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此話,野川裙子的語氣裏聽起來遊離著一種惴惴不安,不知道是自然流露,還是故意而為。


    陳君尋說道:“你永遠都是我的知己。不錯,你的容貌,我心儀已久,可是,我看清真實的你是為了把你牢牢記住,無論你長得什麽模樣,我都不會介意的。我堅信:人類的長相不同,隻是為了方便記憶。”


    我擦,瞧這話說得多有水平。佯裝謙謙君子,還是冒充思想家呢?


    聞聽陳君尋回答完三個問題,包廂內的女人非常滿意。她笑道:“我知道你的小心思,其實,你非常希望我是一個美女,放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既然你說你的五官長得很工整,我這張臉也不能亂七八糟隨便拚湊出來,現在,你可以進來了。”


    說著,野川裙子慢慢拉開房門,放陳君尋進去了。


    陳君尋走進包廂,站在這個從未謀麵的網絡情人的麵前,難掩內心激動。


    兩雙深邃或是若水的眼眸,括於麵具後麵,相互對視,一邊想象著麵具背後的真實臉孔,在衝動與驚奇的背後,兩個人俱都有些初情的靦腆和搖曳般的慌亂。


    等到浪漫地交換完玫瑰花,陳君尋和野川裙子同時將另一隻手抬了起來,伸向戴著的麵具。


    其實,在進行浪漫擁抱之前,雙方都急於覷清對方的相貌,陳君尋一直把野川裙子想象為白雪公主,而野川裙子早已將陳君尋看成青蛙王子。這種從理想到現實的蛻變,他們希望是一種完美的重疊,或者現實比想象更加美好。


    可就在摘下麵具的一刹那,二人幾乎同時驚叫起來。


    “啊?”


    “是你!”


    這個時代,男渣,女浪,輕薄之人滿大街比比皆是,擠進市場就是商品,貼個商標就是吻牌。江湖澀郎,野川裙子,這一對自詡網絡藍顏的小冤家,平素情呀愛呀,對啊錯啊,就知道對這個時代評頭論足,至理名言厚厚一遝,卻不料脫下偽裝,男渣女浪就在彼此。


    那女人瞠目結舌,手裏的玫瑰不知不覺滑落下來。


    陳君尋萬萬沒有想到野川裙子竟然會是秦粉,在青島與他發生一夜情的那個妖冶光鮮的上海女老板!那件事情,本可以隻作為生命記事簿裏一幅浪漫的插頁,然後被時光的橡皮輕輕揩掉,不帶任何記憶的劃痕。誰想,上帝非要撮合他們這對小冤家,並讓他們在此碰撞。


    也就是說,所有江湖澀郎與野川裙子的真情告別,什麽專一的、理智的、君子淑女的網絡表達,都被青島之夜那兩個光鮮而又纏綿的軀殼扯下了遮羞布。就當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不正當的男女關係,在虛擬的世界裏,依然以網戀的方式故意裝純。


    陳君尋羞愧得無地自容。秦粉也是不知所措,就見她踉踉蹌蹌地撤身幾步,跌坐在椅子上,胳膊碰倒桌子上的一個高腳酒杯,然後,就看見酒杯墜落下去,“啪啦”一聲,跌碎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清脆,驚醒了荒唐的桃花夢,狗血了期許中的交杯酒,就像謊言被事實狠狠抽打一記耳光。


    陳君尋尷尬至極。剛剛他摘掉的好像不是麵具,而是一層偽裝的臉皮,緊接著,真正的臉皮被真相的法醫硬生生扒了下來,熱火燎辣,留下的,唯有血淋淋的恥辱。


    “對不起,我走錯了房間。”


    陳君尋實在無顏麵對了,他哪敢承認認識秦粉?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托詞,他沒等把話說完,就丟下麵具和那朵飄著香氣的黃玫瑰,拔腿而逃。


    不用多說,也知這個流氓文人的樣子有多可笑。等他到了電梯口,又裝出謙謙君子的樣子,整理一下衣裝,撳一下按鈕,故作鎮靜地迎戰電梯裏的麵孔。


    電梯的門緩緩打開,電梯小姐還在裏邊。


    這個充當紅娘角色的電梯小姐其實是秦粉的女秘書卜凡。卜凡打量陳君尋,滿臉狐疑,心說:浪漫這麽快就結束了?不會吧。想必他們中有一個不太滿意吧,不過,眼前這人這麽帥,主人不會看不上的呀?


    卜凡不好意思詢問。


    陳君尋也不知道卜凡是秦粉的心腹,他挺直腰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到了一樓,走出電梯,又強作鎮靜地擺正紳士步離開酒店大堂。而在離開酒店以後,他這才喘了口粗氣,叫停一輛出租車,然後飛也似地逃遁了。


    這次約會,在陳君尋今後的生活裏,注定成為一個打臉的傳奇。每每想起此事,他的眼前就好像有一窩馬蜂嗡嗡亂飛似的,不蜇他的好肉,專叮他的傷疤。他明知自己有多荒唐,可他已經上癮了,就像花叢裏一隻神經中毒四處留情的蜜蜂,雖然拷掠後的良心,不停地鼓舞著他朝正確的方向眺望。這些花中,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紫色玫瑰名叫喬袖。


    新疆。烏魯木齊。


    喬袖下班以後,吃了桶泡麵,就匆匆跳到床上去了。她翻到夾著心形書簽的那一頁,繼續閱讀陳君尋的《愛情郵票》。因為對這個男人的濃厚興趣,她將這本書看得尤其仔細,在感受這個男人情感波瀾的同時,她希望找到對方精神出軌的蛛絲馬跡。


    書中有一篇題為《別墅裏的防線》的短篇小說,講的是一個貪婪自私的大老板包養一個名叫嫋娜的女大學畢業生,然後與這個出賣青春的妙齡女孩鬥智鬥勇的故事,因為第三者貌似一隻寵物狗,使得劇情十分狗血,讀來又是令人心靈隱隱陣痛,饗賞讀者,故錄全文如下:


    “鮮牛奶來了,太太。”傭人錢媽上樓敲門。


    “知道啦。”嫋娜慵慵懶懶地坐了起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拉開雙層窗幔,陽光立刻刺刀一樣明晃晃地刺了進來。嫋娜趕緊將裏麵那層白色冰絲窗簾合上。


    室內空調開放。博美犬幾乎與嫋娜同時醒的,跟著也跳下了床。它已經習慣了女傭的這聲叫喚。看見女主人慵倦的樣子,博美犬又衝她汪汪叫了兩聲。


    “急什麽?美眉!”嫋娜有些不高興,嚷道:“先去方便。”


    美眉是嫋娜給博美犬起的名字,聽到聽話,它順溜溜地去了自己的衛生間。


    嫋娜趿著拖鞋過去拉開門,問錢媽道:“送牛奶的走了?”然後又說:“明天再來的時候,叫她上來一下,我有話要問她。”


    “這?”錢媽遲疑片刻,說道:“太太有什麽話,我可以轉告。”


    嫋娜很不耐煩地說道:“美眉肚子不太好,可能牛奶出現質量問題,我想讓她過來看一看,你也能做獸醫嗎?”


    錢媽被一句話險些噎死過去,應道:“好的,太太。”然後,將托盤裏的兩杯鮮牛奶分開,一鼻子灰地退了下去。


    博美犬飽了。剩下的那杯,嫋娜沒有一點兒食欲,索性將浴缸放滿水,然後說道:“美眉,出去玩吧,我想泡個溫水澡,好好靜一靜。”


    博美犬好像能聽懂嫋娜的話,識趣地離開了,順便用前爪將洗澡間的房門帶上。


    嫋娜脫下了睡衣,一絲不掛。睡覺的時候,她就喜歡單穿一件睡衣。


    二十露頭的女孩,嫋娜的事業部已經變得鬆垂了,並有不斷萎縮的趨勢,而小腹和臀部的脂肪卻越積越多,顯得肥腴一些。一切,都與她的濫性有關,但是,對於一個尚未生育的女人,這種起伏的稍不規範的曲線,至少還能流淌著三分之二的性感。


    暫不談恨與不恨雄鳶,反正剛認識雄鳶的時候,嫋娜對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那時雄鳶事業正處巔峰,是個非常有錢的大老板。都說男人四十五歲最成熟最有魅力,肩最寬厚,腰最粗肥,最有依賴感——雄鳶剛好四十五歲。


    嫋娜二十歲,但從俏麗稚嫩的臉蛋和纖細柔弱的身材來看,顯得更小。嫋娜大學畢業後並沒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她選擇了在夜總會坐台,但她並不賣身。她的第一次是心甘情願給了雄鳶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一夜之間竟然金戈鐵馬四五回,嫋娜很懷念那一夜。對於一個女人,最為刻骨銘心的就應該是第一次了。


    “嫋娜,我倆簽個合同,好嗎?”


    有一天,雄鳶將嫋娜帶到他的這座豪華別墅裏說道。不等嫋娜應允,他又問:“你知道這座別墅值多少錢嗎?”


    嫋娜搖頭。


    雄鳶微微一笑,說道:“如果你是個‘1’的話,就猜猜後邊有多少個0吧。”


    “五個?”


    嫋娜故意說,心想至多不過六七十萬吧。


    雄鳶搖頭,笑容開始變得陰陰的,心說這個女孩太沒見過世麵。


    “六個?”嫋娜又說。


    雄鳶還是搖頭。


    “七個,一千萬!”嫋娜幾乎驚叫。雄鳶輕撫著她的秀發,慢吞吞地說道:“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三年內不離開這座別墅,三年以後,它就歸你所有了。”


    嫋娜聽後不敢相信,更有些膽戰心驚。


    雄鳶見狀,更為憐香惜玉,說道:“你知道我是個有家室的人,可我深愛的人是你,嫋娜,我想獨自占有你,不容許其他任何男人碰你一下,愛都是自私的,你的第一次給了我,你就永遠屬於我吧。嫋娜,我想金屋藏嬌,我愛你。”


    嫋娜聽後真的好感動,就懵懵懂懂地與雄鳶簽了合同,隨後,又有公證人和雙方律師的簽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嚴冰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嚴冰舒並收藏北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