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頭一瞅,是我爹來了。


    現如今,他也不用背對著我,不跟我打照麵了——大家都是同事,不對,我還是他的上司。


    “大城隍爺!”我爹跟我行了個禮。


    我鼻子忽然就酸了——天太冷,容易多愁善感。


    陰間不好講什麽血肉親情,大家連血肉都沒有,以前的塵緣,該斷都得斷。


    所以我隻好也照著規章製度,挺胸抬頭,說:“不用多禮。”


    說來也可笑,大清亡了這麽些年,死人的世界,還是遵循著這樣的規章製度,一點沒進步。


    “以後,十裏鋪子城隍廟就交給你了。”我說道:“這裏製備的東西,也全留給你。”


    我今年弄到的金身,披風,還有儀仗,都是其他城隍爺口口相傳的,我爹也不會不知道,他跟我很客氣的道了個謝——但是看得出來,他得的心安理得,甚至有點驕傲,因為這些好東西,都是兒子掙來的,讓他用,他臉上也有光。


    就算父承子業說出來有點不好聽,那也沒什麽,兒子再牛逼,那是自己生的,自己豈不是更牛逼。


    廟裏的其他皂隸都來跟我爹行禮,我讓在了一邊,看著這個待了好幾個月的地方,心裏忽然有點舍不得。


    就像是念完書的最後一個暑假之前,明明很高興,卻又空落落的。


    因為那個地方,再也不是我屬於我的了。


    而看著我爹,我也終於能跟所有的父子一樣,親親熱熱的閑話家常:“這麽長時間沒見麵,您這一陣子還好?”


    “老牛經常請我吃飯,狐狸眼也跟著蹭了好幾頓了,有肉。就是她媳婦脾氣很大,不讓多喝酒。”


    “工作上,還辛苦嗎?”


    “幹慣了,把大巴讓給狐狸眼去開,還真有點不太習慣。臨走吩咐他好幾次,讓他千萬注意保養,那不是一般的大巴,誰知道他那個毛毛糙糙的性子,記得住記不住,可別開出毛病來。”我爹歎了口氣:“不過也沒關係,誰的工作都是熟能生巧,他就算毛糙一點,性格上還湊合,算得上認真敬業,估計能熬出來。”


    我想起了生死橋,滿陰河的白塑料袋,還有那些仿徨的死人。


    “您的吉時可快要到了,”我爹忽然像是想起來了,立馬說道:“儀仗該來了吧?”


    被自己的爹稱為“您”,簡直一萬個別扭。


    不過我爹說的是,現在做了大官,大城隍爺以前的儀仗是留給我的,很快就會來接我。


    我看著西邊:“估計快來了。”


    “我是聽說,大城隍爺什麽也沒帶走,唯獨是把文書給帶走了。”我爹很認真的說道:“所以您去上任,也得帶著個合適的人,這一個城隍廟這麽大,別的少得了,文書和師爺不能少。”


    “沒事,”我擺了擺手,指著陸恒川和王德光:“他們能行。”


    “可他們……”我爹猶豫了一下:“畢竟是活人,好用嗎?”


    “一樣用。”我答道:“什麽馬配什麽鞍,活人當然也是要用活人了。”


    我爹有點感慨的看著陸恒川他們:“也不知道他們願意不願意?”


    “放心吧。”我說道:“王德光跟我有交情,那個死魚眼嘛,欠我的,還沒還清呢,還不清這輩子都得給我當牛做馬。”


    他上次飯碗丟了,把本來屬於我的錢給捐出去換功德,說是會還給我,可這麽長時間了,也沒什麽信兒,估計資不抵債,算是把自己抵給我了。


    不過,他那麽有錢,幹啥就是不還債?也許他就是崇拜我的光輝形象,願意尾隨在我身後,跟著沾點光。


    嘿嘿嘿,想想我就想笑。


    而不用我說,昨天他們幾個跟著我上大城隍廟吃年夜飯開眼,就知道了我這事兒,陸恒川性格嚴謹,早就跟大城隍的文書打聽了一下,這大城隍廟的政務,平時怎麽處理,簡直盡職盡責。


    大城隍爺的文書本來是看不太起活人的,可我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連帶著我身邊的這幫跟班兒,也被高看一眼,自然傾囊相授,還很親熱的跟陸恒川說:“以後大家都是同行了,可以互相照應,多多走動,小的看著,您家城隍爺前途無量,以後,八成還能擔負更重的擔子哩!”


    說是以後,我能升遷。


    不過就算升遷,自然也是給人間跑更多腿,服更多務了——誰讓我以前拆了東牆補西牆,把三腳鳥給搞出來,惹出了這麽多後遺症。


    這些窟窿,看來得用這一輩子,一點一點的填補了。


    “咳咳,”這個時候,陸恒川跟吃了雞毛似得,又咳嗽了起來:“大城隍爺,時候差不多到了,您準備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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