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袁金林的不是,羅建業滿臉嫌怨,稍好的心情不自覺地就被抽去了一些絲線,在一點點減少,卻又平添了許多繁亂。


    白美妙聽出了姐夫的弦外之音,也不想主動描黑自己,而是說道:“人家就是想做單身貴族。你不整天吆喝向西方國家學習嗎?瞧瞧西方國家單身主義者活得多灑脫。”


    “單身貴族?單身貴族,單身貴族瞎胡鬧!咱們是在中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條訓規,老祖宗兩千多年前就給咱們定下了。”


    白美妙一聽,白了姐夫一眼,說道:“規矩是給你們那一代定的,又沒給我定,老古董。”隨後暗想:給你定也沒定好,你跟譚雁齡那些破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老古董?我呸。想到這裏,她不禁笑出聲來。


    羅建業不知道小姨子因何發笑,隻以為這女人生活無解,精神失常,就說:“你太任性了,美妙,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勸你了。”


    白美妙接腔說道:“我這不叫任性,空頭支票上畫漫畫,那才叫任性。任性的是你們這些大老板。”


    空頭支票上畫漫畫才叫任性?我擦,多麽形象的比喻啊!


    羅建業也真是無語了,見說不通白美妙,他就不再跟她計較,留些好心情,專心陪小女兒羅玉珠打球了。


    打完球,吃過海鮮,白美妙自家有浴霸不用,偏偏要在姐夫家洗澡,還要羅玉珠幫她搓背。


    羅玉珠沒有忘記上回拜托白美妙辦的那件事情,洗澡的時候,她問白美妙:“小姨,我托你的事,你問了沒有?”


    白美妙頓了一下,說道:“先給我後背打打肥皂。”


    羅玉珠嘟起香腮,極不情願地拿起了肥皂。“什麽事?”享受著花灑的溫熱的撫摩,白美妙這才問道。


    羅玉珠吞吞吐吐,“就是,就是約見沉吟的事情,陳君尋,百順化工公司的,你那個舞伴袁茵的姐夫。”


    羅玉珠想見作家沉吟,白美妙以為文學小青年瞎胡鬧,確實給忘了,但一聽說陳君尋這三個字,她的腦子裏立刻浮現陳君尋那張英俊的臉龐。


    帶著敵意,白美妙轉過身審視羅玉珠,說道:“你這丫頭片子,乳臭未幹的小屁孩,是不是熟得有些早了?說,你是不是愛上陳君尋了?人家可是成年人!”


    羅玉珠一聽,失望隨之翻越她的臉,衰落於她的脊背,反正頗不自在。又見白美妙揭她老底,嗓門高大,她不敢得罪不說,還有些害怕,連忙求道:“小姨你別大聲好不好,我爸還在外邊呢。”


    可白美妙思想非得跑偏,好像得了幻想症似的,不無自嘲地說道:“想偷看我洗澡?他敢!”顯然,她把自己想象成羅建業的另一半了,做一個與姐夫相呼應的女人,也許是她前世由來已久的一個夢想。


    羅玉珠不知這個小姨有多花心,就見她小嘴一撇,說道:“瞧你想哪去了,不許開小差。”


    白美妙也覺有些可笑,這時小聲問道:“你告訴小姨,作家有什麽好?作家可以叫高爾基,但他玩得起高爾夫嗎?作家吃得起鮑魚嗎?作家一篇文章的稿費夠我做一次麵膜嗎?這個世界,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作家。你沒看見滿大街垃圾桶裏找東西吃的叫花子,說不定就有一個喜歡舞文弄墨。”


    這個白美妙,高中沒有讀完卻又請一個文學青年代考,拿了張漢語言本科文憑,可能當初人家要價高了,她因此對作家表達著一連串的偏見。羅玉珠不知這個原因,一聽這話,這回真的生起氣來。


    “小姨你這話說得沒有道理。又不是叫你到沙灘上撿小米。不幫拉倒,犯得著這樣侮辱人家嗎?沒品味。”


    說著,羅玉珠將搓灰布往盥洗台一扔,氣嘟嘟地,不想讓白美妙幫她搓背。


    白美妙這時突然注意到羅玉珠身上幾塊淤斑,有些好奇,“咦?你別動,臭丫頭片子。這是什麽?”


    羅玉珠不想再和白美妙說話,擦幹身子就去穿衣服,一邊沒好氣地回道:“不知道,老早就有了,反正死不了!”


    可憐羅玉珠自以為含苞待放,青春的雨季還沒打開浪漫的小傘,卻不知道那是白血病的前兆,是她生命褪色的符號,與青屏林立的煙囪密不可分。


    其實,作為一座聞名遐邇的化工城市,青屏的環境一直在持續惡化,這種惡化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給青屏民眾的健康構成了巨大威脅,諸如造就一大批新生大頭娃娃,一大片毒大米產區,一個個癌症村落,一大幫怪症患者。


    而招商引資的大旗卻還在迎風招展。發達地區淘汰或者勒令搬遷的高汙染低產能的小化工企業,在私底下給青屏市委書記蔣耕耘足夠的利益輸送以後,堂而皇之,一路綠燈紛紛開進青屏。鑼鼓喧天響,爆竹聲聲脆,向來擅長渾水摸魚的蔣書記,這一下戲劇性地成為青屏下崗工人的救世主。


    這一天,青屏恒泰國際大酒店,也就是原青屏政府第一招待所的大禮堂裏,全市各鄉鎮招商引資成果表彰大會正在召開,目的在於激勵經濟大比武中政績突出的鄉鎮領導,砥礪前進,再創輝煌。


    會上,蔣書記精神飽滿,氣宇軒昂,麥克風裏鏗鏘有力的脫稿演說轉承圓滑,吐字清晰,組詞精準,儼然一名優秀的說唱歌手。


    “要實現聾子與正常人的直接對話,助聽器就必不可少;青屏的經濟要想與發達地區接軌,我們就需要借助一個助聽器,那就是外商。當初,我來青屏的第一天就說過‘先招商,然後方可擇商’。青屏是個經濟欠發達的城市,商業落後,工業底子也很薄弱,好的企業根本不願意來這裏紮根。因此,首先,我們要降低門檻吸收資金,多建廠房,以創業帶動就業。等到經濟發展起來了,外埠企業爭相前來投資的時候,我們才有底氣加以遴選。通過一年多的奮戰,現在看來收獲很大。一年下來,我市gdp由三十億升至六十億,財政收入由原來的每年四億增加到十億。所有成績的取得,離不開同誌們的不懈努力啊。


    “成績是值得表揚的,但是,我們不能就此滿足,請大家務必戒驕戒躁苦練內功。從現在起,我們產業集聚能力和投資承載能力要進一步加強,項目審查上要更加寬鬆,要保障投資綠色通道暢通無阻。隻要有人垂青青屏這片投資熱土,不管人家投產什麽,隻要法律範圍內許可生產經營,我們就拍手歡迎,是母雞,就一定能下蛋嘛。同時,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再跨一個新台階,蓋高樓,修寬路,植樹種草,美化我們家園,給青屏百姓帶來真正的實惠。


    “前一時期,我聽不少外商反映,說青屏欺生。一座城市,如果城市名片上冠以欺生二字可不好啊,這就需要我們大力治理青屏軟環境,為青屏經濟的大發展營造舒適的環境。過一陣子,我準備牽頭成立一個治理軟環境辦公室,由公安局、法院和政府辦公室抽派精英共同組建。今後,誰若故意刁難投資商,故意給投資商小鞋穿,誰就是青屏人民的公敵……”


    用漂亮話打底,拍大腿定調,這是官場通病。


    蔣耕耘慷慨陳詞,由一名優秀的官場說唱歌手變成了官場鼓手。台下,掌聲雷動。


    受表彰的鄉鎮,以榆錢鎮為最。青屏經濟開發區主要置放在榆錢鎮轄區,因此,大比武第一名的榮耀,非榆錢鎮黨委書記莫屬。


    發展就要犧牲環境,不犧牲環境經濟根本無法發展,蔣耕耘的這段話揭示出青屏經濟發展與生態環境保護的矛盾及解決辦法,聽起來似乎頗有道理,絕大多數的與會者紛紛點頭,認同了蔣耕耘的這個觀點。


    羅建業也參加了這次會議,隻是他心懷不滿皮裏陽秋。很顯然,化工城市的定位令吻牌食品公司的立足空間更小了,就拿吻牌食品公司所屬奶牛養殖基地來說吧,隨著一批又一批高汙染企業紛至遝來,養殖基地奶源不安全因素越來越多。化工城市的基因積重難返,羅建業想,那些奶牛遲早都要另尋婆家,未雨綢繆,不如早點做些打算吧。


    蔣耕耘還在主席台上慷慨陳詞,行間帶著許多創造性的披荊斬棘勇往直前的手勢,這時,坐在他身旁的常居安接到公安局長打來的電話,說百順化工公司那邊事情鬧大了,群眾居然和警察打了起來。


    常市長半是掩麵半是低頭,小心翼翼地接聽完電話,暗罵:這個池承諾一點兒也不像池興安親生的,分明是隻鐵公雞,芝麻粒大的好處他都舍不得給人家,會後,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會議進行中,常市長不便發火,關掉手機,他緊接著跟身邊分管工業的副市長魏奇菲耳語幾句,要他趕緊過去處理此事,將事情消滅在萌芽狀態,要嚴防群眾到市政府鬧事,否則,無疑給這次表彰大會潑一瓢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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