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憶嬌斜躺在沙發上,多少有些受傷的搖落。她冷眼沉聲阻擋幾回,見逃脫不得,也就沒有再作反抗。她明知道隻要和姓袁的還做一天夫妻,姓袁的就會師出有名,而她也隻能任其擺布,履妻子應盡的房庭義務了。


    貼在棕褐色的沙發表層,一刹那,傅憶嬌感覺到這層高仿鱷魚皮沁出冰冷的獸性,從發梢一直貫徹她的腳趾。袁金林感受到妻子身上的寒顫,這才想到該添件鋪蓋,於是起身去臥室拿條毛毯過來,丟到妻子的身上。


    “這鬼天氣,真他媽的攪和心情。”詛咒間,他脫下了睡袍。


    傅憶嬌一直懷疑丈夫生理上有毛病,再一打量他的醜陋的形態,她的心裏翻瀾著一陣陣嘲弄。隨後,她信手將身上那條繡著牡丹富貴圖案的大紅毛毯扯了起來,窩成一大團,往牆腳一扔,說道:“空調不是一直開著的嗎?人都要蒸發掉了,哪裏犯得上用它!”接著,她又冷冷地說,“快點吧,黃花菜都等涼了,吃過飯我還有事去做。”說完,就將臉轉了過去,麵朝乳膠漆牆壁,單等事情早點結束。


    然而,傅憶嬌想都沒有想到丈夫的身體不久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一種猝不及防的特殊的痛苦令她沉悶地哼了一聲,可是,她又不想尖叫,她在拚命地壓製自己,痛已至心,不如在心裏找個位置,將這種時常複發的痛苦信手掩埋吧,然後,用一種背叛來蕩滌靈魂,比如說中午那個夢。


    可是,現在欺在她身上的是她的丈夫,跟夢裏被她的情人陳君尋蹂躪的感覺完全不同,她也不願意將她的丈夫想象成陳君尋,真要這樣,她就汙染了她的高純度的愉悅,起碼在這個不是時候的時候。


    傅憶嬌忍受著丈夫瘋狂的淩虐,等到風平浪靜,她說:“下午爸打電話給我,說袁重和袁哲想我們了。吃過飯,我們去學校把他們接回來吧,明天正好是休息日。”


    其實袁金林身在福中不知福,妻子傅憶嬌不僅賢良貌美、工作穩定,而且給他袁家生下一對孿胞兄弟——袁重和袁哲。袁金林不以為然,但他的父親袁亦發是個煙火傳承意識極強的“老封建”,心情可就大不一樣了。袁亦發臉上的麻子本來就很招眼,這時樂開了花,繁星也就更加閃爍了。


    等到兩個孫子到了上學的年齡,袁亦發主動掏腰包,不惜重金將他們送到啟明星寄宿學校,那裏實行封閉式管理,對培養孩子獨立意識和鍛煉個人毅力大有裨益,最為重要的是,兩個孩子將從小學一直培養到上大學,無須擔心孩子不能成材。


    聽說要接袁重、袁哲回家,袁金林並沒有什麽興趣,他覺得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就應該玩男女之間的遊戲,孩子還小,在一起的時間長著呢,所以,他幾乎沒加任何考慮,就說道:“你自己去吧,昨天沈陽老張跟我打過招呼,說他今晚路過青屏,我得過去招待一下,家裏這頓飯能省就省吧。”說完,他站了起來,匆匆忙忙地去浴室衝澡。


    傅憶嬌明知袁金林在撒謊,順勢問道:“很重要的人物嗎?你為什麽不早點說?早告訴我,省得我費那麽多工夫下廚房。”


    袁金林顯然是個褲子一提不認賬的貨色,這時回過頭來,冷笑著說道:“我記性不好,給忘了。不過,你先管好自己再說。你是遠近聞名的一枝花,少給我招惹流言蜚語。很多人背地裏說好端端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說我是山雞娶了金鳳凰。是啊,我是一坨牛屎,是山雞!你這棵透鮮的大白菜被我這頭豬拱了!”


    袁金林越說越悲壯,到了後來,他居然吃吃地笑了起來。“今天我專門買了一樣東西,放在我書桌中間那個抽屜裏頭。貴不貴的無所謂,但對你我都深有意義,借花獻佛,就權當我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吧。不過,你先別忙去看,穿上衣服趕緊吃飯去吧,吃飽喝足了,晚上來了興趣還能派上用場。記住,營養千萬要跟上噢,我們的大眾情人——”


    這家夥耍拉著陰腔,關了好幾次才將浴室的門關上,那陰腔拖曳得很長,就好像一條響尾蛇的尾巴被夾在了門縫中間似的,很受傷,又很惡毒。


    袁金林出言刻薄事出有因。不是冤家不碰頭,今天下午,他陪一位朋友去建行辦理抵押貸款,偏巧韓功課也在那裏,正跟信貸科科長趙如流談笑風生,看上去十分投契。


    這韓功課乃是傅憶嬌的初戀情人,與傅憶嬌是唐州師範學校的同學,戀愛了四年。畢業後,傅憶嬌、韓功課同時分配到了青屏朝陽實驗小學,傅憶嬌昂首挺胸地走上了工作崗位,而韓功課認為做個小學教師太虧欠自己了,他連一天學校都不願意進,竟是窩在家裏,一門心思做著發財夢,為此,與傅憶嬌鬧得頗不愉快。


    暗說也該韓功課發跡。那時適巧韓功課有個遠房表叔升任青屏縣城建局局長,雖說葭莩之親,卻也沾帶血緣關係,能夠說上話,辦起事來相互間也心裏踏實。


    韓功課頭腦靈活,又頗有眼光,就不惜血本攀上了這根高枝,然後,憑借這層關係,投靠一個溫州房地產投資商人的麾下。沒過多久,他通過牽線搭橋,讓溫州商人順利地得到城建局職工宿舍樓的承建權,而他從中攫取了20%的分紅——那是他生財道路上淘得的第一桶金。


    韓功課賺到這筆錢以後並沒有獨吞,出手反而更加大方了,這讓他的表叔甚是賞識。


    上頭這個表叔撐著大紅傘,不僅主動幫助韓功課擋風遮雨,還給他提供大量有價值的商業信息,通融商務關係。就這樣,韓功課接連幫助溫州商人接手好幾個工程,短短兩年的時間,他的存折上的數字攀升到了七位數,一百萬哪。


    那年韓功課才二十出頭,卻是脫穎而出,成為青屏縣土著居民中最年輕的百萬富翁!


    不久,青屏撤縣劃市,城市規模注定要加大的,一批老房子、棚戶區很快就會消逝,代之以高樓大廈。韓功課看到了這個巨大的商機,就與溫州人分道揚鑣了,他自己則注冊了一家公司,取名廣廈房地產開發公司,揚帆起航獨立創業,到現在,沒過幾年,他就搖身變成了千萬富翁。


    袁金林與傅憶嬌的相識純屬偶然。當時,青屏還沒有撤縣改市,縣團委組織一次全縣企事業單位青年聯誼文藝大賽,當時袁金林在興隆食品廠(後來才改製為吻牌食品公司),陳君尋在繭絲綢公司(後來跳槽到百順化工),他們倆分別代表這兩家單位參加演出。


    而身為郵政局宣傳幹事的江桐就將她的閨蜜,從唐州師範學校畢業不久的傅憶嬌邀請過來,共同編排了一套雙人舞,代表縣郵政局參加比賽。袁金林獨唱《草原之夜》,陳君尋朗誦自己創作的頌揚繭絲綢公司的組詩《青屏的衣裳》。結果,這三家單位排名並列,都獲得了一等獎。


    大賽當晚設宴慶賀。陳君尋、傅憶嬌、江桐同坐一張桌子,後來,袁金林笑臉婆娑地湊了過來,大家搭上話,就算相識了。


    坐在陳君尋的身邊,傅憶嬌很少抬頭看人,臉上時而不時地飛起紅暈,夾菜時十分忸怩,簡直與舞台上大方自然的她判若兩人。


    第一次與傅憶嬌目光相撞的時候,陳君尋的身上就有一股電流從胸前貫過:單眼皮美人!


    從來沒有哪位單眼皮女子比傅憶嬌更耐看。仔細打量她,陳君尋忽然發現以前的審美觀原來都是錯誤的,所有的雙眼皮原來都是贅疣,都多了一層不必要的重複。


    這位女子的眼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鼻梁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嘴皮微薄,嘴不算小,卻隻覺得稍微大了一點點,超過鼻翼三分之一的寬度,可是,因為那張漂亮的長方形臉的掩護,又有柳葉秀眉的修長呼應,存在又是那麽合理,那麽恰到好處。而那隱形酒窩,左右各有兩個,一大一小,圓形相切,隻有說話時才肯露出來,分明溫柔的陷阱。


    她的皮膚白皙且充滿水分,又因水分的飽滿而愈顯彈性,不用觸碰,就已觸電。最美在她側眸觀物的時候,本是十分合理的黑白眼珠的比例,因為明澈的擴張,水晶的翻轉,在單眼皮的括弧裏,給人的選擇,不知道是該填寫嗔怒呢還是填寫撒嬌。


    單眼皮的妙處在於,我們可以將它忽略,然後盡情欣賞眸子裏的純粹。陳君尋就被傅憶嬌這對眸子深深地吸引住了,這位女子的所有的美麗,都經過她這單純的弧線慢慢向四周擴展,越看越有韻味,越看就越想看。


    瞅準大家祝酒暢談的縫隙,陳君尋迅速地將跟前餐皿裏沒舍得吃的一塊小甜餅夾給了傅憶嬌,然後,他連忙舉起酒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裝腔作勢地說道:“喝酒,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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