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得好,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原本沈夭是打算吃過早飯後邊去找狗蛋一起挖竹筍,昨天約好了的。可才出門,就看到一人禦劍自天而降。看得遠處的村民皆伏地跪拜,不敢亂動。


    那人落地之時,周遭暗流湧動,刮起一陣氣流,將站在院內的沈夭吹得衣袍偏飛,叫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好一會兒周遭才恢複平靜。


    “徐叔!”莫玦上前一步,擋在了沈夭的麵前。


    “夫人命我前來迎三小姐回家。”男子對莫玦點了點頭,當日莫玦被人襲擊,落入不知去處,幸而夫人求得四長老卜了一卦,才知大致方位,十餘人在此方位尋了一天一夜,總算叫他找到了。


    莫玦點了點頭道:“這位沈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同她說兩句話便走。”


    男子聞言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便是一丈遠。


    莫玦轉身對沈夭拱手行禮,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要走了,沈夭隻覺得他這禮行得比先前的都要莊重,便上前扶了一把,手中卻被少年塞進了一塊冰涼的玉佩。她微驚,卻正好撞見了少年含笑的眼,以及那一閃而過的狡黠。待定眼看時,卻又隻見他含笑的模樣,仿若剛才那一瞬,隻是她的錯覺。


    隻聽他小聲道:“此玉從小便不離我身,護我長大。如今,我將它贈與姐姐,願它能保你一世平安。”


    說完,也不等沈夭推辭,轉身跨步朝那男子走去,男子祭出寶劍帶著莫玦飄然離去。轉瞬之間,便再無蹤跡可尋。


    沈夭看著天空發了會兒呆。這些手段她爹娘在世之時也曾見過,倒也算不得稀奇。隻是時代久遠,難免有些悵然。細數起來,她也隻有月餘時間便滿十二歲了。屆時,應該有人會來接她走吧。


    呆了好一會兒,沈夭才將剛才莫玦偷偷塞給她的玉佩拿了出來。這玉佩晶瑩剔透,雕工極為精細,花紋之間似有流光在內滑動,一看就非尋常寶物。


    沈夭隻覺得盯著這玉便想到了那少年的眉眼。不由笑了笑,保我一世平安麽?又暗歎一聲,折身回房編了一根繩子將玉穿了進去,掛在了脖子上戴著。


    做好這事才出門準備同狗蛋一起去挖筍,然而才踏出房門,便見院內的杏花落了一地,那原本繁華盛開的樹上隻餘星星點點的幾朵掛在枝頭,煞是可憐。便想起剛才的男子,不由搖頭,暗道若是他日有緣再見,定要讓那人也嚐嚐這番滋味才行。


    再度打開院門,村民們已經起身做事去了,許是剛才那一番動靜,石頭旁的孩子比往日更少了。隻餘下狗蛋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裏,也不知站了多久。雖隔得遠,看不清他的臉,可沈夭卻能想象得到,他定然是滿臉的笑意。


    沈夭不由走得比平日稍微快了些,快到狗蛋跟前的時候,她還未開口說話,就聽狗蛋高興的喊了句:“灼華!”


    “嗯。”沈夭點頭,“你在這裏等許久了吧?怎地不上去敲門?”


    “爹娘不讓,嘿嘿。”狗蛋並不在意,“我知道,你會出來的。”


    “走吧,挖筍去。”沈夭臉上帶著淡笑,心裏卻想,日後若是見著了狗蛋的爹娘,就和他們說說,這樣狗蛋以後就能去院裏找她了。


    竹筍經過了一夜的洗禮,又長高了許多。不過也讓他們找了三隻剛剛冒出個尖兒的春筍。挖好了筍,沈夭隻餘下一隻,另外兩隻讓狗蛋帶回去。


    午時回到家中,那忠仆已然在家中做飯了。她並未理會,隻轉身走回房間,拿起話本看了起來。然剛坐定,便聽到了敲門聲。沈夭微微一愣,她這裏鮮有人來,那忠仆此時正在廚房之內,那麽來敲門的,怕是隻有沈家人了?


    不待細想,那忠仆已然去開了門。


    沈夭出去,屋外卻是站在這一個陌生人。那人見了沈夭,微微頷首拿出沈家玉牌道:“沈小姐,沈平奉命來接您前往天青府主家。”


    沈平乃是引氣九層修為,這修為在沈家分家修為不高不低,可若是算上他的年紀,便實在不值一提。故而此次前來迎接各地分家將滿12歲的公子、小姐前往天青府主家的差事,他便也隻分到一些偏遠區域,例如,這五福村。


    五福村名字雖取得好,可這地方著實偏遠,也因此靈氣稀薄。在此地長大的孩子,他實在不覺得會被測出好的資質來,隻不過沈家家風嚴謹,即便如此他也不敢過於怠慢。尤其是在他看到此間少女的麵容之後,更是不敢再有任何不滿。


    此女生得這般貌美,就算資質一般,但若是被一些修為高深的修士看上,納為妾侍。屆時若來算舊帳,那也是他一個引氣九層開罪不起的。雖說主家嚴謹,強買強賣的事想也許不會發生,可若是你情我願那自然是無人理會,說不得還得去慶賀一番。要知道,曾經他有個道友便是因此而隕落。思及此,便越發的打起了精神,不再胡思亂想了。


    沈平心中所思所想,沈夭自然不知,若是知道,麵上雖不會有什麽表情,可這內心,估計要“呸呸呸”上好幾下。


    “正直午時,不知先生用飯否?”沈夭道。


    “多謝小姐。”沈平拿出一個玉瓶遞給沈夭道,“內有辟穀丹一枚,服用之後一月之內無需進食。”


    額,這忠仆做的飯菜味道還是十分可口的,本想吃完再出發,沒想到還有這種逆天之物。沈夭打開玉瓶,一股沁人心脾的藥香鑽入鼻中,那是一顆白玉一般的丹藥,渾身上下散發著“快吃我”的芬芳。丹藥入口即化,隻餘滿口藥香。服下之後,方才她還有些饑餓之感,但現下卻似乎已經飽了。


    “還請小姐快些收拾好衣物,隨我走吧。”沈平再拜。


    “好。”沈夭也不再糾結,“請先生稍候。”她的動作依舊如初,悠悠走進房內。


    沈平見她這般動作,皺了皺眉。旋即又忍了下來。本以為要等許久,結果沒一會兒,就看她提著個小包袱出來了。她係上了一件披風,那披風是件初階法衣,可穿在她身上徐徐而來,竟有幾分上等法寶之感。


    沈夭之所以這麽快,自然不是因為她動作快,而是因為這裏確實沒有什麽太多東西可以收拾的,話本自然是帶不走的,衣服帶兩套換洗就行了。刷牙子是要帶走的。其餘的,便沒有了。


    沈平的腳速極快,他三兩步就走到了停在巨石邊的馬車旁,回頭一看,卻見那沈小姐還在院門口丈餘之處,暗想,這就是隻烏龜,也比她要走得快些吧?可再看她風姿,隻得連連暗歎。


    沈夭終於行至馬車前,正要抬腳上馬車時,卻悠悠回首,目光落在了那出牆的杏花之上。原本開滿繁花的枝頭此時隻餘三兩朵歪歪斜斜的掛著,就連旁邊的竹子,似也沒了往日翠綠。唉!


    馬車內的布置有些類似於現代的三輪車,三麵都放著一拍坐墊,沈夭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上去,坐墊十分柔軟,她靠著車架子掀開車簾往外看去,忽然,一個熟悉的人引入眼簾。


    “先生。”沈夭彎腰掀開布簾。


    村內的道路並不寬敞,故而沈平並未駕車,而是拉著馬車慢慢的走著,現在聽到沈夭的話,便停了下來,他一停,馬也跟著停了。


    “我想與友人道個別。”沈夭微微頷首,這是她的請求。


    沈平聞言眉頭輕皺,顯然是不滿,可又側開了身子,道:“快些。還要去其他地方接人。誤了時辰,可不是你我能夠承擔得起的。”


    “多謝先生。”沈夭連忙從車上跳下,快步朝狗蛋走去。


    見到她這般動作,沈平皺起的眉頭總算是舒展開了。


    “灼、灼華……”狗蛋的聲音帶著哽咽,眼眶發紅。想要上前卻被身旁的母親緊緊的拉著衣服,叫他動彈不得。


    “狗蛋。”沈夭見他這般,微微笑了一下,她在此地生活五年多,村中許多地方、許多人與她而言仍是陌生,唯有他一人願同她講話,同她玩耍。然此去經年,日後怕是不得再相見了。


    “狗蛋,我走以後,你如果想吃竹筍,便去我家旁邊的竹林裏挖吧。”這話雖是說給狗蛋聽的,卻是看著狗蛋的娘親。


    “我……”狗蛋話未出口,淚便流了出來。


    “莫哭。”沈夭不知該如何安慰,隻幹癟的說了這兩個字,想要說再見,卻堵在了喉嚨裏,最終隻得轉身離去,用了她最快的速度,逃也似的鑽進了馬車內。


    這分別的憂愁似一團煙霧慢慢擴散,牽著馬車往前走的沈平似也感覺到了,不由想起那幾百年前,他還是個少年時的些許往事。


    馬車徐徐離開了五福村,出了村口便是大道,沈平縱身一躍至馬車之上,無需驅趕,馬便抬腿狂奔,眨眼之際,便已遠遠離去。


    也不知這馬車是不是刻了什麽法陣,除了行得極快以外,還一點也不顛簸。沈夭斜靠著閉目養神,她慣會發呆,如今這般也不覺無聊。忽的,她睜開眼睛,一向毫無波瀾的臉上眉頭緊蹙。


    “先生。”掀開布簾,沈夭對沈平道。


    “何事?”行了約莫兩個時辰,距下一家還有一個時辰的路途。


    “我與人簽了主仆契約,我為主她為仆,如今仆從的感知卻忽然斷了,是否是因為距離遠了才斷了感知?”沈夭的言語有些急迫。


    “並非如此。”沈平聽了她的話,皺了皺眉,斷了感知,隻有一個原因,便是那仆從已死。


    這點,沈夭自然知道。若是那忠仆一人死去也就算了,可她曾與忠仆一家上下皆簽了契約,如今卻全數斷去……


    似是察覺到她的不安,沈平道:“五福村乃是沈家旁支的附屬村,若有事,自有人前去解決。沈小姐無需擔心。”


    沈夭長長歎了口氣,她實在厭惡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多謝先生。”說完,便放下布簾,在馬車裏坐著,眼睛似要望穿這斷遙遠的路途,看到五福村內。


    狗蛋趁著爹娘不注意,跑出了村子。他想要追上灼華,再看看她、再同她說句話。可他沿著大道跑了許久,都不曾追上。他累得倒在路旁的草堆旁,看著高高的天,此時,他才明白,娘親所說的雲泥之別是什麽意思。


    灼華便是天上的雲,他就是這地上的泥。


    泥巴再怎麽努力,也不可能上天,同雲在一起。


    眼淚湧出眼眶,怎麽擦也擦不幹淨。耳邊回蕩的,是“莫哭”二字,可越想,心越疼,鼻越酸,眼淚也越發的止不住。


    也不知是哭了多久,狗蛋的眼睛腫得厲害。他想,他該回去了。不然爹娘會擔心的。於是,他又沿著路往回走。所幸這路並不複雜,沿著這條道,他便能找到回家的路……


    馬車停了,沈平在外交代了兩句,便去敲門了。


    車外是與沈夭來時完全不同的一片景象,他們歡天喜地的將自己的孩子送出了家門,沈平見狀,便暗暗點頭,這才是正確的態度嘛。


    很快,沈平便帶著一個少年過來了。


    少年掀開車簾微微一愣,也不知是沒想到車內還坐著一個人呢,還是被車內之人那出色的容顏給吸引了。直至沈平讓他進車坐好,他才回了神來,同時對車內的沈夭微微頷首,這才端坐在另外一旁。


    他這番姿態,卻叫沈夭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不過馬上又收回了目光,低垂著眼簾,似又睡著了。


    被沈夭掃了幾眼十分緊張的少年暗暗鬆了一口氣。餘光掃過斜靠在角落睡著的沈夭,不敢再亂看,過了一會兒,索性也閉了眼睛。


    此時已是傍晚。


    山裏的夜總是要黑得早些,狗蛋見天昏沉沉的,便又加快了腳步。先前也是拚著一口氣跑得飛快,也不知跑了多遠,可這會兒回去,卻有些漫長。看著前麵熟悉的村口的景色,笑意爬上臉龐。加快了腳步,之後便跑了起來。


    狗蛋一下子就跑過了熟悉的景色,跑進了村子。然而,入眼的卻並不是熟悉的村落。他腫脹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要凸出來了。連忙向後退去,嘴裏念叨著:“我怎麽跑錯地方了?這裏是哪裏?方才好像走了一條岔路,是在那裏走錯了吧。”一邊說,一邊往村外跑去。


    村外哪裏來的岔路?


    這分明就是通向他的村子他的家的路啊!


    “天色太暗了,看錯了,看錯了……”狗蛋念叨著,慢吞吞的往村裏走去,忽的,他“啊!!!”的一聲尖叫,朝他家所在的方向跑了過去。


    腳下,塵土飛揚。


    “爹!!!”狗蛋站在空曠的村子裏大喊,“娘!!!”


    沙啞的聲音在山穀之中回蕩,僅僅兩個時辰,五福村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狗蛋如同一個遊魂,他圍繞著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不斷的叫喚,綿稠的春雨將他的身體打濕,卻顯然滋潤不了這個失魂落魄的少年。


    最終,狗蛋倒下了。


    倒在了一根翠竹旁。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爹娘怎麽就不見了呢?村子怎麽就不見了呢?灼華、怎麽就不見了呢?


    他們去哪裏了?


    為什麽不帶他一起走呢?


    “好冷啊,爹、娘,我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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