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遮天蔽日的霧,比伸手不見的夜更加可怕。


    小泥巴推門而出,老舊的木門嘎嘎作響,門外的濃霧重到化不開,像是隨時要將一切吞沒。


    “娘,我采藥去了,飯在灶台上熱著,記得按時吃。”


    屋裏傳來中氣不足的叮囑聲:“山裏鬧妖,不要進得太深。”


    “知道啦!”


    小泥巴抬頭眺望著不遠處的帝荒山,深深的呼一口氣,背上簍子,沿著小路向村外走去,白霧深處,是死一樣的靜謐。


    小泥巴正及豆蔻,個頭小小,背著幾乎跟自己一般高的背簍走在泥濘的山道上,模樣頗有些滑稽。但常年幹活,她體力很好,腳程也快,沒兩個時辰變爬到了半山腰。


    以往采藥她都隻在山澗湖邊,但如今萬物蕭條,阿娘的病似乎又重了些。光靠她在村裏富戶幫工的錢最多隻夠支撐家裏開銷,許多藥還是得靠自己采,多的還能賣錢,換別的采不著的藥。


    其實山裏藥最多,但帝荒山中有禁忌,村裏的老人從來不許人隨便進,說會鬧妖。


    ——而妖,是要吃人的。


    盡管,從小到大小泥巴也沒見過妖怪,但木爺爺說帝荒村就曾一度妖禍橫行,時常有人失蹤。


    麵前的霧更大了,簡直看不清五步開外,周遭安靜到了極點,一片瑟瑟清冷。小泥巴心裏有些發怵,感覺濃霧裏隨時會伸出一隻手來抓住自己。


    保險起見,她從懷裏拿出一張白紙戳兩個洞貼在了臉上。


    都說要是被妖怪看見了臉,就算僥幸逃回家去,妖怪夜裏也會上門來把人吃掉,那隻要妖怪看不見她長什麽樣不就行了麽?


    正有些洋洋得意,卻聽見周圍似乎傳來一陣若有似無的腳步聲,可是每當小泥巴側耳細聽,那聲音又頓時消失不見。


    小泥巴心跳加速起來,大氣也不敢出,慌忙加快步伐,可是那聲音還是不斷回響在周圍。她不由得越走越快,可是那聲音還是緊追不放,而且越來越近。小泥巴外衫已被霧汽濕透,臉上不斷滑落的也分不清是冷汗還是露水,她不敢回頭隻能在霧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到最後簡直是飛奔起來。


    突然腳下一滑,一個屁股坐在地上,這才發現麵前已經是一片雲深不知的萬丈懸崖,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嘿!”


    而這時肩上被人猛得一拍,小泥巴頓時隻覺得身上每一根汗毛都豎起來了,所有的驚懼卡在咽喉裏,好半天才“啊”的尖叫出聲來。


    而身後的人笑得前俯後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泥巴,膽小鬼,是我啊!”


    小泥巴轉頭定睛一看,這才鬆一口氣。


    “離草,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離草跟小泥巴差不多年紀,但要高出半個頭去,麵龐清秀,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她和小泥巴二人從小一起長大,是最要好的朋友。


    “你這是幹嘛呢?”離草伸手從她的臉上揭下紙來。


    “木爺爺說千萬不能被妖怪看到臉啊,不然就算僥幸逃回家,妖怪夜裏也會上門來把人吃掉的,來,你也貼一個。”


    小泥巴重新拿出張紙,塗點口水,拍上離草腦門,兩人看著對方滑稽的樣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上山來采藥,離草你怎麽也來了?”


    “我抄個近路去隔壁村,聽說村長昨天把我許人了,媒人說他學富五車,溫文爾雅,我倒是要去看看到底長什麽樣。”離草露出一個冷笑。


    “什麽?”小泥巴心頭一緊,雖然離草是村裏的孤兒,沒有父母做主,但也不能就這麽隨隨便便許人啊,若真是像說的那樣還好,如果不是呢……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啦,我看看就回,你先好好采藥,我晚上回來就去找你。”


    看著離草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小泥巴心裏隱隱有些不安。


    “我陪著你吧,你一個人萬一被對方發現了不太好。”


    “沒事,捎上你我才更容易被發現呢!別磨嘰啦,我走了!”


    離草揮揮手,蹦蹦跳跳消失在霧裏。


    小泥巴心裏依舊十分擔心,想著下山後得趕快去找木爺爺想辦法阻攔村長才行。


    心不在焉的不知不覺就進了林子深處,也忘了在路口處要放石子標記方向。等反應過來,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了,稀裏糊塗轉了一個時辰還是找不到路出去。


    正著急,突然隱約間聽到有個空靈飄忽的聲音在叫自己,那聲音仿佛從遙遠的亙古傳來,又仿佛就在耳邊,若有若無,輕輕撓刮著耳膜,充滿了蠱惑力。


    小泥巴情不自禁的向著聲音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穿過樹林,來到了一片廣闊無垠的曠野之上。


    霧仿佛被施了法術一般陡然間散開,天地間綠了起來。野草茂盛,齊腰高在眼前整齊的浩蕩鋪開,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無限清透的連綿綠意,奪人心魄,好不壯觀。


    小泥巴站在其中,猶如滄海一粟。突然一陣大風起,仿佛翠湖翻起漣漪,天光破雲,傾瀉而下。小泥巴臉上的紙被吹走,她露出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抬頭凝望,發現世界被割開成了兩半,在這茫茫曠野之間,竟然有一根連通天地的紅線。


    紅線很細,筆直的樹立在那,不論多大的風卻都紋絲不動。高直插入層雲,下直深入地底。看上去那麽脆弱,卻又那麽堅韌,仿佛全靠它拉著,天空才沒有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飛走,大地才沒有陷落下去。而那通體散發著神聖光暈的紅線上——


    有一個結。


    在雲中灑落的那一縷彷如有形的光照之下,那個結變得尤其醒目。


    為什麽這種地方,會有根線呢?小泥巴滿心好奇,忍不住靠近了幾步,喉嚨莫名的覺得有些幹渴。周遭的一切美如幻境,那個結仿佛有生命一般在召喚著她。


    她心裏微弱的抗拒著,但很快就潰不成軍,在四周暗流湧動的力量麵前人類是如此渺小。小泥巴半是好奇半不受控製的慢慢走到那根紅線麵前,然後鬼使神差的踮起腳尖,伸出了手指,輕輕一拉——


    並沒有察覺,一縷紫色的煙霧,從她的指尖灌入了紅線中。


    那時候的她還不知道,整個六界的命運都因為她這小小的一個舉動改變了。


    風輕輕吹拂著她的衣襟,小泥巴這時候才感覺到後背有一絲浸骨的涼意。


    紅線結解,瞬間斷開變作兩截,其上像線頭一樣飛快的縮進了雲裏,其下陡然一鬆,像凋謝的花瓣委頓飄然落地。


    小泥巴心中稱奇,彎下腰正要撿來細瞧。就發現餘光中,有血紅色的衣袂在風中上下翻飛。不由抬頭一看,隻覺得刹那間天地失色。


    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渾身仿佛燃著火焰的人,一張臉美得顛倒眾生,仿佛匯集了人世間一切的光芒,耀眼得叫人幾乎無法直視。小泥巴從出生到現在,內心從未受過如此強烈的震撼,要不是對方身上衝天的戾氣,她幾乎要以為是神仙降世。


    對方懸浮在半空中,微微側頭活動了下筋骨,緩慢沉醉的深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睜開雙目,他的眸子紅得仿佛被血洗過千萬遍,通透無邪,美到極致,卻又極盡暴戾與瘋狂,仿佛隻要他眨一下眼睛,就可以讓人間滅絕,萬物毀滅。世界靜止,連風都不敢再吹,空氣凝滯,小泥巴像被人狠狠掐住了喉嚨,極致的威壓像座大山讓她幾乎要趴倒在地。


    神仙?妖怪?


    她唯一能夠判斷的就是對方不是人,而她估計很快就要小命不保。不過這好像也沒有什麽關係了,被美暈的她早已不知恐懼為何物。這輩子能看到這麽好看的人一眼,就算馬上死了好像也值了。


    可是那不知是神是妖的人,根本連看也未看她,就仰天長笑,一飛衝天,眼中狂熱而嗜血,仿佛死神太久未臨人間,笑聲猶如霹靂雷驚,直破層雲。


    一瞬間,山河變色,天地動蕩。他遠去的一路隻見群山相繼傾塌陷落,在天地之間形成一條寬近百裏燃著烈火的神道。


    小泥巴緊緊的捂住耳朵,還是被瞬間震暈了過去。


    她並不知道,此時,天地六界,各大仙派全都警鍾長鳴。


    因為那隻被封印萬年,曾經大鬧六界,把天都燒了個窟窿的上古大妖:焚天火鳳殺阡陌——出世了!


    殺阡陌翱翔於天,體會著已然陌生的山川日月,那個竟敢把他封印那麽久的神祗,他絕不會放過!雖然晚了數萬年,但是他一統六界的一天終於來了。他會用涅槃之火,血洗人間!


    如今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想辦法找回封印時他被拿走的金丹,恢複所有的力量。然而他卻發現不知為何,他竟感應不到任何關於自己金丹的氣息。


    雖然時隔日久,但如果金丹被毀,他早就死了,他既然還在,就說明金丹也還在這六界中,他怎麽會感應不到?


    而且,他也感應不到任何關於神的氣息。才萬年而已,那些臭神不會是都死光了吧?想到這,比他找不到金丹還更讓他生氣,那他還怎麽親手報仇雪恨?


    更奇怪的是,整個天地間,妖氣都極為衰弱,有人竟然布大陣借山河之勢足足建了三十六座鎖妖塔,把無數的妖靈魅怪全關在了裏麵。


    殺阡陌冷笑一聲,從他出世的此刻起,這六界就注定是他們妖的天下!


    殺阡陌衝天而上,在封印中被壓製萬年的戾氣無處釋放,重獲自由的他猶如靈猴出世,石破天驚,山海動蕩。從南至北,一口氣毀掉了仙界十三座鎖妖塔。無奈沒有金丹,力量無以為繼,剩下的這才暫時作罷。


    而此時帝荒山上,小泥巴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用了許久時間才恢複清醒。天空黑雲湧動,雷聲滾滾,仿佛預示著人世將有大劫將至。


    她再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隨手拉開的這個天地之結裏,萬年以來封印著這個天上天下、從古至今的最強妖怪!


    依稀間……


    仍然有一個聲音在召喚她。


    小泥巴轉了個圈四處尋找,這時,看見了地上的那根紅線。


    於是就那麽走上前去,拾在了手裏,這時,耳邊仿佛從很遠處依稀傳來輕飄飄的一句話音。


    ——從今往後,你便是這潑皮的主人了,切記嚴加管教,絕不可解開束縛,否則,他必將再次為禍蒼生……


    小泥巴腦中瞬間,仿佛有什麽炸開了一般,眼前一片空白,暈暈乎乎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而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殺阡陌,也同樣聽到了這個聲音。他臉色一變,還來不及反應,就猶如突然被人掐住了命魂,倒退著越過山川湖海,硬生生拖回到了帝荒山,還十分不優雅的狠狠砸在了地上。


    小泥巴隻看見流星一樣的一道光劃過天際,砰的在無邊曠野砸出一個直徑一裏的超級大坑。


    而殺阡陌在坑裏一臉要吃人的表情,拍著剛換上就被弄髒的新衣,長發瀑布一樣散開漫延在半空,猶如一張要吞噬一切的巨網。


    小泥巴一見這魔王又回來了,嚇得轉身就跑,卻被殺阡陌隨手一指,定在了原地。


    殺阡陌很明顯是動了真怒了,原本以為隻是一個偶然間把自己放出來的小屁孩,自己大發慈悲饒她一命。卻忘了一萬年前,那臭神曾說,隻有他命定的主人,才能解開天地之結。


    開、什、麽、玩、笑?!


    什麽主人!眾神連給他提鞋都不配,何況是這麽一個小屁孩,竟白日做夢想當他的主人?


    殺阡陌殺意頓起,抬手間便欲將小泥巴化做飛灰。


    就在這時,小泥巴手中的那截紅線,突然變長暴起,蛇一樣向殺阡陌發動攻擊。


    殺阡陌臉上翎羽顯現,猙獰非常,卻是另一種霸道詭異的美。


    “大膽!”


    他好不容易出來了,難道它以為還可以把他關回去麽!


    殺阡陌大喝一聲,一掌劈下,但煙紅線乃補天之物,雖攻擊力不強,但韌性十足。而殺阡陌沒了金丹,力量沒了十之八九。二者纏鬥半天,一時竟都拿對方沒有辦法。


    於是殺阡陌立刻調轉方向,襲向小泥巴,趁著契約未成,隻要她死,自然也就沒有主人這一說。


    排山倒海的殺氣瞬間逼到眼前,小泥巴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殺阡陌這漫長的一生經曆過無數強大的對手,可是,卻是第一次麵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黃毛丫頭。


    那讓人心煩意亂的哭聲,讓他眉間有一道印記驟然閃現,然後就不知為何頭猛的一疼,微微猶豫了一秒。沒有想到,這刹那的猶豫改變了所有的一切,也成為他日後最後悔的一件事。


    煙紅線就趁他這麽一愣神間,突然發出劇烈的光,離弦的箭般飛射而出。


    殺阡陌瞬間被紅線縛住了千萬圈,紅線緊縮,然後“哐當”一聲,不可一世的焚天火鳳掉落在地,再次被封印,變成了一顆圓滾滾的蛋。


    小泥巴又是驚歎又是嚇傻,妖怪和線打架,最後竟然變成了一個蛋?但是她再糊塗也看出來,那個妖怪是想要殺她,紅線是在保護她。


    之前隱約的那個聲音說,從今往後她就是那個潑皮的主人了……


    “潑皮”?


    難道指的就是這個很凶的妖怪?天啊!不要吧?


    想到這,小泥巴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再不敢有片刻耽誤,背起一旁的藥簍就飛快往回跑。


    然而跑了幾步卻發現不對,那顆蛋竟然還一直咕嚕咕嚕的滾著跟著自己,嚇得小泥巴幾乎魂飛魄散。


    “怎麽甩不掉呢?”


    太多古怪詭異的事了,小泥巴咬緊牙關,跑得更快了,然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那顆蛋還在背後不近不遠的跟著。


    “你個臭丫頭給我站住!”殺阡陌實在是忍不了了終於出聲嗬斥,他被地上的石子磕得下巴都疼了。


    小泥巴一聽嚇得更是腳下生風,跟個兔子似的。


    “聽到沒有,再跑我就把你吃掉!”


    小泥巴這才僵住,一動也不敢再動了,慢慢轉身卻沒看到殺阡陌身影,依然隻有那顆蛋,仔細一瞧,才發現蛋拖了一條小小的尾巴,正是那條紅線,連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所以蛋被自己拖了一路。


    小泥巴連忙使勁的扒拉著想把紅線解下來,可是根本解不開。她隻能啊嗚的拚命用牙咬,可是怎麽都咬不斷,一時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一人一蛋麵麵相覷許久,小泥巴見蛋始終一動不動,便偷偷轉身想往前溜。


    結果就聽到殺阡陌的聲音又在腦子裏蹦了出來。


    “你敢再拖著我走試試?”


    小泥巴打了個寒顫,隻能硬著頭皮轉身回去,想了好半天。最後用衣服包著手,小心翼翼的把那顆視為毒蠍的蛋捧了起來,然後又仿佛被燙著一樣飛快的扔到了藥簍裏。


    殺阡陌好不容易破封印而出威震八方了一小會功夫,就又被關回天地之結裏,心裏那個叫鬱悶的不行。


    原來這臭丫頭的魂片,在方才解開天地之結的那一瞬,就已經被吸入自己體內了。所以自己根本殺不了她。


    自古人與妖就時常會締結契約,形成主人與靈寵的關係,因為這樣,彼此法力和修煉速度都能得到大大提升。


    而一般收靈寵至少有兩個步驟。一是主仆簽訂命契,二便是主人把自己的魂片放入妖的體內。


    因為妖喜食七情砂,特別是如果吃了主人,力量便會翻倍。人為了保證妖遵守契約,便把魂片放入,從此妖就必須聽從主人的指揮。最重要的是如果主人死了的話,妖也會死,所以妖隻能拚盡全力保護主人。


    殺阡陌沒想到那臭神竟然會在天地之結上做這樣的手腳!又讓煙紅線用蛋把自己困住,分明就是威逼利誘,若不簽下命契,正式認主,便休想出來的意思。


    可讓他堂堂火鳳給個這麽個黃毛丫頭做靈寵,那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


    殺阡陌很生氣,但是在天地之結裏的前一千年他都在生氣,太知道生氣根本無濟於事。而現在,至少比被困在那個日月無光的地方一動不動好很多了,還可以用滾的……


    他不停的自我安慰,讓自己千萬不要再中那臭神的計。萬年來,習慣長久的睡眠,出來鬧騰了一陣已是困倦無比,還沒等他想出下一步應該怎麽辦,就已經在蛋裏沉沉睡去。


    小泥巴見殺阡陌沒了聲音,不再嚷著要吃自己,這才心下稍安的往家裏走。


    一邊走一邊回憶剛才發生的事,推測著自己剛剛解開紅線的結,好像引出了這個妖怪,這個妖怪要殺自己,但是紅線把他綁住了,還變成了一顆蛋。那麽紅線是在保護自己,可是為什麽現在又非要把自己跟妖怪蛋綁在一塊呢?難道是非逼著自己做這個妖怪的主人麽?


    小泥巴又是頭大又是忐忑,但是至少能確定這妖怪目前應該沒有什麽危險了,她得趁天黑趕快回到村裏,以免再碰上別的妖怪。然後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找木爺爺,他見多識廣,一定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也一定能幫離草想辦法解除婚約。


    小泥巴在山林裏焦急穿行,每到岔路口,就能感覺手上的紅線在微微用勁,似乎拉著她要往哪個方向走。小泥巴心中嘖嘖稱奇,順著紅線的指引,終於找到了回村的路。


    可惜木爺爺卻正好不在,小泥巴隻能背著蛋回到家,大老遠就看見自己娘親站在門邊張望。


    “娘,你怎麽出來了?外麵冷,快回去,不要著涼!”


    小泥巴的娘看見她回來,微微鬆了口氣。她臉上有好幾道可怖的疤痕,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臉色陰冷,嘴唇蒼白看上去有些可怕,但看著小泥巴眼神卻充滿了慈祥與關愛。


    “總算回來了,我見今日天降異象,妖氣四散,擔心出什麽事。你沒偷偷上山吧。”


    “沒有沒有。”小泥巴心虛道,“娘你快進屋躺著休息,餓了吧,我這就做飯去。”


    小泥巴的娘親這才鬆一口氣,在小泥巴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往屋裏走。


    “阿泥,昨天娘讓你背的書背會了麽?”


    “背會了,昨天一宿沒睡,終於背會了。”


    小泥巴一直不知道娘親讓自己背的到底是什麽書,不像是關於做學問的,但多年來從不間斷,十分上心,簡直可以說是她唯一在乎的事。


    “真的?”


    “真的,一會就背給你聽。”


    小泥巴娘欣慰的摸摸小泥巴的頭,這才回屋歇息。


    小泥巴放下筐子進了廚房,卻被紅線拽住,隻好又倒回來。看著筐裏咬咬牙,把蛋揣進了袖子裏,心想那妖怪都變成蛋了,總不會變出張嘴來咬她。


    做飯的話蛋在袖子裏有些礙事,於是取出來本想放在灶台上,又覺得有些髒,回憶起殺阡陌在坑裏嫌棄的拍衣服的畫麵,便在火邊椅子上墊了個軟墊,把蛋擱在裏麵,還小心翼翼的給蛋蓋了條手絹。


    說實話,她真的從來沒見過好看成這樣的妖怪或人,真是讓人感覺被他吃了都心甘情願,是種榮幸。換作其他人,估計也是恨不得像菩薩一樣把他在家裏好好供起來。


    殺阡陌之前呆的地方又濕又冷,什麽都沒有。如今在火邊烤著睡得暖洋洋的,渾身舒服極了。突然聞到一陣香噴噴的飯香,流著口水醒了過來,想到自己一萬年都沒有吃過一口好吃的,頓時心裏堵得發慌。


    “喂,臭丫頭!”


    小泥巴猛然聽見他出聲,嚇得碗差點掉在地上,微微鎮定了一會這才小聲說道:“我叫小泥巴……”


    “泥巴?這名還不如丫頭呢。”


    小泥巴默不作聲。


    “你在做什麽吃的?”


    “白菜豆腐湯……”


    殺阡陌有些嫌棄,但總比什麽都沒有強。


    “算了算了,快拿來給我喝一口。”


    小泥巴愣住:“怎麽……喝?”


    殺阡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沒有嘴,心情更鬱悶了。


    “什麽怎麽喝!把我放到湯裏就行了我自己會喝!”殺阡陌嘴硬道。


    小泥巴隻好照辦,殺阡陌現在大概有兩個雞蛋那麽大,普通小碗放不下,小泥巴找了個盆,乘了點湯,把殺阡陌放進了湯裏。


    看著紅蛋在湯裏遊來遊去的畫麵實在太奇怪了,小泥巴的害怕頓時飛到九霄雲外,一直強忍著不要笑出聲來。


    殺阡陌這隔靴搔癢,越搔越癢。很想出來,但又不甘心簽下命契,成為一個黃毛小屁孩的靈寵。


    小泥巴實在好奇,小心翼翼開口問道:“請問……你是妖怪對不對?你叫什麽名字?”


    “哼,爾等凡人不配知道本尊名姓。”


    “那你為什麽會被關起來啊?”


    殺阡陌不耐煩道:“時間太久,誰記得啊!”


    “不記得了?”小泥巴沒法想象竟然會有人忘了自己為啥被關,難道被關著不就是為了反省麽。就像她,隻要調皮幹了啥壞事,娘親就會把她關起來不許出門。


    “十年前發生的事你估計都不記得了吧?我又怎麽會還記得一萬年前發生的事呢?”


    殺阡陌根本懶得去想自己到底是犯了個什麽事才會被封印,畢竟他覺得自己做的所有事都沒錯,又怎麽會有一丁點反省。但至於仇人,那是絕對不能忘,一醒就得在心裏罵上個千八百遍的。


    一萬年啊……小泥巴不由咋舌。


    在她的想法裏,妖怪被關,那肯定是神仙關的啊,既然關他,那就肯定是他做了壞事。但既然神仙沒有殺他,或許是覺得他沒有罪大惡極到那種地步,希望他用心悔改吧,所以還留下話來,叫解開紅線的人要對他嚴加管教。肯定是以為能夠放這個妖怪出來的,也是特別厲害的神仙!估計萬萬沒想到,誤打誤撞,竟然是自己解開了那個結。而自己隻是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孩子而已,根本沒辦法完成他這麽艱難的囑托。


    小泥巴好發愁,好希望這根紅線能聽到她的心聲早點解開,讓自己跟這個妖怪再也沒有半點瓜葛才好。


    殺阡陌並不知道小泥巴的想法,在他的心裏,這世上就沒有人是不渴望擁有他這樣一個強大的妖怪做靈寵的。


    他飄在湯裏,拚命的聞著香味。以前吧與世隔絕反而能忍,現在吧,就好像看見肉了,偏偏吃不著。殺阡陌十分煩躁,但他才不會上當屈服。


    在湯裏泡了半天,渾身是油,他又開始嚷著要洗澡。


    小泥巴便弄了一大鍋水,小心的把蛋放進鍋裏,她覺得看目前的情況,殺阡陌才更像她的主人才是,而且是超級難伺候那種。


    “火再加得旺一點。”殺阡陌不停的指揮道。


    “你不會被煮熟了吧?”小泥巴有點擔心。


    “哼,你知道我是什麽妖麽?”


    “知道。”


    “知道?”殺阡陌有些驚訝,“是什麽?”


    “你是公雞精啊,之前我看到你臉上的翎毛了。”還有殺阡陌那個高高在上,趾高氣昂的樣子,活脫脫跟她院裏養的大公雞一模一樣。


    殺阡陌一聽簡直沒氣暈過去,要不是現在沒有手,他非把小泥巴活拆了不可。


    “我是鳳凰!火鳳凰!焚天火鳳!這世上最強大最美的妖怪!竟然說我是公雞,你是不是瞎啊!?”


    聽到殺阡陌的咆哮小泥巴提著紅線一把把蛋拎出水麵塞肚子衣服裏整個捂住。


    “你幹嘛!”殺阡陌又要發飆,還沒人敢把他藏在肚子下麵。


    “噓,小聲一點,不要被我娘親聽見了。”


    她娘親最討厭妖怪了。


    “發現就發現!她能拿我怎樣!”殺阡陌簡直氣得要死。


    小泥巴想了想道:“估計也不能怎樣,但可能會扔糞坑裏去。”


    殺阡陌頓時再也不說話了。


    夜裏娘親讓小泥巴背書,小泥巴一背書就緊張,結結巴巴。殺阡陌在她袖子裏聽著,全是一些佶屈聱牙根本聽不出含義的隨機字詞,比和尚念的經還要枯燥無聊,聽著聽著就又睡著了。而小泥巴背了前半部分,可能是今天發生太多事,又受了驚嚇,後麵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小泥巴娘的臉色頓時變得嚴厲起來。


    “不是說已經背下來了麽?”


    “是的娘,昨天真的已經背下了……”最近娘親讓她背的內容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背了。


    “還狡辯!你資質如此之差,根本無法修煉,如今,竟連背書也不爭氣……”


    “娘,什麽修煉啊?我身體可好了,挑水劈柴什麽活都能做!你快別生氣了,氣壞身子,坐下我給你捶捶背吧?”


    “你……”小泥巴娘氣得麵色通紅要揍她。


    小泥巴抱頭鼠竄:“娘、娘、我錯了還不成麽……”


    小泥巴的娘親抬起手,卻又半天不忍心落不下去,最後指著身後的大木櫃:“背,這幾天哪裏都不許去,背不會這段不許出來!”


    小泥巴暗自做個鬼臉,無可奈何的鑽進了木櫃裏麵,蹲在角落,透過縫隙,看著娘親插上了櫃子外麵的木栓。


    她從小特別頑皮,總是半分鍾也不肯靜下心來。一瞅著功夫就翻窗出去跟離草玩,關也關不住她。但娘親對背書的事格外在意,想要教訓卻又舍不得動手打她。於是每次要背書或者她做錯了事,便把她關進櫃子裏。


    小泥巴長歎口氣托著下巴,無奈的點燃蠟燭開始又拿起那半本破書開始死記硬背。她其實是喜歡讀書的,可是她不知道背這些有什麽用,毫無意義的字詞讓人一看就忘。可是娘親有病,唯獨在這件事上又格外的執拗,她隻能盡量順著她。


    寒夜裏小泥巴又困又冷,迷迷糊糊睡著了,紅蛋從袖子裏滾落在她腳邊,似乎也覺得有些冷,微微朝小泥巴滾動了一下,然後又滾動了一下鑽到她袖袍底下。


    小泥巴感受到一陣暖意,迷糊的伸手一撈,把蛋抱在了懷裏緊緊貼在臉上,一股暖流也隨之在體內蔓延開來。蛋對自己被用來取暖十分不滿,微微掙紮了兩下,最後也慢慢不動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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