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煜麟聞言緊張的走到床榻旁,扶著老人家幹枯的手,嗓音瞬間變得溫和起來:“皇奶奶,你醒了?感覺好點了嗎?”


    “他……他是誰?那個孩子……”


    太後娘娘沒有問答男人的話,視線依然落在阿離身上,半眯的眼此刻睜大了些,似想將那小娃兒看個清楚。


    “皇奶奶,他是阿離,我近日剛剛收下的義子。”君煜麟眸底閃過一絲複雜,看見太後娘娘眼底閃爍的光亮,不禁讓他回想起了幾年前的事情。


    “阿離?不是布離嗎?”


    太後娘娘透著光亮的眸底閃過一抹惑色,神智還有一些迷糊的腦子,這會兒還真似感覺在夢境一般,艱難的伸手,朝著阿離的方向——


    “寶貝蛋兒,來讓祖奶奶摸摸,一眨眼都長這麽大了,哀家怎麽就不記得了呢?”


    阿離盯著床榻上麵色蠟黃的太後娘娘,蒼老的麵孔看著讓他有些害怕,不禁朝後退了兩步,卻被百裏月桐拉住小手,掌心暗暗加重力道,傳遞給兒子某種訊息。


    阿離眸光微怔,仰麵看看百裏月桐,女人沒有說話,清澈明亮的水眸靜靜的望著他,阿離再回眸望向床榻上的老人,微顯猶豫的抿了抿嫩紅的嘴唇,小腿終於朝著太後娘娘的方向邁進了一步,靈動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疑惑中帶著新奇,打量著這個奇怪的老奶奶。


    “我是阿離,你又是誰?”阿離望著太後娘娘,歪著小腦袋問道。


    “阿離,不得無理,快點叫……祖奶奶。”君煜麟低沉的嗓音逸出,最後三個字雖說的有些牽強,卻還是吐了出來,眼下太後娘娘的狀況並不好,他隻希望能夠盡量滿足老人的心願,讓她開心起來,也隻有這樣她的身體才有希望好起來。


    一直被忽略在一旁的君弘維默默地看著這一切,深邃的眸光亦越來越暗,阿離?布離?這難道又是巧合?隻是這接二連三的巧合莫名讓人感到詭異。


    “祖奶奶。”阿離水靈的大眼睛微垂,盯著自己被太後娘娘握在手心裏的小手,感受到她的身體在顫抖,淡淡的草藥味道飄來,小娃兒的眸光順著氣味兒望去,落在老人家的傷腿上,水眸劃過一抹驚詫,脫口而出:“你的腿骨受傷了?痛嗎?”


    看見阿離眼底閃過的憐憫,靈動的大眼睛瞬間蒙上一層霧氣,此刻,站在小娃對麵的男人內心亦微微一顫,君煜麟不禁對這個頑皮又善良的娃兒更多了幾分喜歡。


    “不痛,一點兒也不痛,看見了我的寶貝蛋兒,祖奶奶開心都來不及。小布離呀,你可知道……祖奶奶想死你了,這一回說什麽也不能再讓人把你帶走。”


    老人家握著阿離的小手,淚眼朦朧,她寧可相信是在夢境裏,永遠也不願意醒來。


    阿離這會兒也是出奇的聽話,乖乖地趴在床榻邊,小手就放在老人家的掌心裏,稚氣的聲音柔柔道:“阿離不走,一直陪在祖奶奶身邊,所以祖奶奶一定要快快好起來。”


    太後娘娘用力點了點頭,閉上眼,一滴清淚從眼角滑落,這一刻,屋裏的氣氛莫名變得溫暖起來,彌漫著濃鬱的溫馨氣息。


    阿離嬌小的身子爬上了床,就偎在太後娘娘身邊,默默地守護著這個老人家,一老一小的兩道身影,如同在旁人心湖投下碩大的石子,一波又一波的圈紋無限擴大,泛著陣陣漣漪。


    三日過後,太後娘娘的身體已經不再發熱,這對於慈心宮的下人和太醫府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喜事,每個人懸到嗓子眼的心總算都落了下去,隻要太後娘娘度過了這一關,他們的小命也就都算是跟著保住了。


    不過,再接下來的棘手事情也著實令人頭痛,太後娘娘年歲已高,身體的機能當然不能與年輕人相提並論,折斷的骨頭想要愈合也是件天大的難事兒。


    “祖奶奶,喝藥……”


    阿離胖嘟嘟的小手捧著微熱的藥碗,小心翼翼地走到床邊,百裏月桐順勢從兒子手中接過藥碗,扶著太後娘娘斜倚著床頭,喂她服下藥汁。


    經過幾天的調理,太後娘娘的神智已經完全清醒,雖然百裏月桐已經向老人家解釋過阿離的事情,可是太後娘娘卻什麽話也沒有說,就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依然叫著阿離寶貝蛋兒,就好像真是親祖孫似的。


    “寶貝蛋兒,你先出玩玩兒,祖奶奶有話要單獨和你娘說……”


    太後娘娘慈祥的眸光投望向床榻邊的小人兒,這幾日若不是他成為老人家夢境裏的精神支住,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從鬼門關走回來。


    寢宮裏一色青綠宮服的丫鬟都被太後娘娘遣出去了,隻剩下百裏月桐與她二人,百裏月桐顯然有些意外,眼斂低垂,水眸暗劃過一抹異色,心裏揣測太後娘娘用意何在。


    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玄葉草的香味兒,這是百裏月桐特意為太後娘娘準備的,能夠起到安神的作用,這種草隻有絕情穀的後山才有,提煉出來的精華可做為上好的檀香,太後娘娘原本就是信佛之人,極喜歡這種味道。


    遲遲未有預期的聲音傳來,百裏月桐緩緩抬眸,凝向床榻的方向,正好對視上太後娘娘那雙有著閱曆的深邃眸光,老人與她眸光凝對,女人清澈的水眸劃過一抹不自然,低沉出聲:“不知太後娘娘有什麽話要和民婦單獨說?”


    “你是桐兒?”太後娘娘威嚴的嗓音低低逸入耳底,雖然聲音不大,卻是那麽清楚,堅定的語氣擲地有聲,如同白玉石一樣堅硬。


    “桐兒是誰?民婦怎麽聽不明白太後娘娘的意思?”百裏月桐暗吸一口氣,佯裝鎮定自若,平靜無瀾的水眸正視上老人的眼睛。


    太後娘娘雖然臥病在床,卻依然保持著相當儀容,清晨還特意讓丫鬟整理了發髻,頭上的九尾鳳釵華貴大氣,足赤黃金打造而成,鑲嵌著一顆碩大的南海明珠,從骨子裏透出的高貴,讓麵色泛黃的老人看上去依舊高貴。


    “在宮裏……有沒有人說過你像一個人,她叫桐兒,四皇子的妻子。”太後娘娘倚靠著床背,看著百裏月桐的目光淡然平靜,眸光細細地在女人那張醜陋的麵孔上描繪,眸光漸緩半眯,眉頭微蹙,雖然是張完全不同的臉,可是老人家依然相信自己的感覺不會錯。


    “太後娘娘說的桐兒原來竟是四王妃!不過……像四皇子這般身份高貴的男人,娶的妻子怎麽可能與民婦相像,民婦雖然從不因容顏自卑,可是心裏卻也明白,自己的這張麵容確實難看,如果民婦沒有記錯的話,初見麵時還嚇倒了太後娘娘呢!”百裏月桐唇角微揚,勾起一抹如花笑靨,語氣間透著濃鬱戲謔,可見這張醜陋的麵容對她的心理影響確實不大。


    見女人說起話來思維敏捷,口齒伶俐,沒有露出一絲的膽怯,非常鎮定地回答了自己提出的問題,語速很慢,態度恭敬卻絕不卑微。太後娘娘低垂的眼斂閃過一抹異彩,再抬眸凝向女人的臉,微笑點頭:“說的也是,長得完全不像的兩個人,哀家大概是病糊塗了。”


    百裏月桐莞爾一笑,淡淡道:“太後娘娘吉人天相,身體一定會好起來。”


    “隻是哀家這條腿,好像是越來越沒有知覺了,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太後娘娘皺起了眉頭,語氣聽起來有些無奈,雖然身份尊貴,卻也和普通一樣,對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無法抗拒,這副日漸衰老的身子骨兒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百裏月桐也不禁皺起了眉頭,太後娘娘的這條腿想要痊愈幾乎是不可能了,不過若是骨頭在三個月內無法愈合,恐怕這條腿就算是廢了,而且還擔心骨頭壞死的細胞擴散,再一次威脅到老人家的性命。


    屋內突然變得安靜極了,門外長廊傳來畫眉鳥倦懶的叫聲,百裏月桐低垂眼斂稍稍猶豫數秒,低沉道:“若能采到冰山蟲草,對太後娘娘的腿骨恢複會有幫助,隻是那種蟲草能難識別,隻能民婦親自走一趟了。不過……在出發之前,民婦有個請求,希望太後娘娘能準允民婦去將軍府一趟,因為之前曾答應過百裏將軍,要醫好他夫人的病,可後來因為星月公主和太後娘娘的病情給耽擱了,眼看百裏夫人第一個療程的方子就要吃完了,民婦想再去為她複診。了結了這樁事兒,就能安心去給太後娘娘找藥了。”


    太後娘娘聞言先是一怔,微垂的眼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再抬眸凝向百裏月桐,微笑道:“提起桂蘭,哀家也有好幾年未見她了,她特意為哀家繡的那件花開富貴牡丹花式的禮袍不知怎麽鬆了線,不然你帶著去給她瞧瞧,趕明兒捎個話來,我好讓宮裏的繡女按著去弄,那件衣服是哀家最喜歡的,一直舍不得扔。勞煩洛大夫幫忙在衣櫥裏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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