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羅建業心裏一萬個不願意看到裘堅出獄,裘堅還是提前刑釋了,這對裘家人來說是件莫大好事,孰料,就在他出獄那一天,忽有噩耗傳來,他的堂兄弟裘一鳴出了車禍。


    生命就是這麽脆弱。人人帶著不願折斷的韌性,卻是不知道哪一天再不醒來。


    仔細一想,人生短暫,能剪多少次指甲?能理多少次頭發?把一輩子換算為秒來數,那是一種快樂;把一輩子換算為年來數,那是一種苦樂。說某人能活到一百歲,他也許知足,可是,如果說他某年某月某日死,盡管也是百歲,卻總是讓他提心吊膽,因為,他的心裏多了一個惦記。


    有人活得粗放開朗,有人活得太過認真。人生最大的快樂,莫如做一位生活的智者,一個懂得生活哲學的人。生死是可以輪回的,勝負可以再來;時間可以伸縮的,悲歡隻求速去。痛苦時,一分鍾都很漫長(這時候,要把一分鍾當一秒來過);快樂時,一天也轉瞬即逝(這時候,把一天當一年來過)。思維方式不同,將會產生相悖的效果,這就是生活哲學。


    裘一鳴的風流成性,是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卻因又一部分:孝道,他意外地死於通往緬懷考妣的歸途,在此,我們不能不扼腕惜憫。


    當陳君尋還在為裘一鳴冒充傅憶嬌與他網聊而耿耿於懷,懷疑他的聊天內容被裘一鳴備份了,把柄還在裘一鳴手裏攥著,又有些投鼠忌器,有些狼狽匍匐的羞惱,這一天傍晚時分,傅憶嬌忽然電話告知他:裘一鳴死了。


    陳君尋聽後大吃一驚,忙問:“裘一鳴死了?怎麽回事?”


    事發實在突然。


    在陳君尋的眼裏,雖然裘一鳴覬覦傅憶嬌已久,算得上他的敵人,並在他與傅憶嬌的漫漫情路上挖了一個大坑,身敗名裂岌岌可危,還險些被裘一鳴活埋,可一聽到這個消息,他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相反,倒是多了幾分同情。


    “到底怎麽回事?不可能,不可能,你搞錯了吧?”陳君尋一個勁地追問。


    傅憶嬌說道:“沒搞錯。我就是再討厭人家,也不至於咒人家死。這不是清明給他父親掃墓嗎?聽說是悲傷過度,開車走了神,回來的路上被一輛裝石子的工程運輸車撞上了。”


    說話時,聽得出來傅憶嬌聲音有些顫抖。難過,那是她處事接物時一種最基本的善良。盡管裘一鳴對她想入非非,當初火車上對她又擠又蹭的,占了她不少小便宜,又利用她的一個失誤,想拿一部手機換取她的幽貞。小人行徑,令人憎恨。然而,畢竟同事一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既然人已經走了,就讓好的壞的,一起隨風而去吧。那些邪念從世界蒸發,煙消雲散的,還有她的嫌怨,代之以一種生死無常的悲憫。


    這種情感,在曾經被裘一鳴調戲與脅迫的傅憶嬌身上,一時間化為寬恕與同情,為此,我們又不能不慨歎傅憶嬌的善良。


    身材魁梧,大臉專業戶,濃眉大眼,五官工整,見到女人時不時露出謎一樣的微笑,玉樹臨風,加之風流成性,故而又被冠以流氓教務處主任的不雅綽號。生活不檢點,卻又孝字當頭,小惡,大善,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天不饒他。


    傅憶嬌也知裘一鳴不帶大惡,平素在她的矜持固守下,裘一鳴並沒有過多的侵擾,即使盜取她的手機窺視了她的隱私,裘一鳴也沒在學校裏大做宣傳。這一點,她不能不承認對方不是太壞。


    至於說當初裘一鳴在火車上占她的那些小便宜,隨著時間的流逝,斯人的遠遊,在沉痛的追憶中,那壓根就可以忽略不計,甚至用癡情使然帶過。


    就比方說,裘一鳴變道的目光,在傅憶嬌脖頸暖烘地翻滾,躲避她休閑外套的狙擊,沿著內衣領一直往下沉墜。衝開了她的矜持,看到了她的事業線。


    那時,裘一鳴衝開傅憶嬌的矜持,也就推開了一扇緊鎖的門。滿園春色,風光無限,讓這個流氓教務處主任心花怒放,神搖意奪。對,他衝破了一張電網,就是這扇無形的矜持之門!


    被電擊中,又無生命危險,是柔柔的三十六伏的低壓。過電流酥的感覺,這正是裘一鳴夢寐以求的那種愉悅。裘一鳴有些惋惜,更多的是激動,還有一種盜獵成功的竊喜。這可是他多年來最近距離的接觸啊,雖然隔著牛仔褲,卻也肌膚感強烈。隨之而來的是迸發的激情,四射的活力,儼然站在神秘大獎的領獎台上。


    初碰傅憶嬌一下,又偷窺到她的豐腴的起伏,裘一鳴甚至感覺死可瞑目了。


    就不知道這次車禍發生,臨死之前,他想到傅憶嬌沒有。


    不過,傅憶嬌卻因裘一鳴之死難受了好幾天。


    之後,在裘一鳴的追悼會上,青屏實驗小學好多同事都去了,傅憶嬌也去了,還淚水噙眶地送了一程。而那個湯紅葉,卻是不知道躲到什麽地方,想來,她與裘一鳴所有的加班式的偷情,都不過貓兒偷腥的自我滿足罷了。


    傅憶嬌所言一點不假。裘常富死後,裘氏兄弟花高價在青屏一級陵園給老父親買了塊墓地,心想老父親安息於此,落個高端門庭。不巧這次祭掃歸途,成了裘一鳴的不歸路。


    撞上裘一鳴所開轎車的是一輛重型工程運輸車。


    時下的工程運輸車,裝甲車一樣的堅固,司機又買了高額交強險,開起來一個字:牛。


    裘一鳴失魂落魄的一個分神葬送了他的性命,同期險象環生的是池承諾的老婆孟帆。那時候,孟帆也在祭掃的歸途,離開公墓以後,車子就在裘一鳴那輛後邊,遇到危險時,幸好司機一個機警處理,將車急急拐到道邊溝裏,才免於一場滅頂之災。


    不過,孟帆卻因此頭部受傷流血。


    能夠打動孟帆,讓她想起一位逝者,並且親去陵園緬懷的,不是她的至親,勝似她的至親,而她之所以想到這個人,是在她讀了作家皇文漢的一首詩之後:


    清晨,偶然聽到布穀鳥熟悉的叫聲,


    還是那個節拍,還是那種音色,


    躍上窗台,略顯孤單,


    一如那個喜歡躺在麥秸垛上看天的少年。


    世界應是很大,我卻想


    讓它無限縮小,


    小到可以再次看見你的背影,


    小到你轉身的瞬間我能聽見你叫我乳名。


    昨天如此之近,近到


    可以聽到你的呼吸,


    偶起的鼾聲,打到心上,


    像布穀鳥的鳴啼,


    將我在今昔交界的地方喚醒,


    帶著疲憊,告訴我:你從沒離開。


    讀完這首詩,孟帆忽然想到了池琳琳,愧疚潮生,就想清明去公墓給池琳琳祭掃一回。池琳琳何許人也?她乃是池承諾的妹妹,是位風姿綽約的空姐,與孟帆是關係十分要好的同事,可惜因為一次空難韶華永逝。


    池家兄妹四人,老大池承諾,老二池琳琳,老三池有情,老四池怡。關於貌可傾城的空姐孟帆因何嫁給醜男池承諾,這正與池琳琳那次空難有關,以此,又牽動作家皇文漢對池琳琳的那份癡情,以及皇文漢寫給池琳琳的一本叫《偶然傳奇》的書。永遠不遠,未來將來,若幹年後,皇文漢與孟帆上演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冰火相慕,相思難眠,這些在後文將有詳述。


    就說孟帆躲過此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劫渡以後,也可說必有情渡。


    在這個世界上,要想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無時無刻不需要牛虻的勇敢,蚊子的口才,蒼蠅的執著和蜘蛛的事業格局,偶爾再釀造幾滴鱷魚的眼淚,則可登峰造極。孟帆行事厚道,心地又十分善良,不會罵人,不說假話,所以,她注定不能成為一位成功的商人。


    當初,孟帆與池怡合夥開“雕刻時光”娛樂天地,從開業那天,就與白美玲開的“皇冠麗都”激烈競爭,以後每況愈下。池怡在家坐月子,生意上燒著錢,燒得她嗓子眼起了青煙似的。焦慮過度,又怕回奶,韓功課隻得表麵上什麽事都順著她。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外邊,韓功課該多風流,還是多風流,玩膩了白美妙以後,又打起小孩妗子孟帆的主意。


    關於“雕刻時光”,孟帆苦苦支撐,卻也隻能維係日常開支罷了。聞聽池怡有意見,孟帆想了想,隨後,從家裏拿出50萬塊錢。當初,池怡入股“雕刻時光”的恰是這個數字,孟帆心說退還池怡投資,花錢買個平安,以後無論賠多少,都由她一個人扛著,於是將錢打到韓功課的卡裏,讓韓功課告訴池怡,少想事,保持好心情。


    孟帆一番好心,韓功課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不料回家一說,反遭池怡更大的不滿。


    “賠錢了,她還把本錢退給我,她有病呀?!”池怡原以為“雕刻時光”一直虧損,這一見孟帆此舉,開始懷疑它是賺錢的,好處都被孟帆吃私了,因而說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嚴冰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嚴冰舒並收藏北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