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長宜站在原地,心想今天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就是等江帆回來的,他倒好,自己倒先走了。


    他想了想,已經十二點多了,這會回家的話恐怕又會吵醒沈芳的,但是不回家的話,身上的衣服該換了,夏天的衣服,一天不換就會有味道,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回家吧。


    令他感到吃驚的是,沈芳居然還沒有睡覺,正在洗茶杯。彭長宜輕輕推開門後說道:“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沈芳說:“嗨,李春雪和小鬆剛走。”


    在彭長宜的印象裏,李春雪已經好長時間不來了,就連侄子彭鬆都來的少了,今晚突然來家裏,而且還呆這麽晚,肯定有事,就沒好氣地說:“他們幹嘛來了?”


    “一是要結婚了,有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等了你半夜都沒回來。”


    “他們結婚就結婚,跟我商量什麽?我也不是媒人。”


    沈芳說:“你呀,總是這個態度,難怪這兩孩子現在都不來了,親戚都快做成了,你也該轉變態度了。”


    彭長宜說:“我轉變什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們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拿起睡袍就往出走,他要去洗澡。


    “你等等。”沈芳說道。


    “還有什麽事?”彭長宜回過頭。


    沈芳說:“還有一個事,李春雪的爸爸和叔叔,都養了東方公司的牛,早就到了回收的標準了,可是東方公司賴著不收,補助款也不給,她說村裏許多人都拉著牛去堵東方公司的大門口,他爸爸和叔叔考慮到你的因素,就沒去堵他們的大門口。問問你改怎麽辦?”


    彭長宜不假思索地說道:“他們家養的是東方公司的牛,又不是養的我彭長宜家的牛,跟我有什麽關係?”


    “人家不是考慮到你的原因,大小也算是幹部家屬,就沒有跟著一塊去鬧事,你怎麽還這麽說呀?”


    彭長宜冷笑了一聲,說道:“還大小也算幹部家屬,我大小現在是市級領導好不好,哼。”


    “嗬嗬。”沈芳笑了,她說:“你說如果明天有人繼續號召養殖戶去堵門口,他們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去,幹嘛不去?堵,接著去堵,誰該錢就堵誰去,最好天天去堵!”


    彭長宜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說出這一番氣話,反正他就覺得心裏壓抑得慌,壓抑的難受,別說堵門口了,拿個炸藥包把東方公司炸了才好呢,自己才痛快!


    他媽的,如果真要是清理基金會,東方公司就是大麻煩,江帆和他當初為成立一個基金會,做了那麽多的功課,最終仍然付諸東流,什麽作用都沒起,還不如風,風還能改變地上漂浮物的位置,可是他們呢?


    不但絲毫改變不了什麽,可悲的是,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它爛掉而什麽都做不了!


    東方公司,從開始落戶的那天起,彭長宜就感到他不是做實業的,就是個牛騙子!但是他的力量太微薄了,太微不足道了,他跟任小亮吵過、鬧過,最後結果又怎麽樣?


    站在噴頭下,任由嘩嘩的水流衝刷著自己,彭長宜並不去抹臉上水,他的腦子裏在想江帆,想他是不是和自己此時的心境一樣?


    今天,江帆情緒突然低落下來,而且顯得很疲憊,甚至見到了丁一都沒有表現出精神,他是怎麽了?僅僅是因為養殖戶鬧事遠不至於如此吧?


    那麽就是因為他及早地聽到的要清理整頓基金會的消息,想必跟自己一樣,心裏堵得慌,本來已經提前預測到的風險,但卻無力阻止,任其畸形發展,比自己更明白權力更大的他,不悲哀才怪呢?


    江帆此時的心境,正如彭長宜猜測的那樣。有的時候,誌同道合的好朋友,心靈往往都是想通的,對某件事物的看法也是完全相同的。


    江帆的確感到了疲憊,甚至精神上有些萎靡不振。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可能會因為一個小節點,就會引發全身心的疲憊,這種疲憊就像是一種信念的轟然倒塌一樣,很快瓦解。


    他是下午接到同學薛陽的電話的,薛陽告訴了他,說:“老同學啊,我不知道是該祝賀你還是該同情你,農村基金會可能沒幾天活頭了,你和畢格金教授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由於農村基金會這幾年已經出現了嚴重危機,內部管理混亂,操作極為不規範,放出去的貸款追不回來,有可能出現大麵積的兌付風險,所以,國務院已經多次召開有關會議,研究整頓措施,最終,肯定要取締,我估計很快就會下發文件,我跟你說的目的就是讓你心裏有個數……”


    薛陽還說了什麽,江帆就記不住了,他不知道怎麽結束薛陽電話的,隻感到自己就像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沒有力氣。


    取締基金會,大麵積的兌付危機,這些詞交替著在他腦子裏出現。隻是下午出現了養殖戶圍堵東方公司大門口的事,他才不得不放下基金會。


    剛才在辦公室,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彭長宜的同時,他突然感到了一種悲哀,本來提前預測到了風險,但還是發生了,並且自己絲毫無力避免,這種悲哀是從腳底下開始蔓延,直至心靈。


    想當初是那麽小心謹慎地對待基金會這件事,全錦安亢州是最後一個成立基金會的市縣,以至於挨了翟炳德的批評。


    盡管小心,盡管謹慎,結果又怎麽樣?最終他還是無力掌控基金會的發展,甚至自己都插不上手。


    他曾經用心的去影響彭長宜,帶他去北京當麵聆聽專家的意見,為的就是培養彭長宜對基金會的憂患意識,做到防微杜漸,可謂自己用心良苦,但是無論怎麽做,基金會還是不可避免地要走向滅亡。


    他感覺許多事在許多情況下自己是有力使不上,不得不去遷就去平衡方方麵麵的關係,這一點他感到太累了,如同自己馬拉鬆式的離婚一樣,明明知道結果,卻不得不違心地維持一種平衡,一種要命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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