完全沒有前例可尋,但是仍然非常可疑,新郎完全不解釋原因更讓事情增加幾分懸疑感。


    矢崎副教授究竟有什麽打算呢?抑或是單純自信過剩假裝瀟灑呢?淳司完全沒有頭緒,不過無論如何,再過幾個小時謎底就要揭曉了。


    4


    典禮莊嚴地——也可以說是假裝莊嚴地——開始了,黑暗已經掌握了整個天空,這種聳立於漆黑之中的白色紀念館,從外頭看來也許就像上了一層神秘的妝。


    「夜間舉行的結婚典禮,光是這樣就夠可疑了。」


    身穿婚紗的雅香對著頭紗抱怨,身為新郎的精英副教授有些吃驚地將視線轉向新娘,應該是他最愛的新娘卻冷漠地無視自己,想必站在這裏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極大的犧牲。


    雅香心想,夜來越有狩獵吸血鬼的感覺了,夜晚與濃霧這兩層窗簾將這座殿堂覆蓋,並把這在五萬坪校地外的都市塵囂隔絕在外,除了


    有時會出現疑似大型卡車的震動影響空氣流動外,這裏實在安靜到令人不覺得自己正位於都市當中。


    接著是宣讀誓言,或許說謊對虔誠的信徒而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反正對方說出話也是充滿虛假,如此認定的雅香將她頑固的良心扔在一旁,以「女演員」的身份從口中吐出虛偽的誓言,而接下來的接吻更是考驗雅香的忍耐力,由於隻需要互相親吻對方的臉頰,於是雅香忍住了臨陣脫逃的衝動,即使如此,隻要這個吻多延長零點二秒,或許新郎的臉上就會多了一個手印了。


    從典禮結束到開始進行派對的期間,兩個人在別的房間休息,新郎透過眼鏡注視著小他十五歲的年輕新娘。


    「終於可以兩人獨處了。」


    在小說以及電影中出現過數十遍的台詞,雅香聽了卻一點都不感動。


    「說得也是,不過婚禮仍然在進行中呢。」


    對新娘而言,這是表達厭惡感的說話方式。


    「婚禮根本就不重要。那種東西不過是種形式,隻是虛偽的東西罷了。」


    雅香透過頭紗看向身穿燕尾服的新郎,雖然她也想表達讚同,卻不能說出口。


    「其實我和那群來參加婚禮的客人們一樣,不過是陪襯罷了,不用太吃驚,你真正的新郎在那裏。」


    現在不是悠閑地去批判失崎的演技有多好的時間了,雅香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巨大衣櫥的門是開啟的,其中有道人影仿佛暖氣瞬間被關上一樣在抖動著,有個穿著西裝的男子,或許該說是被男子穿著的西裝,正搖搖晃晃地走向雅香。那名男子露出部分深藍色的皮膚,並且用渾濁的眼睛注視著她,此時雅香聽到新郎發出詭異的笑聲。


    看在雅香眼裏,佇立在眼前的男子並不是人,而是一團瘴氣的集合體,有如幹冰汽化一樣的惡意氣息不斷飄往她的身上。


    「患者……?」


    雅香感到全身戰栗不已。


    自從成為crs的一員之後,雅香雖然有兩次正麵對抗患者的經驗,然而要她獨立麵對患者這還是第一次,如果淳司也在場的話肯定會誇獎她的,在一次深呼吸之後,恢複冷靜的她將手伸進白色婚紗內,並且迅速閃過敵人伸出的手腕,把事先準備好的小盒子用力一扔。


    小盒子內冒出刺激性的臭氣,是大蒜的主要成分分硫化烯丙基和烯丙基二硫化物的萃取物,被該物質淋滿雙眼的患者發出了淒慘的喊叫聲。


    雅香用雙手推開壓住臉的患者,失崎也被狼狽地撞倒在地,她立刻逃出休息室,為數眾多的門不斷在她的眼前開啟,最後在快撞上像山一樣高的結婚蛋糕之前緊急煞車,她來到了派對會場,在眾多男方親友之中,有位會給人莫名粗暴印象的男子往站立不動的雅香走近。但是,另一位參加者越過桌子,將男子的手腕甩開,並且朝男子身上擊出頗具效果的一拳,受到這拳影響的男子轉了一圈,一頭栽進結婚蛋糕裏,接著那名男子發出了吼叫聲,讓婚禮參加者們群起站立,椅子摔落地板的聲音不絕於耳。


    「雅香!往這裏。」


    「教練,很帥喔。」


    雅香兩手提起婚紗的白色下擺,越過摔倒在地的年老參加者頭頂。


    派對會場充斥著怒吼與悲鳴,到處都是參加者們左右穿梭的身影,四處響起餐具破碎的聲音,地板上也散亂著龍蝦、紅酒與沙拉,這是一副會讓饑餓國家的人民們一看到就昏倒的光景。


    「教練,果然有患者在這裏,失崎似乎隻是手下。」


    「我知道。」


    簡短的回答後,淳司迅速將來自左右的敵人打倒在地,還順便撞翻了一張椅子,雅香也用手掌將一個人打得向後翻滾,此時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隻見她從那件可以拿出任何道具的魔法婚紗下麵取出輕機關槍,持槍在手的雅香大概隻有姿勢是滿分。


    純白的婚紗配上散發黑色光澤的輕機關槍,仿佛化為驚愕的鋼琴線一樣,把在場所有人束縛在原地。


    「給我閃開!再不閃開我就要開槍了!」


    說到做到的她開槍了,可是這樣一來不就失去警告的意義嗎?雖然雅香一開始不是將槍口朝上,不過反作用力讓槍口越來越高,導致火線延伸到天花板,眾人受到槍聲的驚嚇,都雙手抱頭握倒在地。


    「笨蛋,快逃!」


    聽到淳司的叫聲,雅香點點頭後拔腿就跑。


    「這小姑娘真是火爆,讓那種類型的人攜帶武器反而危險。」


    不知何時站在淳司旁的「伯父」做出評論。


    「別說得好象完全不關自己的事一樣!將武器交給她的不就是伯父你嗎!」


    「責備我也沒有用,請樂觀一點吧,你看,患者們都爬起來了。」


    伯父往前一指,淳司順著方向看到前方地板時不禁大吃一驚,地板就像一張畫突然破裂一樣,取而代之的是由人影構成的拚圖,那些人影有著壓低並向前伸出的雙手、有如貓科動物般會發出光的雙眼,以及半開的嘴巴——眼前這群不斷靠近的人們,外表特征與後天性吸血鬼患者越來越相似。


    「大約有一個中隊吧,看來我差不多要下台一鞠躬了。」


    「伯父,你不是教訓史達林後,從蘇聯秘密警察包圍網中逃出來過嗎?請你回想起那時候的感覺吧。」


    「你在說什麽啊?你居然會相信那種謊話。」


    「……!」


    「我可是一次都沒去過俄羅斯喔,因為我很怕冷,所以沒有去過維也納以北的地方,哈哈哈。」


    「伯父。」


    「是。」


    「要是能夠活著走出去,我再好好跟你談一談。」


    兩人照原定計劃逃出派對會場,淳司背對成群的患者跑入夜間的廣大校園。


    雅香也照著原定計劃,手持機關槍坐在創校人銅像下方的花崗岩樓梯上,捲起的裙擺下有一雙美腿交叉著,令淳司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將視線往哪裏擺,聽他說明到一半,雅香便了解整個情況了。


    「那麽說來,參加派對的人全部是吸血鬼?」


    「我希望你能稱呼他們為不幸的患者。」


    「要是出了什麽差錯,我們可是會變得比他們還要不幸喔。」


    「我倒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處境已經不是用差錯可以形容了。」


    患者們緩緩逼近,距離淳司他們已經不到五十公尺的距離,雅香趕緊舉起機關槍試圖威嚇,但是症狀早已發作的患者們臉上完全見不到恐懼的神情,隻是如同海雙漲潮般往他們的方向湧來。


    「所以,有對策了嗎?」


    「伯父正在和crs日本支部的成員們一起動些手腳,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得脫離眼前的窘境。」


    「說得也是,患者的數量有點多,那該怎麽逃走呢?」


    「用你從父母那裏得來的雙腿啊,快跑!」


    話一說完,淳司就轉頭往樓梯的方向跑去,緊跟在後的雅香發出不滿的聲音。


    「這種時候應該是開著白色敞篷車逃跑才對吧,這樣才能稱為美學。你不會這樣覺得嗎,教練?」


    「省下抱怨的力氣,努力跑!」


    「我已經很努力在跑了!」


    「還有把那機關槍你要拿到什麽時候,趕快把它丟了。」


    「那太浪費了,搞不好待會能夠派上用場。」


    這是二戰時代的婦女才會有的想法。


    雖然說是在逃跑,其實隻是在拖延時間,由於不能讓「患者」們離開這塊校園,因此他們兩人不過是在校園內繞來繞去而已。


    後方大群的「患者」逐漸逼近,腳步聲並不一致,這一點可以說是唯一的安慰,訓練有素的步兵們踏出的腳步聲將會為敵人帶來


    更多的恐懼及壓迫感。


    即使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兩人的呼吸依舊平穩。


    氧氣的攝取能力明顯地高於普通人,不會因為些許的運動導致呼吸急促,對他們而言,這點程度隻能夠稱為適當的運動——當然,這一切都是以安全的終點存在為前提。


    「總之,結論就是……」


    「怎麽了?都到這個時候了。」


    「這所聖陵女子大學大概就是患者們的巢穴,搞不好每棟建築物的地下室都有像是養雞場一樣的設施。」


    「這裏是患者們的巢穴我知道,問題在於究竟是誰是領導者?到底是為了什麽理由要演這出戲將你請進巢穴中?」


    兩人穿梭於建築物、樹木和水池之間以爭取時間,在這種情況下進行這種類似討論的對話,足以證明兩人雖然在體力方麵仍然遊刃有餘,精神卻是處於不安的狀態。


    「找我的理由很簡單。」


    「你該不會想說因為你是個美女吧?」


    「至少很合患者領導的胃口,而不是失崎那種小囉囉。」


    淳司心想也許真的就是那麽單純的原因,其實將整件事看得太過輕鬆的並不是雅香,而是淳司自己也說不定——這個想法不斷地在他的心中膨脹,失崎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吸血鬼仆從」,躲在幕後操作他、演出那場可笑的婚禮,並且讓患者們假裝宴會參加者的人究竟是誰?莫非,像現在這樣為了不讓患者們離開校園而不斷地在校內逃跑的我們,也不過是那個人物手中的人偶罷了?


    ……這股想法在他的腦內逐漸具體化,兩人被患者群由兩個方向逼到「建校百年紀念館」的中庭內,雖然還有另一個方向可以逃脫,但是在那個方向有一道由人影築成的牆,同時也是一道十分危險的牆,不光是充分地發揮防禦功能,更有十數把與雅香手上相同的東西瞄準兩人。


    「棄械投降吧,我的新娘。」


    說出這句會讓聽的人感到不好意思的台詞的人正是失崎副教授,不過總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氣音,仔細一看,原來是他之前在跌倒的時候摔斷了一顆門牙,在淳司用手肘推了推大笑不已的雅香後,才讓雅香將輕機關槍丟在地上,接著在用手帕遮住嘴巴的失崎身邊,出現了一個矮小且看似邪惡的身影。


    「終於出來了,真正的吸血鬼。」


    是道有如甜著嘴唇說話的老人聲音。


    「crs。先天性的吸血鬼一族,為了懲治為非作歹的後天性吸血鬼們所成立的組織。」


    「原本隻是半信半疑,沒想到真的存在啊,教授。」


    「你的聲音正在顫抖喔,失崎。我可是十分確信,不,我早就知道了。吸血鬼一族的組織確實存在於這個世上。」


    雅香將視線投向淳司的臉上,可以從那張臉上看出與自己相同的困惑,但是這股困惑在一瞬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的恐懼感——crs曝光了。


    5


    crs——深紅薔薇結社無庸置疑地是一個為了狩獵吸血鬼而存在的組織,但是與其他組織不同的是,組織成員全部都是先天性「吸血鬼」(這個名稱不過是出自於人類的偏見),而要狩獵的則是那群會危害人類社會的後天性吸血鬼,他們稱為「患者」,這群「患者」體內的病毒會隨著第一代傳給第二代、第二代再傳給第三代,不斷地擴大規模,也因此,讓淳司和雅香這群先天性「帶原者」的工作不斷增加,導致他們非得過著忙碌的每一天不可,追根究底,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們的祖先所播的種。


    光從體內含有俗稱「吸血病毒」這一點來看,淳司與患者他們並沒有不同的地方。


    然而,先天性與後天性之間有個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先天性吸血鬼的血液中含有抗體。


    血液中沒有抗體的情況,會讓吸血病毒影響大腦導致代謝異常,接著因為代謝異常導致多巴胺產生,這種腦內物質便是造成感覺統合失調症狀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也發現會對大腦皮質造成負麵影響,壓抑欲望的控製能力會明顯下降,使得欲望持續加速膨脹,特別是對血液的需求會接近性欲和生理需求的程度……


    對於「吸血鬼」這個大多數人類替自己取的充滿嘲諷的名稱,他們總是甘之如飴,原本利用請求人類「分給」他們一些身體能源這個方法,勉強在這個人類占絕對多數的社會中得以生存的吸血鬼一族,因為自身的失敗才會令凶惡的「患者」誕生於世上,「患者」造成人類社會的破壞與負麵影響時,身為吸血鬼一族不能對此袖手旁觀,因為人類社會的安穩也代表著吸血鬼一族的安穩,更別提現今世界上有半數以上的主導權,都掌握在排他性強烈的一神教手上,為了避免受到慘無人道的壓迫,非得將「吸血鬼」的存在葬送在黑暗中不可,淳司光聽到「神」這個字眼就會一臉厭惡,也是因為知道從前那段人們藉由神的旨意對吸血鬼做出諸多迫害的曆史,當雅香問自己怕不怕十字架的時候,淳司生氣的回答:


    「我們一族可是從一萬年前就在地球的一角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根本就沒有理由會害怕才發展了兩千年的新興宗教使用的招牌標誌。」


    聽他這麽一說也滿有道理的,這些問題是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各方麵的能力都有著飛躍性成長的雅香,剛從crs得知自己身為「先天性吸血鬼」時,在淳司的房間裏提出的。


    「大蒜呢?」


    她提出這個疑問。


    「蒜味牛排是我最喜歡的料理致意,洋芋片也是,比起鹽味海苔我更喜歡大蒜的口味。」


    「也就是說沒有影響了,這也算一件好事,不過,喝一些符合吸血鬼形象的飲料似乎也很不錯。」


    「例如?」


    「比如在紅茶裏加上薔薇花瓣之類的……」


    「那些不過是人們對吸血鬼的錯誤印象罷了,沒有必要刻意去迎合他們。俄羅斯的冬天最適合的就是俄式茶和俄式暖爐。日本的冬天當然就是暖桌配上橘子,如果加上動畫dvd就更能感受日本文化的精髓了。」


    「這真是個會對日本文化產生誤解的做法。」


    「要喝玄米茶嗎?」


    「我才不要!真是的,為什麽堂堂吸血鬼非得要坐在暖桌內喝著玄米茶不可,真是一點都不浪漫。」


    雅香歎了口氣,其實她十分清楚。生存下去這件事與浪漫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


    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吸血鬼能夠帶給人一些未知的恐懼以及生理上的厭惡,又或者完全相反,是種既優雅又妖豔的感覺,她實在不願意過著穿著厚重的衣服窩在暖桌下,邊喝著玄米茶邊看電視這種奇特生活。


    不過,雅香本身的處境就已經十分奇特了,隔了數個世代才在她的遺傳因子中發現她身為先天性「一族」的血緣,淳司雖然從這點看來是她的前輩,不過所謂的「吸血鬼候補生」並不算是完全的吸血鬼。


    「和吸血鬼一起喝玄米茶的女大學生,把這拍下來寄到雜誌社或許不錯。」


    「不行不行,因為完全不有名啊。」


    「對了,飲食方麵也是照舊嗎?」


    「沒錯,不僅可以照舊,由於不會吸收營養,所以無論吃多少都不會發胖。」


    這倒是一大利多。


    「話說回來,我們這一族會不會太不了解自身的事情了,為什麽祖先們不想去了解自己一些呢?像是醫學方麵之類的。」


    「與其說是不想,不如說是感到害怕吧。」


    「害怕?」


    「嗯,即使到現在還是會覺得恐懼。害怕藉由對自己身體能力的研究、分析、了解、會讓自己明白究竟與人類有多大的差距,或許我們在心中的某個地方,仍然希望自己是人類


    的一分子,而不是其他的生物。我們的祖先們是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但是卻不斷地遭受人類冷漠的對待。」


    此時淳司的臉上又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受到基督教的迫害尤其嚴重。我們受到信仰的迫害,被誣賴成與伊斯蘭教合謀組成『反基督者』共同策劃陰謀,導致同族大量遭到屠殺。當然也有盯上我族財產的人,我們祖先位於外西凡尼亞的村子似乎都是遭到十字軍獨立部隊的攻擊而毀滅,好象是第四次十字軍時的事情。」


    外西凡尼亞是「森林的背後」的意思,現在雖然是羅馬尼亞的領地,從前則是與匈牙利發生過激烈的爭奪,如果再將時間向前推進,這塊土地也曾經是奧地利帝國及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相互爭奪的一塊土地。顎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壯廲帝」蘇萊曼一世與奧地利帝國的「其貌不揚的軍神」薩伏依的歐根親王也為了這塊土地征戰不休,如果要更往前追溯的話,羅馬、匈奴、日耳曼、塞西亞等等民族應該都有經過此地,並且定居混血,而距離淳司年代較近的祖先則是在明治開國時從歐洲渡海而來,倘若是比外凡尼西亞更早的曆史,他就不清楚了。


    族人隱秘地生活在世上,但是那群將原地住民信奉的神視為惡魔的一神教徒們,卻將無謂的迷信與偏見加諸在族人身上。


    一般大眾對於吸血鬼的錯誤認知裏,其中最為愚蠢的一項就是——要將吸血鬼殺死,就必須把木錐刺入心髒,不管是人類還是灰熊,被木錐刺入心髒都不可能平安無事,絕對不是隻對吸血鬼有效,這或許是人們畏懼吸血鬼驚人的生命力及軀體的防禦能力,並從要正確無誤地刺入心髒這種殺人技巧的經驗中,產生的一種殺掉吸血鬼的儀式罷了。


    結果,到淳司房間做客的雅香並沒有喝到加了薔薇花瓣的紅茶,而是一臉不甘願地邊喝著超級市場特賣的玄米茶,邊想淳司發問。


    「也曾經有惡毒的貴族遭到吸血鬼暗殺,那群家夥就算拿著十字架也應該不會有任何效用吧?那為什麽到現在人們仍然認為十字架有對抗吸血鬼的能力呢?」


    「那是因為每當我們侵入目的地完成任務之後,都會做好事後處理。大蒜、十字架、聖餐的麵包,諸如此類的物品一定會全部帶走。這樣一來,那群虔誠的人們就會深信,這個被害者是因為沒有準備大蒜和十字架才會被吸血鬼殺死。對於那群相較於事實,更加相信傳說與教義的人們,我們自然有一套對付辦法。」


    「真受不了,你們是智慧型罪犯嗎?」


    「別這麽說,這隻不過是些許的自我防禦手段罷了。」


    ……雅香將自己的未來和crs重疊在一起,比起認定自己是一個吸血鬼,「吸血鬼之一」這個稱呼更讓人安心,或許暖桌和玄米茶這類的小道具,隻不過是為了在她從前認知的世界與她今後必須踏入的世界之間做緩衝,進而慎重設計出來的東西。


    6


    「為了引出我們,有必要殺害六個人嗎?」


    對於淳司話語中攙雜的厭惡感,人體實驗醫師卻一派輕鬆地聽而不聞,沒錯,站在失崎身邊的老人便是過去擔任日本關東軍軍醫,曾經因為進行人體實驗而惡名昭彰的醫學博士高根,他之後更在數次的戰爭中指揮運用細菌兵器作戰。


    「隻不過才六個人,跟從前我在中國大陸解剖過的數目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不過為了喂飽那群增加的吸血鬼,光靠保存血液仍然稍嫌不足這點倒是真的。」


    「雖然不太想相信,你該不會是想將吸血鬼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吧?」


    淳司細心地探聽虛實,疑惑在心中擴張的速度超乎想象。


    「總而言之,就是要創出一支吸血鬼部隊吧?你是個為了將醫學成果運用在軍事活動上可以拋下羞恥心做出任何事的人,而當一個人缺少了羞恥心,無論什麽事情都可以不斷地重複進行。」


    「雖然你的講法不怎麽中聽,不過那股洞察力倒是不差。沒錯,持有吸血病毒的生命體確實有著十分貴重的價值。」


    「雖然我很想感謝你對吸血鬼抱持高度的評價,但是你所希望的是個非現實的構想。那種細菌會令腦中代謝產生異常,進而造成精神方麵的問題,這點相比教授也很清楚吧……」


    「我明白。我也沒想過要將那群比染上毒癮更加危險的吸血病毒二次患者當成軍隊使喚,因為管理起來十分麻煩。光是應付那群同性戀者就夠美軍苦惱了,所以我需要的是先天性帶原者的吸血鬼。隻要能夠抓到他們,就可以將那群煩人的患者全部丟進硫酸槽。」


    醫師淡淡的冷笑。


    「你明白了吧。也就是說,我想要你,我的目的就是邀請你到我的研究所。」


    淳司眨了眨眼,這是為了要隱藏臉上的表情,在過去,族人受到一神教狂熱分子們的迫害,而到了現代,似乎還要提防對吸血鬼的身體有著濃厚興趣的瘋狂科學家們。


    「我的研究所位於科羅拉多州阿斯彭附近,是個風光明媚、空氣新鮮的好地方,請你務必一遊。」


    「還外加美國國防部的援助,於公於私都沒有經濟上的煩惱,對吧?」


    雖然這隻是毫無根據的攻擊,但是見到高根一臉不悅地閉上嘴巴,就知道成功命中要害了,而淳司也在內心暗自嘟囔,要是心中的疑惑成真,整起事件會牽扯出更大的陰謀。


    「我就知道是這麽一回事。從二戰結束開始,美國與日本的惡魔醫師之間就一直有著切不斷的孽緣。」


    「針對你剛剛發表的意見,我認為你實在太失禮節了。以我個人來說,我當時是為了祖國的勝利以及醫學的進步才會如此奉獻自己的身心努力研究。」


    「要怎麽想是你的自由,但是你的想法會對我造成困擾。」


    淳司的聲音十分冷漠。


    「身為少數派,我們極力避免為多數派的人類帶來麻煩,crs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自我防衛而成立的組織,我們沒有興趣和五角大廈打交道。」


    「弱者是沒有資格與強者平起平坐的,唯一能做的就是跪在地上求饒。要是你們也這樣做的話,我或許會考慮將你們飼養在動物園或是醫學研究所內,就算不工作也有飯吃,待遇不錯吧。」


    教授笑了出來,聽到這些話的淳司與雅香自然不覺得有趣,更何況這些並非玩笑話,而是認真的,跟是否感染吸血病毒無關,在絕對多數的人類中,像他一樣精神失常的家夥肯定不在少數。


    「你自己去動物園住看看如何?像你這種喜歡欺負弱小的凶惡害蟲,才該去掌權者身邊那種陰暗潮濕的地方好好棲息。」


    「死到臨頭還嘴硬,你們這群帶原者!」


    教授的態度突然大變,凶惡的表情毫不保留地出現在他的臉上,看來他的忍耐力差不多到極限了。


    「一想到你們這群汙穢不潔之徒居然厚顏無恥地徘徊在這片大地之上,就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認為你們隻適合被關在柵欄之中生活!」


    「我個人是覺得還不到厚顏無恥的程度。」


    淳司提出反駁。


    「我再說一次,我們希望的是與人類共生共存,因此才創立crs這種組織,藉此努力地不為人類造成麻煩。」


    「共生共存?別說傻話了,你們這群怪物。」


    「想將這群怪物利用於戰爭的家夥,連怪物都不如。你這個啼泣爺(注:原文為子泣きじじい,日本的妖怪,外表像個老人,傳說會發出嬰兒般的哭聲讓人心軟,背著他的人會像是被重物壓住一樣無法動彈直到死亡。)!」


    雅香的一句話讓淳司笑了出來,失崎更是捂住嘴巴忍住笑意,遭中傷的高根教授則是氣得滿臉通紅。


    「就讓你們嚐嚐神經瓦斯的滋味


    ,測試先天性吸血鬼的生命力有多強韌似乎也頗有趣的。」


    從剛剛一直將舞台的主角交給教授扮演而保持沉默的失崎,此時驚慌地開口:


    「請等一下,教授,就算校園再怎麽大,這裏畢竟是大都市的中心,要是放出神經瓦斯的話,事後的處理將……」


    「把這兩個吸血鬼抓起來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瓦斯的重量很重,不會輕易擴散,時候噴灑中和劑就沒問題了,就算這樣行不通,處理的方法依然多的是。」


    「又不是不可燃垃圾,不要一直用處理這個詞!」


    在雅香開口抗議的那一瞬間,她的半邊身體染上上橙色的光芒,在刹那的空白過後,巨大聲響支配了眾人的聽覺,腳下的大地也開始搖晃,在初冬裏不會出現的熱風跟著撲到臉上。眾人身旁的「建校百年紀念館」突然爆炸了,火焰從窗戶躥出,四處都冒出黑煙。


    所有人仿佛被看不見的網子束縛住一樣呆站在原地,最先將網子撕裂的是淳司,他用驚人的力道單腳踏地,衝到失崎跟前朝他的下顎一踢,失崎的身體應聲彈起,接著狼狽地向右後方滾去,高根教授瘦小的身體也在那個方向,就在這個時候,一團棕熊大小的火塊正往兩人的位置落下……


    之後就沒繼續看了,淳司隻是抓住雅香的手往外跑,狼狽的叫聲與此起彼伏的槍聲從兩人頭上掠過,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的追兵朝兩人逼近,看來忠誠心和服從心也是有限度的,朝正門跑去的兩人卻隻看見緊閉的大門,正當淳司覺得不妙的時候……


    「這邊、這邊,年輕人。」


    他們發現伯父正在小門的方向對自己招手,總算能夠平安地逃出學校了。


    「做得太過火了啦,伯父!」


    「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而且作戰也成功了。這樣你們還有什麽怨言嗎?還有嗎,小夥子?」


    「…………」


    「要是被抓到就糟糕了,這可是大量殺人加上縱火的犯罪,趕快逃走吧。」


    「好厲害,我們變成凶惡的殺人犯了。」


    大量的消防車鳴著警笛經過眾人身旁,在大學的正門口築起一道車牆,青銅製的大門內仿佛可以見到光與影正在激烈地爭奪勢力。


    「明天社會新聞的頭版大概就是這個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今天辛苦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好好回家休息吧,接下來就交給crs善後。」


    連雅香都不禁要擔心善後問題。


    「但是,做得那麽過火,接下來的善後處理也不容易吧?而且日本警察也不會相信吸血鬼這種說詞。」


    「不用怕,crs多多少少也有些影響力,何況事件的主謀高根教授已經離開這個人世,他背後那群人也沒辦法公開整件事情,總之,一切交給我就對了。」


    淳司若無其事地發問:


    「準備工作花了你不少功夫吧?」


    「那當然,各式各樣的……」


    驚覺說錯話的伯父趕緊捂住嘴巴,但是已經太遲了,淳司將臉湊到伯父麵前責問:


    「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吧,他們的目標不是隻有這個野丫頭。」


    「伯父」嗬嗬地發出笑聲。


    「不,其實大約在一年前我們才得知,那個叫做高根的惡魔醫師計劃要加害我們族人,而秉持和平主義的我們為了自我防禦才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才讓侄子當誘餌的嗎?」


    「因為是件危險的工作,總不能交給菜鳥來辦,所以才會拜托有如我族希望之星的你幫忙接下這塊燙手的山芋,那群家夥還以為成功地將我們引出,其實事情才不像他們想象得如此順利,反而是他們被我們引出來了。」


    「…………」


    「不過,這麽一來我們也明白你的實力,今後還請多多拜托。我也很累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吧,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目送著一邊揮手一邊離去的「伯父」,淳司發出低沉的抱怨聲。


    「我、我不幹了、我不幹啦!誰要陪那個不良老頭繼續玩下去啊,該死的crs,都給我墮入天國吧,我才不管什麽先天性、後天性的。這哪裏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了,玩弄年輕人小心不得善終!」


    「別這麽生氣,教練,去喝杯茶消消氣吧。」


    雅香將身體貼在高大的淳司手臂上,淳司隻是深深地歎氣,看來已經平靜下來了。


    「我還算滿意這種結果喲,伯父說得沒錯,隻要是好結局就一切沒問題了。接下來我們去餐廳慶祝我的第一件任務圓滿落幕吧,今晚隻要巧克力聖代就好了。」


    「隻要那樣就好了啊……」


    露出苦笑的淳司從口袋中取出手帕。


    「你看,把臉擦幹淨吧,別忘了你現在還穿著婚紗。雖然現在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新娘穿的衣服,這副模樣被餐廳的其他客人看見的話,肯定會使人產生許多遐想。」


    互相看了看對方沾滿煤炭的臉之後,兩人一麵輕笑一麵朝著熱鬧的人群反方向走去。


    翩舞於星夜


    1


    那一年,冬季比月曆上的日期提前造訪這個國家,十一月上旬就成了晚秋與初冬急促交接的時期,中旬則是因為冬季氣壓來訪,導致整個東京就像戴上了一頂既幹又冷的帽子,「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提早到來」,氣象局也公布了這個消息。


    到了十二月,大街上仿佛期待以久般地四處響起聖誕歌曲,讓人有種時光加速流逝的錯覺,師走(注:師走是日本十二月的別稱。)——連和尚們都會四處奔走的時期——這個名字取得真是貼切,現在走在大街上的人們,無論腳步或是臉上的表情都帶著些許的急躁。


    綠川淳司和花村雅香這一對稱不上是情人的兩個人,一起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乍看之下有如一對外貌出眾的情侶,其實他們是屬於「深紅薔薇社」這個組織的吸血鬼。


    「深紅薔薇社」簡稱crs,是個由先天性吸血鬼組成的國際性地下組織,並沒有將人類毀滅進而讓吸血鬼支配世界這種偉大的計劃,吸血鬼對於全人類而言,隻是個弱小的少數族群,他們隻是想在多數派人類的壓迫和暴虐對待下生存,因而團結起來、密切的聯絡以及互相幫助,不過有時還是會發生必須行使武力的情況。


    「簡單來說就是互助會。」


    雖然雅香講得並沒有錯,但是這個稱呼聽起來總覺得有點寒酸,讓淳司完全不覺得高興,再加上深紅薔薇結社這個優美的名字,對比就更加強烈了,而且他們身處的這間兩房一廳,名為「莊園」的便宜公寓似乎也沒有多好,不過募集資金很辛苦是事實,更別說上個月早聖陵女子大學的善後工作肯定讓組織吃了不少苦頭。


    「真是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小說或電影裏的吸血鬼,都不會為金錢煩惱呢?」


    「別拿這種問題來問你麵前這個正為金錢煩惱的吸血鬼。」


    究竟德古拉伯爵與卡蜜拉夫人的生活費是怎麽來的呢?就算不需要事物的花費,他們的衣住都需要花上不少錢才對,而且也要付薪水給那群仆人吧,再加上馬的飼料錢與馬車的維修費……不過德古拉伯厥有自己的領地,那些錢大概都是收稅得來的。


    那一天,十二月十二日是crs的年終聚餐,雖然不知道國外其他支部的情形,不過日本支部在年終以及新年都會舉辦聚餐,由於支部長是個很喜歡宴會跟祭典的人,每次總是會找些名目舉辦活動,或許這也是日本支部經濟會如此拮據的原因之一,不過,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即使是吸血鬼也有舉辦年終聚餐的權利吧,暫時忘掉工作,熱鬧一下吧!」


    也因為這些話,淳司和雅香步行在再熟悉


    不過的新宿東口,往年終聚餐的會場前進,兩人在洶湧的人潮中走了一段時間,總算是到達目的地,他們來到一間名為「七福神之間」的壽喜燒店,不過好象隻有店名比較富裕,才走了大約八個榻榻米左右的距離,就看見了日本支部其他成員的臉孔,這兩位年輕人似乎是最晚來的。


    「喔,怎麽那麽晚啊。」


    日本版赫丘勒·白羅十分有精神地向兩人打招呼,他是crs日本支部支部長,淳司稱他為「伯父」的男人,也就是淳司父親的哥哥,由於膝下無子,所以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照顧,雖然他本人是這麽表示的,但是倘若由身為侄子的淳司描述,說詞大概會變成將淳司當成自己的兒子般使喚。


    不用說,「職業是吸血鬼」這件事當然不能在社會大眾麵前公開,綠川淳司在社會上的職業是美術館的策展人,這座位於東京西北郊區的小型美術館,其實就是crs的日本支部所在地,雖然位於維也納的crs世界本部有援助美術館,的興建以及土地費用,但是自從探取獨立營運製之後,除非是發生重大事件,否則本部的錢包是不會打開的,他們是不是太看得起日本人的經營能力啊?然而眼前的現實卻是……


    「再繼續下去的話,這間美術館隨時會倒閉。今年冬天每個人都去買些彩券吧。」


    真是慘到不能再慘,當然,淳司的薪水不會多高,但是在美術館的值勤室裏過夜不用花住宿費,這倒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就算是吸血鬼依然得要努力工作交納稅金,選舉一到也會去投票,實在不應該因為攝取營養的方式有所不同就遭受差別待遇。


    伯父再次用著充滿精神的聲音大喊。


    「那麽雅香,就請你來說幾句話為宴會揭開序幕吧。」


    「好的!我在此發誓,我們吸血鬼絕對不會屈服於都數派人類的惡意迫害,也盡量不為人類添麻煩,努力維護地球生態和注意食物鏈的運行,簡單來說,我們會以房客的身份在這個同等於母親的星球上謹慎地生存下去!」


    雅香背出事先記好的台詞,她舉起單手一口氣講完。


    「很好,那我們幹杯吧。」


    眾人高舉如同鮮血般深紅的紅酒,不對,是啤酒,接著服務生送來壽喜燒組合,眾人把肉與蔬菜放入鍋內,散發出十分誘人的香味。


    「對了,我有些事想要告訴你們兩個。」


    淳司打斷了伯父的說話。


    「不了,伯父。今年的工作就到此為止,我不會再幫你做事的。」


    「別那麽快拒絕嘛,我隻是想告訴你最近流傳的奇怪謠言。」


    crs雖然是個規模不怎麽大的組織,但是卻在醫界及藥品界都有著發達的情報網,若不這麽做,這個組織就沒有存在意義了,為了要隨時監控後天性吸血鬼的動向,每當新聞報道的社會版上有什麽事件時,就要在第一時間對醫院、醫學大學和製藥業界進行調查,因此不能輕視流傳在護士與病院患者們之間的謠言。


    「什麽謠言?」


    雅香這個女孩子簡直就像穿著一件名為「好奇心」的衣服,筷子上還夾著牛肉、眼神閃閃發亮的她朝兩人的方向靠近,淳絲試著用眼神傳達「喂,別這樣,會上了伯父的當」的迅息,但是雅香完全沒有察覺。


    「這是一件我們crs無法視而不見的謠言,聽說關東一帶的醫院裏有吸血鬼出沒。」


    完全不給淳司阻止的機會,伯父趕緊繼續說,奧多摩的精神科醫院、箱根的腦障礙者複健中心、東京板橋區的外科醫院,在這三所醫院總共有三個人行蹤不明,兩名女性、一位男性,他們三個的共同點是沒有親戚、都是植物人,而且血型相同,還不光隻是a型、b型這種碰巧的程度,他們都是o型陰性kk這種極為稀少特殊的血型,稱為「百萬分之一」倒是一點也不誇張。


    「而持有這百萬分之一血型的人,在兩周內陸續失蹤三人。就數學的角度來看,這個機率實在有很大的問題。」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有人為了達成某種目的,在暗地裏行動。」


    伯父對如此斷定的雅香用力地點頭,接著將視線投向他一臉不高興的侄子。


    「你知道黑羽嘉久這個男人嗎,淳司?」


    「不知道。」


    其實這個名字淳司聽過不隻一次,伯父哀怨地看向他,接著轉頭開始向雅香說明。黑羽這個人在戰爭時期建立了石化工廠,戰後更發展為大型綜合化學企業。


    「這個男人的血型正是o型陰性kk。如同方才所說,是個極為稀有的血型,存在機率為百萬分之一。另外還有一點,他還患有極為不幸的疾病。」


    「難道是再生不良性貧血?」


    「雅香的著眼點真高明。正確來說是鐮刀型貧血症,這讓他需要隨時進行輸血。」


    「嗯……我大概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了。」


    剛才還一直漠視雅香與伯父兩人交談的淳司此時開口:


    「雖然心中大概有個底了,不過會不會太早下定論了,雖然有其必然性,但事實又並非如此……」


    察覺自己不經意說出感想的淳司立刻閉上嘴巴。


    「吸血鬼會有血型方麵的喜好嗎?」


    這其實是一個從血型的存在被證實之後就一直流傳至今的玩笑話,若要認真的回答的話,答案是「no」,血液本身即象征著生命的能源,血型並非問題。


    「無論如何,這個黑羽似乎不是患者。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就用不著crs出動,交給警察就好了。」


    看著侄子冷淡地說出這些充滿常識的言論,伯父不禁嗤之以鼻。


    「淳司,你每次遇到事情就會立刻想辦法偷懶,我可不記得有將你教育成一個懶散的家夥啊。」


    「隻不過是你忘記而已,要不然就是你假裝記不起來。」


    淳司喝下一口啤酒,讓心中的疑問隨著啤酒落入胃裏,光聽先前的談話,就算crs真的需要介入,黑羽這件事情未免也太湊巧了,假設黑羽是a型rh陽性這種隨處可見的血型持有者,不就很有可能逃過crs的情報網嗎?淳司剛才想表達的就是這一點,雖然無法肯定,總覺得是有人想將他們引出來,這個時候別輕舉妄動才是上策,以淳司的年齡卻擁有如此細膩的思維,這絕非與生俱來,而是長期與伯父相處得來的習慣。


    「納粹之所以能在當時席卷全世界,正是因為眾人的心中都潛藏著納粹啊。」


    伯父所說的這番話是針對雅香先前提出的問題,為了救黑羽一個人的性命,有必要讓那麽多人做出非自願的犧牲嗎?


    「也就是說,隻要是人都會認為自己比其他人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上,就像緊急避難時,為了求生,即使殺害其他人或是對其他人見死不救都會被允許是一樣的道理,這並不算是罪惡。」


    伯父動了動筷子。


    「越是聰明、自信的人就越容易掉進這個陷阱。你們要謹記在心啊,喜愛其他人是十分困難的。」


    「伯父,雖然你說的話很了不起,但是手上的筷子卻在背叛你心中的偉大理想喲。」


    「嗯,什麽意思?」


    「不能光是把肉夾到靠近自己的地方,要公平一點。」


    淳司也迅速地移動筷子,將鍋子裏的牛肉移到中央,伯父見狀歎了口氣。


    「我不過是個時日無多的老人,多吃點牛肉也沒關係吧。」


    「什麽時日無多,明明就是不老不死,充滿光明的未來還在等待伯父喔。」


    先天性的「吸血鬼」在自己的「本性」浮現出來的同時,會立刻停止成長及老化,淳司是二十三歲,伯父則是在六十一歲時浮現,此後,他們的時間就停了下來,不變


    的隻有持續運轉的時鍾以及不斷更新的日曆,不過對淳司來說,也不過是前年發生的事情,外表年齡與戶籍年齡仍然相差不遠。


    「說到這裏我就生氣,為什麽我是六十一歲才成為吸血鬼。這個年紀才不老不死有什麽用,真羨慕那群年輕時就成為吸血鬼的人。」


    「莫非那就是你成天使喚我,虐待我的原因嗎?」


    「當然不止這些原因。」


    「那麽還有什麽?」


    「不對,看來真的隻是因為單純的怨恨……」


    無法反駁的結論出來後,兩人繼續安靜地用餐,最後鍋子裏的壽喜燒被吃得一幹二淨,接著服務生端出茶和水果。


    「我原本想和貓一起坐在走廊上曬曬太陽,悠閑地度過晚年呢。」


    雅香喝著玄米茶緩緩地說:


    「最後還可以在老人安養中心到處散播四號室的a爺爺和b婆婆正在交往之類的謠言,當個老人安養中心的廣播台。但是如今隻能永遠保持這副模樣,根本不可能如願過著理想中的晚年生活。」


    「什麽理想的晚年生活啊,要是被那群認真思考自己晚年生活的上班族聽到肯定會氣瘋的。」


    雖然說得很輕鬆,其實淳司也明白這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解決的問題,雅香的雙親是普通的人類,吸血鬼的基因一直以來都潛伏在他們的血液之中,但是如今卻浮現在女兒的身上,她的父母並不知道這件事、也不能讓他們知道,這想必會成為今後的一大問題。


    「對了,淳司。」


    「怎麽了,伯父?」


    「黑羽好象到他輕井澤的別墅去了。」


    「那又怎麽樣?」


    「這樣不錯啊,打擊惡勢力還可以順便去輕井澤避暑。」


    「那裏又不是南半球,十二月的日本談什麽避暑!」


    「這可考倒我了,因為那是你們的心理問題啊。」


    與伯父輕鬆地回答相反,淳司歎了口氣,無論如何抵抗,需要用到勞力的工作總是會找上最年輕的成員,這是任何集團都擁有的最基本特征,結果淳司還是隻能照著伯父的指示行動,每次開口就沒好事,所以他總是沉默不語,即使如此依舊敵不過伯父,這一點淳司自己也心知肚明。


    「教練,我還沒去過冬天的輕井澤耶。真想去一次看看,覆蓋著雪花的落葉鬆林一定很漂亮。」


    雅香的一句話總算讓淳司點頭答應,她好象有在不知不覺中和伯父站在同一陣線的傾向,隻是事到如今才發覺已經太遲了。


    2


    聖誕節過後兩天的輕井澤依舊躺在皓皓白雪的懷中,車站則是因為造訪知名滑雪場的年輕男女們而熱鬧不少,淳司和雅香穿著合適的服裝從車站下車,口中吐出的氣在麵前形成一道霧牆,前方則是緩緩傳來白色聖誕節的曲子。


    輕井澤是一個涼快但潮濕的地方,地名本身就帶有低窪濕地的意思,因此潮濕也是理所當然的,夏天布滿一片連視網膜都會因而化成翠綠的綠野,清爽的空氣吸入肺中更是令人感到通體舒暢,隻是現在是十二月底,隻會吹起令皮膚與氣管感到阻塞的寒氣,對老人及病患來說,想必不是一個良好的環境。


    從輕井澤車站往舊輕井澤圓環的方向步行七分鍾後,可以在左側看見有一棟以紅色瓷磚砌成的兩層樓西洋式建築,木雕的看板上寫著「輕井澤書香會館」,散發出一股避暑勝地的文化沙龍氣息,在夏天因為避暑客人到來而熱鬧非凡的旅館,到了冬天則是門可羅雀,更別說現在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淳司和雅香所走的這條道路也和剛下過雪沒有兩樣,完全看不到足跡。


    這間旅館的經營者——弘津了三是crs的成員之一,當然他也是先天性吸血鬼,灰色的頭發與端正的容貌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名知性十足的紳士,英國製的襯衫和羊毛衫穿在他身上非常合適,他招待兩人進入位於二樓的社長室,貨真價實的暖爐裏正燒著木柴,兩人坐在暖爐前,淳司的手上拿著愛爾蘭熱咖啡,雅香手上的則是可可亞。


    「到目前為止,他是我在深紅薔薇結社中看過最符合吸血鬼形象的人呢。」


    雅香指的是「既英俊又富有」這件事,不管是給人的印象或是事實皆是如此,所以淳司也沒辦法反駁,他開口隻是為了向弘津先生詢問有關黑羽名下別墅的情報。


    「那個名為黑羽的男人是個在社會上頗具知名度的人,擁有社會地位又同時是罪犯的人並不稀奇,收受賄賂或是貪汙時有所聞,但是殺人與綁架就沒那麽簡單了。」


    眼前這個人的口氣沉著穩健,和伯父真是相差太多了,淳司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要是crs日本支部的支部長由這個人來擔任的話會如何呢?的確在品格方麵是這個人獲勝,這點淳司深表讚同,說到財力也是弘津先生比較優秀既然如此為何是伯父當上支部長呢?莫非伯父在人望及器量上勝過這個人嗎?這令淳司無法想象。


    黑羽的別墅位於舊輕井澤的西北部,占地三萬坪,如果用東京都內的小學來計算的話,大約有十座校地的規模,坐落於落葉鬆林內的別墅是一棟雄偉的石造三層建築物,不論規模或是風格都是輕井澤境內名列前茅的「大別墅」,這棟建築物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某位豪門貴族留下來的別墅,不過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從這裏步行大約有二十分鍾的路程。在開始之前先暖暖身子吧。這位小姐也千萬別客氣。」


    「真是太感謝您了,叔叔。」


    雅香裝成一位家教良好的女孩,實際上,在初次見麵的人眼裏,她的確是一個家教良好的女孩,而且她的父親在自由丘及吉祥寺境內擁有六間餐廳,倒也算是個資產家。


    淳司鄭重謝絕了愛爾蘭熱咖啡的續杯之後,注視輕舞於爐內的金黃色火焰並開始進行盤算,就在鍾內的時針指到十的同時,他開口詢問:


    「第三名失蹤者被帶到黑羽的別墅時,弘津先生有目擊到嗎?」


    「不,我並沒有看見那名女性。」


    「原來如此,那我們就到黑羽的別墅看看。」


    然而,當淳司一行人動身出發已經是五分鍾後的事了,因為雅香要求可可亞續杯,再加上出發之後,她還跑進一家招牌上寫著「超級馬鈴薯」這幾個意義不明大字的烤馬鈴薯店,淳司覺得這家夥可能會被害怕發胖的女孩子們詛咒致死也說不定。我才不怕什麽詛咒,擺出這種態度的雅香仰望夜空。


    「滿天的繁星仿佛會發出聲響墮落到地麵一樣……」


    難得從雅香口中聽到如此抒情的話語,隻是她的手上拿著烤馬鈴薯,導致浪漫的氣氛頓時破壞了不少,這一點實在非常可惜,終於,黑羽的別墅出現在兩人眼前。


    相較於滑雪場因為許多與淳司和雅香同世代的男女造訪顯得熱鬧非凡,這棟別墅周圍的聲音都被遍地的白雪完全吸收,眼前的景象仿佛將寂靜化為圖畫一樣。


    從那座會令聖誕老人感動無比的紅磚製煙囪中,無色的輕煙不斷地向空中冒出,在輕井澤的別墅裏,暖爐是必備物品,不光是為了取暖,更有除濕的功能,有煙從中躥出表示現在確實有人在裏麵,如果說電燈開著而人出門了那還可以理解,但是總不可能放著暖爐不管直接離開。


    「有什麽關係,教練,反正都要潛進去。」


    「別說得那麽輕鬆。」


    淳司隻丟出簡單的一句話,身處在這股清澈的寒冷總讓他猶豫了,即使遇到埋伏,他也有足夠自信能夠抵抗,但是他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實在太多了,來到這塊土地後更加深心中的不安,雅香則是有些不耐煩地用腳上的防寒靴向雪地輕輕踢了一下。


    「就算有kgb在裏麵埋伏也沒關係,潛進去吧。」


    「我話先說在前頭,kgb可是一個比crs大一萬倍的組織喔。」


    「那種小事我知道,他們是在少女漫畫中常常出現的壞蛋,總是被正義的一方——cia解決掉唷。」


    「……也不能說你錯。」


    如果是俄羅斯人畫的少女漫畫,裏麵的劇情就會變成是由kgb擔任正義的一方,並且將邪惡的組織cia解決掉吧,這種因為政治角度不同而產生的正邪善惡,不過隻是相對的東西,在多數派的人類眼中看來,淳司等人正在做的事想必也是一種破壞秩序的行動。


    最後,淳司同意雅香的看法,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總不能空手而回,不觸碰琴弦便無法得知音色。


    這棟位於輕井澤的豪華別墅並沒有高大的水泥牆,隻有種植在離道路約一公尺高的邊界線上、呈縱向的盆栽罷了,兩根石柱之間有一扇橡木製的門,淳司和雅香用戴著手套的手將門打開並輕輕地跨過去,跨過去的同時還小心翼翼地避免發出任何聲音,從大門走到玄關這段路他們走得十分小心,但是再怎麽小心也不應該花上五分鍾,由此可見這棟建築物真是大得離譜,另外,雖然有時會聽到狗叫聲,但是沒過多久就安靜下來了。


    雅香的力氣遠比外表給人的感覺要大得多,上次在聖陵女子大學處理奇異事件時,將輕機關槍藏在婚紗中仍然可以行動自如,這也許與她身為先天性吸血鬼有關吧,雅香以一副連蟲也不敢殺的表情將手握在內側的門把上,起初她以為是寒冷的關係不好打開,於是用力一拉,沒想到門把在發出沉重的聲音之後居然被硬生生地拔起。


    「明明是有錢人怎麽還用便宜貨啊。」


    淳司沒說什麽,因為他還有許多非注意不可的事情。


    眼前的景象如同淳司預料的一樣,而正因為與他預測得太過相符,這讓他心中的煩悶也隨之增長,除了牆上貼著壁紙與地上鋪著地毯這兩點不像醫院外,這裏就像巨大醫院裏最尖端的治療室,他還清楚地看見三名男女分別躺在設有生命維持裝置的床上,四周的黑暗對吸血鬼而言形同虛設。


    「那麽,到此為止都在意料之中,接下來隻缺少瞬間照亮的燈火了。」


    幕後的主謀似乎沒有意願做出獨創的行動,如同淳司的預告,米黃色的光一瞬間布滿整片視野。


    在可以感受到空氣流動的巨大房間裏,頂端閣樓的樓梯上站著一群人影,撐著拐杖、穿著長袍的把發老人以及數十個身穿風衣的健壯男子,看樣子連自我介紹都可以省略了,想必這些人就是這棟別墅的主人黑羽與他的保鏢吧。


    「你們這群鬼鬼祟祟的家夥,神色自若地出現在這裏究竟有什麽企圖?」


    黑羽裝模作樣的嘲諷卻被雅香狠狠反擊。


    「什麽鬼鬼祟祟啊,請注意一下你的口氣,明明長得像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口氣還那麽囂張。」


    黑羽顫抖了一下,想必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此時淳司開口:


    「喂,牛魔王手下排行第五的小弟長什麽樣子啊?」


    「我也不知道,雖然不知道長相,不過大概就是那種感覺。你看他的表情,心理八成也有個底了。」


    「他隻是單純地在生氣吧。」


    的確,黑羽臉上的表情充滿憤怒,雖然不知道他正在想什麽,但是充滿敵意這一點倒是十分明顯。


    「哼,牙尖嘴利的丫頭,我會讓你後悔剛剛講了那些話。你最好有心理準備,我要將你撕成碎片再把血液全部榨幹。」


    「很不巧,我是b型的,跟你不同血型真是太幸福了。」


    「哼,也是有b型的人跟我罹患同樣的病,隻要將你的血賣給那家夥就好了,這種買賣牽涉到生命,想必可以賣個好價錢。」」


    黑羽用興奮的表情講出可怕的話。


    也就是說,這個男人將處於植物人狀態的人們當成活生生的血液製造工廠,即使在植物人,隻要心髒沒有受損,新鮮的血液就等於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將營養送入失去意識的人們體內,再采集血液輸入黑羽體內,雖然將他人當成道具使用的家夥到處都是,但是像這樣既醜惡又露骨的做法並不多見。


    「我可是為了這個國家、為了世界經濟努力奮鬥了八十年。今後我也打算持續下去,隻要有新鮮的血液一切就可以成真,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國家與社會。」


    為什麽這種類型的壞人為了要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正當化,每次都會拿國家與社會來當擋箭牌呢?這讓淳司感到十分厭煩,像這種思考刻板的人會想到將植物人當成血液工廠使用這種獨特的計劃,看來需要相當程度的契機。


    「那麽,那些人的血液已經流入你的體內嗎?」


    雅香用低沉的聲音對那位正在誇耀自己成就的老人發問,不光是語氣,她的表情也隨之轉變,就像是在說鬼故事的神情。


    「那麽,三個人之中有一個是c型肝炎帶原者這件事,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老人的反應比她更加做作,他發出十分誇張的笑聲。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到我嗎?你這個蠢貨,他們身上有沒有肝炎病毒這種事我老早就檢查過了。」


    「什麽嘛,你知道了啊。」


    雅香聳聳肩。


    「真是個狡猾的壞蛋,一點破綻也沒有。」


    「是你嚇人的功夫不到家!再回家想想有沒有更高明的嚇人手法吧,蠢貨。像你們這種家夥連到我的公司掃廁所都不配。」


    「如果是監察員的話我就考慮看看,你們一定有在暗地裏進行貪汙和作假帳等等的勾當吧。」


    「我沒興趣繼續陪你說傻話!」


    明顯被雅香牽著鼻子走的黑羽忍不住大聲怒吼,接著他將手杖往地板戳了三下,看來似乎是某種發號施令的動作,隻見在他身旁那群穿著皮革風衣的壯漢開始行動,每個人手上抓起木刀或是特殊警棍,並從樓梯上疾奔而下,淳司認為沒有必要讓那群壯漢繼續維持有利的條件,於是他伸長手抓起台燈,用力地往天花板扔去,電燈應聲破裂,玻璃的碎片隨著聲音散落一地,房間立刻陷入一片昏暗。


    一瞬間,無法看清前方的男人們想要在下樓梯的途中停下腳步,隻可惜已經太遲了,一群人就像雪崩般從樓梯往下跌落,隻聽到來自地板的撞擊聲和男人們痛苦狼狽的哀號,擁有強健體格的壯漢們有如肉丸子般倒成一團在地上蠕動,而之所以會不斷發出哀號聲,全都是淳司無視人道尊嚴踏過他們爬上樓梯造成的。


    即使在一片黑暗之中,黑羽似乎也察覺到有人正打算對他不利,於是他立刻舉起手上的拐杖防身,就在他在頭上揮動拐杖的同時,早已近身的淳司不動聲色地伸出手。


    黑羽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仿佛變成放在老舊藝術品店門前的廉價雕像,數秒的時間在他周圍流逝後,黑羽彎下腰,就像是斷了線的傀儡一樣倒坐在地上。


    就在淳司深深吐氣的同時,突然從窗外射入數道白色光芒,將淳司映照在牆壁上的身影拉得細長。


    「教練,動作快點!警察要來了。」


    雅香踩在那群倒黴的肉丸子身上喊叫,由於她的聲音被巡邏車的警笛蓋過,讓淳司聽不太清楚,鼎沸的人聲也隨著煞車聲漸漸朝這棟別墅逼近。


    淳司暗地微微抱怨,他不覺得是黑羽報警的,若是警方介入的話,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會因此曝光,為了防止這種情況他才會雇傭貼身保鏢吧,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允許他繼續思考,淳司撐著欄杆往下一跳,落在那群倒黴的肉丸子身上,與在後門等他的雅香回合,正當兩人避開那群正在敲門的警員、迅速地離開庭院走向大街上時,卻被巡邏車上留守的警察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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