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泥水裏劃拉了半天,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結果屁都劃拉不出來,我忽然覺得特別後悔。


    雖然說解救禿尾巴老李沒錯,死魚眼帶著我過來也沒錯,可是他真的出了事,我馬後炮一樣的特別後悔。


    後悔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情,每個人都知道,後悔是一件卵用沒有的事情,可每個人肯定都後悔過。


    手在滿地的泥湯子裏泡的虛泡囊腫,地上的石頭渣子還把我的手給劃破了,但我連十指連心的疼都沒感覺出來。


    “嗚嗚……”


    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兒一樣,有一個龐大堅硬的東西推了我一下,我被踉蹌的推到了一處地方,再一摸,真的摸到了一個人。


    他胸口上還勉強有點熱乎意思,我想起來死魚眼當時給我急救的樣子,忙摸索的坐在他肚子上給他死命摁心髒,一邊摁著,一邊抽空拍他臉:“嘿,醒醒,你特麽可別讓老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啊,你個不孝的王八羔子……”


    可是他毫無反應,身上越來越涼。


    你娘,我這心裏也越來越慌,什麽都顧不上了,死命的就摁,也不知道摁了多少下,他還是不吱聲。


    死了……是不是真的死了?


    那不行,我沒法接受。對了,還有人工呼吸,雖然說挺幾把惡心的,可這會兒也沒法子了,我心裏默念了一句愛咋咋吧,摸到了他嘴在哪兒,低頭就要衝上去,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擋在了我嘴上,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滾。”


    他碰到我臉上的手冰涼冰涼。黏糊糊的----上頭沾滿了血。


    我心裏一陣發疼,立刻把他給架在了身上:“起來起來。”


    他吐了口氣:“起來幹什麽?”


    “廢話,你他媽的不起來老子怎麽去找龍爪子卡在哪兒。”


    死魚眼很有可能跟我翻了個白眼,但老子是看不到的。


    把他背在了身上,聽著他指揮我找到了卡龍爪子的地方,禿尾巴老李發出了一聲嗚咽,我舉起了魯班尺,用盡了力氣,隻聽“喀拉”一聲,石頭碎塊土崩瓦解,一道破風聲略過,禿尾巴老李顯然已經重回自由了。


    但是它沒離開。


    我知道它對我們心裏有愧。


    其實一開始我去解救它的爪子,是這麽想的,因為它雖然聽不懂人說話,可知道母親是好的,那些拍掉它尾巴的人是壞的,所以也算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分是非的。


    隻要我那會兒順利的把它的爪子解救出來,它立刻就會知道我們其實是來幫它的,這樣它重獲自由。水災應該也會降下去,兩全其美。


    現在事情終於算是做完了,可死魚眼被拍成了這個卵樣,我心裏有愧。


    要是那會兒我手頭快一點就好了。


    “你還愣著幹什麽?”死魚眼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在我肩膀上這麽說道:“我覺得我現在還能搶救一下。”


    我這才回過神來,這也是這也是,我趕忙轉身對著禿尾巴老李說道:“你現在得到自由了,我們也該走了,但是有一樣,你不能再給這裏降災了,還有……你娘那個龍母墳。我會替你超度的。”


    我知道,它還惦記著它娘,而龍母墳為什麽是有主墳,也因為那個吃李子的寡婦,放心不下她斷了尾巴的兒子。


    不知道這話禿尾巴老李聽明白沒有,我隻覺得一股子力道推著我們,緩緩的就把我們給送到了洞口上。


    這個力道,可以說是十分溫柔了。


    龍是很正直的靈物,愛憎分明,跟傳說之中一模一樣。


    等到了洞口上,一股子特別舒服的風迎麵撲來,那幾個等著我們的遊泳好手早就著急了,我甚至聽到了他們還在商量,三個小時馬上就到了,實在不行進去找找,橫不能讓兩個小先生為了這裏的事情,把自己的命給搭上。


    “來了!”忽然年輕的那個遊泳好手發現了我們,興高采烈的趕了上來要扶住我:“小先生沒事就好……”


    但是他的聲音馬上又緊張了起來:“誒,這個黛玉先生是出了麽子事了麽?好多血莫!”


    都跟你說了是黛玉了,不柔弱點,整點血病懨懨一下,不合適這個稱呼。


    “我不姓黛玉,”死魚眼氣若遊絲,但還是有心情跟人抬杠:“我姓陸。”


    “是是是,你姓陸,沒人說你姓五,”我敷衍了一句,剛要說話,忽然身後“霹啦”一聲,就炸起來了一個聲音。接著就是一陣特別狂暴的風從洞口一卷,像是有什麽龐然大物衝了出來。


    那個風的勁頭兒,差點沒把我給吹倒了,在遊泳好手的攙扶下,才算勉強的站直了,接著就聽到了“嗚……”的一聲清嘯,那一道清冽的風發出獵獵的響聲,扶搖而上,越來越遠,最後慢慢消失在了我們頭頂上方。


    風這麽一去,我身邊的人全像是看傻了眼,身邊一片寂然無聲。


    “是禿尾巴老李!”終於,歲數最大的八爺忽然大叫了一聲:“你們看見了嗎?你們看見了吧?那個尾巴……那個尾巴……”


    “是是是!”這會兒被稱為老七的中年人也忙不得的應聲:“看見了看見了,跟傳說裏麵的一模一樣!”


    “真……”年輕人則像是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才擠出來了一句:“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龍啊?”


    “那當然了,”我鬆了口氣,雖然看不見,也讓臉對上了天空的方向:“不僅有龍,還有鳳哩。”


    龍是真跟傳說之中一樣英偉好看,可惜啊,鳳比龍寒酸好些,沒有一身華羽,還長著三隻腳。


    最重要的是,跟龍交鋒,也打不過龍。


    “哼。”我背後又響起了那個不屑的冷哼聲,這次,是一老一少一起冷哼的。


    我揣摩的出來它們倆的心意,要是看的見,就算跟禿尾巴老李爭鬥,也還不知道誰輸誰贏呢,今天堂堂的三腳鳥混成在泥水裏打滾,要怪,也就得怪李千樹。


    行了,推吧推吧,有黑鍋隻管往老子身上招呼,橫豎老子背慣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


    “誒,雨停了!”剩下的那個遊泳好手忽然驚呼了起來:“真的停了!”


    “風也停了!”老七也跟著難以置信的說道:“你們看那水麵,看那樹梢!災過去了!”


    “對對對!”八爺老七和年輕人也一起歡呼雀躍了起來:“真的停了真的停了,水位就要下去了!有救了有救了!”


    大家先是歡呼雀躍,接著其中的八爺忽然就大聲的哭了起來。


    我知道他是想起來了他坐在澡盆裏被衝走的小孫子。


    跟濟爺一樣,這老年人,就是多愁善感。


    我想是這麽想著,可是連我自己,眼窩子也有點發酸,立刻說道:“水平穩了,風停了,人一定是能救出來的。”


    “對!”老七和年輕人也有了信心,應該是拉住了八爺的手:“一定能救回來的!”


    這會兒我忽然覺出,那種陰冷潮濕的感覺給變了,周身一下暖洋洋的----這個感覺非常熟悉,是烏雲四散,出太陽的感覺。


    “真好看啊!”年輕人像是看什麽看的入了迷:“彩虹。”


    “是啊,”周圍幾個人也禁不住感歎了起來:“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彩虹。”


    大風大浪過去之後的彩虹,才是最好看的。


    現在,真正是雨過天晴了。


    “喂!”忽然這個時候,水麵上穿來了打招呼的聲音,我聽得出來,是唐本初直愣愣的大嗓門:“師父!師父你沒事吧!”


    這感覺,莫名特別像是孫悟空要從妖怪手裏救唐僧。


    他要是有孫悟空那麽大的本事,我特麽也就放心了。


    接著對麵就又響起來了王德光挺激動的聲音:“老板,我看見靈氣貫日,直衝霄漢,肯定是有靈之物出來了,這靈氣大盛,這地方泄去的風水氣一定能重新聚攏,好事兒好事兒!大大的吉兆,以後這段日子。這個地方肯定會興盛起來,得保平安,我就知道,老板一出馬,這事兒肯定能成!”


    聽著水花響和馬達聲,應該是他們開了個船來接我們了。


    來的真是太好了,不然的話,死魚眼身上本來就有傷,再一下了這不幹淨的水,要是不得破傷風我跟他姓。


    “千樹,你身上怎麽這麽多血?”那個船靠了岸,雷婷婷是第一個跳上來的,一雙手在我身上一摸,就知道血不是我流的,而是陸恒川,立刻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這會兒眾人早把死魚眼給接下來了,也都挺緊張的:“這小先生沒得事吧?趕緊趕緊,得救他!”


    上了船,船突突的往前開,航行的特別平穩。我忙問被困在水裏的災民怎麽樣了,不知道誰回答我說早派人去接了,一定會沒事的。


    我覺著,禿尾巴老李也一定會讓那些災民沒事的。


    這會兒身邊陸恒川的血腥氣撲鼻,我就問雷婷婷阿瑣他們,他身上到底是傷在了哪裏了,沒成想雷婷婷和阿瑣都沉默了一下,可能在大眼瞪小眼。


    我心裏陡然就給沉下去了,你娘,這麽難以啟齒的,特麽的不跟在醫院裏麵對病危家屬的態度一樣嗎?加上那麽多的血,特麽生孩子也就這樣了吧?


    “你們直說,”我立刻說道:“他到底傷到哪裏了?心肺?還是腦袋?我扛得住。”


    說著,我伸手就在躺在船艙裏的死魚眼身上摸,可因為他一身泥水混了血水,也特麽摸不出什麽頭肚來。


    “不是,千樹哥哥,你誤會了莫,”阿瑣拉住了我的手說道:“不要忙不要忙,不是我們不說。是因為我們實在是……看不出來。”


    這話啥意思?難道死魚眼受的是內傷?不能吧,內傷就算嘔血,也嘔不了這麽多,再說了,以我入行以來受傷這麽多次的經驗,死魚眼剛才整個人是飛出去的,別的不說,骨頭肯定是要斷的----人的肋骨在那種情況下是最容易斷的,而這種情況最凶險的,就是怕斷裂的肋骨紮傷了重要的內髒,這才是真正的生命危險。


    這麽想著,我就又掙脫了阿瑣的手,往死魚眼胸腹要害處摸,可這麽一摸,我也給愣住了。


    不對呀。


    他的肋骨,椎骨,摸上去都是完好無損的,這特麽怎麽可能?


    老子身上背著三腳鳥,當初在麗姐家地下室被八爪蜈蚣推下了台階,肋骨還斷了呢,他一個平平常常的死魚眼在那個情況下飛出去,憑什麽不骨折?


    他銅皮鐵骨還是咋?


    不僅如此,我還摸出來,觸手所及,他的皮膚都是十分光滑的,根本沒讓我摸到什麽傷口。


    我腦子一下就蒙了,這他娘的是什麽原理?沒傷?沒傷他這一身的血是哪兒來的?


    “千樹,你也摸出來了吧?”雷婷婷猶豫了一下,說道:“他確實渾身是血,弄的你身上也是血,可我們把他全身都找遍了,傷口……沒有。”


    臥槽,難道這死魚眼深藏不露,其實他身上也跟我有三腳鳥似得,藏了一個什麽厲害外掛?可老子跟他同吃同住這麽久,怎麽一直也沒察覺出來?他還有這種本事,那特麽直接以後當團隊肉盾算了……


    可是剛想到了這裏,我忽然就聞到了一股子很輕微的香氣,這香氣有點熟悉……


    你娘,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問道:“你們看看,這死魚眼身上有沒有一團爛了吧唧的東西?我想想……棕黑色的,壓爛了之後,是粉嫩嫩的顏色。”


    太清堂幾個人莫名其妙,都說死魚眼身上除了一身泥水,什麽都沒有。


    我頓時一拍大腿,一下就確定了,不是因為死魚眼有什麽特異功能,真特麽是純屬他運氣好!


    我回憶起來了,剛進那個大洞的時候。我們發現了禿尾巴老李脫皮留在了洞穴裏麵的龍皮太歲,我還讓死魚眼帶上一點放在身上。


    龍皮太歲可不是什麽普通的東西,連《窺天神測》的作者都是隻聽過沒見過的稀罕物,所以書裏隻提了那麽一句,說有異香,能活人。


    “活”在這個是個動詞,就是說能使人複活,我還以為是這貨能練成了上次在拍賣行裏出現的那種仙丹了,看來不是這麽回事,這個龍皮太歲,能讓白骨生肌,傷口愈合,可以說是超越雲南白藥的外科靈藥!


    而這種東西需要大量的水才能保持效力,正好死魚眼當時是被拍飛在水窪裏,身體應該正碾壓在存在身上的龍皮太歲上,龍皮太歲遇水顯神威,有可能瞬間就讓死魚眼的傷給好了起來,死魚眼之所以那麽虛弱,是因為受傷的時候失血過多造成的。


    可這玩意兒的效力也特麽太威猛了,照著死魚眼的出血量看來,他早就應該玩完了,根本都活不到我找到他的時候。


    而背著他出了山洞,又坐上船的這一小會兒功夫,他身上的傷口,就已經愈合完畢了,所以根本看不出他曾經受過傷。


    好玩意兒,真他娘的是好玩意兒,有了這東西,不說製霸江湖,你當個神醫是冇問題了,這把我給激動的,差點沒從船上跳了腳,立馬就說道:“那個山洞,那個山洞咱們得回去!”


    “啥?”一船人都不知道我在激動個什麽勁兒,莫名其妙:“你有東西落在那個地方了?”


    “是啊,那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好東西!”


    照著死魚眼的描述,龍皮太歲長了整整一洞,那個數量實在太可喜了,真要是把那麽多的龍皮太歲弄到了手。我得救死扶傷,積攢了多少功德!


    何況現在災民這麽多,保不齊就有受傷的,這會兒拿去救人,正能派上了大用場。


    “可是東西再重要,也沒有人命重要啊,眼瞅著陸先生這個氣息奄奄,急需搶救的樣子,”唐本初小心翼翼的說道:“師父,咱們還是先緊著把陸先生給送回去吧。你丟的東西,等送完了陸先生去醫院,我跟你去找。”


    末了還低聲來了一句,師父平時仗義疏財,堅稱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天是咋啦,何況對方還是一生真愛陸先生。


    他這話說完就被誰打了一下,我估摸是雷婷婷打的。


    “還管那死魚眼幹啥,他算得了大實惠,一點屁事兒都沒有了,放心吧,一會就能平地打挺,”我擺了擺手:“來來來,調轉船頭,你們都給我找點器皿,咱們得裝東西……裝好多東西!”


    他們有可能覺得我瘋了,這個氛圍聽上去像是在麵麵相覷,我也顧不上搭理他們,隻是在心裏琢磨著,要不人們總說龍是祥瑞禦獸呢。見之有大吉,還真沒錯,這有龍的地方,就有寶藏啊!


    滿船的人拗不過我,也隻好要調轉船頭重新上禿龍山返航,我這滿心的美夢都快冒出泡來了,可就在這個時候,忽然王德光大聲說道:“不好了,咱們現在已經不能回去了!”


    我一愣,平時王德光老實巴交,最聽我的話,咋今天堂而皇之的跟我唱起了反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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