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呢?”女孩問。


    作家笑道:“這全是因為距離產生了美。”


    女孩一聽,一聲不響地掛斷了電話。


    女孩後來一直留在新疆。


    “回來吧,再也不願過這種整日與你的照片說話的生活了。”一天夜裏,作家打電話乞求女孩。


    女孩好像正在啜泣,“其實,我多麽希望回去和你在一起,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們劃破了距離的美麗,看到美麗上留下的傷痕,我想,我會一刻都活不下去的。”


    女孩到底沒有回來,後來,嫁給新疆當地的一個維民。


    作家非常傷感,同時更加懊悔自己所講的那個故事。也許,真的像故事裏講的那樣,那裏根本沒有天使戀愛的女孩,隻是一處年久失修的老宅罷了。靈驗嗬,作家苦笑。


    作家與女孩一直恪守與珍視著那段距離,無論女孩成為女人,還是從女人逐漸變得完整,又從完整變得鳳舞龍躍,夕照祥和。


    “很快,我們就會變得更老更醜,變得停止思維與走動,變得與世界斷絕一切音訊,所以,我們不如早些彼此忘記了吧,早些埋葬那份神聖的美麗,趁現在還有力氣。”有一天,依然煢煢孑立的作家對電話那頭的昔日女孩說。已經年逾花甲的昔日女孩一聽這話就湧起了傷感,她好像聽到作家年邁蒼重的腳步聲了。


    昔日女孩說道:“那麽,你就到新疆來吧,來一趟,讓我好好讀一讀你的白發吧,讀你的眼睛,這麽多年來,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最完美的,距離,已經不再重要了。”


    作家聽後哽咽了。


    作家卒於一個清風繞指、月光如詩的夜晚,臉帶微笑,平靜且很安詳,看上去,似乎正躺在一個幽藍幽藍的夢裏,聆聽一位女孩訴說著暗藍色的心事……


    好一個悲催的故事。一杯白開水那樣娓娓道來,波瀾不驚,卻是讓人十分傷感。


    看完這個故事,喬袖起伏的心潮像極了傅憶嬌,也是久久不能平靜,雖然一個是陽刻的激動,一個是陰刻的激動。她感覺文中寫的那個新疆女孩就是她喬袖,而那位作家,有點像陳君尋,又有點不像。


    那作家專情得讓人窒息。雖然陳君尋沒有人家那個高度,通過這篇文章,卻也看得出來他對某段遺失愛情的懷念。


    顯然,這段感情裏有她喬袖。


    想起那段感情經曆,那份癡情,那種熱烈,那些無腦的衝動,喬袖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是非典鬧得最凶的時候,陳君尋滯留北京某家賓館,喬袖冒著生命危險,從新疆千裏迢迢趕來,專門投懷送抱來了。


    每一天都有大量疑似病例,每一天都有病人被確診,每一天都有醫護人員和病人同時倒下。


    在災難麵前,人類的肌體如此脆弱!恐怖、掙紮、與天爭命和悲觀厭世,如果你沒有經過這場災難,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那時人們的心裏有多複雜。


    那時候,很多人都像陳君尋那樣在非典麵前學會了傾訴。當被電視裏出現的一幕幕“抗非”情景所感動時,陳君尋感慨萬千地對喬袖說道:“我們的民族經受太多的磨難,要撫平民族的創傷,我想,我們這一代人隻有努力,絕不可怨艾天命,作為醫生,如果有機會,我希望你到‘抗非’前線去,去小湯山醫院,別這樣整天守著我。”


    作為一名醫生,喬袖也是非常感動於同行的敬業精神,不過,她說道:“不,我要陪著你度過這個危險期,在我們的生命中,我們雖然不能同甘,但可以共苦。我喜歡欣賞患難中你的笑容,那裏邊有深刻的思考。”


    陳君尋坐到床邊,軟軟的單人大床的床墊,像是一個埋伏著情色的陷阱,也讓他陷入了沉痛的思考,隻聽他說道:“厄爾尼諾,拉妮娜,南極臭氧層空洞,溫室效應,人類離安全臨界點到底還有多遠?有時候想起來真的很可怕。”


    喬袖悄悄地跟著坐到床墊上,接住了陳君尋的話茬,說道:“所以,我更有理由珍惜我和你的每一分鍾。”


    陳君尋說道:“如果sars病毒果真是從果子狸身上傳過來的,那麽果子狸身上的病毒又是從哪裏來的呢?有時候,我真想改行搞醫學研究。”


    喬袖說道:“其實,不單是非典。人類疾病譜正在發生變化,我想,這大概與‘餐桌汙染’有關,泡打粉、吊白塊、瘦肉精、蛋白精、增白劑、蘇丹紅、孔雀石綠、畜禽吃的激素飼料、蔬菜上的超標農藥殘留、膨大素、雞鴨鵝豬牛羊身上使用的過多的抗生素,這些都是隱形殺手。”


    陳君尋高度認同了喬袖的觀點,接過話茬,說道:“所以,我希望你多學習,人類所麵臨諸多難題,需要你們去解決。”


    喬袖付之一笑,說道:“這些涉及人性劣根的問題,應該交給你們這些作家去批判。我聽說當今社會很多作家都逃避責任,不敢直麵社會,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陳君尋被喬袖揶揄一通,說道:“也許你說的對,換個話題吧,說一說,我一個三十好幾的大老爺們,是什麽吸引你冒險過來陪我?”


    喬袖沉思片刻,然後說道:“我喜歡你的完美。”


    陳君尋說道:“你剛剛還批評我逃避社會責任,現在居然說喜歡我的完美,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喬袖也不遮掩,定定地望著身邊這個大帥哥,說道:“我是說你那種風花雪月裏的完美浪漫。”


    陳君尋一聽,不禁笑出聲來,繼而正氣臉色,說道:“完美隻是一種美好想象,是一種假設。其實,我和你之間隻能用兩個字來概括,那就是快樂,不摻和複雜的東西。我也不想讓我們變得複雜。有些東西,你有機會去體味,但是那要等到某個時候,不是現在。你不能提前,因為你現在體味還不夠深刻,你沒有做好思想準備,沒有經受過欲望的煎熬與反思,沒有經過一次成熟的青春回訪,所以你感受不到它是多麽的來之不易。”


    喬袖說道:“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還對我這麽好?你讓我心裏好痛,你在傷害我呢,你知不知道?”說著,她往陳君尋的身邊挪了挪。


    陳君尋說道:“我隻想找回不經意間匆匆流逝的青春,用過來人的強烈的懷舊情懷衝撞自己,體味曾經擁有的不成熟。正因為那種不成熟,那種把人生看得非常簡單的幼稚,才讓人那麽心動,那麽久久難忘。從成熟拉回到天真爛漫的青少年時代,完全用成年人的味覺去完整地體驗,你會發現青春的確很美。如果青春能夠重來,哪怕隻有一天,我也會用心感知那一天中所有值得珍惜的東西。所以,羨慕你們這個年齡理所當然,有羨慕,自然就有喜愛。其實我能猜出你的心事,希望我的打逗能讓你快樂一點,因為,過度的心理負擔不應該屬於你這個年齡,不管你身邊發生了什麽!再者,你一直說我快樂,我真的快樂嗎?快樂的生活難道就是孤單一人坐在車裏不停地奔波?生活的方式有許多種,貴在態度。我之所以笑得出來,是想消化那些痛苦;之所以衝動難遏,是想讓自己盡快歸於平靜。”


    歸於平靜?歸於平靜。你能平靜下來嗎?


    喬袖感受到陳君尋綿柔的癡怨將她包圍了,這時,她睜大眼睛,美目流盼地盯住陳君尋,吸盤一般,柔聲說道:“你平靜的話,還會想我?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我現在隻想做妖,吃你!”


    說著,她的臉頰就飛起了紅暈,然後又說道:“其實,在來這裏之前,我每天醒來的第一個願望就是給你寫短信,可是麵對顯示屏,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想,有些東西是不需要太多表白的,比如思念。不是麽?當一個人陷入感情的麻煩的時候,最好的解脫,莫過於將幸福看作真正屬於自己的一種空白。也許,你的壓力太大了,你希望釋放,所以,你渴望回到過去。”


    陳君尋苦笑,說道:“如果一個人連回憶的勇氣都沒有,他如何能夠正確麵對自己,麵對生活?”


    妖冶生於刀尖,美豔擎於權杖。謊言若在權杖上開出鮮花,自私便會在野蠻地結出果實。喬袖無語了。此時,她是多麽渴望無限靠近身邊這個才華橫溢、玉樹臨風而又貌似偉岸的男人,可是,她又沒有足夠的勇氣。


    日子在這樣對生活的深度思考中一天天過去了。喬袖喜歡和陳君尋在一起吃盒飯,喜歡幫他洗衣服,然後坐在他身邊聽他講他的閱曆,偶爾會在他床上躺一會兒,幸福地閉上眼睛,浮想聯翩,做她的不知名的夢。


    有一天晚上,喬袖說:“你這個人很念舊。”


    陳君尋說道:“是的。”


    喬袖問道:“你相信緣分嗎?”


    陳君尋頷了頷首,說道:“相信,但是緣分是空的。將緣分看作鏡中花水中月最好不過。”


    喬袖小聲試探道:“看來,你把我也看成鏡中花水中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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