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尖叫,再有它音襯托,從門外聽聞,像是裘大局長在屋裏施暴似的。裘才一經吵吆,嚇得慌忙縮回手,低聲哀求道:“姑奶奶你小點聲好不好?拜托!你先坐下來,我給你倒茶。”


    白美妙打斷他的話,“不喝!”


    裘才真然無奈,懸著膽子,慢條斯理地說道:“好好好,不喝,不喝。今天是怎麽了?刑衝太歲了?”然後又說:“這枚戒指好幾萬買的,恁麽貴,你可別隨處亂扔啊,心疼那個人喲。”說著,他的眼神就往白美妙的身上隨處亂扔了,非常寫意的樣子,看上去,真的有點賤。


    白美妙不聽這話還罷,一聽這話,恨不得上前賞裘才幾個耳光。


    叱道:“貴你個死人頭,這是假的。你他媽騙色呀,孬種!”


    “什麽?假,假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裘才顧不得挨罵的羞惱,所有的詫異瞬息飛離青屏環保局大院,越過高空,齊集叩擊百順化工公司董事長辦公室的那個隔音門,自言自語:“敢跟我弄虛作假,他還想不想混?”


    短暫的否定,接著,又是短暫的懷疑。裘才知道,在這裏無休止地撕扯,根本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反倒讓單位同事看笑話,更有可能引發財務科那個美女會計的妒忌,說不定哪天也纏著他要鑽戒呢。想到這裏,他這時對白美妙低聲說道:“走,我帶你去找一個人,問題就出在他的身上。”


    從裘才說話的高音部分分析,再高也沒高過一隻馬蜂的嗡嗡叫,白美妙就知道這個大局長十分愛惜羽毛。


    “我不走,你現在必須給我一個說法,講不出道理,你就得賠我一個真的。”


    眼看天黑,這女人顯然賴上了。可她又不是專為一頓飯那麽簡單,想起白天輸的幾萬塊錢,那麽大的一個坑,她得找個冤大頭幫忙填上啊。


    聽說要賠一個真鑽戒,裘才嚇了一大跳。


    他想,關係都斷這麽久了,她這人怎可以這樣?怎麽還能賴上呢?萬能膠永遠沒有失效期嗎?可笑的是,方才他還心猿意馬,幻想重溫舊情呢。


    裘才不敢應承,隻想改換話題。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財務科那個美女會計的聲音:“裘局,我先走啦,到那邊給你留個座。你這邊,請注意工作效率呀。”


    語氣溫存,後又鋒芒嶄露。聽這話,她是去趕飯局的,不過,以下犯上,敢於要求領導注意工作效率,個中韻味,實在耐人尋味。


    裘才說道:“我談完正事再說,估計去不了了。你們先吃吧。”


    努力表達鏗鏘與正義,卻被底氣出賣了真相,這就是情場庸才的表現。裘才猜,他跟白美妙的談話,那個會計肯定聽到了。搞不好,過幾天,她也會向他要戒指呢。這要是雙管齊下,他身上就這麽點血量,能撐幾吸?


    白美妙方才是成心要整裘才,財務會計一走,她的小脾氣就開始退潮了。


    她想,天越來越黑,這辦公樓裏越來越靜,除了她與裘才,整座辦公樓恐怕找不到第三個會說人話的動物了。這時候,她發再大的火,對愛惜羽毛的裘才來說,也起不到震懾作用了,相反,極有可能激起裘才的狼性。到時候,那家夥仗著人高馬大,強吃她的豆腐,她可吃虧大了。想到這,故而,和緩好多。


    趁著白美妙愣神,裘才去了一趟廁所。借這個機會,他四處巡察一遍,東瞅西睃的,確定大家夥兒都走了,這才昂首挺胸地走了回來,往老板椅上強力一躺,大舒一口氣,順勢將一隻腳翹到辦公桌上。


    “實話告訴你吧,這枚戒指是池承諾送給我的。在我手裏還沒來及焐熱,我就把她轉贈給了你。假不假的,我哪裏知道?要想找到原因,現在也隻能去問池承諾了。去還是不去,你快點做決定吧。”


    裘才這時說話的高聲部已經超過一隻飛翔中的蜣螂了。結果怎樣,要不要去找池承諾?聽得出來,他半點沒有求白美妙的意思。是啊,他與白美妙的那段往事,既不守規也不合法,偷偷摸摸的,雞鳴狗盜,過去就過去了。發生後又裝作不認識的人,滿大街多的去了。這種不知廉恥的行為,盛行於時下,務實一點,叫各取所需;藝術一點,那叫春夢了無痕。有什麽可怕的呢?


    白美妙看在眼裏。從裘才懸空搭在辦公桌上的那條腿,她就能看出大局長的傲慢在野蠻地生長。當然,她沒有裘才那麽高的文化水平,不會領悟到春夢了無痕高超的藝術境界。


    既然是夢,總有醒的那一天。


    白美妙明顯感覺到裘才的態度變化,一前一後,涇渭分明,這若再要糾纏,姓裘的好像真能翻臉似的。又一想,去見池承諾也好,久聞池老板大名,卻從未謀麵,這下可有一個認識機會。同時,裘才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見麵一對質不就知道啦?


    想著想著,白美妙沒有再作糾賴,就隨裘才去找池承諾了。


    池承諾還在辦公室裏加班,聽說裘才找他有事,就在那裏等他。


    見麵以後,裘才一心證明自己的清白,就拿出戒指,問池承諾,這枚戒指是不是他送的。


    池承諾不知裘才問這話是何緣故,支支吾吾,當時沒敢承認。白美妙見狀,一下子懷疑裘才撒謊誆她,情急之下,她追問一句:“說呀,是不是你送的?”


    池承諾聰明過頭,思想完全跑岔道了。裘才的問話本就驚動了他的神經,再一聽白美妙追問,他的第一判斷就是:裘才是不是出事了?他問這話,有點像自首以後,要求立功表現的意味。還帶著一個美女,說是朋友,誰知什麽身份呢,該不會是個檢察院的臥底吧?


    這家夥就是這麽多疑。一個舉止輕佻的女子,他居然誤認為巾幗英雄。這若頒獎,白美妙是最佳女主角,他可是最佳評委啊。


    正忐忑間,裘才說道:“戒指是假的。”


    “假的?”


    池承諾一怔,這時,複將裘才從一個立案中的罪人推到領導幹部的崗位上來,說道:“裘局長真會開玩笑,你帶著美女,專程過來試探我的笑點,對吧?好,我也不是一個一本正經的工作狂,工作留給明天去做吧,今晚,我帶你們喝點野酒去。”說著,他就開始收拾桌子的東西。


    收拾期間,他想,裘才說話是真是假?是不是又要勒索他?是不是玩笑?一連串疑問,都留待酒桌上二八盅以後再說吧。這個鍾點,帶一個美女過來,既然不是公事,那肯定是來找飯局的。


    猜疑多了,很容易出錯。池承諾的猜疑一開始就用力過猛,沒撐兩個回合,他就自陷泥淖了。


    這時,裘才滿臉較真的樣子,說道:“我沒跟你開玩笑,池總。戒指確實假了,假得一塌糊塗。這不,人家找我算賬,眼看就要把我生吃了,迫不得已,我這才帶她來你這裏驗明正身的。”


    說著,裘才指向白美妙。


    打量白美妙,池承諾忽而想起舊事。那一年,裘才本已勒索池承諾一枚鑽戒,說是送給老婆趙大娥的。後來,又死不要臉地補了一刀,說那枚戒指不小心弄丟了,要池承諾幫忙再買一枚。那時候,一聽裘才說戒指丟了,池承諾就猜測他送給某個野女人了,今天得見,果真沒猜錯,這個白美妙就是他猜測中的那個二奶。


    池承諾深知裘才訛詐有術,有了前車之鑒,這回,見其帶一個美人過來,他心說,此君是不是又想勒索來著?


    不知裘才所言真偽,池承諾的腦子飛速旋轉,又帶著萬般小心翼翼,就像環保嚴查下偷開的機器似的,少刻,他說道:“記得你那時告訴過我,說你不小心把戒指弄丟了?怎麽,有人拾金不昧,還給你了?”


    瞧這話說得多麽藝術,既點中要害,又不傷身體,分明一個按摩大師,在官商通衢,他也該拿藝術成就獎了。


    裘才是個官場油子,跟著藝術一把,說道:“是的,遇到一位好同誌。她撿到以後還給我了。出於感激,我又贈送給了她。”


    “哦?原來是這樣。”池承諾掃了白美妙一眼,說道:“對,好同誌,一看就像。不過,我還是不明白,戒指怎麽假了呢?”


    白美妙本來想借機結交池承諾的,一見他的五官那麽淩亂,淩亂中帶著罕見的猥瑣,比傳說還要充滿傳奇,登時就失去了興趣。這再聽他說這話,言外之意,拾金不昧期間,戒指被調包了唄,因而,她的心裏頗為不悅。


    “反正,我又不能拾個真的,還個假的。要不然,就是裘局長你拿一個假的騙我!”這女人心直口快,不好對池承諾發火,就朝裘才開腔,心說,你認識的都是些什麽人?!


    “對不起,白女士,我不是這個意思。”


    池承諾一聽,方知人家誤解他了,比他小心眼還多,因此,連忙站起來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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